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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铁铃示警 老郎中古刹戏双匪
2025-05-31  作者:郑证因  来源:郑证因作品集  点击:

  余秀姑这些话出口,把那位管账先生周子厚吓得脸色全变了。金眼雕侯义哈哈一笑道:“好丫头!你真有胆量,敢在你侯矿主面前这么讲话,难道你就不怕侯矿主要你的命么?”余秀姑冷笑一声道:“我要是怕死,还不敢找你来呢!我们现在落个家败人亡一样,还有什么可怕的?侯矿主我们父女把命算交给你了。”金眼雕侯义呵斥道:“丫头今日算便宜你了,你侯矿主是成名的英雄,焉能和你这个黄毛丫头一般见识?你们要想报仇,只管下手,侯矿主既然敢接青松岭,我早就打算弄个百十条的人命,只要有不怕死的,只管前来,侯矿主既敢做就敢接!”余秀姑从鼻孔中哼了一声道:“这才是人见利而不见害,鱼见食而不见钩,侯矿主,姑娘只要有这口气在,早晚必到青松岭矿山。”金眼雕侯义厉声说道:“丫头你再敢胡言乱语,侯矿主眼前要给你个难堪。”余秀姑这时被周子厚拉着转身走去。那两名抬爬山虎的弟兄,提心吊胆,见余秀姑居然没被金眼雕侯义扣留下,认为十分侥幸,赶忙地催着余秀姑上了爬山虎,顺着山道赶奔北岭,往北岭离着青松岭这里,有十几里地山道,到了北岭。

  这里住着一般猎户和十几家种地的农人,余大业这一家人投奔这里一个猎户头名叫韩大勇的。他早得着这信息,已经给腾出三间屋子来,让矿主一家人住着。有那百十名矿工,他们至死不肯散开,遂在北岭下自己动工搭盖房屋,也有找那现成的山洞,就在北岭这里住下来。这一来倒给矿主余大业添了心事,因为矿山已经被人霸占去,弟兄们不肯散开,完全住在这里,金眼雕侯义知道了,定然认为是安心报复。

  余大业伤痕渐好。那个卖野药的郎中在第四天来到了北岭,牵着那匹骆驼,在北岭下一般矿工所住的地方转了一周,他找到了余大业,又给余大业看了看伤,留下了许多药,叫余大业按着他所嘱咐的方法继续服用。可是临走时很慎重地低声问余大业说道:“余矿主,我若是体好生之德,我不应该把你的病完全治好,多少给你留下些痛楚,你可以多活些日。我这一给你早早地治好,我想你定然要前去报仇,我这个郎中简直是你的要命鬼。余矿主我给你治伤留药,分文没取,把你那么重的伤痕治好了,你也应该有些感谢之心吧!现在我有一点事情托你,你可能答应咱么?”余大业忙答道:“老先生你对咱余大业再造之恩,我余大业只要能够活在世上,凭良心定要报答你,我余大业虽是个粗人,我可是恩怨分明,有恩必报,有仇我也必报。老先生你有什么事,只管吩咐,只要我余大业做得到,赴汤蹈火,粉身碎骨,万死不辞。”这位卖野药的郎中微微一笑道:“余矿主你想得也太严厉了,我没有那么重大的事求你。余矿主你只答应咱,一个月内不许你离北岭,并且连你手下的矿工也是一样,你要约束他们,也不准他们到青松岭,这件事不至于强人所难吧?”余大业听了郎中这个话,不由得摇了摇头道:“老先生,我余大业就能够甘心忍受?看着人家把矿山夺去,我这一辈子就不能报这个仇恨?”这位郎中带笑说道:“余矿主,我不管你一辈子,我只管你一个月,余矿主你若不是忘恩负义的人,你应该听我的话。我实话对你讲吧!若只为你一人,我或者还许不肯多管这种闲事,只为你手下一般弟兄,全是有血性的男儿,叫他们全死在金眼雕侯义手中,我于心何忍?余矿主你要好好听我的话,嘱咐一般弟兄忍受着眼前的痛苦,并且你们要散布出风声去,你们已经找好了另一处矿山,一般弟兄要重立事业,为的是叫姓侯的看看离开青松岭也一样能够找到养家肥己的地方。这种话必须散布到青松岭黑虎矿一带,叫那金眼雕侯义得着这种信息,他知道你们不再想夺青松岭,他也就不想除掉你们,到时候尚有用你们卖命之处。余矿主你信得及我这个卖野药的,就好好在这里等待,我这个卖野药的倒要斗一斗这个金眼雕侯义,看一看他究竟是怎样一个惊天动地扎手的人物!”

