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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负伤忍辱 余大业待时豹子岗
2025-05-31  作者:郑证因  来源:郑证因作品集  点击:

  余大业被弟兄们架着到了本矿的前柜,他本是强自支持着,赶到一进柜房,脚底下已迈不开步,被弟兄们搭着放在里面的床铺上,可是余大业一阵热血往上一撞,再往床上一躺时,竟喷出一口血来,立刻晕过去。大家忙乱着一阵灌救、呼唤,渐渐地醒转。往屋中看了看,这时本矿山的头目人全到了,柜房外尚围着一群矿工,全在七言八语地议论着。天色已晚,掌上灯来,余大业见床边坐的是矿山上管理账目的周子厚跟矿山把头崔文茂,靠床旁边还站着四五名工头,这全是亲信人。余大业喘吁吁强自挣扎着向周子厚招呼道:“周二弟,你可千万地嘱咐他们,不要到后面把这里的事告诉了老太太,她那般年岁,再禁不住这样逆事了。”周子厚忙答道:“矿主这些事不用你惦念,不过也只能蒙蔽一时,你尽自不到后面去,难道老太太不问么?”余大业在枕头上微摇了摇头叹息一声道:“我暂时心头先清静一下,容我想一想再说吧!”说着话心里一急,又把眼合上,众人看到这种情形,十分难过。这可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了,只这半日工夫,把这矿山弄成了这般凄凉景象。由这矿山头目崔文茂找来治内伤的药,慢慢地给余大业服下去,无论伤势多么重,也可以暂保一时。

  现在矿山里就算乱了,工人们也知道矿主已然答应三日内把矿山交出,眼看着这片产业就属于他人,所以这般弟兄实不甘心,彼此商量着要和金眼雕侯义一决生死,眼前乱成一片。三个一堆,五个一伙,别看出了这种事,遇到了这种硬对头,金眼雕侯义平常那种强梁霸道,威震打箭炉一带。可是青松岭这般弟兄没有一个含糊的,绝没有一个畏刀避剑怕死贪生,全安心要和黑虎矿一拼,这也足见矿主余大业素日待人的情形了,矿工们对他都是万分敬服,所以遇到这种危难的时候,绝没有为自己打算的,只有不能像平日一样那么守矿规了。这时余大业略微地清醒些,叫伺候他的弟兄把自己架起来,斜倚在床上,向眼前这几个矿山主事的人说道:“我这次伤得很重,已经没有多大指望了,势力不敌,只有低头忍受,我决意地把这座矿山让与了侯义这个匹夫。弟兄们跟随我一场,竟落到这么个结果,这是我余大业问心有愧的地方,我总想着彼此从艰难困苦中开出这个矿来,早晚发达起来,弟兄们也跟着沾些光,得些好处,如今这么散伙,是我最痛心的事。请周二弟把历年盈余所得,赶紧结算起来,我唯有这年已八旬余的老母,是我最担心的事,诸弟兄们替我多多看顾,我余大业纵死九泉也感恩不尽,这青山岭矿山就算到此而止。我要求弟兄们千万听我这种垂死人的话,不必轻举妄动,徒送性命,金眼雕侯义实有一身真功夫,他手下更招纳一般亡命徒,平时什么不法的事全做,弟兄们若是和他为仇作对,焉能会逃出他手去?大家随我余大业这些年来,并没得过什么意外的好处,临到我个人祸事临头,再要拖累大家连命全搭上,我于心何忍?只要我余大业三寸气在,我早晚还要和弟兄们重聚之时,只是我可不易闯过这步难去,这就是前世冤家,今生对头,我不想惹事,别人也容不得我,命里该当,还有什么可说的?”才说到这,忽听外面一阵哭声,周子章等全是一惊,忽然门口那时所有的矿工们全在招呼道:“老太太不要难过,矿主绝无妨碍!”跟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婆婆,走进柜房,扑向床前,拉住了余大业的手,哭声说道:“儿呀!你怎么竟会落到这般地步?是谁害得你?娘不想再活着了。我已经是八十多岁的人了,我还能再活八十岁么?我和他拼了去!”余大业此时是心如刀绞,见老母这样悲痛伤心,自己倘若再有三差两错,叫他老人家如何活下去?可是强自忍着悲声招呼道:“娘,你不要这么难过,儿子这不是好生生在这里,不过和人家动手,一时没留神摔了一下子,脚底下也不过极轻的伤痕,有三两天就好了。娘不要轻信别人的话,我为的前面柜房这里比较着清静,在前面歇息两天就好了,娘还是进去吧!”老婆婆一边拭着老泪,一边说道:“大业你不必瞒哄我了,我已经问个清清楚楚,你别把娘当作那种糊涂人,你要赶紧设法治疗伤痕,这矿山咱们不要了。想你不会忘了当年没开出这座矿来,咱们娘两个不也是一样活动着么?无论穷富,我盼望大业你抓把土把我埋了,我死也闭眼。你叫白发人送了黑发人,那可把娘坑了,万恶该杀的金眼雕侯义,谁不知道黑虎岭已经发了大发,他还贪心不足,要来夺我们这座矿山!依为娘看,我们索性就给了他,倒要看看他恶贯满盈时,遭什么报!我们没有这座山时,母子也未曾饿死,只要母子存心不害人,不做伤天害理的事,老天爷自然给我们道路走。现在我们势力敌不过他,你就是把命搭上,又有什么用?只要你能好好地活着,娘吃什么苦全甘心。”

