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永乐帮 初犯玉龙岩
2025-06-01  作者:郑证因  来源:郑证因作品集  点击:

  这父女二人看完这个字帖,又惊又喜,把灯焰拨亮之后,把这张字帖供在案上,父女二人向上恭恭敬敬叩拜了一番,站起来,村主陈大勇向玉姑道:“这是我九姓渔家后代子孙不该在这里覆灭,竟把这位老前辈感动出来,伸手搭救我们,大约我们不致再遭多大涂炭。”玉姑道:“这位林祖父和我的祖父,居然尚在人间,我记得多年没有人再见得着了。他们归隐山林已入了修仙修道之流,很有人传说二位老前辈已然成了陆地神仙,不再管尘世上事。哪想到依然还惦记着一般子孙,要促使未来九姓渔家的后代,真叫人感激不尽。”村主陈大勇道:“方才港口林松寿带着弟兄探查敌情,就是被这位老前辈解救的,才能逃了回来。可是我们只愁的是虽有他老人家暗中相助,已经明说出敌人的势力很强,可是倘在猝不及防之下,猛然往玉龙岩港口攻打,我看那时依然要免不掉一场凶杀恶斗,反正这场事不容易善罢甘休。”刚说到这儿,突然门头上的横窗自己往起一掀,村主陈大勇和玉姑不禁一惊,各自往两旁一撤身,这扇横窗又复关上。可是随着窗子开闭之间,飘下一张红纸来。村主陈大勇暴怒之下,喝问什么人,随手拉刀飞纵出去,可是院中静悄悄的没有一些异状,赶到门外往全村的屋顶上察看,也不见什么踪迹,四下里守护渔村的,也毫无一点响动。

  那玉姑却在屋中招呼爹爹你快回来。玉姑那里变颜变色,村主陈大勇道:“上面写的是什么?”玉姑忙递到爹爹手中。村主陈大勇见上面端端正正写着“永乐江船帮蓝天放,江山帮船帮卞寿和,萧沐战拜。”上面并没有别的字迹。村主陈大勇皱眉说道:“今夜这种情形,他可是辱我太甚,我们探查他虚实,去的人已经失利,落在他手中。如今他反倒投帖拜望,这分明是把我玉龙岩渔村完全没放在眼中,安心要和我们作生死之斗。这种先礼后兵,正是告诉我们叫我们把所有的力量,预备出来,等候他发动,取我玉龙岩。事已至此,现在倒也没有别的打算,我们最后也不过落个跟这玉龙岩渔村,同归于尽而已。好孩子!把心放宽些,是祸命里该当,怕会子有什么用。”玉姑道:“爹爹我倒不是怕死贪生,只是想到我们这么险要地方,布置得十分严密,可是敌人竟自出入自由,毫无阻挡,那么我们还防守何用呢?”才说到这儿,忽然从远远传来一片竹笛之声。这父女二人,各自提刀来到外面,守护村口的渔夫,也正来报告,村主问这是哪里的报警竹笛传了过来。报事的弟兄道:“港口和水面一带,全安然无事。是从玉龙岩那里传过来这片声音,请村主赶紧去察看才好。”陈大勇回头向玉姑道:“你在家等候,我看看就来。”玉姑道:“我也去看看。”陈大勇赶紧走出村来,奔玉龙岩。