  余大业一听到这位郎中说岀这样话来,已知他是非常人物。这郎中从这天和余大业告别之后,再也不到北岭来了。金眼雕侯义霸占了青松岭矿山之后,他算是志得意满,把别人整理好了的矿山得到手中,把黑虎矿被压迫的一般矿工拨到青松岭,立时开工。可是金眼雕侯义,他不肯长时地住在这青松岭。

  这位风尘异人铁铃叟花承润游侠川滇一带,天生来的侠肝义胆,到处济困扶危,为人间雪不平事。青松岭矿主余大业被金眼雕侯义打伤,青松岭被他强行占据,这位铁铃叟花承润安心要惩治这强梁霸道的金眼雕侯义,不止于因为他在黑虎矿一带逞强作恶,并且他这黑虎矿明着是以开矿为业,暗地他却结交江洋大盗,黑虎岭的矿山上,常常窝藏着川滇一带的盗匪们,所以打箭炉一带所出的盗劫巨案,多数由于金眼雕侯义这里一手造成,他在黑虎岭一带有好大的势力。铁铃叟花承润在黑虎岭下一现侠踪,黑虎矿的弟兄们受辱之后,蠢动是非,更因为他们有好几个人受伤,金眼雕这才派他们搜寻铁铃叟,他们虽然扰乱了一夜,始终没得着这个卖野药的踪迹。

  在天亮之后,他们回到黑虎岭向矿主报告追赶这个拉骆驼的郎中情形。金眼雕侯义出身江湖,占据黑虎岭之后,明面上虽然看着他是一个拥有矿山的矿主,可是他暗中交往的人,全是江湖道中一般能手,他听到弟兄们一报告这种情形,就知道这卖野药的郎中是个江湖异人,绝不是平常这辈,并且他在这打箭炉一带,仇人很多。忖度着郎中在这里故意生事的情形,分明有安心和他为难之意,他把这黑虎岭矿山暗中布置起来,平日因为他招募来的一般矿工被压迫得很厉害,时时在防备他们有反抗之意,所以这黑虎岭矿山一到了夜间,明桩暗卡布置得十分严紧,到处全有人把守着。金眼雕侯义把黑虎岭矿山布置好了后,当日午后更亲自到青松岭矿山察看一次,嘱咐自己手下亲信的弟兄,要严密防守,并且要提防旧矿主余大业,防备他在这时有什么举动,金眼雕侯义仍然回转黑虎岭。

  当夜晚间安然无事,在第二日中午之后,也就是那卖野药的出事的第三天,忽然有他两个远道朋友,路经黑虎岭登门来拜望他。这两人全是江洋巨盗,久走川滇一带,是绿林中很出名的人物,一个叫钻天鹞子武成,一个叫玉面狐裴秀。这二人是亲师兄弟,他们全是滇边大盗,铁面佛石开山的门下,二人练就了一身小巧的功夫,全有走千家盗百户的本领。这种绿林,不值得下手的绝不肯去做,有时一年有余不作一案,赶上合了他的点,连续着就许撂几案,川滇、云贵一带,全有他们的悬案未消,官家也曾设法悬赏缉捕他们,无奈公门中捕快们费尽了心机,依然被他们漏网逃走。

