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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铁狮王 威震五羊城
2025-06-01  作者:郑证因  来源:郑证因作品集  点击:

  广州宏达镖局镖头铁狮王萧宏,籍历河北,幼遭家难,远走江南,仗着一身武功,得北派武术真传劈挂掌,已经登峰造极,掌中一口九耳八环刀,颇具威力,只身走江湖,竟在广州立起宏达镖局。这个字号,就叫一帆风顺。这萧宏也是真肯卖命,他认定了在江南各线上,不用真本领去闯一下子,绝不能在这一带立足,更兼长江上游一带,尤其是江湖道上,不容易对付,各处的水旱码头全有成名的人物盘踞着。

  萧宏仗着一身的武学和他十几年的经验,在这长江上游一带,就算打开道路。宏达镖局这个字号,就算把“万儿”闯开,江南各路的绿林们,有的地方是用江湖道的义气来结纳他们,有的地方就仗着自己的真本领。这萧宏也算是九死一生,经过多少风浪,他把江南这一带的路线全打开,武林中以他这种威力和他自己所闯出的这点地位,贺号“铁狮王”,吃镖行这碗饭,就算他领袖群雄,做了镖行的第一把交椅。并且他这个镖局子,还是水旱两路全走,威名既立住了,渐渐地把这宏达镖局推展,南七省的各线上,算全有了他的镖路,全走得开。

  后来,他的名望立起来,只凭他一杆铁狮子镖旗,用不着镖头亲自出马,由镖客们押镖,在这南七省全能走得开。他的分镖局已然散布在南七省,不过铁狮王萧宏,论他的行为、气魄,全十足地够上江湖道的朋友。只有天生来的暴躁脾气,是他一件短处。轻财好客,挥金似土。虽然这些年的工夫,镖局子是没少挣进钱来,但是萧宏不过是徒负虚名,并没有积蓄了什么财产,对于他手下的一般镖客们,有什么缓急之需,他都慷慨异常,不论镖客们用多大的数目,他绝无吝啬。可是在他手底下做事的,只要是有了错处,他绝不肯容忍着,立时发作,丝毫不肯留情,因为这样,暗中也得罪了不少人。

  这些年他只交了两个过命的朋友,一个叫铁砂掌沙天龙,一个叫九现云龙酆子敏。这两人全有很好的一身武功,那沙天龙得少林派的真传,更练就了硬功掌力,以十八罗汉手很在江南道上,会过许多成名的人物。那九现云龙酆子敏更是一个风尘中的异人,精擅轻功提纵法,更得八卦掌的绝学,浪迹江湖,被铁狮王萧宏所赏识,把他留在宏达镖局。并始终不肯拿他两人当镖师看待,情同骨肉。可是有时镖局中遇到了价值过巨镖货,沙天龙和酆子敏也不断地出去,替铁狮王萧宏押镖。可是他们交情这么厚,也会不断地和萧宏发生口角,往往地这弟兄三个闹起意见来,为一件事犯了争执,十天半月谁也不理谁。只是遇到了跟镖局利害相关的事,沙天龙、酆子敏又不用人劝解,立刻地来伸手去管,绝不用镖头铁狮王萧宏来迁就他们,立刻言归于好。沙天龙、酆子敏对于铁狮王萧宏性情的暴躁,就十分担心,认为他将来定要从这上面吃大亏,两人不断地劝,要他收敛锋芒,不要过于任性。只是江山易改,秉性难移,铁狮王萧宏得罪了自己本镖行的人,还没甚要紧,不过全是说过去闹过去就完的;但是他在江湖道上这几年来无形中结了不少嫌怨。一来是他这宏达镖局声势一天比一天大,这位总镖头在南七省不论是武林中、绿林中,威名已著,自然而然未免就有些骄狂的地方,有的地方对于各处线上的绿林,未免有失礼之处。何况名高见嫉,有许多成名的绿林道,对他十分不满,全是怀着心思要和他碰一碰。这种情形暗中酝酿亦非一时,铁砂掌沙天龙跟九现云龙酆子敏在外面已经听到了不少的风声。

  潺暑初消,金风送爽。这宏达镖局也正在高高兴兴地做着买卖,乍一入秋,事情还是真忙,只这半月的工夫,竟自连着应出四拨镖去。把镖局子的镖师傅和得力的伙计差不多全派出去,连铁砂掌沙天龙和九现云龙酆子敏也全押镖走了。这两人论起来用不着他们出去,只为在走镖的头两天,因为和铁狮王萧宏谈论闲话,那酆子敏竟和这位总镖头言语不和,又口角起来,彼此心里全不痛快。那酆子敏也就因为自己风闻本省的绿林道中,有人正要不利于他,叫铁狮王萧宏要谨慎一下。九现云龙酆子敏这话出口,反倒把铁狮王萧宏惹恼,他竟自十分愤怒起来,认为酆子敏轻信无稽的传言,江湖上没有那么胆大和萧宏作对的。酆子敏良言相劝,反遭到他一顿抢白,沙天龙也从旁说是不能尽认为是无稽之谈,并且尚听得同道们口风中流露出来,雷州二丑也对于萧镖头有不利的举动,这种事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不能尽认为不足介意;索性趁势破釜沉舟劝铁狮王萧宏,到了现在这种地步,应该知道名高见忌,急流勇退,镖行这碗饭似乎要见好就收,名成业就,即早抽身,落个完整比什么不好?沙天龙这番话,正是为的看出铁狮王萧宏已处在危险的地步,这种名望,这种身份,实在是栽不起跟头了,有一些波折,就担不起,成名不易,毁着是极容易,所以不管他爱听不爱听,竟自剀切地劝导他。只是铁狮王萧宏却不以他弟兄两人这种话为然,彼此在言语间很犯了一些争执,各说了一番理由,弄得弟兄二人心头全是怅怅的。这九现云龙酆子敏和铁砂掌沙天龙正赶上有两拨镖数目很大,他们借着押镖全离开镖局,因为这老弟兄们是各有一种看法。在铁狮王萧宏那方面,对于这弟兄二人全拿着当异姓兄弟看待。可是在酆子敏和沙天龙两人,却因为当日全是落魄江湖,投到了他这里来,蒙铁狮王另眼看待,可是总认为总镖头是自己的恩主,每逢一有了意见不合时,变着法子两人要离开他面前,躲避几天。不过时时刻刻可把铁狮王萧宏放在心上,把镖货交到了,立时赶回来,不愿意在外头耽搁。关心的恳切,实不是一种泛泛的交情。他们这次押镖出去,镖局子中只剩了四位镖师和七八名伙计,这几位镖师在宏达镖局全是副手,担当不起事来。