  这时几位把头们看到老太太这么伤心,全十分难过。恐怕她这么大年岁人,万一一时想不开,再出了什么意外,岂不是越发地难办了。那一来矿主非把命送了不可,大家一齐劝着,“老太太不必伤心难过,这点事没什么大不了的,请矿主先行调治伤痕,无论多大的事,总得先把自己的命保住了才能应付,请矿主和老太太自管安心。弟兄们在青松岭矿山,和矿主如同父子兄弟,至亲骨肉一样,休戚相关,祸福相共,一切事我们一定遵守从矿主的命令,绝不叫矿主为难,怎么吩咐我们怎么办。还是请矿主先回到后面宅子里,静养几日,虽则金眼雕侯义说是三天内来接收矿山,到时候我们绝不抗拒,任凭他派人前来。反正矿里已然停工,矿山的利益完全到了他手里,我们想不至于因为晚走两天,就得把弟兄全活埋在青松岭。姓侯的也不是活阎王,他不能够限三更死,五更就等不了。”矿主余大业眼中看到年迈的母亲,不住地哭泣着,自己遂也想到脱不过事业也全完了,自己的伤势很重,不定好得了好不了,何妨先把母亲哄得安了心。把老人家急得出了差错,自己先落了个不孝之罪?遂忍着伤痛,向老太太道:“娘你不用难过了,儿子的伤痕将养几天就可痊愈,我们到现在就算认了命,没有发财致富的福,好在儿子有膀子力气,走到什么地方一样也能够温饱,娘先头里走,我叫弟兄们把我搭到后面去。”