  跟他这村中陆地相连外,也单开辟着一条水道,不过水道极窄,只容小船可以来往。村主陈大勇跳上一只小船,玉姑也跟上来。两名水手,运桨如飞,驶向玉龙岩。沿途上全有本村的弟兄守着卡子,村主陈大勇一路查问,只是他们只说是玉龙岩上有了警动,下面的人,已然搜查上去。村主陈大勇道:“可是有敌人竟从那里偷袭进来?”守卡子弟兄全说不清楚。村主沿途侦问,得不着真实的信息,船走得很快,已经贴近玉龙岩登岸的地方。这时已经看见把守在崖下的四只巡船上的弟兄,全已搜寻上去,有两盏孔明灯,一阵阵地放出黄光,在上面各处察看。更听得弟兄不住地招呼:“来人可是村主么?”陈大勇赶忙答应,和玉姑到了岩头。这里有一名领率巡船的弟兄,名叫李金声,向村主报告道:“现在已然没有事了,把这崖上已经搜寻遍了,见不着一点足迹。”陈大勇道:“究竟是怎么个情形?”李金声说道:“我们奉命在崖下保护,前半夜一些动静没有。也就在半个时辰左右,有一名弟兄,听得崖腰上声音不对,出来察看时只隐约地似乎有一条人影晃动了一下。他因为没看清,不敢随意声张,恐怕是自己眼差,没看清,任意地惊动了全村反要受责备。可是我们已经赶紧派了两人隐藏在崖上树荫中,把守着,也就是方才不大的工夫,竟查见从下面翻上一条黑影,身形好快,一起落就是两三丈远。这十几丈高的山崖,他只翻了两三次,已然到了上面。守护上面的弟兄,闯出来,喝问时,竟没答声。赏了他一箭,也没射中,他反从头顶飞过去。可是后面又跟着追上一条黑影来,也是巧快的身形,轻灵的身手,向前面已过去。那人追了去,把卡子的弟兄,大声喝问之下,前后两人全不应声,分明不是我渔村中人了,这才喝竹笛报警。下面巡船上的弟兄,也全飞奔上玉龙岩来,各处搜查,追赶。只有听得远远没有道路的那片乱峰间,一阵阵发出叱咤之声,像是有两人动着手,可是任凭怎样追赶,只找不到一些踪迹。”村主陈大勇听了暗暗着急,这玉龙岩本没有通外面的道路,整个的玉龙岩完全就算在水中包围,接近外面的地方是得从港口外江面上绕出一里多水程,到了那玉龙岩的紧后面,下面是滚滚的江流,上面是峻岭峭壁,万不能出入的地方。怎的竟会有人在这里出入,这不是怪事么?

  自己带着弟兄提着孔明灯,搜寻了一番,那乱峰起伏间,哪找得一点踪迹。并且再往前走,在一个深夜间也十分危险了。当时遂吩咐这四只巡船上的头目李金声要十分小心注意,再不要疏忽轻视,这里预备八个弟兄,分班的在这玉龙岩一带埋伏上暗桩,就是敌人本领多高,只要能察看着他的踪迹,警报全村,也可以提防一切。这里布置好了,带着玉姑顺山道下来。父女二人在这晨光熹微中,索性先不回渔村,又往港口来探查,向把守港口弟兄们问外边的动静,这里弟兄们报告港外并没有多少船只来往,只在天刚亮时,来了三只小船,分向两边,船帮中大船中,靠舵船上,下去七八名,看那衣服貌相,全不是这永乐江一带的人,别无动静。村主点点头道:“这次敌人只要一动手,下手定然厉害,说不定也就许全毁在他们手内。”村主父女,路经水泊前,远远看见燕家母女,仍然在竹篱茅舍内操作着,若无其事。村主和玉姑看了看,摇了摇头,自己认为在江湖中闯荡了这些年,如今遇到这渔婆母女,竟没法摆置,自己也觉得可笑了。好在这是敌是友还在两可之间,真是帮助我们渔村而来的,我陈大勇也就十分够栽的了,这些天的工夫,竟自看不出人家的来历。村主陈大勇,带着玉姑回转渔村。

  赶到中午之后守港口的弟兄,进来报告,说是港口外,永乐江船帮首领蓝天放,差派他们手下弟兄,带着名帖、信件,要求面见村主呈递。陈大勇听了,略一思索,向弟兄们招呼,接来人进港,我在渔村口船上前去见他。弟兄答应了声,赶紧去迎接来人。村主却来到渔村前一只大船上,叫护船的弟兄完全把兵刃撤去,全要赤手空拳,对于来人无须戒备,不要显出我们玉龙岩渔村的小家气。船上弟兄遂照着村主的话,各把兵刃器械收起,村主坐在大舱中等候着。工夫不大,从玉龙岩港口由本港的一条渔船,如飞地送进一人来。只见来人就站在船头上,纹丝不动,两脚如同粘在船板上一样,任凭船身晃动,他的身躯稳在上面。此人年纪也就在三十多岁,一件蓝布衫,一条蓝布裤,高卷着裤管,光着脚,穿着一双草鞋,头上戴着一顶大竹笠,眉目间透出来一派精悍之气,手中拿着一个蓝色夹子。眨眼间,船已经来到渔村前,向大船前一贴,此人脚点船板,轻飘飘跃上了大船舱。门挂着竹帘。村主陈大勇隔着竹帘,见此人腾落,这份轻快,叫人看着就知是有很好的功夫。本舱的弟兄把竹帘一掀,说道:“村主在舱中,请你进去。”来人是昂然而入,进得舱来。陈大勇站起来,向此人一拱手说道:“朋友,你辛苦了,贵姓大名,我陈大勇先要领教。”来人也一抱拳道:“在下永乐船帮蓝老舵主管下姓齐名叫世杰,你就是玉龙岩渔村村主么?”陈大勇道:“不错!在下我就是这渔村的村主。朋友,你请坐。”这齐世杰说道:“村主不要客气,我是奉老舵主命令而来,何况我又是永乐帮中一名小卒,哪好在陈村主你大驾前那么放肆?”