  这天,铁狮王萧宏从一早起来,就觉得闷闷不乐,到柜房中水排子上看了看,所走出去的几拨镖指着内中的两路,一路是保的一拨官款,到岭南交纳;一路是往广西桂林。这两拨镖注明了押镖的镖师和伙计趟子手人数,遂向管账的先生问道:“你算算这两拨镖全得多咱回来?”管账的先生一看总镖头所问的情形,就知道总镖头心里惦记着他这两个好朋友,盼他们早早回来。这种性情真叫各别,守在眼前,三句话说不对,就惬气;赶到离开了两三天,立刻又盼着立时回来。遂迎合着总镖头的意思说道:“酆老师、沙老师,大约全可以不差先后地回来,至多五六天的工夫,全能返回来。这两路又全是旱路,老师傅们又全有很好的牲口;镖一交到,他们二位又历来不愿意在外面多耽搁,定可早早回来。”铁狮王萧宏点点头,在柜房里把账本子翻开掀了几下,无心往下看,把账本子扔在那儿,站起来回转客厅。在午饭时,有本城的两个珠宝商人约总镖头出去吃饭,要搁在平时,铁狮王是很好应酬的,今日竟无心出去,婉言谢绝了,把这两位客人送走。在中午后又有两个镖行的同道来拜访他,全是同行,谈谈讲讲,叙述些江湖上的事,这两个朋友,直到了天夕时才告辞而去。

  客人全走后,铁狮王萧宏在客厅中只觉着起坐不安,说不出的心中烦闷,可也想不出什么道理,为什么烦闷。总镖头的家眷就住在镖局子后面,单有一所房子,跟镖局子通着。可是后院另有一个后门,不从镖局子走时,也能出入。铁狮王萧宏每天只要一起来,就在镖局子直待到晚间才回转后面,历来是不在内宅吃饭的。内宅也十分清静,只有骆绛云和爱子萧金郎跟一个娘姨伺候着,这里十分整齐。内宅和镖局子没有人随意地出入,这前面只有总镖头手下一名亲信伙计,名叫钱义的,他可以到内宅去回话,任何人也不敢随意进去。总镖头此时烦闷得不愿意在镖局再待下去,遂早早地回转内宅。

  夫人骆绛云见总镖头今天进来得太早,并且脸上的神色十分不快,遂小心地伺候着。一面悄悄吩咐娘姨,把朋友送来极好的一筒茶打开,给他泡了一壶香茶。骆绛云亲自给他斟上,送到面前,自己不敢多说话,却把正在厢房玩耍着的金郎领了过来,送到他爹爹面前,引逗他说话。这金郎灵慧非常,生得面貌像他母亲,十分俊秀,因为骆绛云是雷州人,从他们雷州的风俗,从小就给他把左耳朵眼穿了,戴了一个金环。这孩子天生的伶牙俐齿,能说会道,往往这夫妇有什么不快时,多是被金郎这孩子把愁怀解开,烦恼尽去。萧宏本来是满心不高兴,金郎依在他腿上,拉着他的手,问长问短,铁狮王萧宏任凭心中怎样不高兴,也不肯不和这爱子搭讪着,更把他抱着搁在腿上。这金郎伸手摸着萧宏颊上的连鬓胡须说道:“爹爹,你把这些讨厌的胡须全弄下去不好么?你看我和阿娘,跟娘姨,都没有,多干净呢!”萧宏不由呵呵地笑起来,用手摸着金郎像苹果似的颊上,笑说道:“好小子,你全讨厌起你老子来,我这连鬓络腮的胡子,若是全剃下去,越发地难看了。”抬头看了看骆绛云,微笑着说:“你这儿子全讨厌我老呢。”骆绛云见丈夫面色和缓了,也含笑搭讪着说些闲话,给他开心解闷,试探着问他可是要在内宅吃饭?萧宏点点头,向夫人骆绛云道:“我要我这儿子给我斟酒,我好吃个痛快。我今天不知为了什么烦闷了一天,你给我预备几个酒菜,叫娘姨再到前面厨房去,那里有我现买来的一小罐花雕,叫钱义送进来。”骆绛云答应着,自己招呼娘姨先去到前面把酒要进来,更和娘姨亲自下厨,把平日铁狮王萧宏所喜欢吃的几样菜全细心地烹调。有一样烹鸭肝,这样菜是得吃火候,只要稍一冷,就减了味道。骆绛云叫娘姨赶紧先到屋中把桌椅全摆好,把酒给温好,安置妥帖了,这个菜一做好,立刻端上去,好讨丈夫的喜欢。骆绛云把菜做好,自己亲自端着这盘鸭肝,走出厨房,竟不知怎样一失手,竟自脱手掉在地上,把一只细菜盘摔得粉碎。骆绛云吓得玉容失色,生怕叫铁狮王听见,自己用身躯挡着,生怕铁狮王出来看见。娘姨从上房出来,骆绛云皱着眉,悄悄向她点点头,叫到近前,叫她赶紧打扫走。自己是万分懊丧,历来自己做事是最仔细的,今日这菜盘摔得恐怕是不祥之兆罢,只得回到厨房中,重做了一样菜端进房来。幸喜金郎儿那正和铁狮王胡缠着,对于院中摔碎菜盘的事,没作理会,骆绛云略把心放下。

  骆绛云和爱子萧金郎一左一右陪着铁狮王萧宏饮酒。这时,萧宏看着爱子娇妻,在烛影摇红之下,比较平日看着尤其可爱,自己说不出地,不知今夜是怎么个情形,无形中总发着感触。他平日本是一个极豪爽的人,无论什么事,他总丢得开、放得下。不知怎的,今晚看着她母子,自己竟想到将来的事,想到在江湖闯荡一生,在刀尖子上滚到今日,只能提到名成,不能说是业就。因为自己天生来的挥金似土,没拿着钱放在心上,更兼自己流落到江南,没想着在这里立家立业,总惦着有朝一日积蓄些资财,能够做养老的打算时,还是带着妻子回转到北方。所以这宏达镖局弄到这么大的声势,在广州地方,也没置房子置地。积蓄了一些资财,不过是看得见的,旁人的传说,全认为铁狮王萧宏手里至少能够吃几辈子,萧宏绝不把外人这种话介意。不过正感到心情不快,看到爱子娇妻,更想到自己续娶这个骆绛云,年岁悬殊,金郎尚在这一点的年纪,自己徒拥虚名,没给他母子挣下什么,未免太觉得对不起他母子了。自己举着酒杯,此时一阵一阵发怔。

