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 投名帖 姬谦试身手
2025-06-01 作者：郑证因 来源：郑证因作品集 点击：
速报司诸葛璞和燕大娘、燕凌云此时才知道这穷神华万虚是江南道中穷家帮一位领袖。他们这一帮中虽则出身全是很低微，可是内中颇有些奇人异士，有几位丐侠完全隶属在他这一帮。他们这种帮中，平时绝没有什么表现，可是只要发生事端，在他们这一帮的受到外人的侮辱，你若是平民百姓倒没有什么了不得，只不过叫你尝到了苦头，加倍地吃亏。只要你是一个有系统的帮口，立刻能掀起滔天大祸。他们最服从首领，拿着死当作儿戏，往往引起了凶杀狠斗，前仆后继，再接再厉，不把你毁到一败涂地绝不罢手。往往他们这种帮口中，有那天生性情恶劣的，强取恶要，实在把商民百姓招扰过甚，只要懂得江南道上这种情形的，你可千万不要动他。他们也有家庙，你把事实经过和被害情形详细写下来，形如冤单一样，投入他家庙中，那里平时可没有人，形如井台上那种龙王庙一样，里边连个人全装不下。可是这纸冤单投进去，立有反应，不出十天，立刻这被害人就接到了信，他指定叫你到某处某地去看。若是情形不十分严重，那恶丐或者被断去一指，或者被打得鲜血淋漓。情节重大的，早在他那指定的地点内处治死了。事主也不必声张，赶紧预备一块好芦席、一块砖、一束冥纸，给放在那死尸旁，你就不用管了，第二日再去看时，已经不知什么时候被人拨土埋上，从此就这门上再没有叫花子登门乞讨，所以商民百姓们轻易没有和乞丐们发生冲突的。
此时诸葛璞等见穷神华万虚露出本来面目，对于他要的话尤其是不肯妄答一字。衡阳渔隐单夷一旁说道：“村主，这一指神功云友亮武林中很负盛名，他虽则有些狂妄，可是素日的行为还没有什么作恶的地方，华村主何必多和他给怨？或在他就许真不明白这种帮规，不知者不罪，村主还是不要激起了过大的风波来才好。”穷神华万虚扑哧一笑道：“你真是老善人，到处里存慈悲之念，恻隐之心。老英雄这次往江南道上来，可未免把步法走错。此次海棠峪一会，铁虬龙卞寿和他安心和我们一拼生死存亡，一场事能够善了么？谁跟着趟上这次浑水，就有性命的危险。我看单老师傅这么大年岁，还是不管这件事吧！”衡阳渔隐单夷听到穷神华万虚这个话，气得他面色一变，心想：“这个老花子真是怪物，我好心好意地叫他稍微地存一些息事宁人之心，不要把事情弄得过分，免得多毁若干成名露脸的人物。他反倒讥讽我怕死贪生，这真是岂在此理？”遂向穷神华万虚道：“华村主，我单夷比村主你叨长几岁年纪，但是我依然是雄心尚在，尤其是好名胜于惜命。玉龙岩渔村有我单夷这么一号，到现在他们的事情未了，燕大娘母女复仇，和九姓渔家对江山帮清算旧债，两件事并为一处，哪一件也有我单夷在场。此时铁虬龙卞寿和又摆出阵势来，姓单的焉能怕死贪生，不到海棠峪开开眼？华村主，你把我单夷看错了，你看我现在须发苍苍，就得所死惜命，这是你不知道我单夷过去的为人。我从十九岁离开师门，就在江湖道中奔走，到如今五十余年，我也曾经历过多少惊涛险浪。说句过分的话，刀山油锅我也见识过了。就凭卞寿和现在海棠峪又能有多厉害？我单夷现在多活一年算是便宜一年，豹死留皮，人死留名，我临到收场落个为朋友帮忙而死，死也值得，我何致于再惜命？现在敬候着华村主的吩咐，只要你哪时说走，我立刻随着走。海棠峪就是有刀山箭树，单夷也要闯它一下。”穷神华万虚不禁鼓掌大笑道：“好了好了，我穷神居然有这种好朋友为我万紫山村助威，老朋友们我倒不愿意耽搁，很想着早早地赶到海棠峪一会，见识见识卞寿和究竟有怎么个预备，岂不好么？”
发话间，老渔人陈清波和林筱沧二人抱拳拱手向座上客打着礼说道：“老师傅们久候了，我们弟兄已经到海棠峪又走了一遭，铁虬龙卞寿和他已知道万紫山村华村主要和他为难，他竟自不肯再等待下去，大约最迟不过明日就有人下帖前来迎请。我们还是等他请，还是亲自登门拜访？”穷神华万虚道：“依我看，我们不能再等下去，还不如早早下手。今日我们就可以到海棠峪递帖拜望，跟铁虬龙卞寿和算清了这本账，岂不直截痛快，一了百了？”燕大娘和燕凌云也全愿意早早地把这场事了结下来，母子把命运决定了，也好安心。大家这一计议，遂在中午之后，写了一份名帖，此次出名却是由九姓渔家的两位前辈陈清波、林筱沧、燕大娘和燕凌云、穷神华万虚和衡阳渔隐单夷及金刀夏九峰、速报司诸葛璞共同具了一份名帖。名帖预备好了，村主华万虚却向本村中召集自己手下所率领的人们，在村公所前交派一番话，说明了，“这次江山帮铁虬龙卞寿和违反船帮的帮规，偏偏来到了海棠峪张地立舵，这已经不能容他。更兼昨夜已有人到万紫山村搅扰，身为万紫山村领袖的岂能善罢甘休？所以这次要到海棠峪和他讲讲理。不过铁虬龙卞寿和安心要在水旱两面扬威立‘万儿’，力量一定预备得很足料，我这老花子到了那里，或者就许把这把子穷骨头扔在海棠峪。那么，这万紫山村不可一日无人主持，你们赶快到西湖灵隐寺后家庙中报上去，祖师那里自会派人来接替万紫山村，这件事不得迟误。”
穷神华万虚这个话方才落声，内中有两名年岁长的老花子目露凶光，向穷神华万虚道：“村主，我们万紫山村在这一带可力守帮规，哪一日也不敢不听老头子的教训，却不敢欺负别人。如今富春江船帮竟敢闹出这种新花样来，铁虬龙卞寿和是个什么东西？他竟要倒转乾坤，易水为陆，陆地行舟，海棠峪立舵，江湖道中闻所未闻。我们守在近前，若不能教训教训他，往后更叫一般初出茅庐的后生晚辈看着江湖道上无人了。首领，据我们看，这还没到让你托孤之时，何必说这种丧气话？我们万紫山村一般弟兄，虽然无能，还没把江山帮放在眼内，我们万紫山村所有的弟兄们，何不齐上一场，要毁一个干净，省得首领你真有归天的那一日，也闭不上眼，这样办岂不痛快？”老渔人陈清波、林筱沧等听他这两个老弟兄说话的情形，虽带着玩笑的口吻，神色上可十分严肃，那情形分明是要和江山帮演场凶杀狠斗。这时，穷神华万虚哈哈一笑道：“老哥两个不要动这种肝火，我不过是那么说。你看看我还有这般好朋友在场，焉能就把我老花子毁在姓卞的手内？你们只要在我走后把这万紫山村保持住了，有我华万虚没有，万紫山村不遭到丝毫的侵扰，那就算你们尽力之处。现在我们就到海棠峪前去拜访，不过短两个投帖的人，我们虽然是叫花子，还要撑持万紫山村的门面，能够把帖递下去，叫人家不敢看作乞丐登门，那才是好弟兄。谁敢担当这件事？”穷神华万虚话出口后，村公所前本站着四十多人中，老少全有，奇形怪状，高的、矮的、瘦的、丑的、傻的，真如一幅鬼趣图，不过这般花子模样的所不同处，就是那整洁的衣服，任凭破得补碎布，可是洗得一些油泥没有。更兼这山村中虽然全是些竹篱茅舍，也是那么清幽洁净，连衡阳渔隐单夷看到眼中，全认为生平所未见过的境地。