  说到这儿,他却把手中那帖夹子打开,从里面取了一纸名帖,一封信,向村主递过来。这时陈大勇一看,他所递过来的这张名帖,具名的正和昨夜那份名帖一样。更把那封信打开,抽出信笺来,仔细看时,只见信上写,是:

  玉龙岩村主陈大勇台鉴:当年敝帮渔户为旱潦凶年所迫,欲借玉龙岩渔场暂保一时,不为陈村主所谅,竟演成仇杀凶殴。当日小弟适因事他去,未能向陈村主谢罪。事隔多年,敝帮弟兄,凡受村主之惠者,耿耿难忘。三日内掌率敝帮弟兄亲至贵岩求教,请村主勿拒是幸,谨订。

  陈大勇把信看完,却满面笑容向来人说道:“朋友,贵船帮的首领,这么看得起我陈大勇,我十分欣幸。更有江山帮这位老当家的出来够赏脸到玉龙岩,真是难得的事。我们在富春江上已经有过交往。不过隔不下二十年的工夫,老朋友竟不会把我陈大勇忘掉,这尤其是难得的事。修书不及、请朋友你替我口头回复,三日之约我定当遵命。到时候我在这玉龙岩渔村中略备水酒,也稍尽地主之谊,给一般朋友们接风罢。朋友你辛苦了一趟,连一杯清茶不扰,我倒不肯多留你了。好在三天的工夫,咱们再会了。”这齐世杰道:“谢村主的赏脸,你肯这么爽快地答应,不愧是江湖的朋友,再见了。”转身出舱,陈大勇把他送出舱门外,这人在船当中轻轻一点船板,身躯腾起,竟在那小船上落去,从高往矮处落脚尖落在小船上,船板无声,船身不动,金鸡独立,一转身,一抱拳,这种拧身换式,脚下不摇不动。这下帖人,实有真功夫。村主陈大勇也向他一抱拳,说声:“不远送了。”船本是玉龙岩渔船,水手们看他这样卖狂,故意想作弄他一下子,立刻手下脚力猛地把小船往后一坐后,往前一送。这种力量,任凭你水面上多么熟,也容易把你晃动,跟着单桨打水,船头掉转。这下帖人齐世杰直到船转过头去,他才把金鸡独立式换了钉子步一站,扭着头冷笑道:“弟兄们,手底下本领真好!这倒叫你们多辛苦了。”水手们脸一红,仍然是一前一后护送,向外如飞驶过来,直把来人送出港口,由他们自己船接了出去。

  这本港内村主陈大勇送走下帖人之后,守护渔村的船只所有的渔夫,全想着村主定有一番话交代,哪知村主一语不发,竟自回转他宅中。玉姑也知道这件事爹爹做了难。本来这种寻仇报复讲究势均力敌,江山帮铁虬龙卞寿和、永乐江帮蓝天放,这两个已经不易应付,可是他们尚邀来一般江湖能手,凭玉龙岩渔村中现在这点力量,只能够对付船帮上一般平常人,另有这种江湖能手,岂不是准遭惨败,这玉龙岩只怕不好守了。父女二人,回到家中,全是一语不发。