  骆绛云是一个多聪明的女人,她已经看出铁狮王萧宏所想的情形,自己恐怕他再多喝几杯酒,勾起他伤心身世,遂向金郎道:“还不给你爹爹快快斟酒?”金郎坐在那个小凳子上,身量矮,听到骆绛云的话,爬起来站在凳子上,把酒壶拿起,给铁狮王满满斟了一杯。铁狮王看到金郎这种胡闹,不禁哈哈大笑起来说道:“好儿子,你能陪着我喝上三杯,那才不愧是我萧宏的好儿子呢!”骆绛云也不禁笑着说道:“金郎他怎么也要喝起酒来?小孩子喝不得呢。长大了,我盼你能有你爹爹这身本领,也有他这般酒量,铁狮王三个字,你也能承受起来。我们老夫妇,该着怎样喜欢呢!”铁狮王把酒杯往桌上一按,叹息一声道:“我们金郎要是也能在江湖闯荡,至少得有二十多年,只怕我这个爹爹不能等待了。你还成,到那时还不算老呢!”铁狮王萧宏今夜是喜怒无常,方才笑着,提到这些事,竟有些凄凉感慨。娘姨正送上菜来,骆绛云把金郎面前那杯酒拿过来,放在自己面前,自己给萧宏斟了一杯道:“我是没有酒量的,我要破例陪你一杯,请你今夜不要提愁烦的事。你我全是一样,我们生在江湖里,原为苦命人;可是你要想想,现在这般地步,也就很难得了。你不是不明白,吃这一行饭,能赶上你姓萧的有几人?我骆绛云终身依靠到你,我十分安慰。现在你再看看金郎,咱们有这个可爱的儿子,你还想什么?你还不快接着,你看金郎给你那么些菜呢!”

  果然金郎看着爹爹的脸上不喜欢,把一盘子糖糟鱼两手端着,把那盘中的汁水流了一桌子,向萧宏招呼:“爹爹,你怎么不吃?这个菜,阿娘做的,我爱吃极了。”萧宏赶紧把菜盘子接过来,笑着说道:“很好,我也喜欢吃这个。”这时,骆绛云把酒杯举起,跟萧宏对干了一杯。骆绛云今夜也是故意放肆,竟把酒杯和萧宏照了一下。萧宏道:“很好,索性你要敬我三杯,可是你也不许少喝一杯。”骆绛云道:“我这叫舍命陪君子了。”说着,第二杯酒又给萧宏斟上。这时,金郎抽冷子又拿起一个空酒杯,放在自己面前,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爹爹和阿娘说话,他倒也不惦着抢菜吃了,觉着今夜的情形很生色。骆绛云又把酒杯端起,萧宏又一饮而尽,说了个“干”字,彼此把酒杯一照。金郎却也把酒杯一举,伸着手往他们夫妇两个人的酒杯上一碰,却招呼:“爹爹、阿娘,我也喝了呢,干!”铁狮王萧宏和骆绛云全笑个不住。萧宏几杯酒下去,娇妻殷勤伺候,爱子天真活泼,把适才的愁烦完全抛开,和他母子说笑着。这顿夜饭,直吃到起更,可是金郎小孩子家,饭没吃完,连着呵欠,铁狮王萧宏向骆绛云道:“金郎困了,你快快打发他去睡吧。小孩子家,夜间多吃了东西,也不好消化呢。”娘姨给拿来热手巾,给金郎全擦干净了,把他抱起,娘姨更打趣着他,向金郎说:“你还不跟爹爹和阿娘说,明朝会。”萧金郎果然向铁狮王萧宏和骆绛云点着头,连着说了两声,娘姨才把他抱到连房安置他睡觉。跟着酒饭已毕,娘姨把金郎哄着睡着了,跟着过来帮助主母收拾干净,给泡上茶来。铁狮王萧宏在屋中来回地走着,骆绛云已经收拾床铺,预备叫丈夫早早安歇。铁狮王却伸手把床边挂的青钢剑摘了下去,用拇指一压哑巴簧,把青钢剑抽出剑鞘,骆绛云回头问道:“你拿剑做什么?”铁狮王萧宏道:“你近来大概把功夫全撂下了吧?”骆绛云道:“没有,我每天早晨在你走后,我要操练操练。”铁狮王萧宏点点头道:“很好,功夫是不能搁下的。你这口剑,钢口还是真好,比我那把刀身份可强得多。”说着,把剑放在桌上,伸手又把自己的九耳八环刀摘下来,也从皮鞘中退出来,在灯光下,把刀身猛地一翻,上面的钢环震动,哗啷地作响。向骆绛云道:“天还早,我还不困,咱们到院中兜一趟好么?”骆绛云忙地含笑摆手道:“我今夜可不能奉陪了,我是不能喝酒的,这几杯酒,头全有些晕了,明天我陪你操练操练。我这酒喝的,实实在在的是舍命陪君子。”

  萧宏哈哈一笑道:“好,既肯舍命,为什么一提过招,你又惜起命来?”骆绛云道:“你不要打趣我,那不过是笑话,真到了舍命的时候,我绝不会含糊了,你信得及我么?”铁狮王萧宏道:“我早已信好了。”骆绛云这时把床铺已然收拾好,向铁狮王萧宏道:“你躺下歇息歇息不好么?我去看看金郎就来。”说着话,骆绛云已经走出屋去。铁狮王也觉今夜酒喝得多一点,遂把九耳八环刀在墙旁的椅子后一立,也没往刀鞘里收,自己遂把外面的长衣脱去,躺到床上歇息着。