这时，从花子群中走出两人，一个年纪才有二十岁，生得身材不高，不满五尺，瘦长条的脸，两道眉特别细，特别长，一对精光四射的眸子，带着一股子英锐之气，穿着件旧蓝衫，下面一条中身，却是变成两色，一半黑，一半蓝拼凑而成，脚下绑着一双麻鞋，挎着一个布袋，夹着一条短棒。那一个年岁却比他大得多，约有五旬左右，生得身形十分壮健，除了他穿的衣裳绝看不出他是个叫花子来，上身是一件百衲衣，还是和尚所穿的，下面却是一蓝布裤，高卷着腿，先看脚板，连双草鞋也没有，裤侧也挎一个干粮袋，干粮袋里却多着一个大酒葫芦，手里提着一个三尺多长的枣木棒。这两人一齐过来向村主领命去投帖。村主穷神华万虚见这两人讨令去海棠峪投帖，带着冷笑，向那年岁大的老花子道：“姬谦，你要干这回好差事么？讨不得喜酒，可就给万紫山村丢脸了。还有刁三益跟随你去，他是成事不足，坏事有余。你们到海棠峪，若是叫人家江山帮的哥们挤碌下了，那可就难堪死了。你们两人把万紫山村带走，要整个完全地带下回来才算我穷神手下的好弟兄。”那个老花子却冷笑一声道：“村主，这都用不着你担心，江山帮的头儿铁虬龙卞寿和，我们认为他是个乐善好施的大好老，在他面前若讨不得利市回来，我们真成了废物。村主，你等待我们回信吧！”这个叫姬谦的从村主华万虚手中把帖接过去，纳入怀中，转身带着那少年走出村公所。燕大娘、燕凌云母女全看出所派出这两人全是扎手的人物，此去海棠峪投帖，定要把铁虬龙卞寿和搅个地覆天翻，按下这里不提。
且说万紫山村这两个投帖人姬谦、刁三益这二人实是隐迹凡尘的异人，尤其是这姬谦论行辈和穷神华万虚以师兄弟论。他们各负一身绝技，这姬谦同这少年刁三益武功所得，他们专擅一门，完全练的是小巧功夫，蹿高纵矮，有草上飞行的绝技，有飞狐旋技的轻身术，擅卸骨法，能够缩形，身体缩小时如同十余岁的小孩子，只要有七寸宽的地方，脸能进得去，他身躯就过得去。这姬谦的十八闪翻，在大江南北没有第二个人能和他相较。刁三益是他一手成全出来的徒弟，不过姬谦性情十分古怪，和那位村主穷神华万虚倒是不差上下，哪一句话和他说得冲突了，他是立时翻脸，在这穷家帮有怪杰之名。此番讨令到海峪投帖递柬，安心要和铁虬龙卞寿和为难。
这师徒二人离开万紫山村，施展开行功轻身术，走起来是真快，不过一盏茶时已到海棠峪的山口。姬谦向刁三益招呼道：“小三子，现在已经到了海棠峪，人家原旧是水上船帮，如今是张地立舵，姓卞的要在这里扬威立‘万儿’，咱们的头儿竟奈何不得人家。咱们此番既讨令前来，好歹也得给万紫山村露两手儿，真要是全栽在人家海棠峪，小三子，咱们爷儿们可就没有脸回去再见村主了。”这少年刁三益冷笑一声道：“师父，我们爷儿们走在什么地方也没落在别人的后头。铁虬龙卞寿和他又没长了三头六臂，就能在海棠峪耀武扬威，我们好歹也要给他点颜色看，叫他也认识认识穷家帮哥们手底下是什么个味道！”姬谦听了哈哈一笑道：“好小子，这才不枉是姬老二的徒弟，小子，瞧你的吧！”这爷儿两个说话间，就闯进山口，出于意料的这一带毫没有阻拦，山口内空疏疏静落落，野鸟飞鸣，山花吐艳，绝看不出一些这里将要变作一战场，一老一少两个花子走出有一箭多地来，只见眼前是一段较高的山坡，往上走通着一片高岗，因为这里本不是通行的山道，只不过有几条小路，能够穿山而过。这刁三益在头里，姬谦紧随在徒弟的身后，才走上山坡，离着高岗上面还有丈余，上面一排树后，突然有人闪出，向下喝问：“什么人！少往上走！这里没有通行的道路。想往哪里去？赶紧说明，我们这里遍地全下着绷弓吊弩，撞在头上面可就没有命了。”
刁三益把身形略一停，仰着脸儿往上一看时，只见在上面小树林前站定一人，年纪却在三旬左右，生得身体十分魁伟，黑碜碜一付脸面，浓眉大眼，狮鼻巨口，嘴唇边露着这个虎牙，显得相貌凶暴了许多。他在上面这一发话，刁三益立刻答道：“朋友，你这里下着绷弓吊弩，为的是打飞禽走兽，与我们行路人有什么相干？我看你这叫蒙事，海棠峪这条道，我哪一年也得走他十趟二十趟的，偏偏地遇上你，就会变了样儿，走不过人去了。我看你是安心不善，我这人专钻牛犄角，我偏要尝尝这条路怎样难走法。”说着话，刁三益是往上怔闯。上面这壮汉冷笑一声道：“相好的，可别弄这套，卖什么吆喝什么，你倒是干什么的？还不如亮出‘万儿'来，彼此作个相识。你若是蛮不讲理，你可要自讨无趣。”这刁三益哪肯听他这一套？仍然仰着头往上闯。姬谦在后面相距不到丈余，一声不响跟着往上走来。上面的壮汉见话拦不住刁三益，有些动了怒，喝声：“不识抬举的东西，好说你不肯听，给我下去吧！”一抖手，竟打出一块石块来。这刁三益微一闪身，横着一抄，把石块接在掌中，哈哈一笑道：“敢情这里还有这种规矩，真拿石块招呼，可惜我是清官不爱财，原物璧谢，接着吧！”一抖手，把这石块依然打回去。这刁三益手劲极足，石块这一打回去，那壮汉一低头，从他头顶过去，石块撞在他身后的树干上，吧的一声，反击回来，石块竟自撞回两三丈，滚下山坡。
刁三益这时可闯上了山岗。那壮汉猛扑过来，口中在呵斥着：“小子！你是瞎了狗眼，敢到海棠峪来卖狂。”他竟自猛扑了过来，一出手就是双撞掌，照着刁三益的胸前猛扑撞。这种连身躯一块往前涌，力量非常大，真个被他双掌撞上，准得被打下山岗。这刁三益微一闪身，脚下往前一上步，反转到那壮汉的背后，伸手向他背骨上便抓。这壮汉手底下绝不软弱，一上来双掌扑空，人已闪开，就知道来的人颇有点功夫，立刻往前赶紧地一抢步，身躯往前闪躲他背后的袭击，一个“鹞子翻身”，身形从左往后转过来，右臂往外一穿，用掌锋向刁三益的肩胛上便卸。刁三益身躯往下一矮，竟施展开小六招，肩头一晃，右掌横着往壮汉的右胯上一劈，可是右腿早伸出来，反往回一拦，一推，一挂，壮汉闪避得略慢，右腿腕子被刁三益脚尖勾上，竟是顺着山岗的斜坡摔了下去。那刁三益哈哈一笑，向那才闯出来的姬谦招呼道：“师父，怎么样？不含糊吧！”姬谦却答道：“小子，先不用卖狂，打了孩子，大人出来接着人家的，还有热闹的在后边呢！”刁三益答了声：“没有那么些说的，往里闯吧。”立刻穿着眼前这片小树根，顺着山道上面一条窄山道，往里紧走过来。
刁三益身形施展开，真是轻灵巧快，并且闪避圆滑，沿着山道两旁，尽是些高低错落的树木。这刁三益有时腾身飞纵起，竟从那较矮的树顶上一连几个腾身，刹那间已失踪迹，竟借着上面的树帽子把身形掩蔽了去。赶到再现身时，不是在大树下，就是已到了山道边的岭头。这姬谦紧随他的身形往里闯。
不大的工夫，已经又出来一里多地，这刁三益往一片阶道上一腾身，忽然见从道边一棵龙爪槐上面飞纵下一人来，身形往下一落，和刁三益竟是挤到一处，两下停身正在这段阶道的当中，来人口中竟自喊道：“相好的，你才来！”他说话间，双拳抱拢，好像是施礼迎接，哪知暗含着竟自双臂往外一抖，用两手背向刁三益胸前打来，手段劲疾。刁三益口中却喊了个“好”字，只见他肩头一晃，身形竟往左拔出两步来，又往右一晃身，脊背几乎和来人的后背撞到一处，却擦着他背后往右纵出去。此人双臂抖空了一下，这才识出刁三益果然有惊人的造诣，竟使用的是十八闪翻，身形这份缩小，绵、软、巧，捷若飘风，快如闪电。下来的这人赶忙地往左一拧身，在这阶道上横往左侧，二次猛扑过来。
可是后面的姬谦也在这时赶到，身形纵起，蹿上阶道，口中却在招呼着：“朋友们，就是这样待客么？主人先无礼，怨不得我们做客人的手下无情了。”这姬谦身随掌进。姬谦从下面腾身已经翻上二十余阶来，身形和守阶道的人接近，左脚尖斜点着身左侧的阶道，右掌横劈，向这个敌人拦腰击去。那刁三益却也在这时从右往左反击过来。这师徒二人一左一右，对付守阶道的人。这人急忙施展了一手“仙人脱衣”，身形往下一矮，双臂往下一抖，猛然脚下一用力，竟如飞鸟振翅的情形，身躯倒着拔起，往阶道上面落去。这种身法施展得非常见功夫，姬谦向刁三益招呼了声：“小子！看见了，人家这才是给咱们爷儿们真颜色看。小子们！上不了阶道，还有什么脸活着？”那刁三益身形往下一矮，口中在答着：“没有那么回事，上不去阶道，干什么来了？瞧我小子的吧！”往起一长身，双臂向上一抖，“一鹤冲天”，身形往起一拔，顺着阶道当中，如一只巨鸟般，他竟猛冲了上去。那堵劫守阶道的绝非弱者，往上退出丈余，身形已经换过力来，早预备好了往下扑击。这刁三益身形一拔上去，往阶道上一落时，离着那人还有四级阶道，忽然脚尖往阶道上一点，二次腾身纵起，竟从那人的头顶上飞越过去，已经到了阶道入口处，上面竟是一段平坦的山道，这距离着海棠峪口高出十几丈来。刁三益这一扑上去，姬谦也是毫不停留，跟踪而起。他竟自施展“龙形穿手掌”式，身随掌进，往上这一猛扑，守阶道的没劫着刁三益，却拦住了姬谦。姬谦身形才纵上来，脚还没找稳，这人一个“虎扑”式，双掌微错，脚下轻轻一点，连人带掌一块到，他是连人带掌一块进，这种力量大极。姬谦竟自微往左一偏身，轻展左臂，拼食中二指，猛往此人的臂湾曲池穴便点。这种手法出来，和缩骨分筋手是一样厉害，只要一打中了，无论手法轻重，敌人也不易搪过去。