  这种江湖上习惯,就是明知道不成,也不能输口敌人。这种办法,也正是因势利用,他是深知这玉龙岩渔村所有的渔户和江面上的不同,就因为他这九姓渔家亲如手足,有同生同死之心,全是一般武勇的少年。若是用舰队攻打玉龙岩,任凭怎样的本领,一方面是客,一方面是主,一方面是逸,一方面是劳,攻难守易,形势上,动手上,全是玉龙岩这边占着极大便宜。所以他们避开这种攻取法,仗着他们全是一般武林能手,虽知道玉龙岩也另有能人,不然前夜擒获的那两名渔夫,不会轻轻就被人家救走,可是这般复仇领袖的人物,反要单刀直入,深入腹地,和他以武功本领较量高低。大部船帮调度好了,一方面在港口预备下充足的力量,再分出一支人从断崖绝壁偷袭玉龙岩,不会不把这个渔村拿下来,这是他们这么想。在村主这方面,虽知道本帮的前辈林筱沧已然暗中相助,但是到时候倘生变化,不能出头担当一切,凭自己手下这点力量,恐怕非落个瓦解冰消不可了。

  当时村主陈大勇双眉紧锁,一语不发。玉姑看着,好生难过,遂向村主说道:“爹爹也不要这么看不开,事情虽然凶多吉少,祸已临头,有什么法子呢。还是把心情放开,不要这么尽自忧闷着急。我们的老前辈林师祖既已答应保全九姓子孙,不叫在玉龙岩遭到覆灭,他老人家不会到时候置之不顾。我看爹爹还是早早布置一番,即使不是他们的敌手,我们难道就肯好好拱手让与他么?全村父老兄弟没有一个怕死贪生,到那时和这般敌人弄个同归于尽,倒也甘心。爹爹何必再这么忧愁,把心肠放宽些,给他个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算一件事。”村主陈大勇点点头道:“好,现在也只有这么想。”父女商量一阵,到现在只有和敌人一赌命运。自己带着人亲自到各处察看一番,把四个船队的头目集合一处,把下帖的事对他们说了,嘱咐大家在这两天内更要小心谨慎,人心难测,提防他是用稳军计,在我们还没提防之下,他来个先下手为强,那就毁了。更派人把玉龙岩上面重行布置一番,水手们全分散在上面。港口这一带,更是严厉把守,就连白天一步也不敢放松,恐怕是发生意外。全布置好了,陈大勇更把那燕家母女所住的附近看了看,这母女二人,她们依然是安安静静住在这里,丝毫没有一点别的动静。陈大勇真猜不透她们究竟是怀着什么心意了。一连两天的工夫,港内港外毫无变化。

  直到第三日傍晚时,村主陈大勇见这位九姓异人林师叔依然没有露面,自己可有了些绝望了。差派弟兄把率领船队的四队头目袁三秀、叶阿忠、何仁、林松寿,全召到渔村前,向这弟兄四人说道:“我们已经答应了永乐船帮领袖人蓝天放的约请,今夜在玉龙岩渔村一会,他可有不少能手前来,我一个做村主的,本不应先向你们说灭自己威风锐气的话。只是事实摆在面前,只说些壮门头的话,又有何用?我们这里若没有能人出头相救,我们是准失败无疑。在这次事发现之初,我陈大勇已经对大家说过,我身为领袖人,不能保大家的安全生命、我只有以死相报。我九姓渔村,非同平常江面上的绿林人,我们出身来历全跟平常水面上求生活的不同。如今遇到这种劫难临头,能保全得了,那固然是仗着我们英灵不泯祖先护佑。敌不住人家的,我们可不能把九姓渔家整个的威名断送。我只盼所有的弟兄们,只能舍死求生,不要摆尾乞命,那就不辜负我们九姓渔家四字了。”这个话说出来,这四个领队的立刻热血沸腾,厉声道:“村主请你不要嘱咐,我九姓渔家的弟兄,岂是怕死贪生之辈?我们只有把血洒在玉龙岩渔村,也不能少有怕死贪生畏刀避剑之意。”村主陈大勇点头道:“这才是我九姓渔家的子孙。挑选二四只小船,每只船上两盏红灯,四支火把,从港口直排到渔村前。在港口外由林松寿领率八只大船把守着,他们到玉龙岩渔村践约赴会,只要来船不过十艘,只管放他们的船进来,不过船进来之后,要把港口立时封锁,不奉村主之命不准放一只船出入,里边的事不用守港口的管。至于第三队何仁领率的船队,无须大队的守在燕家母女附近,也把他调到港内,要提防他赴会的人进来之后,趁机猛攻。第二队叶阿忠只要来船入港,赶紧地把所有船只随着第一队袁三秀所率领的合在一处,全要散布在渔村玉龙岩附近,听候村主命令。我们存亡也就在此一举了。”说话间,天已经黑下来。