  这时余大业的夫人柳氏和余大业的女儿余秀姑全到前面探望。余大业虽是出身草野,是一个武夫,但是治家有法,个人的行为方正,所以他这位夫人和女儿虽在矿山里面住,从来没和矿工们接触过。可是这余秀姑天生来的有巾帼须眉之风,余大业也因为发迹晚,他到四旬左右才算成家立业,这位柳氏夫人只生了这么个女儿,再不生养了,所以余大业把秀姑也当作男孩子一般看待,从小时就也交给了她些拳棒。自己本没有多高的武功,可是本意就为是叫秀姑锻炼个强健身体,秀姑有时候在矿山里闷极了,不断地到青松岭一带,打些飞禽走兽。好在青松岭附近没有多厉害的野兽,余大业除了嘱咐她不叫她到过远的地方去,不够拘束她。这秀姑天生的聪慧,更能决心尽孝道,尤其是这位老祖母,对于秀姑孙女,更是钟爱十分。今日忽然听到矿山出了这种事,娘儿两个虽是十分担心,可是还不敢贸然地出来,后来听到老太太竟亲自到了前面去了,这才悄悄地跟随了来。听到工头们述说矿主受伤的情形,柳氏和秀姑痛心已极,这真是祸从天降,在门外等候多时,听到里面已经说定把矿主送到后面,柳氏、秀姑这才一同进了柜房,往床前看望余大业。余大业却不容她们说话,挥了挥手,向母亲指了指,秀姑赶紧搀扶着祖母,先走出柜房,柳氏夫人照料着矿工用床板把余大业放好,把余大业搭到内宅,柳氏夫人单独地出来。把矿山总账房周子厚、矿山的把头崔文茂、工头刘荣找到面前,向他们说道:“现在矿主身受重伤,死生尚不能保,矿主经营青松岭矿山,全仗弟兄们的血汗,把这点基业立住了。矿主本身这几年来,并没有积蓄了多少财产,这是弟兄们所尽知的事,如今祸从天降,岀了这种事,眼看着青松岭矿山已不能保,矿主上有白发慈母、下有妻子,到如今我们只盼望他能够活下去,矿山不要了,我母女唯有盼望大家能够体贴。矿主到了现在这种情形,就算是有心无力,他何尝不愿意跟弟兄们把青松岭的矿山整顿得日渐发达,共患难的弟兄们全能够养家肥己,丰衣足食。现在一切说不起了,只求弟兄们能够顾念到我一家老小的性命,约束着矿山的弟兄们,不要引起是非,我虽是一个女流,没有什么见解,可是我倒还能分得出事情轻重利害,眼前这种情形我们若是非和金眼雕侯义力争矿山的权利,恐怕非得全把性命搭上,也不容易保全得住,还不如留得大家的性命,低头忍受一时,我们往后还许有报仇雪恨、重回青松岭矿山之时。听不听只有在大家,我这么要求,请弟兄们多体谅我们吧!”那周子厚忙答道:“请大奶奶只管放心,我们和矿主是患难弟兄,现在只有盼他伤势不生危险,只要他肯认头,我们顺情顺理退出矿山,绝不能从我们身上叫矿主站在进退两难的地步。矿山里面弟兄的事,只管放心,全在我们身上了。”柳氏夫人向周子厚、崔文茂、刘荣万福道谢,周子厚等回转前面去,安排矿工不叫他们暴动生事。