  少时,骆绛云已经返回屋来,见萧宏已经睡觉,遂也不敢惊动他,草草把屋中收拾一下,闭门安歇。萧宏倒是睡着了,骆绛云辗转不能成寐。约莫已到了三更过后,耳中突然听得旁边的小房上,屋瓦轻响了一下,自己心里一惊,可是并没敢声张,悄悄地坐起,侧耳向窗外听着。跟着自己所住的屋顶上,又起了响声。铁狮王也从睡中惊醒,外面的声息,他也听见了。更见骆绛云已然坐起。萧宏也偏着身子,仔细辨查外面的声息,忽地把骆绛云往旁一推,已轻轻下得床来。这床铺的旁边,放着茶几和一只白铜的油灯,留着很小的火焰。铁狮王萧宏随手把火焰扇灭,蹑足轻步,到了窗前,先侧耳听了听,果然外边是有了人了。铁狮王萧宏随着用指尖把窗纸点破了一些,往外察看时,只见对面前院的后房坡,已经有二人全是矮着身躯,正往院中察看;偏着往西通前面的月洞门矮墙上也有一人;自己所住的屋顶上,分明也有人在移动的声息。铁狮王此时是怒火万丈,万没想到的是,今夜竟会有了绿林党!凭自己为七省镖头,走在外面的镖,若是碰了头,那还是另一种说法。自己的总镖局子,竟有绿林人来到这里,这真是安心和我姓萧的过意不去了!自己略把衣服整理,把辫子往脖项上一盘,到床旁椅子旁把九耳八环刀抄在手中。骆绛云此时也下了地,一见丈夫抄兵刃,她惊惶地把萧宏的胳臂抓住,低声地问:“怎么样?外边有人么?”萧宏匆遽地答了声:“有人照顾我们,我打发他们。”说了这话,轻轻地把里间的屋门开了,已到了堂屋。骆绛云却赶忙到了窗口,也往外张望,一看到外边的情形,不禁也有些惊心动魄:房上房下,已经见到五个匪徒,正有一人站在对面的墙下,手中拿着兵刃。骆绛云一看这种情形,知道来者不善,凭丈夫铁狮王的威名,在江南一带,威震绿林,平常的江湖道,就没有这么胆大的,敢到总镖局来妄捋虎须。如今竟有这么多人暗中闯到镖局子,他们定有非常的举动,今夜的事恐怕没有好结果了。自己赶紧收拾,用绢帕把头发扎起,把桌上放的青钢剑抓到手中。铁狮王这时把堂屋的门也轻轻开了,骆绛云在这刹那间,身上收拾利落,兵刃暗器全带好,复返到窗前。

  这时,外边来的匪徒竟有人发话道:“喂!宏达镖局总镖头萧宏,你赶紧出来,有好朋友和你讲话。”骆绛云从纸窗破孔往外一看,这发话的匪徒,身量高大,提一口鬼头刀,说话带着广西的口音。可是跟着他,话未落声,从房上飘身下来一人,落在他身旁。这人却是短小精悍,肩头上露着一对判官双笔,向那大汉附耳低声说了两句。骆绛云一看到这个矮身量的匪徒,更觉惊心,知道竟是自己的冤家对头到了:这分明是雷州二丑樊庄!骆绛云认定今夜这场事实在竟不好办了,来的匪党已露面的就是五名,尚不知外面还有多少。雷州二丑楚璧、樊庄,是最难惹的绿林道。尤其是这樊庄,凶狠好色,他垂涎自己已非一日,当初自己未出嫁时,老父也曾得罪过他。后来自己嫁到铁狮王萧宏,认定把这贼子的痴心妄想总可以打断。哪知这贼子,虽隔多年,不肯罢手,依然在惦记着自己,这不是前世冤家么?骆绛云在愤恨恐惧之间,铁狮王萧宏已经砰的一声,把风门踹开,提刀闯出屋去,停身在台阶下,向那发话的匪头说道:“朋友,我萧宏这里等候多时!承你们弟兄看得起我,今夜来到镖局,我萧宏是十分欣幸!你恕我眼拙,朋友你报个‘万’字罢。”

  这匪徒冷笑一声道:“我这无名小卒,镖头你如何认得?我在下是香山四煞,排行第二,我叫火龙赵玉岩。我们弟兄在万分不得已之下,只好来向你萧镖头要求一点事。不过话说在头里,明人不做暗事,我们所说出来的情形,咱们好礼好面。我们所要求的是,萧镖头你干脆照办。或者是把我们所来的弟兄你全一手打发走。也就算完,这总好办罢?”铁狮王萧宏哈哈一笑道:“原来是香山四煞赵二当家的,很好!何况还有这位雷州樊庄樊当家的,也赏脸一同来。由你们这般成名的人物,画出道儿来,我哪敢不照办?好朋友讲话,给我萧宏爽快些,该着怎样办就怎样办。你们弟兄既然来了,我萧宏绝不叫你们空手回去!赵当家的,有话请讲,我萧宏是洗耳恭听。”

  那香山四煞的火龙赵玉岩答道:“萧镖头,我们没有过分的要求,你这宏达镖局子已经干了十年左右,南七省的线上朋友没有不敬重你的。你算是在镖行里,吐气扬眉,名利双收,只是苦了我们江湖道上的朋友了。你的铁狮王镖旗,把各路的买卖全算把持了去,不容别人再伸手;再容你干下去,我们这一般弟兄们,只好离开南七省,因为这里没有我们的饭了。现在我们大家认为两下里不做个了断,是有你们没我们,只叫你一个人耀武扬威,别人就得忍气吞声死受下去?这也太以地叫我们弟兄喘不过气来。现在撂下远的说近的,我们哥几个来请你萧镖头放手,让我们弟兄也活几天。宏达镖局你可以顶到这儿算完,你萧镖头脸也露足了,钱也赚够了,很可以就此罢手,离开南七省。叫我们弟兄也在这里凑合着多待几时。你萧镖头把牌匾一摘,也足够你吃后半辈的了。你若是不舍这口食,不给别人留活路,我们弟兄也只好对你不起。到那时,悔之已晚,怨不得我们意狠心毒,只怕你再想守着老婆孩子过这种损人利己的日子全不成了。萧镖头,我们就是这一点的要求,能够赏给我弟兄这点面子,咱们还是好朋友;你今夜只要说一个‘不’字,这个宏达镖局要叫你赶到天亮,我们弟兄就枉在江湖道上闯了。姓萧的,怎么样?彼此全办个爽快,就凭你一句话了。”

