第一回 大力神天牢会师弟
2025-06-01  作者:郑证因  来源:郑证因作品集  点击:

  且说程继志被府衙四位大班头解到府衙,这里巡抚衙的差官们,已经等得不耐烦了。这时,谢班头上去一回话,府台立刻升堂,把程继志带上公堂,也不问什么口供,只把姓名、年岁、籍贯、案由,全细问了一遍。又把手模脚模验了验。那不过是虚应公事而已,在旧时辨识指纹,没有专门的知识,哪能分得清楚?不过就成个样式而已。

  这时,府台向下说道:“程继志,你现在是钦命提审,官司定能平反过来,这案子你能反过来,本府跟天津县全得受处分。可是本府身受皇恩,负屈含冤的黎民能昭雪冤枉,那是本府最愿意的事,宁愿本府落下处分,也不使你真个含冤莫白。你下去吧。”

  程继志明知道这是怕自己朝君时胡乱咬他,遂向上叩罢头,由提解的差官把他带下来。公事早已办好,立时由差官解出来,早预备好了一辆车,叫继志坐在车上。继志这回没用囚车,少受了好些罪,一者因是钦命的罪犯,公事上急如风火,不准迟延。二来这案已成定献,且公文已到了刑部,这一奉旨提审,明摆着是要翻案。虽然他是待死之囚,可是若有毫发之伤,也交代不了,故此只可用轿车起解。好在巡抚衙中的大班,全是精通武术的好手,沿途是分班把守。陆剑尘、雍和两人,已缀了下来。

  第三天到了保定,提案的差官把程继志交了案,巡抚是毫不停留地起了一套公文,换了八名大班,押解进京,移交刑部审问。八名大班立时押解启程。陆剑尘、雍和二人已落了店,万没想到程继志又解着走,哪知到了晚间,再一到巡抚衙门打听,已经走了。两人这一惊非同小可,赶紧来到外面,一商量,只好紧追。两人赶紧回到店中,将自己东西收拾好了,给店家留下一两银子,急忙地暗暗出了店房。

  两人施展夜行术,够奔通京大道,沿途上不敢耽搁,直走到五更,已走出七十余里,找了一个大坟圈子,两人歇息了歇息,等到天光一亮,把衣服整理整理,找一个镇甸,吃了早点,急忙雇了两匹脚程。这一天紧赶,直走到夕阳西下的时候,赶到刘家屯。陆剑尘道:“这地方可真荒僻,要在青纱帐起的时候,正是盗贼出没之地。”这两人一边说着紧自催动脚程,又走了半里多地,见远远一簇人,陆剑尘见是官人打扮,向雍和道:“雍贤侄,你看前面似乎是官差,大约是解的差事吧?”雍和道:“不错,看着倒像,咱赶紧到前面看看。”遂加了几鞭,到了近前,这才看清,正是八名差官,押解程继志。陆剑尘和雍和两人这才放了心,已然越到前边去,不能再退回来缀着,只好蹿到前头,走到一个岔道口,奔了旁边的小路等着解差们过去,慢慢在后面跟随。好在天色已将黑了,离开半里多地,虽是漫洼中,也不容易看清楚。解差们哪注意到走路的人?

  又走了二里多地,前面正是祥福镇,差事进了镇甸,陆剑尘道:“他们定得落店了,咱也落店吧。”雍和道:“咱赶紧跟进镇甸,他们要是连夜赶,咱可也别落店了。”陆剑尘道:“那是自然,好容易赶上,再叫他走开,倘有意外,谁也担不了这个沉重。”说话间,开发了脚程,赶紧进了祥福镇,走到镇甸中间,路东一座大店前,见那伙差官刚进店门,陆剑尘道:“咱们是另找店,还是住在这里?”雍和道:“我看咱们守着他倒好,好在差官们没有认识我的。”

  陆剑尘点头,来到店门前,一看粉墙上黑字,是“高升老店”,一同进了店门,有伙计招待开了一个单间。见差官们在对面南屋,南屋是连三间,看情形是两明一暗,店中伙计像穿梭似的来回伺候这拨官差。陆、雍二人,饭罢熄灭灯光,和衣躺在炕上歇息。天到了二更,陆剑尘实在累极,蒙眬睡去。雍和也是一样的疲倦,不过时刻悬念着,因为师父既叫自己保护兄弟,倘有差错,怎么回去交代?所以总睡不好。正在似睡不睡的时候,耳中似乎听得院中有些声响,这种细微的声音,若非有功夫的人绝辨别不出来。雍和从枕头旁把判官双笔拿在手中,急忙下地走到窗前,把窗纸划破,往外一看。隐约见两人在对面屋门口,一个脸朝外,一个脸朝里。仔细看,面朝外的这个,正是漏网之贼李兆丰。雍和暗惊:“果然缀了下来。”