这姬谦这一招撤出，此人撤招略慢，眼看着姬谦的食中二指已然打中他曲池穴。忽然从上面好似一朵红云直扑下来，此人手中竟拿起一杆红旗，用旗杆猛向姬谦右臂上打来。他这种式子也是迅捷异常，更在猝不及防之下。姬谦只好把撤出的招数尽力地往回一撤，身形往下一矮，往左一缩身，把这条右臂往下一沉时，口中却喝了声：“好朋友，接招！”他竟自双掌猛往起一翻，掌心向上，往上一抖腕子，“倒架金梁”，用双掌的掌心向这个持红旗杆袭击他的人右臂上猛往下封去。可是这持红旗的人身手矫捷异常，他把右臂猛往起一扬，红旗甩起，身形随往上一拔，倒退回五六级阶道。先前那人似乎知道了姬谦手底下的厉害，也往上一腾身，纵身闪避开。姬谦往下一矮身，才要往上扑去时，突然听得持红旗的人向下招呼道：“朋友，既是拜山而来，为什么这样无礼？奉卞帮主之命，请来人入海棠峪。”姬谦哈哈笑道：“你们做事谬天而行，所以一件小事也是不近人情，早该这样拿出些礼貌来迎接。还以为手底下有那么好的功夫，把我们这些无名小卒全不放在他眼内，欺人太甚！姓卞的还要在海棠峪开山立舵，他实在有些不配。我们看这关上门做皇上的卞帮主，究竟是怎么个三头六臂的人物？”
上面答话的这人却带怒说道：“来人若敢这么藐视我们，我们只有先动过手，再讲别的了，相好的跟我来吧！”他举着红旗转身就走，更不等待姬谦。那刁三益此时也贴在了一株大树前，只因为敌人不肯和他再动手，所以要看看师父的举动。此时那姬谦见这持红旗来迎接人的，已经飞身往里走，阻挡着自己的那人也在这里忽然退去。姬谦腾身纵起，蹿到了阶道的尽头，向刁三益招呼道：“小子，咱们爷儿们算是没白来，姓卞的已在等待我们，小子，随我开眼去吧！”这姬谦一边招呼着，身形紧纵，快似离弦之箭，刁三益是紧紧跟随。可是前面这匪徒手执红旗，脚下不停，如飞地往里疾驰着，此时，可看出执红旗引路这人分明是故意要和这师徒二人较量轻功，试一试脚程的快慢。姬谦师徒二人焉肯落后？也全把轻身术尽量施展出来，纵跃如飞，紧随着前面那杆红旗，连越过两处极难走的崎岖小道，远远地望到了一片海棠林。这时花虽然全凋谢了，但是，浓荫蔽空。眼前的道路，如同一道碧绿的长虹，一杆红旗，好像是被风吹送着，往里边飞去，平稳异常，旗子上里面飞跃起一人，一现身才视出是那执红旗引路的，从里面翻出来。姬谦头一个迎上去，方要开口向他喝问，哪知他竟自身形一停，向这边招呼道：“朋友们，入海棠峪何须这么放肆？竟敢逞凶伤人，难道看海棠峪就没有你的对手么？”刁三益厉声答道：“你们这么对待登门递帖的朋友，还敢这么质问，太以地轻视我们了。相好的，头前引路，见了你们大帮主，有什么事再说吧！”那执红旗的答了个“好”字，立刻转身头前引路，向那高岗上扑去，身形一起落，已上了高岗。姬谦、刁三益这次却不容他走开，身形跟得紧，这师徒二人一左一右，随着执红旗引路的同起同落，也到了高岗上面。那执红旗的飘身而下，姬谦、刁三益看出这高岗后面，已经是铁虬龙卞寿和安帮主立舵之地。
这下面一片海棠林的后面，现出一排一排的房屋，从海棠林前当中一条道路上起，站着两行短衣的壮汉，每人是一杆鱼叉，一份弓箭，年纪全在二三十岁，全是雄壮异常，对面站在这条道上，直往里边排去。那执红旗的穿着这行人的当中，如飞地往里紧走。姬谦、刁三益连正眼全不看他，也把脚底下放开，加紧地往里面闯进来。走出有二十余丈，这眼前才现出村口，到了村口前，姬谦、刁三益随着他往里走，到了当中，石屋前这人一回身，立刻伸手向姬谦道：“拿帖来。”姬谦立刻一抬头，冷然说道：“拿帖来？说得好轻松，我是千里捎书要见本人。万紫山村的帖，只有你江山帮卞帮主亲自接，你们想这么轻描淡写，也太以地容易了。”这个壮汉把眼一瞪道：“你不过是一个被派下帖的人，竟自这么发狂。你可不要眼中无人，我们伸手接帖，也不算是小看了万紫山村。你若信口这么胡说，相好的，帖不必下了，叫那穷神华万虚亲自前来。也不见得我们这海棠峪就接待不了他的金身大驾。”这时，那屋中又闯出一人来，竟自紧欺到刁三益面前，说了声：“接帖人这么狂妄无礼，你是非要卞帮主自己接，可不要后悔。”姬谦哈哈一笑，从怀中把夹帖的蓝夹子取出来，向这人的面前一晃，说道：“帖在这里，我偏要面见本人，我看定了你们不配接帖。”姬谦说着话，把这帖夹子往前一递，第二个出来答话的这个，年纪在四旬左右，黄白面色，两道细眉，一双鼠目，尖鼻子，薄片嘴，薄面带着奸猾之气。他竟自伸手就抓姬谦手中这个帖夹子，赶到他手一伸过来，那姬谦说了声：“你还不配。”猛然腕子向外一抖，此人竟自吭了一声，往后倒退，几乎和先前那人撞在一处。
这时，门里有人发话道：“卞帮主有令，带万紫山村下帖人进见。”里面的话声，算是给外面解了围。这个细眉鼠目的人被姬谦单臂一振之力，算是栽在当场，弄得面红耳赤，向旁一撤身。先前那人把门拉开，姬谦、刁三益向屋中走来，进得屋门，只见里面的地势颇为宽大，屋中所有的陈设绝不像山居人家，非常富丽，非常讲究，在靠里面东山墙下八仙桌右首坐着的，正是江山帮首领铁虬龙卞寿和，靠左边坐着正是那曾经到万紫山村扰乱过的一指神功云友亮。这姬谦、刁三益往里紧走了几步，往那当中一站，微一抱拳，向铁虬龙卞寿和道：“我们奉万紫山村村主华万虚之命，发来投帖拜望，村主叫我们替他卞帮主问好。”铁虬龙卞寿和目注着两人说道：“这叫你们两位倒辛苦了。”跟着说了声：“帖在哪里？”姬谦把这帖夹子一举，并不答话，那位一指神功云友亮竟从座上走下来，向姬谦面前一凑，他伸右手用拇指、食指、中指往帖夹子上一捏，立刻口中说了个“有劳”二字。这姬谦双手捧着帖夹子，在云友亮往外一夺时，那姬谦身躯连晃了两晃，云友亮身躯也往这边带过半步来，可是终于帖夹子从姬谦手中脱手而出。这时，姬谦却哈哈一笑道：“老师果然腕力惊人。”云友亮却也冷笑了一声，把帖夹子往回一撤，转身送到铁虬龙卞寿和面前。