  且说柳氏夫人回转内宅,秀姑那里正在照料着余大业给他熬了米汁子,一边劝慰着叫余大业喝下半碗去。为是安定心神,老太太坐在一旁,只是不住地老泪涟涟。余大业稍微安定了时,精神略微地恢复了些,睁眼看了看女儿和老母,坐在身边,柳氏站在床前,他遂叹息一声说道:“你们不用这么难过,我的伤痕没有多重,话已说明,我们又不贪图这个矿山,能够发财致富,还有什么不可解的事呢!现在我只是担心着弟兄们不肯顺情顺理地退岀矿山,只要他们不生是非,我没有什么留恋。母亲这么大年纪,我不愿意叫她老人家在跟着我们担奇险,你们把老太太送回上房去歇息吧!”老太太手拉着余大业颤声说道:“好孩子,你的话可是口应心,不要骗我,这矿山咱们一定不要了。任凭他一天能赚万两黄金,咱们只当没有那个命,我这么大年纪,只愿意全活下去,好歹能够有粗茶淡饭,我老婆子就念佛了。只要你伤势不要紧,咱们明天早早地搬出矿山,这种地方不必再待下去了。”余大业点点头道:“娘你放心,一定这么办了,您老到上房歇息去吧!”柳氏送老太太回转上房,这里只有秀姑在余大业身旁。秀姑趁这时,祖母和母亲全不在屋中,坐到父亲身旁,握住余大业一只手,惨然说道:“爹爹,方才祖母和娘全在屋中,我不敢多开口。爹爹,难道您老真个把矿山就任人霸占么?女儿可不是不关心爹爹的安危,就这样人也受伤,矿山也叫他霸占去,本矿一百多名弟兄的饭碗,完全叫姓侯的打碎,咱们就是活下去,也太觉难过了!爹爹,我想您老一定有别的办法。爹爹,你告诉女儿吧!女儿的性情,爹爹知道得清清楚楚,女儿实在不愿意受下去。”这时余大业抬起头来向余秀姑脸上看了看,叹息一声道:“秀姑,爹爹的为人你是很知道,咱们爷两个是一样的刚强,宁折不弯。青松岭矿山是爹爹和所有弟兄用血汗堆成,我们十几年来辛苦了才有今日,这碗现成饭姓侯的伸手就要,完全夺走,把我们完全置之死地,爹爹焉能甘心!一般矿工全把血汗扔在矿山,他们岂有这么瞑目受死?现在实在是为了我上有八旬老母,自己身带重伤,我除了一死,无法抗拒。矿山的弟兄们何尝不是念在跟我同情手足,不愿过分逼迫我,只好认头退出矿山,这分明不是他们本心。秀姑你想,现在我只有忍受耻辱,保全着弟兄,不要白送性命,我退出青松岭以后,只要伤痕一好,我还会不找金眼雕侯义么?爹爹我不报这种仇,我还有什么脸活在世上?好孩子,你不要伤心,爹爹不是怕死贪生之辈,只为你祖母这么大年纪,我这个做儿子的不能够孝养他终老天年,再叫他跟着我担惊害怕,我也太不孝了,秀姑你安心好好地照顾祖母,咱们爷两个说下搁着,只要我伤势一好,我若不找金眼雕侯义,我就枉生在天地间!”秀姑忙地说道:“爹爹你不要误会女儿,绝不敢逼着爹爹跟那金眼雕侯义去拼命,女儿若存着那种心意,禽兽不如了。金眼雕侯义在黑虎岭鸡爪崖盛名已著,武功本领全在父亲以上,您老若是只凭血气之勇和他去拼命,岂不是羊投虎口?自寻死路,女儿的意思,不能力敌即可智取这种恶人,给他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对这种人暗下毒手,也不为罪过。女儿想着他来接收矿山之时,我们只有咬着牙地做出下流举动,预备一桌酒席,请那金眼雕侯义算是给他们接风,暗中也算投降他的手内,女儿亲自去伺候他,叫他认为我们父母离开青松岭就没有饭吃,求他开恩,给我父女留一点矿山的资财,也好叫我父女活下去,这么说,他不会不信,只要骗动了,女儿乘机下手,把他亲手料理了。只要这恶贼死,蛇无头不行,我们矿山这百十名弟兄,也足以对付他带来的人,这么办,女儿想不会叫这恶贼逃出手去。”余大业听秀姑说完这番话,唉了一声道:“秀姑你这倒是一片虔心,不过事情这么办,我们父女也太以丢人。我们无论如何,在青松岭说得出叫得响的人物,金眼雕侯义逞强梁霸道,占据我们青松岭矿山,能不能对付他,只怨我们无能。若是按着你所说的去办,我余大业在青松岭一带,还怎样抬头?我无论如何不能叫你这么丢人现眼。你不要管了,你只相信爹爹,不是那没有志气的人,此仇我早晚必报。现在就叫做英雄无用武之地,我为了你祖母也不能和姓侯的拼命,我不忍受眼前耻辱,又无法可想,你好好地帮着你母亲照顾你祖母,收拾我们要紧的东西,退出矿山。我只盼望着弟兄们能体贴我这番苦心,不要在这时和金眼雕侯义动手相拼,那就是我余大业之福了。”余秀姑虽则不以爹爹的办法为然,可是想到他是因为老祖母那么大年纪,倘若是矿山上再起凶杀狠斗,老祖母非死在矿山不可了,自己也不好再跟爹爹说什么。

  这时柳氏也进来,这娘儿两个一边轮替着服侍余大业,一边更得趁这工夫要收拾一切。这余秀姑虽是女流,天生烈性,余大业也曾教了她几手拳脚,只是连余大业本身全没有什么真实功夫,秀姑哪会得到什么本领,这位姑娘天生来的有勇气,对于这次矿山遭到了这种意外的祸事,自己真要是以身命相殉,跟矿山共存亡。只是爹爹现在身上有伤痕,自己过分地说出叫他难过的话事,徒惹伤心,于事无补。自己只有暗作打算,只要能够遇到机会,得了手,破出死命去,要亲手把那金眼雕侯义除掉了,以报此仇。