  原来,李兆丰自从在许氏废园被陆剑尘划伤了左臂逃走后,窜入苇塘。陆剑尘回去了,仍然不走,他因为四个人只逃出自己来,要是不管别人,扬长一走,怎对得起师兄?李兆丰想着,倘若连师兄全被获遭擒,自己也好去搭救他们。等了工夫不大,就由西墙蹿出一人,落在墙下,李兆丰这才看清,正是师兄管澄波。李兆丰从苇塘出来,一打招呼,两人聚在一处,管澄波道:“此事叫愚兄好恨,不料竟败在这群鼠辈之手。”李兆丰道:“师兄不必着恼,咱们弟兄只要有三寸气在,总报得了这个冤仇。”管澄波道:“师弟你伤势如何?”李兆丰道:“不妨事,不过是皮肤之伤。”管澄波道:“既是伤不重,索性一不做二不休。那姓程的今天一定解走,咱们半路上等他,哪里清静哪里下手。”李兆丰道:“杨业、韩冰心已被擒,论理得设法救出来,以全朋友的义气。”管澄波道:“拘小节的不能做大事,他两人一时也不致出什么意外,咱先从要紧的事下手。”李兆丰一想也对,遂一同扑奔西北。赶到天亮,已走出十几里地,找了个要路口等候程继志,直候到已时,才见差官押解程继志到了。

  两人并不紧跟着,容差官走出一里地,在后面缀着走。沿途上差官守护极严,不容易下手,直跟到了保定,两人一商量,在这里未必容易下手,遂在那巡抚衙门对过一个饭铺吃饭,也为的守着衙门口,短不了衙门中的人在这里吃饭,也许得着什么消息。一顿饭没吃完,忽然从衙门口拥出一伙差官,押解一股差事,出衙门奔东街走去。管澄波低声道:“他又解走了,咱们也走吧!”李兆丰点头叫跑堂的把账算清,付过钱,离了饭馆。到城外雇了两匹脚程,紧紧追赶,直到追上了这伙差官。可是贼人胆虚,不敢跟着一块走,管澄波跟李兆丰一打招呼,两人越到前头,想着走在僻静的地方,只要能下手,就在那儿一等。哪知事不由人,这条通京大路,因为那时是刚平发捻,各处的防营未撤,三里一个卡子,五里一个营房,两人人单势孤,总然有本事,也不敢那么莽撞。直到进了良乡县境,他们也在祥福镇落了店。两人一商量,这里离北京不远了,倘容他进了京师,尤其不好下手,这才决定了在这里下手。

  遂等到二更天,两人结束停当,各带兵刃,够奔高升店,来到高升店中,在房上潜伏多时,见各屋中全熄了灯光,南屋里在先还有差官出入。赶到二更敲过,见屋门才关上,不一时,窗上也仅有一点微光。月下无踪管澄波跟铁掌李兆丰两淫贼,全飘身落到院中,把前后出入的道全踩好了,提防着跨院里的夹道内,怕猝不及防地有人闯进来,不及躲闪。两人是一个巡风瞭望,一个向云中雁程继志的屋中窥探。只见程继志在东边这间屋,有两名差官看着差事,靠东山墙是一副极大的板铺。西间是六名差官,也全睡着。东里间这两名差官,大约也是累乏了,一个跟着云中雁程继志在一个板铺上和衣睡着,一个坐在紧对着窗户的八仙桌旁以手支颏,也睡着了。管澄波哪把这几个差官放在心上?遂奔堂中门口,叫威震关东铁掌李兆丰巡风。自己蹑足轻步地到了堂屋门口,用手轻轻一推堂屋的