铁虬龙卞寿和把帖夹子打开，把里面的一张红纸帖取出来，看了看，回头向姬谦道：“卞某因为不得已的事，来到海棠峪暂行立舵，竟未能早早地前去万紫山村拜见华村主，自知失礼。如今竟蒙华村主不弃，反倒赏帖，允许到海棠峪赐教，我卞寿和荣幸万分：万村主能够早日光临，我卞寿和当扫径恭迎。”说着话，随手把桌子上放的笔拿起来，也用一张红纸帖一样地写了一份回帖，仍然放在帖夹子内，递给了屋中站在窗前的弟兄。姬谦接了过去，向铁虬龙卞寿和告辞道：“蒙卞帮主赏脸收帖，我们还得赶紧回去，向村主复命。”卞寿和道：“恕我不远送了。”姬谦答了声：“不敢当。”立刻一转身，向刁三益一挥手，刁三益转身也向外走。这时，靠里面房山那里坐着一人，却站起来说道：“万紫山村在村主华万虚领导下，全是一般野草奇人，风尘中豪侠人物，这位朋友定然也是隐名的英雄，我齐老四要替主人恭送一程。”说这话的正是北派名武师金刀齐守信。此人来到江南，在江浙两省闯出“万儿”来。他来到浙江省，在钱塘铺场子教练弟子，手底下很教出些成名的人物，和铁虬龙卞寿和也是打出来的交情。这次被请入海棠峪帮拳助威，一指神功云友亮已经夜入万紫山村，虽则没讨了什么好来，总算是敢斗这穷神华万虚，齐守信他是想按部就班地来尽朋友之情，可是云友亮从昨夜在万紫山村走了一遭，颇有在同道面前卖狂之意，齐守信看着未免不愤，方才下帖人当着铁虬龙卞寿和面前递帖，一指神功云友亮伸手接帖，竟自险些个当场栽在这下帖人的手内，因为他是以南派武功成名，更是练就的金刚指的手法，这样居然被人家把他步眼带动，这也足够他栽跟头的了。这齐守信安心在这时要露一手，因为下帖人从一入山口起，沿路的情形，里面已经随时得到报告。这姬谦和刁三益的手法，里面也全尽知，看透了这两人是万紫山村的能手，齐守信要在这时显些手段，所以立时站起，故意地这么往外相送。那铁虬龙卞寿和立时看出金刀齐守信的用意，也很愿意给来人些颜色看，因为这两人入海棠峪以后，自己的人就算连番失利。这时，忙说了声：“齐老师代劳吧！”姬谦听得齐守信发话往外送自己，就知这人要显些手段了。
刁三益已经出了屋门，姬谦一出门才下了台阶，金刀齐守信也跟了出来，两人离得很近，姬谦猛然一回身，双臂一圈，右足一提，反往台阶上一迈，说了声：“不敢劳老师傅相送，你请回吧！”双臂一摆，抱拳拱手状，往里一探身，这双拳竟往金刀齐守信的身上猛撞了来。金刀齐守信说了声：“朋友，太客气了。”立刻把双掌往外一推，往姬谦的手背上猛按下来，这种式子已经蓄足了力，两下里往一处一合，这种力量完全用足，两人的双臂微起微落之间。齐守信哈哈一笑，姬谦也把双臂往回一撤，一转身，已经腾身而起，飞纵到檐口，往下耸身，顺着上道下来。那金刀齐守信是跟踪着一人紧赶，刁三益在头里回头看见后面竟有人跟踪下来，也知道来人不怀好意，脚底下全加紧纵越如飞，扑向那横岗，刁三益已经飞纵上去，姬谦也跟着腾身纵跃，向上面才一落脚，早已蓄足了力，微一偏身，用眼角望到那金刀齐守信，已然腾身跃起，他是向自己的身右侧三四尺外高岗上落脚。姬谦猛然右脚往外一滑，双臂向右一抖，这一脚探出来，已经出来差不多三尺，右脚尖一用力，身躯随着往左一翻，已经往右冲过四尺左右，口中却在喊着：“老师傅，我可实在不敢当。”他这个当字方出口，金刀齐守信身形已然翻上高岗。姬谦又是猛一扑，他这种地方，金刀齐守信可是十分不利，单足站着山岗的边上，姬谦仍然是以礼相护，拦阻他不叫他再送。
可是金刀齐守信此次反掌一合，“童子拜佛”式，指尖向上，向姬谦的臂弯里一穿，猛然往开一炸，双掌向姬谦的双臂曲池穴劈去。姬谦识得这种掌法厉害，只要被他打上，双臂就得被卸下来，遇到这种名家手法，就不能拿平常的招数来拆它、破它，只要你双臂往外一闪、一避，他把掌力实成了指力，被他指尖扫上了一下，所奔的又是穴道，也一样禁受不住。姬谦容得金刀齐守信掌缘已经贴到自己双臂，他双臂急忙微往外一炸，可是双掌反向里一合，双掌平着，反向自己的胸前猛撞，这一手用得真是出人意外，齐守信这种掌法，落个不攻自破，齐守信假若不撤招，定要弄个两败俱伤，玉石俱焚。金刀齐守信赶忙地把双掌往下一沉，右脚向左脚后一提，身形撤过半个来，双拳抱拢，说了个“请”字。立刻那姬谦也往这高岗上一撤步，把身形蹿出二尺去，插掌行礼，口中说了声：“咱和老师傅再会了。”一转身，左掌往外一穿，身随掌走，往高岗上蹿去。这一来，总算是在海棠峪投帖拜见，在这些劲敌之下，没栽在这里，也就很难得了。这师徒二人，毫不停留，一路飞跃疾驰，沿途上再没有拦阻的，和徒弟刁三益安然出了海棠峪，赶奔万紫山村。
到了村口，那里早有村中守卡子的人换了口号，放两人进来。姬谦和刁三益这一回来，只这短短半日间，万紫山村已经又换了另一个形势，沿途上是步步设防，处处有暗卡子把守，直到村公所前，向守门的弟兄打了招呼，来到乡公所正房中。这里由村主华万虚以及所来的客人全在这里等候。姬谦向穷神华万虚报告，入海棠峪已经见着铁虬龙卞寿和，当面投帖，他已经答应了，恭候村主以及一般老师傅和燕家母女大驾光临。穷神华万虚两眼注视着姬谦和刁三益，容姬谦报告完，穷神华万虚含着笑问道：“你们师徒二人在海棠峪没给我丢人现眼么？姬谦你自己可估量着，你要蒙哄我华万虚，你可要自找苦子吃，此去海棠峪怎么栽的？咱们可以怎么找回来，究竟遇到了什么武敌，你要痛快讲。”这姬谦本是三十余年的老江湖道，极能担当事，可是此时被村主用话一挤，竟自答不出来，脸一红。刁三益一旁说道：“师父，你这点地方可不如这个徒弟了，输给人家一招半式的怎么了？就凭姓卞的手底下那么多能人，我们从一入海棠峪，哪一步也没有让过他们，也就足够瞧了。村主你只管放心，我们师徒若是真栽了什么大跟头，绝不能这么厚颜回来。只有那一指神功云友亮在我师父递帖时，他故意地卖弄身手，故意地施展他掌上的力量，用少林派拔钉法，从我师父手中夺取帖夹子。像他那种成名的人物，绝没被他伸手就把帖夹子取过去，师父暗用抱桩法和他较上内力，两下里是八两半斤，撕平了一样，姓云的脚底下动了，师父的帖夹子出去，绝没完全叫他讨了好去。村主你放心，别的人绝没占得一点上风。”
穷神华万虚听了，哈哈一笑道：“刁三益，我信这个话。”跟着又向姬谦道：“一个老江湖人了，脸皮反倒这样嫩起来，云友亮此番出现海棠峪，他是安心要在这一带亮亮‘万儿'，所以昨天万紫山村一试身手。不过此人度量也太窄了，竟在你师徒二人投帖之下，他还想折辱我老花子一番，姓云的说算是有胆量，他忘了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他欠下的债，还要他来还。我穷神海棠峪赴会，和他这笔账必须清算。你们爷儿两个下去歇息吧！在南村口小竹塘一带，完全归你师徒把守。”姬谦答了声：“是。”立刻带着徒弟刁三益走出上房。这时，燕大娘却向穷神华万虚道：“铁虬龙卞寿和居然这么接帖，他是安心和我们比划一下了。我们只有早早地到海棠峪和他一会，以免牵缠不决。”老渔人陈清波一旁答道：“燕大娘，你不要忙，我们是势在必行，不过，去的时候须要斟酌一番，以什么时候为宜？”林筱沧道：“依我看，还是到晚间赶到海棠峪，一来我们有许多便利，二来那一指神功云友亮在我们万紫山村一番搅扰，这份礼总得给他还回去，也显得我们够个江湖道的味儿。”
穷神华万虚点点头道：“我们固然是应该大丈夫做事来明去白，可是这次铁虬龙卞寿和分明安着孤注一掷之心，他把江山帮从鳖子门移到海棠峪，明明是安心在这场事要为他江山帮争一个存亡荣辱，所以他心怀叵测，蓄意不良，我们不得不回以提防。所以此次海棠峪赴会，我们若是大队的人马竟全在海棠峪出现，铁虬龙卞寿和倘有阴谋诡计，我们就算完全自投罗网。所以我早已打算好，在海棠峪赴会之时，暗中我定要派接应的弟兄们，暗入海棠峪。你哥儿两个既已看到这一点，我们更应当暗作提防了。”衡阳渔隐单夷愿意暗入海棠峪，不早早地露面和卞寿和相见，在万紫山村这般老师傅们正式赴会之时，单大侠要把他海棠峪仔细搜索一下，看看他是否有阴谋诡计？穷神华万虚十分赞同。这种办法，大家商量好，要在今夜黄昏后赶奔海棠峪，跟铁虬龙卞寿和一会。在白天穷神华万虚是整整忙了一天，他把这小小山村布置得如同铜墙铁壁一般。赶到太阳一落下去，早早用过饭之后，各自收拾结束。衡阳渔隐单夷单独地先走，要暗入海棠峪。穷神华万虚跟九姓渔家的这两位前辈陈清波、林筱沧、燕大娘、侠女燕凌云是一同走。穷神华万虚是早已预备好自己手下最得意的少年门徒，一共挑选出了十二个，年岁最大的不过二十四五，完全是乞讨花子的打扮，不过洁净异常，浑身上下绝不带兵刃器械，只是每人有一只蓝布袋挎在左肋下，每人是一盏纸灯笼，灯笼上沾好了的红字是万紫山村四字。用这十二名叫花子引路，从万紫山村起身，走上海棠峪这荒凉的旷野，照着山边下十二只纸灯笼发出暗淡的光华，全是健步如飞，直扑海棠峪。