  这次玉面狐裴秀因为在广东潮州做了一桩大案,官家倾全力来对付他,请岀四五位名捕头来,非要把他弟兄二人缉捕归案不可。钻天鹞子武成、玉太狐裴秀跟这般捕头周旋了三四个月,仍然被他们脱身逃出网罗,不过在那一带是不能立足了。这师弟兄二人,想往内地去暂避风声,过个一年来的再回到边疆上,这二人行经黑虎岭这里,因为跟金眼雕侯义是多年的旧友,所以到黑虎岭矿山来拜望。金眼雕侯义对于这师弟兄二人十分敬重,远接高迎地把二人接进矿山,竭力地款待,钻天鹞子武成在酒过三巡之后,向金眼雕侯义道:“侯老师,我们在江湖道中二十年来,虽然也闯出个‘万儿'来,但是比起侯老师你来,我们真有些惭愧。一入打箭炉一带,凡是江湖道中人,提起侯老师你来,谁不羡慕你?现在可称得起名成业就,黑虎岭的矿山,这几座矿全开采得十分得力,侯老师你这真是万年不败的基业。像我们弟兄,到如今依然是流落江湖,没有立足之地,如今更被人逼迫得边疆一带全不能立足,我们比起侯老师来,真是望尘莫及了!”金眼雕侯义道:“武二哥你这可是只看着明面上一点虚架子,我也是万分不得已才在黑虎岭这里暂时立足,究其实吃这碗饭真不如你们弟兄无拘无束,我掌管这几座矿山,活活地把人累死。哪一点照顾不到,立刻就是是非,手底下这二三百名矿工们,可以说没有一个安善良民,手底下一个对付不好他们,就得受他们的挟制。现在我虽然在黑虎岭一带略有一点名声,可是暗中图谋暗算我的大有人在,就眼前我这点事只要一发作起来,也许就把我侯义十几年的心血化为流水,这次我若是对付不下来,黑虎岭一带,就算没有我这个人了。”玉面狐裴秀十分惊异地向金眼雕侯义问道:“侯老师,凭你在这一带这点声势,难道还有人敢和你故意为难么?”金眼雕侯义道:“现在真相未明,还不敢断定怎样。不过我对于此人很有些疑心,可是我因为离开边荒一带已经多年,对于那一带成名的人物,知道得全不清楚了。裴三弟你们师兄弟两人久走边荒一带,可知道有一个江湖朋友久走苗疆一带,以卖药治病掩饰行藏,却专和我们绿林道朋友为难,此人名叫铁铃叟,你们师兄弟两人可知道他出身来历么?”那钻天鹞子武成哼了一声道:“侯老师你怎的忽然会想起此人来,不止于知道,还是我们的硬对头,此人手底下十分厉害,以一支虎撑走遍苗疆,他是专和我们江湖道中朋友为难。凡是久川滇一带的绿林朋友们,全是恨他入骨,提起他来,全惦着食其肉寝其皮。只是此人行踪飘忽,隐现无常,二十余年来,他在边荒一带不知毁了我们多少同道,尤其是苗疆中,多厉害的凶苗野猓,也被他收服。曾记得五年前茫苍山水陆两间的朋友们结合起来,有十几个掌垛子窑的绿林能手,想把这老儿除掉了,为绿林道去一大害。在雪蒙山把他圈起来,十几位当家的领率着手下三百多名弟兄,在那里布置了七道卡子,层层设伏,这个怪老儿,他在一夜之间,把那成名边荒的绿林朋友毁了九个,手下弟兄们受伤的无数,依然被他闯出重围。从那次事后,他也知道积怨太深,他遂逃奔苗山中,始终不再到内地来,这几年就没有再见着他的踪迹,难道候老师见着他么?”金眼雕候义道:“我虽然没亲自遇到他,可是手底下弟兄已经和他对了面。据他们说当时的情形,和这个老儿的手段,我想定是他无疑。”玉面狐裴秀道:“是他不是他极好辨别,他骆驼上所用的铁铃不要说这南荒一带没有,这种东西,就是蒙古一带也没有。他这种铁铃的声音,实有不同之处,他这铁铃发声不大,音韵极长,那低微的声音,能够听出半里地。此人在边荒一带,只凭这一支铁铃威镇苗荒,苗民们听到他这铁铃的声音,如同接天神一般,全能够俯首听命。他不止于武功出众,医卜星相无一不能,在苗山中二十多年的工夫,他算是打岀天下来。想不到他又来到内地,我们弟兄全见过此人,只要我们在侯老师这里招扰几日,黑虎岭这里只要发现他的踪迹,我们倒可以替你察看一下。虽则他武功本领出众,边荒一带没有人动他,一半因为他手底下厉害,一半也正为的他能利用苗民,能为他动死力。有机会我们很想会会他,何况他在黑虎岭明露岀要和侯老师你故意为难,此人颇有些古怪的脾气,他只要看中了谁,绝不肯再放手,我们想这黑虎岭是他必来之地。”金眼雕侯义从鼻孔中哼了一声道:“我侯义来到打箭炉一带,在这里开辟矿山,我深愿安分守己,在这一带忍下去。这铁铃叟花承润真若是想找我的晦气,我倒很愿意和他周旋一下。”钻天鹞子武成说道:“侯老师只要你破出这几座矿山不要了,谅还可以和这个江湖恶魔分个强存弱死,真在假亡。我们弟兄既来到这里,赶上这件事,绝不愿意袖手旁观,我们也愿意和这个江湖怪人周旋一下!”

  彼此商量一番,金眼雕侯义认为这铁铃叟花承润安下什么野心,想图谋自己的矿山土产。可是钻天鹞子武成和玉面狐裴秀他们是想暗中借刀杀人,他两个人的事,并没有向金眼雕侯义说真情实话。其实他们在边荒一带,正为吃了铁铃叟花承润极大的亏,无法立足,这才逃亡到内地来,到了黑虎岭这里。早已探听明白金眼雕侯义在这一带颇具势力,他们正愿意借侯义矿山的力量,跟这铁铃叟花承润周旋一下,万一能把他除了,他们弟兄在绿林道中仍然能耀武扬威,人前显锐。就是这次再失败在铁铃叟手内,他们依然可以远走高飞,暂时埋名隐姓,避过风声,将来仍然能出头。金眼雕侯义哪知他们安了这种恶念?自己还十分高兴地得了这两个助手,足以应付眼前的事,遂把钻天鹞子武成、玉面狐裴秀安置在矿山内,真是待若上宾。这钻天鹞子武成和玉面狐裴秀,在当夜晚间,两人遂结束了一身疾装劲服,在矿山附近搜寻了一番,他们认定了铁铃叟花承润既然在这一带露了踪迹,绝不肯就离开这里。可是当夜搜寻之下,没查出一些踪迹来。