  门,已然从里边关上,遂用剑先轻轻插入门缝中,左右微微晃了晃,已把插关撬开,把两屋门往里一推,向门旁一撤步,恐怕有人暗算,略微一沉,见屋中并无动静,这才蹑足轻步地进了堂屋。先侧身听了听,西边这间鼾声、呼吸声如旧,遂放胆奔了东间。轻挑门帘,往屋中一看,见坐在桌子旁边的官差,虽是坐着,也睡得很甜。管澄波把牙关一咬,右手倒提剑柄,左手把门帘往身后一撩,脚下耸动,噌地蹿到炕前,一扬腕,剑尖朝下往程继志肚腹上就扎。眼见得剑已落在程继志身上,忽地哗啦啦链声一响,程继志往旁一滚,一个鲤鱼打挺,跃了起来,喝了声:“大胆淫贼!敢暗算姓程的。”哗啦啦被铐着的两手抓着项上铁链子,当着七节鞭向管澄波砸来。管澄波一剑刺空,竟把剑扎在板铺上,用力拔剑往旁一闪,险些被铁链打上。淫贼月下无踪管澄波,胆大包身,并不逃去,二次翻身,一偏腕子,用剑就刺。程继志仗着身手矫健,得武当派真传。虽是这么窄小的地方,依然能施展,往旁一拧身,管澄波剑又走空。地下那差官已被惊醒,见屋中进来贼人,遂喝声:“贼人好生大胆!”拔腰刀向管澄波就剁,管澄波只一抬腿,把差官的腰刀竟给磕飞,差官往外就跑。西间的六名差官,也听这边的声音惊动起来,各拔腰刀往这屋中硬闯。程继志也是艺高胆大,虽是手铐脚镣地戴着,竟没把贼人放在心上,脖锁的大铁链子却做了拒贼的利器,双足齐纵跳下铺来,唰唰一连就是三鞭。对手若非管澄波这种有真功夫的,休想逃出程继志手去。管澄波虽是没把程继志这条铁链子放在心上,只是为屋中窄狭地势给限住了,手脚施展不开,无法还手。这时,西间差官一个猛劲也扑过来,堵着门口喊:“好贼人,敢劫差事,别叫他跑!”这时,对面屋中的小侠雍和已把陆剑尘镖师唤醒,听得差官一声喊嚷,忙地纵出屋来,向李兆丰喝声:“淫贼大胆,竟敢目无国法,劫杀犯人,你们有几个脑袋吧!”雍和头一个飞纵过来,判官笔搂头盖顶照李兆丰头上就砸。铁掌李兆丰右腿往后一滑,半斜身,往后微一仰头,双臂平分,喝声“打”,左手五行轮子尖,向雍和咽喉便点。雍和双笔一抛空,已料到李兆丰进招,见五行轮到,腕子往回一坐力,左手判官笔往外一封,右手笔向李兆丰华盖穴便点。李兆丰抽招换式,两下里聚精会神地战在一处。外面这一动上手,屋中图刺不成的月下无踪管澄波,因屋中不能再动手,也闯了出来。差官们不仗着闪避得快,险些死在淫贼的手内,倚仗人多势众,齐往外追。见院中已然动上手,只知道刚闯出去的是贼人,至于动手就分不出是敌是友了。管澄波身形往院中一落,见搅扰自己这回事的,又是许氏废园那两人,不由大怒,仗剑直取镖师陆剑尘。陆剑尘喝声:“淫贼,已是漏网之鱼,还敢逞凶?看你还往哪儿走?”剑锋展动与管澄波战在一处。两下里才走了六七个回合,只听得墙房里呛啷啷锣声震耳,店中发觉院中有贼,居然亮家伙要劫差事,店家没敢出来,可在屋中传锣报警。原来这祥福镇有联庄会,专为防匪的。高升店锣声一起,街上巡更的接了声,呛啷呛啷的锣声传下来,跟着四下里全接了声。工夫不大,联庄会已经集合了数十名壮丁,把高升店团团围住。任凭淫贼铁掌李兆丰和月下无踪管澄波手底下怎么厉害,终是邪不侵正。此时已经心无斗志,差官里有那狡点的,听见外面呐喊拿贼,不是联庄会,就是驻防近处的官兵,遂悄悄从窗根底下溜出,这一名差官,哗啦呼隆地把大山门开了,外面火把子光亮闪进店来。两淫贼本就无心恋战,这时见店门一开,外面那么大声势,管澄波一边动着手,招呼道:“并肩子,落吧头风紧,马前点出窑。”这是说:“店房里情形太紧,赶快走吧!”陆剑尘最是久闯江湖的镖师,雍和是铁伞先生的弟子,哪会不懂这种话?手底下哪肯放松?管澄波虚点一剑,倚仗着轻功出众,跃上了檐头。陆剑尘也要追,刚一垫步,管澄波已揭了两片瓦,向陆剑尘打来。

  陆剑尘好在没蹿起来,稍微一偏身,哗啦一声,两片瓦落在砖地上,已成粉碎。这时,铁掌李兆丰见师兄已走,虚晃一轮,抹身刚要往外蹿,雍和是拼命不舍,在后面往前一赶,判官笔往前一递,堪堪点到李兆丰的背上。李兆丰已知道后面的兵刃到了,倏地一翻身,往旁一闪,双轮往下一划。哪知雍和招数神奇,没容五行轮划上,往回一撤,唰地双笔斜扫铁掌李兆丰的右臂。铁掌李再去搪已来不及了,吧地正打在右臂上。这时,判官笔分量又重,雍和力量又很大,李兆丰虽是有铁掌的功夫,可是两臂上可差多了,实在忍不了哎哟了一声,当啷啷把一只五行轮掉在地上,拼命地一纵,蹿出丈余,又踊身蹿上檐头。陆剑尘还要追,雍和道:“陆师叔,不要再追赶了。”哪知李兆丰竟没跟着逃走,一翻身,站在檐头,向下说道:“你这两个小辈,一再地破坏太爷的好事,可敢把真实姓名说给太爷?日后也好报答你的好处。”雍和冷笑一声,把判官双笔摆在一处,左手倒提着,右手往房上一指道:“无耻的淫贼,要问爷台的姓名,你不过将来想要报复,那倒还是汉子所为,我是竭诚恭候。我姓雍名和,铁伞先生门下,住家在江苏省丹徒县明月庄,江湖人称大力神的就是在下。这位是奉天永胜镖师陆剑尘。淫贼你只要有胆量,爷台一月内在天津城等你。”房上李兆丰、管澄波哈哈一笑道:“小辈不用发狂,太爷们准到天津城取你的狗命,太爷们不陪了。”说罢,一旋身,纵跃如飞地逃出店去。