  这娘儿两个一夜未眠,直到天亮之后,余大业的伤势略微地疼苦减了些,秀姑才睡了片刻。但是心中有事,哪睡得着,三天的期限,转眼就到。现在这种情形,绝不能等那金眼雕侯义真个带人前来,那时非要挤出是非不可,若打算把青松岭矿山让给他,就得早早退出去。只要他带着人来到青松岭,在矿山把头手里便接,这般弟兄是因为矿主才强忍耐着,当面受辱,宁死不肯认头,那时非要落个血溅青松岭,不知要死多少弟兄,所以在第二日就得决定了退岀矿山的办法,至晚不得过第三天早晨。既然是不能够守了,还是退出,倒可以免去一场大祸。可是第二日,余大业的伤势仍然是和昨天一样,虽则是疼痛少减,可是仍然不能行动,这种事全仗着他主持,只急坏了这位柳氏夫人,在中午时又找到周子厚跟把头崔文茂,跟他两人商量。柳氏的意思要在当时退出矿山,可是把头崔文茂说什么不答应,他向柳氏说的也好,他说是现在全矿工人全因为矿主身受重伤,不能行动,金眼雕侯义这么无理压迫,硬来霸占矿山,我们受着多大委屈,不过是因为老太太那么大年岁,矿主现在已经躺在床上不能动的人,我们只有先退岀去,嗣后有什么话再商量。弟兄们全说定了,事情绝不算完,只有矿主好了之后,矿主不要青松岭,弟兄们也不肯就让给他们,可是今天就叫弟兄离开矿山,这也显着我们太不争气了,只凭金眼雕侯义几句话摆在这儿,我们就吓得不到日限,早早地逃出青松岭去,这也太叫人看着我们青松岭上尽养着一般怕死贪生之辈!说什么我们今天也不能离青松岭,管账的周子厚知道把头实是一片血心对待这个慷慨的矿主,才忍受着一切,压服着矿工答应了退出青松岭。

  柳氏是个老实怕事的妇人,她虽也是一番好心,可是话一个说错了,只要矿工一变卦,立刻就是一场大祸。周子厚赶紧地暗中向柳氏示意,不叫柳氏再催促,自己更从旁解说了一番,仍然是到第二天,三天的日限最后一天离青松岭。柳氏愁眉不展地回到后面。

  余大业的伤势虽是服了七厘散,外面也上了药,只是被侯义重手打伤,伤势越发地发作起来。柳氏对于前面的事也不敢再说了。就在中午之后,突然听得远远地一阵摇虎撑之声,这虎撑比起平常走方郎中用的各别响,还是尽自在青松岭的栅门前不走,不住地喊着专治内外各科疑难大病,关于跌打损伤、伤筋动骨更是手到病除。余秀姑正在院中来回走着时,听到这郎中吆喝的口气大,遂到了栅门前张望。只见一个六旬左右的老年人牵着一匹骆驼背着一个小药箱,直对栅门站在那里不走,余秀姑向他问道:“老先生可是善治跌打损伤的重症么?”这郎中点点头道:“我若没有那点本领敢说那样大话?”余秀姑道:“家父被人打伤,卧床不起,想求先生给诊治一番,老先生可肯费心么?”这郎中点点头道:“我怎会不肯?姑娘你放心,我不像卖野药的一流,志在骗财,我治病是了个人心愿,走,咱到里边去。”余秀姑遂把郎中领进了矿山,郎中把骆驼拴在树荫下,随着秀姑到后面,秀姑走进了向余大业说明把郎中已请进来。余大业此时因为伤痕疼得厉害,有病乱投医,只点点头,秀姑把郎中请进屋中,余大业一看这老郎中丰神相貌不俗,遂点点道:“老先生尊姓大名?”这位郎中道:“在下姓花,没有名字,因为我凭三个手指、一双锐目走遍江湖,所以全管我叫花三指,我来看看你这做矿主的怎会受到重伤。”余秀姑把父亲伤处全给显示出来,郎中对于刃物伤还不怎注意,看到掌伤不禁咦了一声,却不多问,只叫秀姑赶紧把棉花布水杯取来。郎中取出一瓶药,给余大业散在掌伤上,那黑紫色的肉不大工夫竟自颤动起来,疼得余大业不住地皱眉,可是余大业绝不肯出声。郎中一边看着伤处,一边向余秀姑问道:“矿主有什么不解之仇,对头竟下这样毒手?”余秀姑遂把金眼雕侯义夺矿山动手经过说了一番,郎中扭过头去向余大业点点头说道:“矿主,你够一条汉子,你居然能挺得住这种疼痛,暂忍片刻,疼痛也就至此而止。”跟着伤处凡是散上药末的地方,全渗出黑黄色的毒水来,这位郎中亲手用棉纸棉花给他擦拭着,余秀姑一旁看着,更是惊心,想不到爹爹只被人击中一掌,竟会这么厉害,遂向郎中问道:“老先生,我听人说过,凡是中了毒药暗器的,最怕毒气攻心,擅长治疗的必要把这种毒提岀来。可是我爹爹所中的是掌伤,并不是暗器,何至于就这么厉害?”这位郎中答道:“姑娘,你哪里知道,这种掌力打出之后,能把气血闭住,全在这里聚结住了,血不流行,必要腐溃。这种掌力不在毒药暗器之下,这种止血过了十二个时辰,就发作了腐血,所以必须把这种毒气提岀来,逐瘀生新,才能好得快,这是简而易明之理。”余秀姑点点头。