  在第二日晚间,守在山头的弟兄们,竟自发觉靠东面岭下有铁铃振动的声音。弟兄们循着声音,往山下一路搜查,只是不见这怪人的踪迹。玉面狐裴秀跟钻天鹞子武成一商量,这铁铃叟花承润任凭他行踪怎样隐秘,总能有迹象可寻,因为他身旁带着一匹骆驼,他绝不是妖魔神怪,能够匿迹潜形。两人在第二日扮成了商人模样,从黑虎岭这里只要他骆驼能走的地方,完全搜寻下去,不论小村小镇全在有意无意间加以探查。

  离开黑虎岭几十多里地一个小村落上,果然被他二人发现了铁铃叟的踪迹。因为这村庄上,许多的村民全看见了这么个卖野药的郎中,不过在这里只耽搁了几个时辰,离开这里往北走下去,村人们再不知他奔了哪里。发觉迹象之下,这两人是久走江湖的飞贼、巨盗,他们探查踪迹的本领,实比平常人高着一筹。两人循着踪迹搜寻下来,竟在离开黑虎岭差不多有五十多里一个小村内,发现了铁铃叟花承润落在这里,他竟住在村边一个财神庙,那匹骆驼拴在庙门外一棵松树下。玉面狐裴秀跟钻天鹞子武成两人丝毫不敢在这里留连,急急地绕进这小村中,见这里是一个靠山根底下一般农民们聚集的所在,遂向这里居民土著探问起来。他们对于财神庙所住的这卖野药的郎中,并不知道来路,问不出一些情形来,两人遂耗到晚间,这两人才到了财神庙附近,要探查这江湖异人的行动。可是他两人到了这里时,也不过是起更时候,庙门前松荫下那匹骆驼已经不在,这两人十分失望之下,亮火折子进庙搜查。玉面狐裴秀向钻天鹞子武成说道;“大哥你不用担心,这老鬼绝没走,你看墙角那里尚在架着石块,上面放着一只黑砂锅,这是他煮饮食的地方。那神案收拾得干干净净,他把这里做了临时睡眠之所,我们索性在这里等他,这神殿里面丝毫不给他移动。”退出神殿外,两人全伏身在殿顶子上,整整耗了一夜的工夫,直到五更过后,天已经快亮了,钻天鹞子武成道:“二弟,这次你算是猜错了,大约这个老儿早已走出好几十里地去了。”方说话间,裴秀答了声:“大哥你不要出声,你听这是什么响?”钻天鹞子武成仔细听时,沿着山岭下往南隐隐的似有这铁铃之声,这声音由远而近,一时比一时大。两人赶紧把身形伏下去,一阵蹄声入耳,正是那铁铃叟花承润骑着骆驼,顺着前面山根下疾驰而来,到了财神庙附近停住,铁铃叟从骆驼背上飘身下来,他牵着这匹骆驼围着财神庙转了两周,缓缓地走着,裴秀、武成看见他是奔驰了极远的道路,他在财神庙转了两周之后,才把骆驼牵到树荫下,伸手把骆驼项下挂的铁铃摘了下来,走进财神庙中。

  玉面狐裴秀从殿顶上飘身而下。这种村边的小庙,也没有庙墙,只孤零零的两间神殿。玉面狐裴秀凑到门旁,侧身往里偷窥。只见铁铃叟花承润把那药箱和铁铃全放在了迎面的神龛前,他用一支铁罄做枕头,躺在了神案上,竟自安然睡去。玉面狐裴秀赶紧撤身退下来,向钻天鹞子武成一打招呼,离开了财神庙附近,裴秀向武成说:“大哥你看见这种情形了,这老儿在这一夜间,他定然是仍然到黑虎岭一带,谁也想不到他一夜间能够往返这么远,我们想复仇,可正是时候。”钻天鹞子武成道:“二弟,我并不是长他人的锐气,灭自己的威风,动手想收拾他,我们可绝不是他的敌手了。”玉面狐裴秀微微一笑道:“不能力敌,还不能智取么?我们赶紧离开这里,咱们再等他一天一夜,只要他第二日晚仍然出去,他只要在五更左右回来,那就是我们下手之时。”钻天鹞子武成从来对于这个拜弟,就是言听计从。此时更是听他的调度,两人遂另找存身之地,离开这座破庙。