  雍和、陆剑尘因为差官没有真本领,生怕淫贼调虎离山是把两人诱得离开店房,再有别的匪党来刺少镖头程继志,那一来危险实多,不敢过于轻视,宁任淫贼逃走,也不敢冒险去追。外面的联庄会已把这座店房围得很不能出入,只是这种飞贼,身形太快,两淫贼从屋面逃出来,联会庄也看见,不能伸手拦阻截堵,竟由屋面安然逃走。雍和一俯身,把淫贼留的一柄五行轮拾起来。这时,联庄会的会头带着壮丁向陆剑尘查问,是否伤人,贼人劫去什么财物没有?陆剑尘只说了声:“我们是过路客人,给人家帮忙,您要问请问这屋人。”说着,撤身离开。这时,各屋客人有好事的,也全出来问是怎么回事。这时,差官们见联庄会的人过来,遂说道:“我们是保定府巡抚衙内的差官,解着部里提审的差事。不料竟有贼人行刺,贼人胆大已极,我们因为保护差事要紧,致于贼人逃走。贵处的庄会见义勇为,守望相助,这次也亏了你们众位,若没有联庄会的声势惊人,贼人还是要伤人呢。贵处这种义侠的行为,我定要禀明巡抚大人,将来必要褒奖。”联庄会首事赶紧说道:“我们这是应该保护众位的,众位老爷太客气了,您请执事吧。”这时,客人们出来探问的,一见这是部里起解的案子,这种事情若有一点嫌疑吃不了兜着走,出来得全兴冲冲的,这时全溜到一旁,不敢随便搭话。店里掌柜和先生过来,赔着笑脸道惊,差官遂寒着面色道:“这倒没有你们的事。我们只不明白这良乡县的地方官,治理的好地面,事前既没防范,事后又不敢到我们面前,认为没有他的事。没别的,我们先把差事交到了,回头找他算账,有他的乐子!”店里掌柜的是围着这几位差官竭力地巴结。

  这时,雍和跟陆剑尘全溜向一旁,可没贸然走向自己屋中,恐怕情形过于地带痕迹,反令别的客人注意,打算乘着客人们攒集时,溜进屋去。陆剑尘更因方才雍和跟贼人报名时,说出永胜镖局字号,自己暗暗着急,差官们要是听清楚了,定要起疑心。其实两人要想脱身,是极容易,想走就走毫不费事,只为仍然悬系着恐怕贼人来一个卷土重来,继志的安全怎能保得住?所以不能立刻撤身离开店房。

  两人已缓缓踱到自己门口,刚要进屋,那差官忽然想起一事,向同伴说道:“方才拔刀相助的那二位老师呢,怎么不见?”说着话时,已然看见陆剑尘同雍和,遂招呼道:“哦!二位就在这里住,二位请留步,请到这屋里来,我们有事求您。”陆剑尘眉头一皱,用胳膊一碰雍和,低声说:“千万别提永胜镖局要紧。”雍和点头会意。这时有两位差官也随着赶过来,迎接相助的人。陆剑尘、雍和忙拱手道:“众位老爷,都不要客气,我们既赶上这种事,焉能袖手旁观?这算不得什么,众位请执公吧。”提案的差官向陆剑尘、雍和殷殷致谢。这时,陆剑尘因为差官十分客气,也不好过分地拒绝他们。可是自己的兵刃和拾得铁掌李兆丰的那只五行轮,还在手中拿着,陆剑尘道:“上差们请先办你的公事,我们弟兄兵刃还没放下,太失礼了!”差官忙拦阻说道:“这有什么?防身利器,哪好离身?请到屋中也好谈话。二位里请!”陆剑尘见这几位差官倒有些江湖道豪侠的气魄,自己倒不好过于推却了,只得随着差官们走进屋中。差官们倒是毫不客气地请两人在堂屋明间落座。因为西边这间,有两名差官被淫贼踹伤,虽则伤势不重,暂时稍事休息。东边这间是程继志占着,这种重要差事,差官们不得不稍事谨慎,虽然他们是拔刀相助的人,绝不能对人家再起疑心,可也不肯往里间让。不过东间的门帘原本挑着,这时并没放下来。雍和、陆剑尘丝毫不露一点神色,对着屋中的程继志,当作不相干的人,和这差官说着话,往东间门内扫了一眼。少镖头程继志正低头,陆剑尘轻咳了一声,程继志微一抬头,两下眼光一碰,程继志仍然把头低下。陆剑尘口中却在问着:“上差这是从哪儿提的案?犯人是什么案情?一共有几股差事呢?”陆剑尘所问的话,丝毫不落着嫌疑。内中一个姓胡的差官答道:“我们在保定巡抚衙门当差,这是从天津卫提来的案子,这股差事案情可够重的。想不到淫贼党竟来行刺,这一来案情越发明白了,这犯人背着十几条命案,已经是定了案。犯人被诬,实在是负屈含冤,他家的义仆越衙上告,这件案子竟自提到刑部亲审。中途竟遇上这种事,若不是二位这么拔刀相助,犯人险些被贼人料理了。这样看起来,这犯人可真像被仇人栽赃嫁祸了。”陆剑尘故作好奇心盛,向屋门口走来一步,往屋中看了看说道:“小伙子好一份外表,真要是被屈含冤,这回总可伸冤了。”陆剑尘是故意示意少镖头,为是叫他好放心,暗中已有人保护,绝不至落在匪徒们手内。程少镖头早已看见陆剑尘跟师兄雍和,自己不敢带出一点神色来,恐怕于自己官司不利,赶紧把头低下。陆剑尘也搭讪着走开。差官们表示这次仗义帮忙,倘若能够跟回北京城,定有奖励。陆剑尘道:“谢谢上差们的好意,我们不到北京城去了,我们到良乡有事,这点小事算不得什么。上差们请办公吧。”说完这话,立刻和雍和告辞出来。天光才亮,立即起身,先走下来。