此时诸葛璞等见穷神华万虚露出本来面目，对于他要的话尤其是不肯妄答一字。衡阳渔隐单夷一旁说道：“村主，这一指神功云友亮武林中很负盛名，他虽则有些狂妄，可是素日的行为还没有什么作恶的地方，华村主何必多和他给怨？或在他就许真不明白这种帮规，不知者不罪，村主还是不要激起了过大的风波来才好。”穷神华万虚扑哧一笑道：“你真是老善人，到处里存慈悲之念，恻隐之心。老英雄这次往江南道上来，可未免把步法走错。此次海棠峪一会，铁虬龙卞寿和他安心和我们一拼生死存亡，一场事能够善了么？谁跟着趟上这次浑水，就有性命的危险。我看单老师傅这么大年岁，还是不管这件事吧！”衡阳渔隐单夷听到穷神华万虚这个话，气得他面色一变，心想：“这个老花子真是怪物，我好心好意地叫他稍微地存一些息事宁人之心，不要把事情弄得过分，免得多毁若干成名露脸的人物。他反倒讥讽我怕死贪生，这真是岂在此理？”遂向穷神华万虚道：“华村主，我单夷比村主你叨长几岁年纪，但是我依然是雄心尚在，尤其是好名胜于惜命。玉龙岩渔村有我单夷这么一号，到现在他们的事情未了，燕大娘母女复仇，和九姓渔家对江山帮清算旧债，两件事并为一处，哪一件也有我单夷在场。此时铁虬龙卞寿和又摆出阵势来，姓单的焉能怕死贪生，不到海棠峪开开眼？华村主，你把我单夷看错了，你看我现在须发苍苍，就得所死惜命，这是你不知道我单夷过去的为人。我从十九岁离开师门，就在江湖道中奔走，到如今五十余年，我也曾经历过多少惊涛险浪。说句过分的话，刀山油锅我也见识过了。就凭卞寿和现在海棠峪又能有多厉害？我单夷现在多活一年算是便宜一年，豹死留皮，人死留名，我临到收场落个为朋友帮忙而死，死也值得，我何致于再惜命？现在敬候着华村主的吩咐，只要你哪时说走，我立刻随着走。海棠峪就是有刀山箭树，单夷也要闯它一下。”穷神华万虚不禁鼓掌大笑道：“好了好了，我穷神居然有这种好朋友为我万紫山村助威，老朋友们我倒不愿意耽搁，很想着早早地赶到海棠峪一会，见识见识卞寿和究竟有怎么个预备，岂不好么？”
发话间，老渔人陈清波和林筱沧二人抱拳拱手向座上客打着礼说道：“老师傅们久候了，我们弟兄已经到海棠峪又走了一遭，铁虬龙卞寿和他已知道万紫山村华村主要和他为难，他竟自不肯再等待下去，大约最迟不过明日就有人下帖前来迎请。我们还是等他请，还是亲自登门拜访？”穷神华万虚道：“依我看，我们不能再等下去，还不如早早下手。今日我们就可以到海棠峪递帖拜望，跟铁虬龙卞寿和算清了这本账，岂不直截痛快，一了百了？”燕大娘和燕凌云也全愿意早早地把这场事了结下来，母子把命运决定了，也好安心。大家这一计议，遂在中午之后，写了一份名帖，此次出名却是由九姓渔家的两位前辈陈清波、林筱沧、燕大娘和燕凌云、穷神华万虚和衡阳渔隐单夷及金刀夏九峰、速报司诸葛璞共同具了一份名帖。名帖预备好了，村主华万虚却向本村中召集自己手下所率领的人们，在村公所前交派一番话，说明了，“这次江山帮铁虬龙卞寿和违反船帮的帮规，偏偏来到了海棠峪张地立舵，这已经不能容他。更兼昨夜已有人到万紫山村搅扰，身为万紫山村领袖的岂能善罢甘休？所以这次要到海棠峪和他讲讲理。不过铁虬龙卞寿和安心要在水旱两面扬威立‘万儿’，力量一定预备得很足料，我这老花子到了那里，或者就许把这把子穷骨头扔在海棠峪。那么，这万紫山村不可一日无人主持，你们赶快到西湖灵隐寺后家庙中报上去，祖师那里自会派人来接替万紫山村，这件事不得迟误。”
穷神华万虚这个话方才落声，内中有两名年岁长的老花子目露凶光，向穷神华万虚道：“村主，我们万紫山村在这一带可力守帮规，哪一日也不敢不听老头子的教训，却不敢欺负别人。如今富春江船帮竟敢闹出这种新花样来，铁虬龙卞寿和是个什么东西？他竟要倒转乾坤，易水为陆，陆地行舟，海棠峪立舵，江湖道中闻所未闻。我们守在近前，若不能教训教训他，往后更叫一般初出茅庐的后生晚辈看着江湖道上无人了。首领，据我们看，这还没到让你托孤之时，何必说这种丧气话？我们万紫山村一般弟兄，虽然无能，还没把江山帮放在眼内，我们万紫山村所有的弟兄们，何不齐上一场，要毁一个干净，省得首领你真有归天的那一日，也闭不上眼，这样办岂不痛快？”老渔人陈清波、林筱沧等听他这两个老弟兄说话的情形，虽带着玩笑的口吻，神色上可十分严肃，那情形分明是要和江山帮演场凶杀狠斗。这时，穷神华万虚哈哈一笑道：“老哥两个不要动这种肝火，我不过是那么说。你看看我还有这般好朋友在场，焉能就把我老花子毁在姓卞的手内？你们只要在我走后把这万紫山村保持住了，有我华万虚没有，万紫山村不遭到丝毫的侵扰，那就算你们尽力之处。现在我们就到海棠峪前去拜访，不过短两个投帖的人，我们虽然是叫花子，还要撑持万紫山村的门面，能够把帖递下去，叫人家不敢看作乞丐登门，那才是好弟兄。谁敢担当这件事？”穷神华万虚话出口后，村公所前本站着四十多人中，老少全有，奇形怪状，高的、矮的、瘦的、丑的、傻的，真如一幅鬼趣图，不过这般花子模样的所不同处，就是那整洁的衣服，任凭破得补碎布，可是洗得一些油泥没有。更兼这山村中虽然全是些竹篱茅舍，也是那么清幽洁净，连衡阳渔隐单夷看到眼中，全认为生平所未见过的境地。
这时，从花子群中走出两人，一个年纪才有二十岁，生得身材不高，不满五尺，瘦长条的脸，两道眉特别细，特别长，一对精光四射的眸子，带着一股子英锐之气，穿着件旧蓝衫，下面一条中身，却是变成两色，一半黑，一半蓝拼凑而成，脚下绑着一双麻鞋，挎着一个布袋，夹着一条短棒。那一个年岁却比他大得多，约有五旬左右，生得身形十分壮健，除了他穿的衣裳绝看不出他是个叫花子来，上身是一件百衲衣，还是和尚所穿的，下面却是一蓝布裤，高卷着腿，先看脚板，连双草鞋也没有，裤侧也挎一个干粮袋，干粮袋里却多着一个大酒葫芦，手里提着一个三尺多长的枣木棒。这两人一齐过来向村主领命去投帖。村主穷神华万虚见这两人讨令去海棠峪投帖，带着冷笑，向那年岁大的老花子道：“姬谦，你要干这回好差事么？讨不得喜酒，可就给万紫山村丢脸了。还有刁三益跟随你去，他是成事不足，坏事有余。你们到海棠峪，若是叫人家江山帮的哥们挤碌下了，那可就难堪死了。你们两人把万紫山村带走，要整个完全地带下回来才算我穷神手下的好弟兄。”那个老花子却冷笑一声道：“村主，这都用不着你担心，江山帮的头儿铁虬龙卞寿和，我们认为他是个乐善好施的大好老，在他面前若讨不得利市回来，我们真成了废物。村主，你等待我们回信吧！”这个叫姬谦的从村主华万虚手中把帖接过去，纳入怀中，转身带着那少年走出村公所。燕大娘、燕凌云母女全看出所派出这两人全是扎手的人物，此去海棠峪投帖，定要把铁虬龙卞寿和搅个地覆天翻，按下这里不提。