  第二日一天的工夫,两人没回黑虎岭。他们要查个水落石出,好回去见金眼雕侯义,在白天附近村庄一带,又到处地访查了一下,所得的消息,也只于是这一带的居民,百姓见过这个郎中的,知道他是一个医道很好的老先生,他在这般老百姓的眼中,绝没有丝毫异样的情形。这两名巨盗候到了天色已晚,远远地贴近了这破庙附近,看到那骆驼尚在树林下拴着,工夫不大,这位江湖异人铁铃叟花承润,从庙中出来,牵着骆驼竟自奔黑虎岭那条道下去了。

  钻天鹞子武成、玉面狐裴秀想要追他一程,可是这位铁铃叟走出没多远去,竟自跃上了骆驼背,这头骆驼竟自撒开四足,如飞向前驰去。这个怪老人他处处与人不同,所养的这头骆驼也真个出奇,这种牲口,负重致远,这是它特长,不过轻易不敢让它拼命地疾驰,偶然间若是跑一趟长路,可比马快,可是连着叫它跑两天,这头骆驼就算作践了。这铁铃叟花承润,他连着两夜往返百余里,足见他养骆驼也有不传之神。玉面狐裴秀把钻天鹞子武成拦住道:“大哥,咱们不必装这种傻,还是守在他的窝旁,早晚他会回来,我们跟缀下去,我想他没有别处去,定是到黑虎岭鸡爪岩。何况这个老儿诡计多端,我们还未必准追得上他,反不如在这里等他,倒觉把牢。”这两个人商量好,仍然返回来,隐身在树林中,轮流歇息,等待铁铃叟花承润。

  赶到四更左右,远远的一阵铁铃声。这两个巨盗矍然警醒,声音渐走渐近,铁铃叟花承润已然翻回来。到了这座破庙前,翻身下了骆驼,牵着骆驼围着庙转了两周,更在骆驼的周身摸索了一阵,远远地看不见他摸些什么,跟着把骆驼项下的铁铃摘下来,走进破庙。玉面狐裴秀向钻天鹞子武成一打手势,两人从树杈子上飘身下来,蹑足轻步贴近了庙门左右,庙门虚掩着,尚错开一线。玉面狐裴秀站在庙门的右侧,斜身从门缝里张望,只见里面这时点起了半段残烛,那铁铃叟花承润在神案前来回地走着,看他的情形似在思索着什么事,在神案前转了两周,他忽然把自身微往下一矮,双臂往胸前一圈,左脚往前斜探着,一步一步地前向倒着走,可是他脚步往前移动,双臂也随着在胸前按着来回晃动,每换一个步眼,双掌在胸前左右地晃两下,虽然门外和里面相隔不远,也距离着有七八尺远,见这铁铃叟花承润双臂每一晃动,骨节格吱吱作响,玉面狐裴矛暗自心惊。这老儿果然十分厉害,他这种功夫,不论任何地方不肯把他摇下,铁铃叟花承润这时已经反复走了三次,最后走到当中,身形忽然向北一转,双掌猛然往外一翻,隔着神案向迎面的神龛击去,这种劈空发掌,掌力往外一发,迎面那神龛竟自微晃了一下,上面的尘土簌簌地往下落。裴秀、武成看到这种精纯功夫,内家最重要的掌力,和他真个对手过招,只要被他打中了,就休想逃出他手去。两人目定神呆之下,铁铃叟花承润猛然一翻身,双掌照样往外一抖,竟向门上打来,砰一声,这两扇门关得严丝合缝。玉面狐裴秀、钻天鹞子武成,两人的脸全贴近了庙门,猝不及防之下,这两扇门往外猛一撞,这真个跟这两人开了玩笑,没偏没厚,两人的前额全被撞了一下,吃了哑巴亏,连话也不敢说,相率地往后退了一步,可是铁铃叟花承润这时竟把庙门一开走了出来。