  铁狮王萧宏听到香山四煞火龙赵玉岩这番话,哈哈一笑道:“我当是什么大事,值得你们这般惊天动地的人物亲自出马,这不是小事么?很好办,姓萧的这个宏达镖局子,早就干够了,你们弟兄就是不来,我要安心把它收了,这倒正合我的心意。不过,我萧宏从北方两肩荷一口,流落江湖,来在南七省,论本事没有,只仗着朋友们捧我,干了这个镖局子。不错,拦了朋友们不少财,只是镖局子这一行,不是我姓萧的这儿创的,江湖上谁叫有这一行呢?绿林道中朋友,只好是认命罢。我萧宏从这个镖局干起来,是很得意,诚如赵当家的你所说,我脸也露足了,钱也赚足了。可是我生来就有一种不近人情的性情,我的事,我自己来主张,任凭他是谁,也不能来主持我的事。这个宏达字号,我一手创起来,我一手把他扔了,这倒算不得什么;可是你们弟兄是若识相的,爽爽快快地一走,别和今夜的事往一处牵缠,我萧宏也许三天五天,也许一月两月,我定要把这个买卖收拾了,一定也叫大家称心如愿。可是像赵当家的你所说的,勒令我立时摘牌匾,散伙歇业,我姓萧的是实不敢接受你们的好意,那只可叫朋友们另打算第二个主意。”那雷州二丑的樊庄,却用手一指萧宏道:“姓萧的,你这就有点不识相了,好好地拿你当朋友,和你好商量,你敢拒绝我们,难道你就认定了我们弟兄没有抖落你这宏达镖局的力量么?萧宏,你也是老江湖道了,我们今夜要没有收拾你的手段,就不来这里现眼了。我看你还是听我们良言相劝,痛痛快快地把牌匾摘了,是两全其美。你若是不懂面子,我们可就要对你不住了。”铁狮王萧宏从鼻孔中哼了一声道:“樊庄,你和萧头这么卖狂,你可有点不度德不量力了。萧宏虽然无能,还没把你姓樊的放在眼中,我这里不是任何人全可以耀武扬威的地方。我现在替你后悔,你只顾来了,竟忘了你还回得去么?”

  萧宏这话未落声,对面房上人影一晃,飘身又落下一人,口中却在喊着:“萧宏,你有多大本领,敢这么看不起雷州二丑?弟兄们没有那么些说的,动手罢!”答话的这个正是雷州二丑的楚璧,身形往起一纵,头一个扑过来,喝声:“姓萧的,跟你说好的不懂,你接家伙罢。”立刻他掌中折铁翘尖刀迎头剁到,铁狮王萧宏一声狂笑道:“相好的,就凭你也敢动手?”哗啷啷地九耳八环刀已然翻起,往他翘尖刀上便崩。那香山四煞的火龙赵玉岩,也大喝一声:“给脸不要脸,今夜就是你寿终正寝之日!”蹿过来抡鬼头刀,照着铁狮王萧宏斜肩带臂就劈。铁狮王萧宏喝声:“来得好!”那楚璧已然撤招,铁狮王萧宏左掌向外一挥,“大鹏展翅”式,九耳八环刀斜着往右一展,向火龙赵玉岩腰肋上斩来。这时,这香山四煞中大爷黑心焦文豹,也从房上翻下来,抖链子枪向铁狮王萧宏头上便砸。这时,铁狮王萧宏遇上这三人,虽全是绿林巨盗,他可绝没把他们放在心上。萧宏这口九耳八环刀颇具威力,实有真功夫,力大刀沉,招数一施展出来,一招一式,全有十分的火候。这三个绿林巨盗,把他包围,全是怀着一番赶尽杀绝的心意来的,满往致命处下手。铁狮王萧宏此时看他们动手情形,绝不再守江湖道义,全是绿林成名的人物,他们竟以多为胜,这种居心,就是安心毒恶。萧宏此时哪还肯再留情?把这九耳八环刀施展开来,崩、扎、窝、挑、删、砍、劈、剁,刀背上八个钢环子,每一震动,刀闪青光,刀环哗啷啷响动,尤具威力。这一把招施展出来,以这三个绿林成名的人物,他们竟丝毫讨不了好,反倒竭力地留着神,只是一跟他兵刃碰,就得磕飞,楚璧、火龙赵玉岩这两口刀施展开小巧灵活的手段,尤其是那楚璧身子非常矫捷,那香山四煞的黑心焦文豹,这条链子枪伺隙进攻,尤其是既贼且滑。不过他们这么合上三人的力量,对付铁狮王萧宏这口九耳八环刀,依然占不了上风。

  这时,贼当中更有一人,嗓音尖锐,大声招呼道:“姓萧的,死到头上,你还这以拼命挣扎,待你凤五爷料理你。”这人飞纵过来,一对双怀杖劈头盖脑就砸。所过来的这个是岭南七弟兄四当家的,此人叫凤五,手底下十分黑,十分狠,掌中一对双怀杖,颇受过高人传授。他看出黑心焦文豹等手底下虽然不弱,只为铁狮王萧宏的力大刀沉,动着手全不敢跟他的兵刃碰,本领上不论,兵刃上先吃着亏,所以他安心用自己这对怀杖去对付铁狮王萧宏这口九耳八环刀。人到,双怀杖带着风声砸下来。萧宏一边对付那三个匪党,见又加入这么一个使用双怀杖的,一声狂笑,脚底下步眼一换,稍让开双怀杖的正锋,九耳八环刀是硬接硬架,兜着双怀杖往上崩去。

  铁狮王萧宏是久经大敌,对于匪党们使用的兵刃,只要眼中看到,就能估计出来他这兵器的身份。这凤五双怀杖虽然凶猛,可是在萧宏眼中看着他这对兵刃还差得多,不过是白蜡杆子加铁箍做成,只要让开他这双怀杖有铁箍的地方,掌中这口刀,就敢接他。刀和双怀杖迎个正着,咔嚓一声,双怀杖的两前节竟被铁狮王萧宏这口刀削断。萧宏哪肯再容他走开?“平分春色”,九耳八环刀往下一沉,往外一展,向凤五的脖上斩来,一照面就给凤五这么个掌心雷,还招又快。这凤五是缩顶藏头,就这样,从他头顶上削过去,连包头带头发,给他削下一片来,纵身闪开。雷州二丑的楚璧折铁翘尖刀和火龙赵玉岩的鬼头刀,双双砍到,算是把凤五救了。

  岭南七弟兄中七爷活丧门阮义才从前面翻过来,方在墙上一落脚,一眼瞥见他的四拜兄凤五一朝面就受了伤,这让他们弟兄脸面上太以无光,一声怒斥:“萧宏,你敢伤我弟兄,接招吧!”人没到暗器先发,瓦面透风镖,一点寒星向铁狮王萧宏的脑后打到。