  这时那毒水已然流尽,掌伤之处,血色已然变过来,不像先前那种黑紫色的颜色。秀姑和母亲柳氏不禁暗暗念佛:“这真是神灵护佑,遇着这么位救命的郎中,爹爹的性命可以保全住了。”跟着这位郎中又给余大业敷上了一层药,用棉花和布包扎好伤痕,更给余大业留下应该服用的药,嘱咐他好好静养,更问余大业退出矿山之后,投奔哪里?余大业喘吁吁说道:“现在我力与心远,任什么说不起了,只有明日天亮之后,把弟兄们散伙。我们一家人暂时离开青松岭这里,我伤痕尚没完全好了之下,只有暂时在北岭豹子岗猎户高仁那里暂时住一时,候我完全病好之后,再定将来的办法。这种忍辱偷生,老先生你不要见笑才好。”余大业说着这话时,已经变颜变色,那余秀姑面色铁青,一旁答道:“爹爹,我们青松岭是绝意不要了,十几年心血堆起的矿山,全拱手让与金眼雕侯义。女儿想索性大仁大义地做到底,矿山换了新业主,女儿打算何妨巴结巴结新矿主,给他接风洗尘,女儿亲自在这侯矿主面前谢罪,也算求他为我们一家留未来的生路。青松岭矿山已然让给他,我们往后还得在打箭炉一带求衣食,只盼他不要赶尽杀绝,我们就感恩不尽。”余大业听余秀姑这个话,立刻一瞪眼,说道:“丫头,你真想这么做么?”余秀姑点点头道:“女儿决意这么做。”余大业厉声说道:“好!好!我总算莫白养了你,爹爹已经是要死的人了,你也看出来,我一败涂地,矿山归了人家,你为自己打算,这么做也对。你快快地躲开,从此时起,我余大业算没有这么个女儿,你去吧!”余大业面色惨白,浑身全有些闪抖,这时余秀姑尽自扑到余大业身上,哭着说道:“爹爹,你当女儿真是那种下流人么?女儿宁死不能够做丢人现眼的事,女儿实在不能忍耐,金眼雕侯义这种欺凌压迫,爹爹拿血汗开辟这个矿山,他尽自强行霸占了去。爹爹更受了重伤,这口冤气,无处申诉,女儿实在不愿活下去,我情愿破出一死,把金眼雕侯义新手刺死,一来为爹爹报仇,二来为打箭炉苦弟兄们除一个大害,这是女儿的真心实意。爹爹,你难道认为不对么?”余秀姑把话说完,泣不成声。