  差官们护解程继志在太阳出来半晌才起身,夕阳衔山时赶到了北京城,直奔刑部投文。送案差官把程继志押到刑部之后,虽然天色已晚,可是有值日的差官收案之后,因为是奉旨提审的案子,不敢等待明日,立刻打发差弁,给满汉尚书侍郎、十八司的司审送信,堂倌为是不落包涵。果然刑部尚书等全立时赶到,传出话去,要夜审。刑部衙门前车水马龙,附近全知道刑部夜审重大案子。值日堂倌更把解差报告行经良乡县境,竟有飞贼图刺罪犯,程继志险些遭贼人的毒手,经过情形全禀明了尚书。这一来,满汉两位尚书也惊了心,唯恐匪徒不肯甘心,再来刑部逞凶,虽有督捕司统带二十多名督捕,恐怕他们本领稍差。两位尚书一商量,遂具函顺天府借他的大班头张天佑及他手下得力的快手,能够高来高去地保护奉旨提审的差事。打发差人立时去候回信,这种办法全凭私人的交情,若动公事,人家顺天府不是自己属下的衙门,自己节制不着人家。所以这种事用私函助友谊倒不难办到了。差人走后部官员陆续报到,跟着顺天府大班头也到了。此人姓张名天佑,江湖中有个绰号人称铁鹞鹰,是个老捕快,现在已经六十多岁。手底下有两个得力的徒弟,一个叫快手韩琪,一个叫花刀冯义。这师徒三人很办了些惊天动地的案子,自从这老捕头在顺天府当差以来,盗贼敛迹,全不敢在铁鹞鹰眼皮底下作案了。老捕头铁鹞鹰张天佑对于平常的案子轻易不肯亲自出马,全是由他这两个得力的徒弟去办,遇到了重大案子,自己才肯出去。这次是顺天府尹因为接到刑部尚书刘大人和寿山寿大人的书信,念在素日的友谊,不能不帮这个忙,遂派铁鹞鹰张天佑带徒弟到刑部衙护案。铁鹞鹰张天佑遂来到刑部面见两位尚书,寿山寿大人和刘文翰刘大人很是客气地对他师徒,告诉他们这次请他们师徒来帮忙,为的是保护这名正犯,这可并非这名犯人想图逃,实是有匪党想不利于他,这是他有仇人。张天佑遂向上禀道:“这种事倒真是少见,犯人已身置囹圄,依然不肯甘心,还想要他的死命,这在江湖道上全算赶尽杀绝,在国法上更是干犯法纪了。下役深能仰体大人之意。”当时这位老快手偕同徒弟下来,由本衙的督府司官役领着他师徒,把前后地方察看了一遍,最后领到天牢里把正犯指给铁鹞鹰张天佑看了看。张天佑见这主犯程继志相貌不俗,五官端正,虽是在囹圄中囚禁日子不少,蓬首垢面,可依然掩不住英爽之气。张天佑立刻起了怀疑之心,心说:“凭己奔走江湖,阅历甚多,他是怎样的人,自己一望而知,绝不会错。自己看这姓程的一派正气,怎竟做出奸杀案子?”只是本想要盘问盘问,因碍于刑部的法令极严,自己不敢随便地和这要紧的犯人搭讪,立刻随即偕同督捕、督捕司官奔向前面去伺候开夜堂,这里按下不提。