  铁狮王萧宏正把楚璧和火龙赵玉岩的两口刀封出去,黑心焦文豹的链子枪也是刚刚递到。他用九耳八环刀,刀头往链子枪上一撩,唯其接架这种软兵刃,不能用力深接,时时得提防着被这种软兵刃把刀缠着。链子枪才被荡开,脑后的暗器已到,铁狮王萧宏一个怪蟒翻身,当的一声,把活丧门阮义的瓦面透风镖打落地上。镖虽打落,可是活丧门阮义暗器到,人到,刀到,他这种矫捷的身手,真是快,身形扑过来,和他这只镖不差先后。锋利的扑刀,向铁狮王萧宏的右肋上扎来。铁狮王萧宏九耳八环刀往回下一带,往外一崩他的扑刀,这活丧门阮义是抽招换式。此时铁狮王萧宏见匪党人是越来越多,自己把一身本领施展出来,挡前,遮后,拦左,护右,九耳八环刀是上下翻飞。论他武功本领,这口刀上的功夫,应付这种强敌,真像生龙活虎。

  这种动手的情形,可以说是间不容发,匪党们环攻,全不过是刹那间的情形。这活丧门阮义扑过来时,那负伤的凤五是正往外逃开。后面这么动手,镖局子里原有坐夜的人,业已发觉后面有匪党攻进来,立刻前面的镖师全知道了信息。这镖局子中尚有四位镖师,就是周文虎、曹守仁、胡玉堂、韩志勇。周文虎和曹守仁住在柜房里,离着后面稍远,得着信息稍晚。那胡玉堂和韩志勇就住在离后面很近的一道小院内。今夜是趟子手赵龙值班守夜,他听见了镖头住了的后院中已经动上手,他闯进胡、韩两镖师所住的小院内,叩窗招呼道:“胡师傅、韩师傅,快抄家伙,有线上的老合们跟镖头可招呼上了。”两人由睡梦中惊醒,胡玉堂把双怀杖抓起,韩志勇摸着黑把链子枪从墙上摘下,草草地收拾,立刻闯出来,向趟子手赵龙喝问道:“小子们吃了熊心豹胆,敢到宏达镖局子来,太岁头上动土,他们全在哪里?”趟子手赵龙道:“匪党们是诚心找镖头来的,你听后面这不是兵刃的声音么?”果然一声声兵刃相碰,夹杂着叱咤喝骂的声音,这两位镖师一听这种声势,也不禁心惊。镖师胡玉堂头一个扑奔后院的小门,好在这里并没有匪党,他把双怀杖两节合在一处,垫步拧腰蹿上后院的墙头,一上得墙来,看到后面的情形,已知今夜这场事不好办了,已经有四五名匪党走马灯相似,团团地把总镖头包围在当中。北房上,西墙下,南房上,全有匪党在那把守巡风。通前面这边墙头上也正有一名匪人,他正回过身躯看。

  这里面也正是岭南七弟兄的凤五受伤往这边窜过来,这胡玉堂一咬牙关,用力地一纵身,猛蹿下去,正和岭南七弟兄的凤五碰在一处,双怀杖抖起,抡圆了往凤五头上砸去。这凤五已经头上带伤,丧胆忘魂地退下来,迎面竟遇上这个凶神相似的镖师胡玉堂,还是没有那么凑巧的,和他用的是一样兵刃。这时,双怀杖砸下来,凤五往左一斜身。胡玉堂双怀杖砰的一声,完全砸在地上。

  那凤五手中一对被削断了半截双怀杖尚没撒手,双臂往右一带,往胡玉堂的腿上砸来。这胡玉堂他的左腿往后一滑,双怀杖没往起提,贴着地面从左往右一个翻身,他这双怀杖抡圆了,反往凤五拦腰打来。凤五这对双怀杖的前节先去了大半,尺寸先不够,胡玉堂这一绕步,盘旋,自己饶伤不着人家,反为人所制。胡玉堂的双怀杖挟着劲风已然打到。凤五往起一拧身,纵身闪避时,可是他头顶带伤,身形迟钝,身躯倒是纵起来,只是并没拔起多高来,胡玉堂的双怀杖整砸在他的腿腕子上,咔嚓一声,双足已断,砰地摔在地上,在地上一路翻滚,立时丧命在双怀杖下。可是墙上尚有一名匪党,正是香山四煞的双鞭计明,他在这里把守巡风,只为凤五逃出来,他正想翻下房去接应他,对于镖师胡玉堂和韩志勇先后地从前面扑过来,毫未觉察。一照面的工夫,胡玉堂竟把凤五撂在院中。这双鞭计明已然怒吼一声,扑了下来,他这一对竹节鞭,非常凶猛。胡玉堂想往后面冲过去接应镖头,只是被他这一拦阻,已无法脱身。

  这种地方是各不能相顾,镖师韩志勇趁着这个工夫,已然冲进去,帮助铁狮王萧宏动手。铁狮王萧宏力战群匪,任凭你武功多好,总是双拳难敌四手,好汉架不着人多。何况跟他动手的这般匪党,全是江湖积盗,两广一带绿林的名手,铁狮王萧宏渐渐地有些吃力。镖师韩志勇过来接应他时,已经又有一名匪党加入,就是香山四煞中飞毛腿胡七,他这条十三节亮银鞭,真不容易对付。这种地方就仗着他们虽则人多,因为他们这里两件长兵刃,自己也得躲闪着自己,铁狮王也得延迟下来,不过背后已被雷州二丑楚璧的翘尖刀子滑了一下,已经带伤。