  余大业颤巍巍的手,扶着余秀姑的肩头,悲声说道:“好孩子!爹爹委屈你了,不过这件事,我焉能叫你就这么去做?你想金眼雕侯义他武功绝伦,你岂是他的对手?万一你毁在他手中,我们父女岂不更加冤沉海底?好孩子,你只要有这门不甘心受辱的志向,我余大业不枉生了你这么个女儿。好孩子你要听我的话,连爹爹现在全要忍耐下去,我们有三寸气在,终有报仇之日。秀姑,我们现在只有你这么个女儿,你若是有三长两短,爹爹可没法子活下去了!”余秀姑拭了拭眼泪,向余大业道:“爹爹,我听你的话,我们现在只好忍辱吞声,等待机会。只要世上还有公道二字,女儿终认为有岀这口恶气之时,爹爹你放心吧,女儿虽是女流,说话是言行一致,绝不会反复无常,这位老先生疼苦我冤遭恶人的毒手,早早把您老的伤治好了,有什么事再说吧。”这位花三指郎中一面收拾着余大业的伤处,听着他父女二人的讲话,此时竟自抬起头来,向余大业道:“余矿主,强梁者不得其死,霸道者终自灭亡,侯义这个家伙终归要毁在一个‘贪’字上,你眼前养伤要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们父女还有志气,我这卖野药的倒要成全你,你的伤势虽重,包在我身上,不过眼前只要一动暴怒可有极大危险。余矿主,不是还想活着么,忍受眼前一切事留待将来。”说着,已把余大业的伤收拾包扎好,立即告辞。余秀姑赶紧封了一两银子给这三指郎中,这郎微微一笑道:“姑娘,你真把我看作江湖生意之流么?不要拿银钱买得我用好药给你爹爹治伤,要知我的药有像人分文不取,不像人千金不卖,你们离开青松岭投奔哪里?”那余大业忙答道:“老先生,暂时我们移到北岭,那里住着一般猎户,全是我的好友,只可先投奔他们,将来是否能住长了那就不敢说了。”郎中点头道:“很好,这次药敷上足可以挨三四天,过两天咱们北岭见吧!”余秀姑还觉着白白地叫这位老先生治病,心里不安,还要把银子给放到药箱内。

  余大业已看出这郎中实非走江湖平常的郎中,赶紧以目示意,阻止秀姑。秀姑这才向郎中万福道谢,把郎中送出矿山,赶到回来,见爹爹竟自安睡着。这母女守在一旁,老太太也过来看了看,也放了心。余大业睡了两个时辰才醒转,秀姑伺候着,叫余大业喝了一碗粥,余大业的精神好得多了,向女儿说道:“秀姑总算是你孝心感动,来了这位花老先生,我的伤势不止没有妨碍还能早日告痊,只要我身躯稍一强壮,我定要为我青松岭雪耻复仇。姓侯的这种行为,欺人太甚,此仇不报何以为人,我们离开青松岭之后总要早早地想法报仇,我们拿心血堆起来的矿山,叫恶贼这么享受,太不甘心!”余大业反倒竭力地劝着女儿,生恐怕秀姑还是不甘心,白白地送了性命。秀姑看到爹爹对于自己这么关心,痛心欲死,也不敢再说过形愤慨的话,帮着母亲收拾一切。

  这一夜间,矿山里从上到下,没有一个睡的。柳氏夫人也很担着心,恐怕到时候矿工有变化,赶到天光快亮,跟女儿一商量。认为矿山的工人们还是早走为妙,余秀姑遂到柜房找到了周子厚,说是矿主的命令,叫矿工们天一亮,立刻退出矿山。因为矿主不看他们走完了,绝不肯走的,周子厚点头答应,自己找到了把头崔文茂,叫他赶紧地把矿工们集合起来,立时要离开矿山。

  此时,周子厚、崔文茂也全提心吊胆,恐怕矿工们再变了卦,竭力地安抚着。所有的矿工,齐向把头表示,此次这么离开矿山,完全是因为矿主身受重伤,所有的弟兄在这时,若是不交矿山,恐怕非把矿主逼死不可了。我们退出青松岭,将来的事,矿主可不能再管我们,把头崔文茂正色向矿工们说道:“弟兄们,只管放心,矿主的性情为弟兄们所深知,他们会这么低头受辱,此时不过认为已经受了重伤,有心无力,无可如何。共患难的弟兄,矿主知道大家肯卖命,请弟兄们把这种心愿留待后来,终有用着弟兄们之时,弟兄们还不明白么?”矿工们点头答道:“崔头,咱们一言一句,就这么办了,我们现在往青松岭外走着,太以灰心,咱们往后看吧!”矿工们说罢,立刻各自背起行李,往外走去。本来这般矿工全是随着矿主余大业一同开辟这座矿山,到如今好容易全能够养家肥己,却被人用强力霸占去,有血性的男儿,哪会甘心?全在痛心下走出了青松岭。