且说万紫山村这两个投帖人姬谦、刁三益这二人实是隐迹凡尘的异人，尤其是这姬谦论行辈和穷神华万虚以师兄弟论。他们各负一身绝技，这姬谦同这少年刁三益武功所得，他们专擅一门，完全练的是小巧功夫，蹿高纵矮，有草上飞行的绝技，有飞狐旋技的轻身术，擅卸骨法，能够缩形，身体缩小时如同十余岁的小孩子，只要有七寸宽的地方，脸能进得去，他身躯就过得去。这姬谦的十八闪翻，在大江南北没有第二个人能和他相较。刁三益是他一手成全出来的徒弟，不过姬谦性情十分古怪，和那位村主穷神华万虚倒是不差上下，哪一句话和他说得冲突了，他是立时翻脸，在这穷家帮有怪杰之名。此番讨令到海峪投帖递柬，安心要和铁虬龙卞寿和为难。
这师徒二人离开万紫山村，施展开行功轻身术，走起来是真快，不过一盏茶时已到海棠峪的山口。姬谦向刁三益招呼道：“小三子，现在已经到了海棠峪，人家原旧是水上船帮，如今是张地立舵，姓卞的要在这里扬威立‘万儿’，咱们的头儿竟奈何不得人家。咱们此番既讨令前来，好歹也得给万紫山村露两手儿，真要是全栽在人家海棠峪，小三子，咱们爷儿们可就没有脸回去再见村主了。”这少年刁三益冷笑一声道：“师父，我们爷儿们走在什么地方也没落在别人的后头。铁虬龙卞寿和他又没长了三头六臂，就能在海棠峪耀武扬威，我们好歹也要给他点颜色看，叫他也认识认识穷家帮哥们手底下是什么个味道！”姬谦听了哈哈一笑道：“好小子，这才不枉是姬老二的徒弟，小子，瞧你的吧！”这爷儿两个说话间，就闯进山口，出于意料的这一带毫没有阻拦，山口内空疏疏静落落，野鸟飞鸣，山花吐艳，绝看不出一些这里将要变作一战场，一老一少两个花子走出有一箭多地来，只见眼前是一段较高的山坡，往上走通着一片高岗，因为这里本不是通行的山道，只不过有几条小路，能够穿山而过。这刁三益在头里，姬谦紧随在徒弟的身后，才走上山坡，离着高岗上面还有丈余，上面一排树后，突然有人闪出，向下喝问：“什么人！少往上走！这里没有通行的道路。想往哪里去？赶紧说明，我们这里遍地全下着绷弓吊弩，撞在头上面可就没有命了。”
刁三益把身形略一停，仰着脸儿往上一看时，只见在上面小树林前站定一人，年纪却在三旬左右，生得身体十分魁伟，黑碜碜一付脸面，浓眉大眼，狮鼻巨口，嘴唇边露着这个虎牙，显得相貌凶暴了许多。他在上面这一发话，刁三益立刻答道：“朋友，你这里下着绷弓吊弩，为的是打飞禽走兽，与我们行路人有什么相干？我看你这叫蒙事，海棠峪这条道，我哪一年也得走他十趟二十趟的，偏偏地遇上你，就会变了样儿，走不过人去了。我看你是安心不善，我这人专钻牛犄角，我偏要尝尝这条路怎样难走法。”说着话，刁三益是往上怔闯。上面这壮汉冷笑一声道：“相好的，可别弄这套，卖什么吆喝什么，你倒是干什么的？还不如亮出‘万儿'来，彼此作个相识。你若是蛮不讲理，你可要自讨无趣。”这刁三益哪肯听他这一套？仍然仰着头往上闯。姬谦在后面相距不到丈余，一声不响跟着往上走来。上面的壮汉见话拦不住刁三益，有些动了怒，喝声：“不识抬举的东西，好说你不肯听，给我下去吧！”一抖手，竟打出一块石块来。这刁三益微一闪身，横着一抄，把石块接在掌中，哈哈一笑道：“敢情这里还有这种规矩，真拿石块招呼，可惜我是清官不爱财，原物璧谢，接着吧！”一抖手，把这石块依然打回去。这刁三益手劲极足，石块这一打回去，那壮汉一低头，从他头顶过去，石块撞在他身后的树干上，吧的一声，反击回来，石块竟自撞回两三丈，滚下山坡。
刁三益这时可闯上了山岗。那壮汉猛扑过来，口中在呵斥着：“小子！你是瞎了狗眼，敢到海棠峪来卖狂。”他竟自猛扑了过来，一出手就是双撞掌，照着刁三益的胸前猛扑撞。这种连身躯一块往前涌，力量非常大，真个被他双掌撞上，准得被打下山岗。这刁三益微一闪身，脚下往前一上步，反转到那壮汉的背后，伸手向他背骨上便抓。这壮汉手底下绝不软弱，一上来双掌扑空，人已闪开，就知道来的人颇有点功夫，立刻往前赶紧地一抢步，身躯往前闪躲他背后的袭击，一个“鹞子翻身”，身形从左往后转过来，右臂往外一穿，用掌锋向刁三益的肩胛上便卸。刁三益身躯往下一矮，竟施展开小六招，肩头一晃，右掌横着往壮汉的右胯上一劈，可是右腿早伸出来，反往回一拦，一推，一挂，壮汉闪避得略慢，右腿腕子被刁三益脚尖勾上，竟是顺着山岗的斜坡摔了下去。那刁三益哈哈一笑，向那才闯出来的姬谦招呼道：“师父，怎么样？不含糊吧！”姬谦却答道：“小子，先不用卖狂，打了孩子，大人出来接着人家的，还有热闹的在后边呢！”刁三益答了声：“没有那么些说的，往里闯吧。”立刻穿着眼前这片小树根，顺着山道上面一条窄山道，往里紧走过来。
刁三益身形施展开，真是轻灵巧快，并且闪避圆滑，沿着山道两旁，尽是些高低错落的树木。这刁三益有时腾身飞纵起，竟从那较矮的树顶上一连几个腾身，刹那间已失踪迹，竟借着上面的树帽子把身形掩蔽了去。赶到再现身时，不是在大树下，就是已到了山道边的岭头。这姬谦紧随他的身形往里闯。
不大的工夫，已经又出来一里多地，这刁三益往一片阶道上一腾身，忽然见从道边一棵龙爪槐上面飞纵下一人来，身形往下一落，和刁三益竟是挤到一处，两下停身正在这段阶道的当中，来人口中竟自喊道：“相好的，你才来！”他说话间，双拳抱拢，好像是施礼迎接，哪知暗含着竟自双臂往外一抖，用两手背向刁三益胸前打来，手段劲疾。刁三益口中却喊了个“好”字，只见他肩头一晃，身形竟往左拔出两步来，又往右一晃身，脊背几乎和来人的后背撞到一处，却擦着他背后往右纵出去。此人双臂抖空了一下，这才识出刁三益果然有惊人的造诣，竟使用的是十八闪翻，身形这份缩小，绵、软、巧，捷若飘风，快如闪电。下来的这人赶忙地往左一拧身，在这阶道上横往左侧，二次猛扑过来。
可是后面的姬谦也在这时赶到，身形纵起，蹿上阶道，口中却在招呼着：“朋友们，就是这样待客么？主人先无礼，怨不得我们做客人的手下无情了。”这姬谦身随掌进。姬谦从下面腾身已经翻上二十余阶来，身形和守阶道的人接近，左脚尖斜点着身左侧的阶道，右掌横劈，向这个敌人拦腰击去。那刁三益却也在这时从右往左反击过来。这师徒二人一左一右，对付守阶道的人。这人急忙施展了一手“仙人脱衣”，身形往下一矮，双臂往下一抖，猛然脚下一用力，竟如飞鸟振翅的情形，身躯倒着拔起，往阶道上面落去。这种身法施展得非常见功夫，姬谦向刁三益招呼了声：“小子！看见了，人家这才是给咱们爷儿们真颜色看。小子们！上不了阶道，还有什么脸活着？”那刁三益身形往下一矮，口中在答着：“没有那么回事，上不去阶道，干什么来了？瞧我小子的吧！”往起一长身，双臂向上一抖，“一鹤冲天”，身形往起一拔，顺着阶道当中，如一只巨鸟般，他竟猛冲了上去。那堵劫守阶道的绝非弱者，往上退出丈余，身形已经换过力来，早预备好了往下扑击。这刁三益身形一拔上去，往阶道上一落时，离着那人还有四级阶道，忽然脚尖往阶道上一点，二次腾身纵起，竟从那人的头顶上飞越过去，已经到了阶道入口处，上面竟是一段平坦的山道，这距离着海棠峪口高出十几丈来。刁三益这一扑上去，姬谦也是毫不停留，跟踪而起。他竟自施展“龙形穿手掌”式，身随掌进，往上这一猛扑，守阶道的没劫着刁三益，却拦住了姬谦。姬谦身形才纵上来，脚还没找稳，这人一个“虎扑”式，双掌微错，脚下轻轻一点，连人带掌一块到，他是连人带掌一块进，这种力量大极。姬谦竟自微往左一偏身，轻展左臂，拼食中二指，猛往此人的臂湾曲池穴便点。这种手法出来，和缩骨分筋手是一样厉害，只要一打中了，无论手法轻重，敌人也不易搪过去。