  今夜玉龙岩渔村和港口内外,与前几日的情形不同了。所有的船只全是盛张灯火,往渔村口沿着水道,直到港口,每隔丈余远,两只小船相对,一对红灯,四支火把,双龙出水式,直排到港口。这渔村前水边上十六只大船,全是双桅渔船,桅杆上满挑着红灯。大船上每一个船头有四名渔夫,各擎鱼叉,全身是油绸子水衣,打包头,单有火把照笼着。村前本是一片细石沙子地,形如一个大场院,那里已经布置下十六付茶几椅子,预备是接待永乐江上渔帮所到的人。这里一共有四十名渔夫,一半挑着灯笼,一半还是全身渔家的装束,各提着鲇鱼刀、鱼叉、劈水刀,全是水面上用的兵刃。村主陈大勇却是一件蓝布长衫,薄底快靴,身上不带兵刃,却预备了一份红纸名帖,等候着迎接敌人入港。玉姑却也装束得紧趁利落。所有渔村中的妇女,早经村主嘱咐过,敌人无论如何厉害不能杀戮妇孺,各人紧守在家中,不准出来管外面的事。虽是这么说着,但是九姓渔家这般眷属,他们也早下了决心,要随着全村弄他个同归于尽,谁也没打算再活过今夜去,所以这渔村中到这时鸦雀无声,没有一点什么声息。

  村主陈大勇把渔村内布置完了之后,自己才要亲自到各处察看一番,忽然从玉龙岩那边传来一阵竹笛的声音,这种竹笛报警的方法,已经全村有暗号,只要是玉龙岩内的人,一听到这种笛声,就知道报警的人所报的是什么事。村主陈大勇在惊异之下,向身旁的弟兄说道:“玉龙岩上又发现了有人暗中闯入,我们全村赶紧戒备,蓝天放要用这种手段,可算不得江湖上朋友了。既已定下和我陈大勇在渔村讲话,他又偷进玉龙岩,这种小人的行为,叫人不服。这里也用竹笛传令,沿着渔村直到玉龙岩,把人全要散开,隐蔽在暗中,只要有人往渔村这边闯,立时用箭射他!”村主陈大勇此时不能离开这里了,正要把号令传下去,突然从黑影中飞坠下一人,正落在村主陈大勇的近前。所有这里的渔夫,认为是敌人已经来到,各自兴举兵刃往上一围。村主陈大勇在手无寸铁之下,依然是毫无畏惧,反倒厉声喝问:“朋友擅闯玉龙岩究竟何意?陈大勇等候多时。”这人一长身之间,哈哈一笑道:“我往我自己家来,怎么还有罪过么?”村主陈大勇借着灯一看,来人穿着一件蓝布短衫,蓝布短裤,赤着腿,光着脚,穿着一双草鞋,头上戴着一个大竹笠,活像是一个渔夫,和农田种地的人一样。赶到往脸上一看,此人年纪已经有七十多岁,掩口的花白胡须,根根见肉,面色红润异常,只是有些瘦骨嶙峋,村主陈大勇仔细辨认之下,慌忙跪倒,口称:“叔父,小侄陈大勇给你老叩头了!”陈大勇这一跪下,渔夫们赶紧把兵刃撤下来,知道绝不是敌人了。来者正是他九姓渔家的异人林筱沧,这位老人向陈大勇道:“起来!起来!这不是讲家规的时候,现在天色不早,没有多大耽搁,永乐帮、江山帮,那两个老猴儿崽子,也就快来了。我还带了几个人来,趁这时倒可给你引见引见。”这位林筱沧向村左侧一片暗影中招手道:“现在我做了主人,用清茶一杯,款待嘉宾,请过来吧!”