  且说镖师陆剑尘、大力神雍和两人暗缀着少镖头程继志,直看着差官们交了,见天色尚早,不敢在衙门附近过事流连,两人一商量还是先行投店。两人出了正阳门,够奔西河沿,远远见三星店门前出入的人很多,看情形是一家大店,陆剑尘问雍和道:“我们就在三星店住下吧?”雍和是无可无不可地点头道:“好。”两人走到店门口附近,只见一个店伙两眼直勾勾地看着陆剑尘、雍和,跟着迎了过来,向陆剑尘道:“二位达官爷,敢是陆师傅、雍师傅么?”陆剑尘不禁愕然,雍和厉声说道:“姓陆姓雍怎么?”店伙嘻嘻笑道:“老师不要多疑,小人哪知道你二位的上姓?是你们二位的熟人,替你们把房间定下,怕是你们二位事情办不完,来晚了房间全被客人占了,所以替二位定下跨院的两间干净屋子,替二位交了十两银子的房饭钱。二位进店吧!”陆剑尘心中一动,随即说道:“好吧!你问这位姓什么?现在住在多少号房间?”店伙道:“我们倒是问了,只是这位老爷子说是用不着问,你们二位知道。告诉完了我们你们二位的相貌、穿着打扮之后就走了。”陆剑尘看了看雍和道:“别是他老人家也来了吧?”陆剑尘说了这句自己摇了摇头道:“不对,他老人家哪会弄这种事?”一边说着,一边随店伙走进店门,店伙往里让,陆剑尘、雍和随着店伙走进跨院。这座小楼仅仅两间东房,倒是十分干净。店伙把二位让进了屋之后,忙着去打洗脸水泡茶。这当儿雍和向陆剑尘道:“陆师傅,这可真是怪事,这是谁和咱们弄这套玄虚呢?咱们才到北京城,哪会有什么熟人?我们可得细查查来人究竟是敌是友,这事我们含糊不得,必须把他查明才好。”陆剑尘道:“这位隐匿行藏的人,绝不是我们眼前所共事的人,那是绝不会差。只是另外又是哪位?实叫人不好猜测,等店伙来了索性仔细问问他,这人倒是怎么个情形。”雍和点头道:“对!”店伙送进茶水来,陆剑尘道:“伙计,我们想了半晌,因为朋友太多,这里代定房间,我们一点信息不知道。这位替我们代交房饭钱的,是怎么个穿着打扮,有多大年岁?”店伙看了看陆剑尘遂说道:“怎么二位竟一点想不起来?这可怪,他说是和您二位一道来的,这位老人家六十多岁,一部连须络腮的胡须,赤红的脸膛,真够威风的,穿着紫宁绸的袍子,着绒马褂,很像一个富家翁似的”陆剑尘忙拦着店伙道:“哦!原来是这位老爷子,我们疑心他早走了,敢情今天也没走,好了,我知道了。伙计,我们因为事情忙,从早晨饭就没吃好,你快去给我们预备饭吧!”伙计答应道:“好吧!我这就去。”转身到前面给二位预备饭,伙计走出去后,陆剑尘不禁连连摇头道:“这真是怪事!这可是谁呢?”雍和道:“店伙还要说这人的情形,陆师叔怎样用话拦开,不再往下听呢?”陆剑尘道:“再往下听,就叫店家更疑心了。我这么拦他一下,表示我们先前蒙住,经他一提,已经了然,无须乎他再说了。我催他赶紧地给我们预备饭,就为的不容他再开口反问我们,这种地方不得不稍用权术,究其实,我们又没做犯法的事,有什么怕的呢?不过雍师侄不知这里的情形,这里地面上紧极了,我们这种情形,叫伙计看着已有可疑,赶上他们口头不慎,在官人面前露了口风,我们这里就住不了啦。只是这暗中与我们代付店饭钱的人,太叫人可疑了!我想遍了没有这么个人,这是谁呢?”当时,雍和也十分纳闷。两人猜测了半晌,终不知此人与自己有什么牵连,想不出个道理来,也只就罢了。跟着店伙把饭开了上来,两人早早用了晚饭,容店伙收拾下去碗盏。陆剑尘向雍和道:“我们今夜到刑部衙走走,看看是今夜过去,即或不紧着审问,我们还得到天牢察看继志,叫他也好安心。”雍和道:“陆老师,我看我们不仅须去,还得早去,须防贼子不肯甘心,我们必须暗中保护着我程师弟要紧。”陆剑尘道:“我们二更前后起身,就不算晚,因为刑部天牢,非外州府县可比,门禁森严,防守周密。若是平常的匪党,还真不易进去。不过铁掌李兆丰和他师兄管澄波,全是绿林中不轻见的好手,轻功武技全超人一等,这种地方依然挡不住他。我们慎重为是。”这时天时尚早,跨院里虽是清静,可是前院里尚有出入的,这时,店伙又送一壶茶来,陆剑尘道:“伙计,不用照管了,晚间我们不用什么茶水,我们十分劳累,要早早歇息了。我有点不好的习惯,睡觉时外边有一点声息,立刻就再也睡不好了。伙计你贵姓?”店伙忙答道:“不敢当,达官爷这么称呼,我姓王行三,全叫我王三。”陆剑尘道:“王伙计,你们这个买卖不错,很忙的。”王三道:“全仗爷台们照顾,我们这里房饭一并不比别家贱,就仗着买卖做得规矩,主顾们格外捧我们。”陆剑尘道:“客人出门在外,拿着店房就要当家,所以说店家店家,就是这个意思。你们这里什么时候上门歇息?”伙计道:“二更天准全熄灯。”雍和乘机问道:“你们有打更守夜的么?”王三道:“有两个人,分前后夜地巡更守夜,店里绝对不会出什么事。达官们住在这儿,更是客人们福气,什么猫子狗子的,谁还敢傍边儿?”陆剑尘道:“王伙计,别这么捧我们,我哪有那么大的威名?王伙计,我托付你一点事,你务必关照他们一声,到跨院来务必轻着点,最好不用进这跨院,免得我们不能安睡。”店伙王三答应跟着退出去。这里雍和低声说道:“陆师叔,你跟店伙说的话他不疑心么?”陆剑尘道:“不会疑心,我们把灯焰拨小了,略歇息歇息,该走了。”于是彼此各和衣偃息了半晌。