  裴秀、武成赶紧撤身往墙角一纵,把身形隐在庙墙的两侧。那铁铃叟花承润走出庙门,到了那头骆驼前,看了看,自言自语道:“老伙伴,老老实实地在这里歇着,自有你的好处。你只要另想别的道儿,那是死催的,只怕你活不过今夜了。”玉面狐裴秀心说,“这老儿简直要疯,他对骆驼讲起话来。”铁铃叟花承润说了这两句疯话,转身来仍然走进庙中。玉面狐裴秀从庙后面转过来,纵身蹿到武成的身旁,附耳低声向武成说了两句,武成却低低答道:“二弟你可估量着,这老儿可十分扎手,一个弄不利落,就许吃了他的亏,二弟你可千万要慎重些。”裴秀更不答话一纵身蹿上庙顶子,钻天鹞子武成脚下一点腾身而起。这两名巨盗全是一身极好的本领,实不是平常绿林道一流,相隔四五丈远,只一纵身,已到了树荫下。武成伸手把拴骆驼的缰绳从树干上解下来,他往起猛一提骆驼鼻孔上这根细绳,骆驼最怕这一手儿,它还是真不敢不站起来,可是在往起一站,砰的一声,从两个大鼻孔中喷出一股子气来,夹杂着一片尘沙,完全打在武成的脸上。虽不致受伤,骆驼的身高力大,尤其是它鼻孔中喷气砰的一声,四五尺内如同用扇子扇过的风一样,鼻孔中所存在的泥沙,这一喷岀来,钻天鹞子武成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心说,好丧气,人难惹,骆驼也这样刁钻古怪。他恨极了这头骆驼,用力牵着往前一带,骆驼吃不住这种绳子,一阵挣扎,跟着吼了两声,钻天鹞子武成赶紧把这根绳儿松开,骆驼依然昂首长嘶。钻天鹞子武成赶紧一连两个纵身,退出七八丈来,往起一蹿,竟自隐身在树顶子上面。庙里的铁铃叟花承润哪会听不见?庙门一开,从里面走出来,竟自呵斥着道:“好畜生,真个敢跟老爷子找别扭。”铁铃叟花承润看到骆驼离了原地方,耸身纵了过来。玉面狐裴秀隐身在庙顶子上面,铁铃叟花承润这一蹿出去,他从前檐上往下一翻,轻飘飘落在了门前,一闪身闯进庙内。这种身手十分轻灵巧快,他一进到里面,不过这时那段残烛已然熄灭,里面是一片漆黑,好在自己早已看得清清楚楚,铁铃叟花承润把骆驼上所用的那支铁铃就放在了那个小药箱上,玉面狐裴秀摸索着,竟摸到了小药箱,伸手把铁铃取到手中,往自己的左肋下百宝囊中一放,转身奔门口。他这种动作,不过刹那之间,刚往门外一闯,就觉得面门上有一股子风袭到,他赶紧一低头,从头顶上打过一件东西,吧嗒地正落到了神案上。玉面狐裴秀猝被阻挡之下,他赶忙往旁一闪,可是门口那儿竟自喝了声:“猴儿崽子们,竟自到老爷子面前装神弄鬼,我看你还往哪儿逃?”这玉面狐裴秀他已把无风瓦面镖登在掌中,抖手一镖,向门口打去,人可跟踪纵出来。

  外面阻挡的正是这位铁铃叟花承润,镖打岀来,往旁一闪身,裴秀蹿出庙门,往地上一落。这种成名巨盗,手底下实在厉害,身躯落下来,一条虬龙杆棒,已从腰间撤出来,他手底下真快,脚下也就是将一落地,兵器亮出来,往外一抖,立刻往前上步翻身,虬龙杆棒竟向铁铃叟花承润的头顶上砸去。铁铃叟花承润微往旁一撇身,这条虬龙杆棒擦着左肩头砸下去,这位风尘侠隐,赤手空拳,反要夺他的兵刃,左掌往外一探,顺着杆棒下落之势,就往杆棒头上抓,可是右掌跟着也向外一展,反在一横身下,一掌向玉面狐裴秀劈来。玉面狐裴秀杆棒砸空,用力地往后一甩右肩头,身形往后撤,杆棒也带得往后撤。这时,铁铃叟花承润左脚往后一滑“鹞子翻身”,身形反往玉面狐裴秀这边欺,左掌往外一翻,驱食中二指,向他背后玉枕穴上便点,这玉面狐裴秀正是背着身子,身形往前一抢步,蹿出三五尺去。铁铃叟花承润左掌点空之下,玉面狐裴秀一个“黄龙转身”,虬龙杆棒随着翻过来,棒头向铁铃叟花承润的面门上便砸,铁铃叟花承润绕步猱身,往左微一闪,脚底下快似飘风,身随掌进,闪开虬龙棒,反欺到玉面狐裴秀的右侧,右掌穿出,竟向玉面狐裴秀的中府穴点来。