这姬谦这一招撤出，此人撤招略慢，眼看着姬谦的食中二指已然打中他曲池穴。忽然从上面好似一朵红云直扑下来，此人手中竟拿起一杆红旗，用旗杆猛向姬谦右臂上打来。他这种式子也是迅捷异常，更在猝不及防之下。姬谦只好把撤出的招数尽力地往回一撤，身形往下一矮，往左一缩身，把这条右臂往下一沉时，口中却喝了声：“好朋友，接招！”他竟自双掌猛往起一翻，掌心向上，往上一抖腕子，“倒架金梁”，用双掌的掌心向这个持红旗杆袭击他的人右臂上猛往下封去。可是这持红旗的人身手矫捷异常，他把右臂猛往起一扬，红旗甩起，身形随往上一拔，倒退回五六级阶道。先前那人似乎知道了姬谦手底下的厉害，也往上一腾身，纵身闪避开。姬谦往下一矮身，才要往上扑去时，突然听得持红旗的人向下招呼道：“朋友，既是拜山而来，为什么这样无礼？奉卞帮主之命，请来人入海棠峪。”姬谦哈哈笑道：“你们做事谬天而行，所以一件小事也是不近人情，早该这样拿出些礼貌来迎接。还以为手底下有那么好的功夫，把我们这些无名小卒全不放在他眼内，欺人太甚！姓卞的还要在海棠峪开山立舵，他实在有些不配。我们看这关上门做皇上的卞帮主，究竟是怎么个三头六臂的人物？”
上面答话的这人却带怒说道：“来人若敢这么藐视我们，我们只有先动过手，再讲别的了，相好的跟我来吧！”他举着红旗转身就走，更不等待姬谦。那刁三益此时也贴在了一株大树前，只因为敌人不肯和他再动手，所以要看看师父的举动。此时那姬谦见这持红旗来迎接人的，已经飞身往里走，阻挡着自己的那人也在这里忽然退去。姬谦腾身纵起，蹿到了阶道的尽头，向刁三益招呼道：“小子，咱们爷儿们算是没白来，姓卞的已在等待我们，小子，随我开眼去吧！”这姬谦一边招呼着，身形紧纵，快似离弦之箭，刁三益是紧紧跟随。可是前面这匪徒手执红旗，脚下不停，如飞地往里疾驰着，此时，可看出执红旗引路这人分明是故意要和这师徒二人较量轻功，试一试脚程的快慢。姬谦师徒二人焉肯落后？也全把轻身术尽量施展出来，纵跃如飞，紧随着前面那杆红旗，连越过两处极难走的崎岖小道，远远地望到了一片海棠林。这时花虽然全凋谢了，但是，浓荫蔽空。眼前的道路，如同一道碧绿的长虹，一杆红旗，好像是被风吹送着，往里边飞去，平稳异常，旗子上里面飞跃起一人，一现身才视出是那执红旗引路的，从里面翻出来。姬谦头一个迎上去，方要开口向他喝问，哪知他竟自身形一停，向这边招呼道：“朋友们，入海棠峪何须这么放肆？竟敢逞凶伤人，难道看海棠峪就没有你的对手么？”刁三益厉声答道：“你们这么对待登门递帖的朋友，还敢这么质问，太以地轻视我们了。相好的，头前引路，见了你们大帮主，有什么事再说吧！”那执红旗的答了个“好”字，立刻转身头前引路，向那高岗上扑去，身形一起落，已上了高岗。姬谦、刁三益这次却不容他走开，身形跟得紧，这师徒二人一左一右，随着执红旗引路的同起同落，也到了高岗上面。那执红旗的飘身而下，姬谦、刁三益看出这高岗后面，已经是铁虬龙卞寿和安帮主立舵之地。
这下面一片海棠林的后面，现出一排一排的房屋，从海棠林前当中一条道路上起，站着两行短衣的壮汉，每人是一杆鱼叉，一份弓箭，年纪全在二三十岁，全是雄壮异常，对面站在这条道上，直往里边排去。那执红旗的穿着这行人的当中，如飞地往里紧走。姬谦、刁三益连正眼全不看他，也把脚底下放开，加紧地往里面闯进来。走出有二十余丈，这眼前才现出村口，到了村口前，姬谦、刁三益随着他往里走，到了当中，石屋前这人一回身，立刻伸手向姬谦道：“拿帖来。”姬谦立刻一抬头，冷然说道：“拿帖来？说得好轻松，我是千里捎书要见本人。万紫山村的帖，只有你江山帮卞帮主亲自接，你们想这么轻描淡写，也太以地容易了。”这个壮汉把眼一瞪道：“你不过是一个被派下帖的人，竟自这么发狂。你可不要眼中无人，我们伸手接帖，也不算是小看了万紫山村。你若信口这么胡说，相好的，帖不必下了，叫那穷神华万虚亲自前来。也不见得我们这海棠峪就接待不了他的金身大驾。”这时，那屋中又闯出一人来，竟自紧欺到刁三益面前，说了声：“接帖人这么狂妄无礼，你是非要卞帮主自己接，可不要后悔。”姬谦哈哈一笑，从怀中把夹帖的蓝夹子取出来，向这人的面前一晃，说道：“帖在这里，我偏要面见本人，我看定了你们不配接帖。”姬谦说着话，把这帖夹子往前一递，第二个出来答话的这个，年纪在四旬左右，黄白面色，两道细眉，一双鼠目，尖鼻子，薄片嘴，薄面带着奸猾之气。他竟自伸手就抓姬谦手中这个帖夹子，赶到他手一伸过来，那姬谦说了声：“你还不配。”猛然腕子向外一抖，此人竟自吭了一声，往后倒退，几乎和先前那人撞在一处。
这时，门里有人发话道：“卞帮主有令，带万紫山村下帖人进见。”里面的话声，算是给外面解了围。这个细眉鼠目的人被姬谦单臂一振之力，算是栽在当场，弄得面红耳赤，向旁一撤身。先前那人把门拉开，姬谦、刁三益向屋中走来，进得屋门，只见里面的地势颇为宽大，屋中所有的陈设绝不像山居人家，非常富丽，非常讲究，在靠里面东山墙下八仙桌右首坐着的，正是江山帮首领铁虬龙卞寿和，靠左边坐着正是那曾经到万紫山村扰乱过的一指神功云友亮。这姬谦、刁三益往里紧走了几步，往那当中一站，微一抱拳，向铁虬龙卞寿和道：“我们奉万紫山村村主华万虚之命，发来投帖拜望，村主叫我们替他卞帮主问好。”铁虬龙卞寿和目注着两人说道：“这叫你们两位倒辛苦了。”跟着说了声：“帖在哪里？”姬谦把这帖夹子一举，并不答话，那位一指神功云友亮竟从座上走下来，向姬谦面前一凑，他伸右手用拇指、食指、中指往帖夹子上一捏，立刻口中说了个“有劳”二字。这姬谦双手捧着帖夹子，在云友亮往外一夺时，那姬谦身躯连晃了两晃，云友亮身躯也往这边带过半步来，可是终于帖夹子从姬谦手中脱手而出。这时，姬谦却哈哈一笑道：“老师果然腕力惊人。”云友亮却也冷笑了一声，把帖夹子往回一撤，转身送到铁虬龙卞寿和面前。
铁虬龙卞寿和把帖夹子打开，把里面的一张红纸帖取出来，看了看，回头向姬谦道：“卞某因为不得已的事，来到海棠峪暂行立舵，竟未能早早地前去万紫山村拜见华村主，自知失礼。如今竟蒙华村主不弃，反倒赏帖，允许到海棠峪赐教，我卞寿和荣幸万分：万村主能够早日光临，我卞寿和当扫径恭迎。”说着话，随手把桌子上放的笔拿起来，也用一张红纸帖一样地写了一份回帖，仍然放在帖夹子内，递给了屋中站在窗前的弟兄。姬谦接了过去，向铁虬龙卞寿和告辞道：“蒙卞帮主赏脸收帖，我们还得赶紧回去，向村主复命。”卞寿和道：“恕我不远送了。”姬谦答了声：“不敢当。”立刻一转身，向刁三益一挥手，刁三益转身也向外走。这时，靠里面房山那里坐着一人，却站起来说道：“万紫山村在村主华万虚领导下，全是一般野草奇人，风尘中豪侠人物，这位朋友定然也是隐名的英雄，我齐老四要替主人恭送一程。”说这话的正是北派名武师金刀齐守信。此人来到江南，在江浙两省闯出“万儿”来。他来到浙江省，在钱塘铺场子教练弟子，手底下很教出些成名的人物，和铁虬龙卞寿和也是打出来的交情。这次被请入海棠峪帮拳助威，一指神功云友亮已经夜入万紫山村，虽则没讨了什么好来，总算是敢斗这穷神华万虚，齐守信他是想按部就班地来尽朋友之情，可是云友亮从昨夜在万紫山村走了一遭，颇有在同道面前卖狂之意，齐守信看着未免不愤，方才下帖人当着铁虬龙卞寿和面前递帖，一指神功云友亮伸手接帖，竟自险些个当场栽在这下帖人的手内，因为他是以南派武功成名，更是练就的金刚指的手法，这样居然被人家把他步眼带动，这也足够他栽跟头的了。这齐守信安心在这时要露一手，因为下帖人从一入山口起，沿路的情形，里面已经随时得到报告。这姬谦和刁三益的手法，里面也全尽知，看透了这两人是万紫山村的能手，齐守信要在这时显些手段，所以立时站起，故意地这么往外相送。那铁虬龙卞寿和立时看出金刀齐守信的用意，也很愿意给来人些颜色看，因为这两人入海棠峪以后，自己的人就算连番失利。这时，忙说了声：“齐老师代劳吧！”姬谦听得齐守信发话往外送自己，就知这人要显些手段了。