  跟着交了二更,二人全收拾紧趁利落,陆剑尘背青钢剑,雍和挎判官双笔,全换了软底快靴。临出来时,雍和只把灯焰拨到只剩一点豆大的残光,相将出了屋门,陆剑尘纵身到角门,先向前院张望了张望,并没有人走动,打更的也正在歇息。雍和已把屋门带好,做好了暗记,这才和陆剑尘飞身到屋面,见四下里黑沉沉,遂各自施展开轻功提纵术,蹿房越脊,如履平地。这里离着正阳门没有多少道,不大的工夫,已到了正阳门。城门早已闭了,两人飞纵过护城河,来到城门迤东,抬头看了看上面没有一些动静,陆剑尘低低向雍和道:“师侄,你尽管施展武当绝技“八步赶蝉”的功夫,先行上去,我是望尘莫及,仍得用壁虎游墙的功夫上去,师侄,给我了着点。”大力神雍和这种地方倒是深得铁伞先生的训诲,不敢以武功骄人,谦和虚已对人,对于武林同道尤应恭谨谦退。这时,对于陆剑尘更是不敢以武功炫露了,遂低声说道:“我们一同用壁虎游墙的功夫,翻进城去吧!”当时这二位立刻施展壁虎游墙的绝技,全把气纳丹田,抱元守一,以脊背贴着城墙,往起一拔身,手足并用,片刻的工夫到了垛口,翻到城上。这时,黑暗暗的,往下看了看,果然城内警卫森严,路上除了巡更夜的一队队兵弁不断地梭巡着。城上箭楼子原有兵弁驻守,好在上来的地方离箭楼子很远,不致被觉察了。陆剑尘和大力神雍和从马道上下来,因为街上盘查得太严,仍从两旁民房上走,直奔丁字街。只一盏茶时,已到了刑部衙门附近。远远见衙门口的兵弁守卫,遂往东越过十几处民房,见这一带尽是朱门巨第,往东离开刑部衙门口,趁着巡更查夜的没过来,穿过这条街,翻上街北的民宅,这才扑奔刑部衙门。

  来到刑部衙门西墙下,看了看墙垣高不过两丈五六,墙头也没有什么阻碍。陆剑尘头一个纵蹿上来,单臂挎墙头,先往里望了望,用投石问路的法子,听了听下面没有什么声息,遂相继飘身落在墙下。看了看眼前的偏院小厦子,看情形是差弁们住宿之所。越过这层小院,前面是一带高大的房屋,飞身蹿上屋顶。这一带全是一个式样的院落,南北一道极长的箭道,每两道院子两层房子算一所,全是坐东向西的门,每一大门前,左右立着官衔灯,墙上挂一对虎头牌,一个长方朱红木牌,黑漆字。在每一个院落前,全有一座坐北向南的公堂。后院全是西面一段花墙子,一座月洞门,东南北三面满是带走廊的房子。里面隐隐现出灯光,有时人影晃动,可是静悄悄寂无人声。陆镖师和少侠雍和趁着长箭道里没有人走动,飘身落在箭道内,借着灯光看了看朱漆黑字木牌上有斗大的字,是直隶司三字,两旁还有小字,无暇细看。两人又凑到第二个门口,同样也有木牌,是奉天司字样。少侠雍和对于这刑部天牢的制度不大明白,陆剑尘却是深悉这定是外边传说的刑部十八司的司官,各理各省的案子。自己虽是知道刑部有这种制度,只是终是没见过,遂示意雍和要格外谨慎,不要疏忽。自己遂头一个翻上房顶,过了这道很长的箭道,见有坐东向西的一带群房,见不断地有人出入,全是官服的员司。这种情形又当深夜中,绝不会有这么多大的官员出入。既然是有值日的司官,对于各省解来的案子,也得在闭城门前报到,只是一起更值日的官员也全歇息了,不论多要紧的案子,也没人收了。这夜这种情形分明要审特殊的案件,这是程继志的案无疑了。