  这时,那钻天鹞子武成也从树林那边飞纵过来,猛袭到铁铃叟花承润的背后,双龙劈水刀,竟向铁铃叟花承润背后扎来。前后夹攻,腹背受敌,可是铁铃叟绝没放在心上,背后的刀到铁铃叟往左一上步,刀从自己左肋旁扎空,玉面狐裴秀的虬龙杆棒也砸空了,铁铃叟花承润,反贴着他的双龙劈水刀,往后一翻身,一掌向钻天鹞子武成的左肩头上劈来。这种掌风劲疾,武成赶忙右脚往后一撤步,这口双龙劈水刀横着往左翻过来,向铁铃叟花承润的臂上便截,铁铃叟身形猛往下一矮,身形这一缩,形如婴儿,胸膛几乎擦到地面,往左一晃肩,身躯又往上微一长,斜着身子,“大鹏展翅”,右掌竟向钻天鹞子武成的右肋上猛打过来。这武成赶忙往右一甩肩头,身形陡转,绕步翻身,往右退出三五尺去。这口双龙劈水刀,反打出来,向铁铃叟花承润的右胯上便砍。可是玉面狐裴秀这时这条虬龙杆棒也举动嗖嗖地带着风声,连两棒,向铁铃叟花承润砸来。这位风尘异人在这时,把一身小巧功夫施展出来,手底下更用的是截手法,这种掌式专能够空手进兵刃,他这趟截手法施展开,挑、砍、拦、切、封、避、擒、拿、抓、拉、撕、扯、括、打、盘、拨、压、虚实莫测,变化无穷,身形施展开,捷似飘风,快似闪电,起落进退,吞吐撒飞,这种功夫,施展起来,虽则被这两名成名的巨盗奋力环攻,可是铁铃叟花承润仍然是应付有余。

  花承润手底下不闲着,嘴里也不闲着,一连用极阴损的话来凌辱这弟兄两个,一搭上手,就是二十余个照面。两人两般兵刃对付赤手空拳的人,依然得不了上风,玉面狐裴秀知道只要恋战下去,定要败在这老儿手内。自己已然把他那铁铃盗来,遂安心要撤身逃走,渐渐地往树林这边退,铁铃叟花承润此时也看出这两个匪徒安心要逃走,一边动着手,一边骂道:“猴崽子们,敢在太岁头上来动手,趁早把话说明,你们出身来路,是否为那黑虎岭的金眼雕侯义做走狗,不把话说明,休想逃出老子手去!”这时,钻天鹞子武成头一个虚砍一刀,窜入树林内。那玉面狐裴秀手底下虬龙杆棒的招数一紧,用“拨风八打”,一连进了四招,趁着铁铃叟花承润往起纵身闪避,他却一斜身蹿出两丈多远,往地上一落,紧贴在一株大树旁。口中却在招呼道:“花承润老儿,你不用张狂,我们弟兄,名叫钻天鹞子武成、玉面狐裴秀,久走边疆,现在访友来到黑虎岭。听说你这老儿竟在这里逞强梁霸道,对付那金眼雕侯义,二太爷们抱不平,要见识见识你,究竟是怎样个扎手的人物!你趁早从此放手,彼此是井水不犯河水,你若是故意为难,和好朋友过不去,我们弟兄在黑虎岭等你。三天之内,你只要敢去,我们弟兄有点不成敬意的东西,叫老儿你开开眼!”铁铃叟花承润哈哈一笑道:“我当是什么出类拔萃的人物,原来是你们这两个东西。花老子早有收拾你们之心,不想你们活得不耐烦,自己找上头来,现在既然是说出要在黑虎岭等我,我正要教训教训你们。那黑虎岭的矿主金眼雕侯义,坐拥矿山,贪而无厌,他竟自要把打箭炉一带完全收入他掌握中,就凭金眼雕侯义,他实有点不配,花老子正要收拾他。你们这两个东西竟自甘心做他的匪党,今夜本打算叫你两个得到了教训,可是你们既说岀要在黑虎岭等花老子大驾光临,我倒要叫你们多活一时,三天之内,花老子若是不到黑虎岭收拾你们这几个作恶的匪徒,铁铃叟就枉在江湖道上闯了。不要脸的东西,还不快快地给我滚吧!”玉面狐裴秀把虬龙杆棒往腰上一围,说了声:“花承润,你先不用卖狂,咱们黑虎岭会到一处,叫你也就知道我弟兄的手段如何。”说罢,翻身一纵窜入林中,跟钻天鹞子武成如飞逃去。

  铁铃叟花承润逐走这两个匪徒,回转庙中。赶到取出火种来,打着了火,把神案的残烛引起了,竟自发现药箱上所放的那只铁铃,已被这两个小辈盗走,铁铃叟花承润认为是奇耻大辱,想不到大江大浪闯过了多少,小河沟子内也会翻船,今夜竟会栽在这两个小辈的手内,花承润却恨得自言自语道:“鼠辈们,真敢和花老子为仇作对,我不把黑虎岭给你挑了,我老头子就算白活了。”这位风尘异人铁铃叟花承润在满腔愤怒之下,要和黑虎岭矿主金眼雕侯义一决雌雄,他安心要把黑虎岭给挑了。为打箭炉除一恶魔,更为青松岭那个善良的矿主余大业,恢复他青松岭的矿山事业。