  那骆绛云在丈夫铁狮王萧宏一出去,自己已经在屋中看清了外边的情形,知道今夜危险的情形,实在是令人不敢想了,更兼有楚璧、樊庄这两个贼人在内,更叫自己惊心。本来在平时她虽是练武的女人,也没有预备时时动手的,更因为情势险恶,外面答话所说的情形,这群匪党他们是安心把宏达镖局子挑了,把铁狮王萧宏除去,好任他们在江湖上横行。更兼那樊庄贼子,尤其是早蓄着恶念,想把自己谋到他手中,所以认定了今夜的结果不容易再保全了。镖局子只有丈夫和自己能够对付匪党,得力的人一个也没有,镖局子像九现云龙酆子敏和铁砂掌沙天龙等一般能手,有一个在这里,也能够帮助丈夫战退群凶。现在镖局中所留守的几位镖师,没有一个能对付这般强徒的,指望是一点没有,只好舍命一拼。自己赶紧到了连房下间,那娘姨已然吓得浑身战抖,幸而金郎因为白天贪玩过于地累了,外面虽然这么拼命地厮杀,他依然没醒。骆绛云抓着娘姨,低声说:“你不要害怕,有镖头和我,把匪党定然能打发了。”可是说到这,因为屋中黑,自己一个疏忽,竟把金郎碰醒。这孩子只要一醒转,立刻清醒,和没睡一样,爬了起来,方要招呼。骆绛云把他抱住,连连低声招呼:“金郎,你可不要喊,外边有贼人找你爹爹,院中已然动上手了。好孩子,不要怕,阿娘也得出去把他们赶走。把衣服叫娘姨给你穿好,前面的师傅们这就过来,他们把你领出来,省得你在这里害怕。”金郎这孩子天生得胆量大,听见骆绛云的话,绝没有惊吓的情形,说声:“阿娘带我出去看看。”骆绛云拍了拍他,低声说道:“好孩子,不要胡闹,不准你出去,不准你看!衣服穿好,叫娘姨抱着你。”骆绛云此时可实是不敢耽搁,自己赶紧勒上包头,换上一身紧趁利落的衣服,把鞋脚全整理好了,袖箭也装好,放入囊中,匆匆地提了青钢剑,闯出屋来,在群匪的刀光闪烁中,已然看到丈夫萧宏身上带伤。

  骆绛云心似油烹,一出屋门,厉声呵斥:“匪党们,我姓萧的跟你们有什么仇,你们竟成群结伙,以多取胜,算得什么江湖道上的朋友?”脚下轻轻一点台阶,已经纵到院中,青钢剑“白蛇吐信”,扑奔了雷州二丑的楚璧,后心扎去。这楚璧往右一滑步,用右手甩刀,往骆绛云的右胯便削。樊庄正在对面墙下指挥同党围攻萧宏,见自己心目中人骆绛云纵身出来,脚下一点,已腾身飞纵过来。这时,骆绛云见楚璧刀到,她左手剑诀一拎,身随剑走,已经把楚璧刀锋闪过,方要进步还招,樊庄这一扑过来,楚璧已经飞身纵开。骆绛云也忙往旁一闪身,退出数步去,青钢剑封住门户,用手一指,喝声:“姓樊的,你今夜勾结一般江湖道,成群结伙,不过江湖上规矩,倚多为胜,想算计总镖头。姓樊的,我们与你有什么深仇大怨?你竟下这种毒手,你不怕报应临头、恶贯满盈么?”那樊庄先向楚璧呵斥道:“你先不用动手,明人不做暗事,我得和这女人讲个明白。”说到这,扭头来向骆绛云说道:“你不用跟樊二太爷装糊涂,你这么聪敏的人,有什么不懂?姓樊的为你苦熬苦修了这些年,我昼夜忘不了你,今生今世你不叫我称心如愿,樊二太爷岂能甘心?铁狮王萧宏凭他来到广州,从我们绿林道中夺去一碗饱饭,他还不好好去吃,耀武扬威,把南七省绿林道全不看在眼内,夜郎自大,狂妄无人,太爷们哪容得了他?弟兄们早就想下手了,除掉了他一人,江湖道上全有了饱饭,何况他把樊二爷心爱的人夺到他手中,由着他尽情快乐,只顾他称心如愿。我樊庄这几年来,对于你眠思梦想,姓樊的已发下誓愿,无论如何,我若不把你夺到手中,我死不甘心。现在痛痛快快地告诉你,你只要顺情顺理地跟姓樊的一去雷州,咱们千事了,万事休,从姓樊的这说,请弟兄们手下留情,饶姓萧的一命,叫他赶紧离开南七省,宏达镖局立时摘牌匾,一天云雾满散。只要你们敢说半个不字,骆绛云,你们再活到天明那算妄想,就凭你夫妇这点本领,所来的人哪个也能收拾你。樊二爷既是爱你,就不愿意害你。我最后再告诉你,这宏达镖局我们已经严密布置,任凭你肋生双翅,也休想逃出手去。再告诉你,既或是你咬定牙关,不惜生死,我得不着活的,就是死的我也要弄走。你死后我也把你弄到雷州,留你这副美人的骨头架子,跟樊二太爷并骨去。话已说明,生死两条道,你愿意怎么走怎么走吧。”听樊庄贼子这一篇欺天灭理的万恶言辞,气得骆绛云银牙紧咬,娥眉倒竖,杏眼圆睁,厉声呵斥道:“樊庄!你们绿林道中,居然有你这种下流败类!你满口秽语污言,骆绛云要不把你这贼子碎尸万段,那算是世界没有天理二字。很好,你敢安定这种万恶心肠,来下毒手,你可知骆绛云是名武师之女,铁狮王之妻,岂能容你万恶淫徒,妄生恶念?我们今夜已到了收圆结果的时候,樊庄,这就是你报应临头的时候了!”骆绛云说到这,脚下一点,已经腾身而起,纵到樊庄面前,青钢剑“织女投梭”,往樊庄胸前便刺。

  樊庄哈哈一笑,说声:“美人,你还妄想跟樊二爷动手,我叫你尝尝厉害。”他口中说着,身形一纵,已经退出六七尺去,判官双笔已掣到手中。骆绛云一剑刺空,身形往前一赶,二次追过来,身躯往下一落,“腕底翻云”,捧青钢剑,往樊庄脸上就削。樊庄往左一撤步,右手判官笔往上一撩,左手判官笔往外斜展,奔骆绛云右肋便打。