  这时又见从东边一道院落里走出两个差人,一个掌着灯笼,一个捧着一摞卷宗,走向前面,陆剑尘及雍和赶紧在屋面上追随。这两名差人走向中院,陆剑尘在屋面一停,向雍和低低说道:“你听见了,这里已近大堂,虽没有喧哗声音,但脚步声很乱,莫不是在过夜堂,要夜审少镖头了?我们要小心为是。据说刑部衙门有督捕司专管缉捕逃亡,这里有两个能手,我们不要大意了,提防行藏败露。我们有九分的不利,一分的危险,没有我们一点站脚的地方。我们只要事情顺手,一有阻碍,我们是十二分的不利。”雍和答道:“我自知谨慎,陆老师请放心。”当时,这二人飞身纵上东西配房,陆剑尘在头里,脚下才踩稳了房坡,赶紧伏下去。雍和见陆剑尘伏下身去,定是下面有人行动,自己也赶紧伏下去。好在落脚全在配房后坡,伏身很快,立刻把身形掩藏起来。赶紧往房下一看,两人不约而同,全是心头怦怦跳个不住,敢情下面正是升堂审案的所在,官员差弁数十人忙碌异常,只听一片靴底点地之声,听不见说话的。偶有讲论之声,也是微细得不能辨。大力神雍和虽在江湖上历练了好几年,经验不能说没有,不过像这种堂口,威风凛凛,法令森严,任何多大胆量的人,也轻易看不到。下面这座院子有十几丈长,七八丈宽,迎面是一座大堂,高大壮丽。东面全是走廊的配房,在西边走廊下每隔开五尺,有一只方形纸灯。大堂口支着一对气死风灯,在堂口檐下,垂下来两只红纱宫灯,连走廊带堂口虽有这些灯火,因为地势太大了,走廊一带经过的人,也不过略辨面貌。从堂口至公案桌子只有四五丈深的地,在正面公案子两旁,有一对戳灯。斜着往大堂里西看,是正好看得清清楚楚。只见正面的公案挂着红围桌,这架公案较府县公案桌大着一半,可是设着两个座位,上面朱墨笔提牌签票应有尽有。靠公案旁单有录供的座位。离开公案有五尺远,一排全是向着东面的公案桌,还有一张椅子,上面搭红椅披子,桌上是一切全都齐备。在这公案旁边左首,戳起两架丹凤朝阳的烛台,燃着一支牛油蜡。每一座公案旁,地上戳起一架烛台。西边这是九司,从头起,是直隶司、山东司、山西司、河南司、陕西司等九司。东面不用看是江南九省了。这陆镖师和小侠雍和见不止由大堂里不断有人出入,院中堂口有提牢司、督捕司的带班的统率人役,挨班按次序来站班伺候。跟着前面一片步履声,一般堂皂吏鞭杖棍锁的各按值堂的次序站好。接着就是督捕司、赃罚司、提牢司、司狱司,满汉八位司官,全是补服水晶顶子,各按职司的地位站好。随着鼓吏击过了升堂鼓,值堂的喊过堂威。工夫不大,就见西边的月洞门出来四名差人,掌着两对灯笼,后面有九位官员,鱼贯而入。赶到这九位官员走到甬路当中,东面也照样走出九位官员。因为陆镖师等在东房上隐身,东面出入的人看不真切。这十八位官员满走进大堂,仍然分开相对一揖,各自归座,全是静悄悄地坐在那儿,默默无言。跟着由内屏后走出两名差人,向大堂的司官说了声:“大人升堂了。”已入座的这八位司官全站起来,西面的全站在自己公案的左旁,东面的全站在公案的右边。只见闪屏后灯光闪动,转出四名差人,排着四盏纱灯,左右分开一站。跟着转出六位官员,头里是满汉四位侍郎,后面是满汉两位尚书,全是花翎头品顶戴。满尚书镶黄旗,满洲副都统经筵席官,在满人官员中很有政声的刘文翰刘尚书科甲出身,历任县府州道,所至有政声,后来留京任用,升任刑部尚书,清正廉明,屡昭大狱,这一案因皇上极注意,所以必须今夜审问个大致情形,明日早朝也可申奏,对于这一案是特别地慎重,所以今夜升大堂连十八司的司官也要陪审。清朝制度,六部里不论是尚书,还是侍郎,有一满人必有一汉人,这就是满人入主中原,天下设官分治,融洽满汉的隔膜,更可互相监视。像今夜夜审,十八司无关紧要,十八司中只直隶司是应管的本司,其余十七司不过是陪堂的性质,可是也有参与意见的权柄。但是自有刑部以来,也没听说司官有驳过刑部尚书的。当时刑部尚书和四位侍郎归座,十八司的司官及督捕提牢、赃罚司务厅、司狱的司官,全向两位尚书、四侍郎行参见礼。满汉尚书、左右侍郎,全欠身答礼,跟着各自归座。司务厅的司务,把点单提牌全呈到尚书面前,只见满汉二尚书彼此一拱手,才由寿山寿大人提起朱笔标了提牌,到天牢提案。提牢司的人役和司狱全是官服,可是从堂口旁出来两个少年,全是便衣,全流露出一派英雄之气,这种练家子单有一种气派,老于江湖的一望便知。那提牢司向这两个少年一点头,两少年凑到近前不知说了什么,这两个少年齐回头又向旁边和暗影中站着的并正被这大抱柱影着的人看,只见从柱子后转出一人,年约六旬,瘦不露骨,唇上微有短须,两眼神光十足。陆剑尘和雍和都全吃惊,这里竟会有这种能人,竟没留神险些误了事,两人暗打招呼,要注意这三人的行动,看情形这三人说不定是他衙门的胥吏,还要多多留神。当时这陆镖师估料得还是不差,这几人可是顺天府请来的大班头铁鹞鹰张天佑及带来两个得力的徒弟快手韩琪、花刀冯义,这种人全是铁鹞鹰最得意的徒弟,这两人是跟随到天牢去提案。陆剑尘和雍和知道下面已有人保护,可是自己在暗中窥探,可十分险了,一个稍有疏忽,准得把行藏败露,这种地方自己和雍和处在嫌疑地位,百口莫赎,所以不能不谨慎从事。

  提牢和司狱去了工夫不大,只听得西走廊后哗啦哗啦一片镣环移动的声音,跟着灯光闪处,从里面先出来两名掌纱灯的差人,先掌着灯在左右引路,跟着两名督捕提着腰刀前导,再往后就是两名司狱、两名提牢,但后面是一名提牢司,牵着锁链哗啦哗啦地从角门里走出来,见那被脚镣项锁铐着的,正是那少镖头程继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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