  且说钻天鹞子武成、玉面狐裴秀,这两人侥幸得手之下,赶回黑虎岭。这金眼雕侯义因为矿山上一连两夜闹得风惊鹤唳,草木皆兵。这铁铃叟花承润,自己虽没尝到他的厉害,但是颇有耳闻是一个极难惹的人物,此番他来到黑虎岭无故地和自己为仇作对,情知未可轻敌。自己仗着手下有一般得力的弟兄,严密布置。可是钻天鹞子武成、玉面狐裴秀来到黑虎岭之后,自告奋勇,愿意替自己对付这种强敌。只是他们离开了黑虎岭,两天两夜的工夫,没有踪迹,自己想要这种朋友靠不住,口中只会说狂言大话,他竟自来个不辞而别,这种行为太对不住朋友了。金眼雕侯义十分愤恨,就算自己不曾交过这样的朋友。

  这已经到了他们走后的第三日,在中午之后,忽然有弟兄飞报进来,钻天鹞子武成、玉面狐裴秀已经回来。金眼雕侯义仍然是十分不满,并没有迎出来,只吩咐手下的弟兄,李三立把这弟兄二人迎接进矿山,金眼雕侯义只站在大寨门口等候着,玉面狐裴秀远远看到侯义的神色,暗暗地用胳膊撞了钻天鹞子武成一下,低低地说了声:“先不要告诉他实话。”这两人来到近前,金眼雕侯义带着很冷淡的情形说道:“你们哥两个太辛苦了。”武成、裴秀拱了拱手道:“我们劳而无功,还提到什么辛苦?”遂随着金眼雕侯义走进柜房,落座之后,弟兄们献过茶来。金眼雕侯义道:“你们哥两个,一连两夜的工夫没回矿山,叫我好不放心,好歹我这黑虎岭还有些力量对付暗中图谋我的人,你们哥两个远路而来,何必担这种惊险?对于我黑虎岭的事,不要放在心上吧!”玉面狐裴秀哼了一声道:“想不到这铁铃叟花承润手段竟自这么高,我们离开矿山各处搜寻查访他的下落,所到的踪迹倒是被我们搜寻着了。可是这老儿真个地扎手,我们弟兄几乎毁在他手内。侯老师,敢情这个恶魔竟自没离开矿山一带,他始终没离开鸡爪崖,此人这么安心和我们为难。侯老师,依我弟兄看,你还是早做打算,我们全是江湖道中人,还不懂得什么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你的矿山产业全摆在这里,他是孤身一人,时时在暗中下手,搅扰得你日夜不得安宁,恐怕你就是再想在这里守下去也不易了。依我们弟兄看,一个江湖道中人,走在什么地方也是一样,不如把矿山交与别人,暂时替你看完着,随我们弟兄到内地,暂避一个时期,以避其锋。侯老师,你立起这点事业来,实在不容易,又何必跟这个恶魔纠缠下去?一个应付不好,就许毁在他手内,一世英明岂不付与流水?”

  金眼雕侯义听到玉面狐裴秀这番话,气得他头上的青筋暴起,握着拳头向桌案上一顿,狠声说道:“裴二弟,多谢你们哥两个一番好心,处处替我金眼雕侯义打算,为的是保全我这条老命别扔在黑虎岭。可是裴二弟你看错了,你这个不成材的哥哥,从二十岁入江湖,我就是白刀子红血在江湖上闯,我真称得起是亡命徒,把生死二字早已忘了。我从十几年前,在川滇一带遭到挫败之后,我索性咬了牙,认为活一天算是多赚一天,现在在黑虎岭成立这个黑虎矿,还有四五座小矿也入了我掌握之中,现在好歹地总算手下养着一二百名弟兄。我侯义赤手空拳,打出这片江山来,我已经够本了,现在有人生心来谋夺我矿山,想折我金眼雕侯义的‘万儿’,我破出这黑虎岭一带的矿山完全不要了,我要和他周旋到底。我就是再落个赤手空拳,也不过是一身来一身去,我金眼雕侯义,只要这三寸气在,还能活在江湖上,或者还有叫我扬眉吐气之日。现在铁铃叟花承润才给我一点颜色看,我就怕死贪生,被他威名所震,弃矿山,离黑虎岭,我个人丢人现眼还算不了什么。因为我不是什么成名露脸的英雄,我怕一般好朋友跟着我被累,一个在刀尖子滚的江湖道朋友,对头的刀刃子,还没放在脖子上,就抱头鼠窜,怕死贪生!二位贤弟,你们全是江湖道上成名的人物,不嫌我金眼雕侯义太给你们丢人么?铁铃叟花承润果然是厉害人物,十分扎手,二位贤弟不必被我牵连,请你们赶紧离开黑虎岭鸡爪崖,离开是非场,另找安乐地,金眼雕侯义若是命不该绝,我们弟兄或者还许有相见之日。倘若我命里该当,我也就和二位紧弟来世再见了,现在恕我不强留,你们弟兄就请吧。”金眼雕侯义铁青着面色,愣往外开这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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