  骆绛云剑走轻灵,从左往后一转身,左手剑诀一拎,青钢剑剑随身转,带着风声,往樊庄肩上反劈过来。那樊庄往下一矮身,缩顶藏头,却趁势往左一晃肩,身形再一长,已把骆绛云的青钢剑让过去,双笔抡起,反往剑身上砸来。骆绛云的剑可不敢跟判官笔碰,只要被他双笔一砸上,自己的剑非出手不可,仗着身手轻灵,剑术上又是武当派的嫡传心法,有精纯造诣,有真实功夫,剑身往下一沉,用“平沙落雁”,反往樊庄双足上削去。樊庄的双笔砸空,忙往起斜着一纵身,已经腾身蹿起丈余,往东墙下一落。骆绛云身躯往起一长,左手剑诀一压剑锋,飞纵过来,跟纵赶到。可是那雷州二丑大爷楚璧却不肯再看热闹,竟自递折铁翘尖刀,拦住骆绛云,刀尖已竟堪堪地扎到骆绛云左臂。骆绛云口中喝了个“好”字,一甩左肩,右手青钢剑用足了力量,往楚璧翘尖刀上硬封硬架,呛的一声,两件兵刃碰在一处,一溜火星,竟把楚璧翘尖刀震得几乎出手。可是樊庄却亦纵身扑到,判官双笔往外一递,竟往骆绛云双乳上便点。骆绛云一声娇斥,身躯往右一晃,双笔点空,掌中剑“顺水推舟”,向樊庄拦腰便斩。樊庄往左一拧身,一个“绕步盘旋”,身躯倒转过来,甩判官双笔,往骆绛云之背后便打。骆绛云身躯往下一沉,左手剑往自己的右肋下一展,右手剑“拨云见日”反从下往上剪他的双臂。樊庄往外一撤招,楚璧背后又袭到。可也真难为骆绛云,这柄青钢剑应付这个绿林成名巨盗,丝毫没有惧怯之意,这口剑旋展开,轻灵迅捷,变化神妙,点、崩、截、挑、刺、扎,这六个字剑诀,实有真传,真够火候,封、拦、格、拒、起、落、进、退,这口剑夭矫若游龙,身形翩若惊鸿,力战二丑,她已具必死之心,一时间雷州二丑竟不能得手。楚璧、樊庄,虽是知道骆绛云家传武学,怎么也想不到她有这么纯的功夫,两下动手有二十余个回合,她这里没见输赢,可是铁狮王萧宏那里反倒连番失利。

  火龙赵玉岩、黑心焦文豹、笑里藏刀阮义、飞毛腿胡七,这四个匪徒,把铁狮王萧宏围住,丝毫不肯放松。那岭南七弟兄中两头蛇云谦,见着四人已然不能把铁狮王萧宏收拾下来,他竟抖杆棒,刚要过去助战,这宏达镖局的周文虎、曹守仁亦从前面赶到,扑上来接应总镖头。这两头蛇云谦遂用这条杆棒把两镖师接住,也动上手。这云谦他是岭南七弟兄首领,手底下非常厉害,镖师周文虎、曹守仁,两口刀虽然拼命地和他厮杀,可是哪里是他的敌手?动手只四五招,这条杆棒在云谦手中使用开,漫说他两人,就是成名的武师,全不容易对付。镖师周文虎折铁刀一个抽招略慢,竟自被两头蛇云谦的杆棒兜上,周文虎刀出了手,他在杆棒一翻出去,竟自趁势一斜身,这条杆棒“苍龙归海”式,竟向镖师曹守仁的脊背上砸去。镖师韩志勇,却从前面赶过来,正见曹镖师又要伤在匪党杆棒之下,他一耸身,蹿了过来,抖链子枪往两头蛇云谦的右臂上便砸。云谦往前一纵身,蹿了出去。镖师周文虎折铁刀被人磕飞,才往外一纵身,方到南墙下,突然一斜身,抖手一镖向两头蛇云谦打去。这一来,却给自己招出祸来。群战铁狮王的五匪,正自尽力围攻之下,飞毛腿胡七是十三节亮银鞭,他这种兵器,时时得顾着自己人,这种兵器宜于单打独斗,在群战围攻,反倒时时有些碍手碍脚。

  这时,正赶上他往东南角一个箭步退出五六尺来,想用这十三节亮银鞭的绝招“怪蟒穿林”,把亮银鞭抖直了,能当枪用。他脚下才点着了实地,还没换过式来,镖师周文虎的镖已打出去。这飞毛腿胡七和他落脚不差先后,两人相隔不过六尺远,这飞毛腿胡七猝然变计,竟自左脚在地上一滑,用“绕步盘旋”,这条十三节亮银鞭哗楞楞擦着地,势疾力猛,向镖师周文虎双腿打来。他这一势,用的手法非常快,并且周文虎只顾了镖打云谦,绝没留神到飞毛腿胡七此时竟会和他退到一处,十三节亮银鞭已到,再想逃已经有些慢了,往起一纵身,被他鞭梢已经打在腿肚子上。周文虎身躯已纵起,他的镖发出去,两头蛇云谦突遭暗算,也是在猝不及防之下,这支镖竟擦着他左额角滑过去,额角已被镖尖子划伤。两头蛇愤怒之下,把他的暗器也招出来,随手拿出一支亮银钉,一反身,向周文虎打去。周文虎身悬半空,才往下一落,这一亮银钉正打入周文虎的左眼内,扑哧哎哟,砰的一声,摔在地上,受伤过重,鬼嚎了一声,已然晕去。飞毛腿胡七这个贼子手底下又黑又辣,他竟随手又给了周文虎一亮银鞭,镖师周文虎当时废命。

  骆绛云一口青钢剑对付着雷州二丑楚璧、樊庄,动手着眼中看到周文虎镖师死得太惨,飞毛腿胡七下手太毒,已受重伤的人你还非要他命不可。骆绛云愤怒之下,掌中青钢剑锋一个盘旋,把二丑兵刃荡开,她却往台阶旁一纵身,探手囊中,把袖箭摸到手中,一抬腕子,卡簧一响,哧哧地两支袖箭向飞毛腿胡七打去。这是骆绛云恨极了贼人,竟自不守武当派门规,发袖箭时,并没发声,明门正派,没有这么发暗器的。双筒袖箭这次连续打出,两支箭同时到,飞毛腿胡七十三节亮银鞭才砸下去,刚往左一回身,身躯还没转过来,袖箭已到,他右肩头往下一沉,上面这支箭从他左肩头上打过去,可是下面这支袖箭哧地穿入他的左肋,哎哟一声,哗啦啦十三节亮银鞭,甩在墙上去。这支袖箭还在左肋上挂着,这小子可够狠的,他竟自伸手捏箭尾,把袖箭拔了出来,袖箭这一离开伤口,血往外一蹿,登登登往后倒出三四步去,倒摔在墙下,疼死过去。骆绛云这一愤怒,箭射飞毛腿胡七,只顾当时解恨,她可把自己害了。纵身入袖箭,用笔墨形容,觉着慢,在当时动手不过一腾身起落之间,袖箭发出,雷州二丑楚璧、樊庄已经跟踪赶到,骆绛云只有拼命地和他两人力战。不过周文虎的一支镖,骆绛云的两支箭,可算是给自己惹了祸,可叹威镇南七省的铁狮王也竟送命在这两暗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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