  周子厚和崔文茂看着矿工们走远了,赶紧到后房报告矿主。余大业听到矿工们全走了,泪流满面,自己十几年的心血,和一般共患难的弟兄,如今落个中道分离,把矿山拱手让与他人,可羞可耻,这是毕生之辱,岂是男子汉大夫所能忍受!但是,认为侥幸的尚有三寸气在,只有蓄志复仇,再没有第二条道。余大业反倒催促着柳氏夫人打点起身,由周子厚带着四名亲信的弟兄,用一乘软轿把余大业放到上面,老太太柳氏、余秀姑全都坐着爬山虎。所有箱笼包裹,由弟兄们早行运出矿山,余大业的软轿,离开内宅,经过前面,看到这种冷清清的情形,不住地向周子厚发着冷笑道:“子厚,我们弄到这种结果,这真是男子汉大夫之耻,枉生在天地间,我余大业真要是从此消灭了,那算是一切全完。只要我有这口气活下去,能够把伤势养好,或者我还有重回青松岭之日,子厚,你看我还有这种勇气没有?金眼雕侯义手底下虽然厉害,这次我没立时死在他掌下,我真还不大甘心,或者也许我余大业落叶归根,终归要成全在他手内。”周子厚此时只有低头叹息,不好答话。暗中催促着抬轿的弟兄们紧走,为是叫他们早离开青松岭,免得矿主伤心过度,当时出了意外。这软轿已经抬出了矿山,他们原本是奔北岭豹子岗,余秀姑却不肯早早地上爬山虎,她照料着爬山虎软轿全走到奔北岭的山道上。

  这时忽见从东南那条山路上来了一大队壮汉,手里全提着兵刃,如狼似虎地扑奔到青松岭的栅门这里,余秀姑就知道是黑虎矿的矿主金眼雕侯义到了。余秀姑反倒停身不走,站在道旁,两名抬爬山虎的弟兄却招呼着:“姑娘还是快走吧!他们已经来接矿山,何必再找麻烦?”余秀姑不理这群弟兄。那周子厚照料着矿主余大业顺着山坡走下去,这时回头看了看,见余秀姑站在栅门前不走,黑虎矿那边的人已经到了,急得周子厚也不敢嚷,恐怕余大业听见着急,他却悄悄地告诉抬矿主的弟兄们越快走越好,自己故意落后了两步,见矿主余大业躺在软轿上,闭目合睛,并没理会自己。周子厚悄悄地翻身紧跑回来低声招呼:“秀姑娘!矿主那招呼你了。”可是余秀姑连头也不回,故作没听见。还算是好,头里这拨如狼似虎的弟兄们,一直闯进栅门,他们如临大敌,先把栅门把守住,跟着有一名头目,带着六七名弟兄,往矿山前所有矿工住所的地方搜寻过去。

  这种矿工的家属,早已走净,现在不过是一片空房子。这时靠东南那条山道上,又蹿过十几名弟兄,头前引路,后面正是黑虎矿主金眼雕侯义,昂然阔步率领着弟兄们直奔栅门前,他却一眼望到余秀姑站在那里,旁边放着一乘爬山虎,只有两名弟兄躲在一旁。金眼雕侯义看着倒十分诧异,这个年轻的姑娘好大的胆量,这里接管矿山,她却在这里看热闹。金眼雕侯义却把脚步停住,向这余秀姑问道:“姑娘你是做什么的?可是要找你侯矿主么?”这金眼雕侯义是强梁霸道惯了的,他一开口就没有好话,余秀姑从鼻孔中哼了一声道:“不错!姑娘正是要找你,你就是黑虎矿的矿主侯义么?”侯义往后退了一步,瞪眼说道:“一个黄毛丫头,这么口角轻薄,矿主的名字岂是你随便叫的?你是什么人?可是余大业的家属么?”余秀姑答道:“我就是余大业之女,侯矿主你在黑虎矿已经霸占了好几座矿山,足够侯矿主你发财致富的,你竟贪心不足,强行霸占我们青松岭,侯矿主你也是岀身江湖人,应该知道这座矿山完全是一般苦弟兄以血汗堆起来的。为了侯矿主你一人,害得全矿的弟兄流离失所,你居心何忍?侯矿主你也得仔细想想,这一百多条有血性的汉子,就能甘心忍下去么?他们早晚定然要报复此仇!侯矿主你把这青松岭占据去,不过是肥猪加膘,可是这一般弟兄好好的一碗饭,侯矿主你把他完全泼在地上,请想弟兄们能够就这么长久地忍受下去么?何况我父亲余大业被你打成重伤,他虽然没有儿子,既生了我这个女儿,咱将来也要替父报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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