刁三益已经出了屋门，姬谦一出门才下了台阶，金刀齐守信也跟了出来，两人离得很近，姬谦猛然一回身，双臂一圈，右足一提，反往台阶上一迈，说了声：“不敢劳老师傅相送，你请回吧！”双臂一摆，抱拳拱手状，往里一探身，这双拳竟往金刀齐守信的身上猛撞了来。金刀齐守信说了声：“朋友，太客气了。”立刻把双掌往外一推，往姬谦的手背上猛按下来，这种式子已经蓄足了力，两下里往一处一合，这种力量完全用足，两人的双臂微起微落之间。齐守信哈哈一笑，姬谦也把双臂往回一撤，一转身，已经腾身而起，飞纵到檐口，往下耸身，顺着上道下来。那金刀齐守信是跟踪着一人紧赶，刁三益在头里回头看见后面竟有人跟踪下来，也知道来人不怀好意，脚底下全加紧纵越如飞，扑向那横岗，刁三益已经飞纵上去，姬谦也跟着腾身纵跃，向上面才一落脚，早已蓄足了力，微一偏身，用眼角望到那金刀齐守信，已然腾身跃起，他是向自己的身右侧三四尺外高岗上落脚。姬谦猛然右脚往外一滑，双臂向右一抖，这一脚探出来，已经出来差不多三尺，右脚尖一用力，身躯随着往左一翻，已经往右冲过四尺左右，口中却在喊着：“老师傅，我可实在不敢当。”他这个当字方出口，金刀齐守信身形已然翻上高岗。姬谦又是猛一扑，他这种地方，金刀齐守信可是十分不利，单足站着山岗的边上，姬谦仍然是以礼相护，拦阻他不叫他再送。
可是金刀齐守信此次反掌一合，“童子拜佛”式，指尖向上，向姬谦的臂弯里一穿，猛然往开一炸，双掌向姬谦的双臂曲池穴劈去。姬谦识得这种掌法厉害，只要被他打上，双臂就得被卸下来，遇到这种名家手法，就不能拿平常的招数来拆它、破它，只要你双臂往外一闪、一避，他把掌力实成了指力，被他指尖扫上了一下，所奔的又是穴道，也一样禁受不住。姬谦容得金刀齐守信掌缘已经贴到自己双臂，他双臂急忙微往外一炸，可是双掌反向里一合，双掌平着，反向自己的胸前猛撞，这一手用得真是出人意外，齐守信这种掌法，落个不攻自破，齐守信假若不撤招，定要弄个两败俱伤，玉石俱焚。金刀齐守信赶忙地把双掌往下一沉，右脚向左脚后一提，身形撤过半个来，双拳抱拢，说了个“请”字。立刻那姬谦也往这高岗上一撤步，把身形蹿出二尺去，插掌行礼，口中说了声：“咱和老师傅再会了。”一转身，左掌往外一穿，身随掌走，往高岗上蹿去。这一来，总算是在海棠峪投帖拜见，在这些劲敌之下，没栽在这里，也就很难得了。这师徒二人，毫不停留，一路飞跃疾驰，沿途上再没有拦阻的，和徒弟刁三益安然出了海棠峪，赶奔万紫山村。
到了村口，那里早有村中守卡子的人换了口号，放两人进来。姬谦和刁三益这一回来，只这短短半日间，万紫山村已经又换了另一个形势，沿途上是步步设防，处处有暗卡子把守，直到村公所前，向守门的弟兄打了招呼，来到乡公所正房中。这里由村主华万虚以及所来的客人全在这里等候。姬谦向穷神华万虚报告，入海棠峪已经见着铁虬龙卞寿和，当面投帖，他已经答应了，恭候村主以及一般老师傅和燕家母女大驾光临。穷神华万虚两眼注视着姬谦和刁三益，容姬谦报告完，穷神华万虚含着笑问道：“你们师徒二人在海棠峪没给我丢人现眼么？姬谦你自己可估量着，你要蒙哄我华万虚，你可要自找苦子吃，此去海棠峪怎么栽的？咱们可以怎么找回来，究竟遇到了什么武敌，你要痛快讲。”这姬谦本是三十余年的老江湖道，极能担当事，可是此时被村主用话一挤，竟自答不出来，脸一红。刁三益一旁说道：“师父，你这点地方可不如这个徒弟了，输给人家一招半式的怎么了？就凭姓卞的手底下那么多能人，我们从一入海棠峪，哪一步也没有让过他们，也就足够瞧了。村主你只管放心，我们师徒若是真栽了什么大跟头，绝不能这么厚颜回来。只有那一指神功云友亮在我师父递帖时，他故意地卖弄身手，故意地施展他掌上的力量，用少林派拔钉法，从我师父手中夺取帖夹子。像他那种成名的人物，绝没被他伸手就把帖夹子取过去，师父暗用抱桩法和他较上内力，两下里是八两半斤，撕平了一样，姓云的脚底下动了，师父的帖夹子出去，绝没完全叫他讨了好去。村主你放心，别的人绝没占得一点上风。”
穷神华万虚听了，哈哈一笑道：“刁三益，我信这个话。”跟着又向姬谦道：“一个老江湖人了，脸皮反倒这样嫩起来，云友亮此番出现海棠峪，他是安心要在这一带亮亮‘万儿'，所以昨天万紫山村一试身手。不过此人度量也太窄了，竟在你师徒二人投帖之下，他还想折辱我老花子一番，姓云的说算是有胆量，他忘了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他欠下的债，还要他来还。我穷神海棠峪赴会，和他这笔账必须清算。你们爷儿两个下去歇息吧！在南村口小竹塘一带，完全归你师徒把守。”姬谦答了声：“是。”立刻带着徒弟刁三益走出上房。这时，燕大娘却向穷神华万虚道：“铁虬龙卞寿和居然这么接帖，他是安心和我们比划一下了。我们只有早早地到海棠峪和他一会，以免牵缠不决。”老渔人陈清波一旁答道：“燕大娘，你不要忙，我们是势在必行，不过，去的时候须要斟酌一番，以什么时候为宜？”林筱沧道：“依我看，还是到晚间赶到海棠峪，一来我们有许多便利，二来那一指神功云友亮在我们万紫山村一番搅扰，这份礼总得给他还回去，也显得我们够个江湖道的味儿。”
穷神华万虚点点头道：“我们固然是应该大丈夫做事来明去白，可是这次铁虬龙卞寿和分明安着孤注一掷之心，他把江山帮从鳖子门移到海棠峪，明明是安心在这场事要为他江山帮争一个存亡荣辱，所以他心怀叵测，蓄意不良，我们不得不回以提防。所以此次海棠峪赴会，我们若是大队的人马竟全在海棠峪出现，铁虬龙卞寿和倘有阴谋诡计，我们就算完全自投罗网。所以我早已打算好，在海棠峪赴会之时，暗中我定要派接应的弟兄们，暗入海棠峪。你哥儿两个既已看到这一点，我们更应当暗作提防了。”衡阳渔隐单夷愿意暗入海棠峪，不早早地露面和卞寿和相见，在万紫山村这般老师傅们正式赴会之时，单大侠要把他海棠峪仔细搜索一下，看看他是否有阴谋诡计？穷神华万虚十分赞同。这种办法，大家商量好，要在今夜黄昏后赶奔海棠峪，跟铁虬龙卞寿和一会。在白天穷神华万虚是整整忙了一天，他把这小小山村布置得如同铜墙铁壁一般。赶到太阳一落下去，早早用过饭之后，各自收拾结束。衡阳渔隐单夷单独地先走，要暗入海棠峪。穷神华万虚跟九姓渔家的这两位前辈陈清波、林筱沧、燕大娘、侠女燕凌云是一同走。穷神华万虚是早已预备好自己手下最得意的少年门徒，一共挑选出了十二个，年岁最大的不过二十四五，完全是乞讨花子的打扮，不过洁净异常，浑身上下绝不带兵刃器械，只是每人有一只蓝布袋挎在左肋下，每人是一盏纸灯笼，灯笼上沾好了的红字是万紫山村四字。用这十二名叫花子引路，从万紫山村起身，走上海棠峪这荒凉的旷野，照着山边下十二只纸灯笼发出暗淡的光华，全是健步如飞，直扑海棠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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