  随着他话声中,从那暗影中飞纵起三人,往高处拔起三丈多,斜着往下一翻,已经落在了林筱沧的身侧。陈大勇见现身的这三人面容十分古怪,一个是须发皆白,连眉毛全是白的,身量很高,胖圆的脸,雪白须发如银,这种情形跟他这份又丰腴又红润的面庞,实不配合,穿着件灰衣长衫,大黄铜纽扣,袖管子又肥又长,下面是高腰裤子,福字履。满面笑容,这种相貌,实在特别。跟他一同现身的那个身量非常矮瘦得各别,看情形只剩了皮包骨,一身短衣裳,光着脚,穿着草鞋,脸上是黄焦焦如同病夫。这两人同在一处,真是怪事,平常就不容易找到这样面貌神色完全相反的人。至于另一人则是掩口黑须,身量高大。林筱沧却向两人招呼道:“老师傅们!这就是我这不孝的侄子陈大勇。今夜的事,全仗老师傅捧我们爷儿们了。”那个鬓发如银的老者,笑嘻嘻道:“筱沧!咱别来急时抱佛脚的手段,不要过河拆桥,好了疮忘了疼。事情办完了,又来个不照面,三年两载全找不着你,那你可就不够朋友了。我们弟兄历来不拉来世债,现卖不赊,完了这场事,好好地请请我。”陈大勇这时已经跪在地上叩头道:“弟子陈大勇给老前辈叩头。”那个瘦猴似的老人嗓音还带着一种沙哑之声说道:“陈村主,你认识我们全是谁,跪在地上就磕头,不嫌失了你村主的身份么?”陈大勇忙答道:“老前辈不要取笑,恕弟子眼拙。”说到这儿,抬头向林筱沧道:“叔父!你给我引见引见。”林筱沧指着这鬓发发银的老人道:“这是衡阳渔隐单夷,在这湖南省内以绵掌的功夫领袖武林。”又指着那骨瘦如柴的道:“这就是长江一带专雪人间不平事,江湖称他为速报司,复名诸葛单名一个璞字。”又指着那掩口黑须的引见道:“这位姓夏名云峰,以一口金背砍山刀成名大江南北。”村主陈大勇赶紧地挨位叩头拜见过了,站起来让座。这里所有伺候的渔夫们,一切全安置停留,把烧好了的水泡上茶送上来。

  那速报司诸葛璞向林筱沧道:“你把我们请了来,就是这么待客么?你们爷儿们,真不好惹、连一杯水酒全不预备,也太以视财如命了。”林筱沧道:“你别不说理,无功受禄,吃下去也怕不消化。你看看天已到了什么时候,港口外的朋友这就进来,把他们打发走了,咱们安安静静吃庆功宴,那时吃在肚内也好消化了。”速报司诸葛璞道:“你可提防着过河拆桥,念完经打和尚,我可准给你个现世现报。你把我找了来,别想着使唤傻小子,给姓林的卖命打出天下来,还是你九姓渔家的,你若是不好好地酬谢我们,咱们可是算不清的账。”那夏云峰却说道:“诸葛璞你怎么一点出息不留,当着一般武林晚辈,就这样斤斤计较,你也不怕失了身份么?”那位鬓发皆白的衡阳渔隐单夷哈哈一笑道:“诸葛老师傅,你听港口外呼哨连鸣,定是那港口外的船帮桨已发动,大约我们的买卖这就上门了。”果然注意听时,玉龙岩港口一带呼哨连鸣,跟着从港外如同箭头子一般进来一红灯红旗的小船,跟着已经到了渔村前,船头上站着一个弟兄,把红旗向岸上一举道:“报告,港口外的三只大船已经入港了。”村主陈大勇站起答应了声:“知道了。”一挥手,这只报事的小船,掉转船头,如飞而去。

  大家望着港口那边已经有许多只本港的渔船向里移动,果然跟着有三只大型渔船盛张灯火往里闯来,本港的四只船,左右镶着火把和船上的红灯照着水面上了,万道金蛇,船走得真快,冲得港内水面上波浪翻腾。村主陈大勇已然站起,带着弟兄们来到水边,八名渔夫各执着灯笼,斜八字分立两边。来船已经渐渐走近,只见第一只船船头上站着四名水手,全是一色的衣服,各举着一只火把,船板上戳着两个方形灯,那灯笼上红字分明是江山帮三字,船舱里面灯火更亮,两面的窗户也支起,舱中可以一览无遗,里面坐定三个人,以外就是六名水手,一名掌舵。这也正是来船故意地表示,只要进来全明摆在这儿,并没有私藏私带。第二只船,也是一样,舱门口一对灯笼,上面的字,是兰溪帮。第三只船才是船主人永乐帮,舱中却坐着五六位。三只大船赶到贴近了渔村。这三只船平排着靠岸,由头里那只大船上蹿下一名水手,拿着一纸名帖,向村主陈大勇躬身一拜道:“敝帮各首领亲来拜见村主,这有名帖献上。”村主陈大勇把名帖接过来,借着灯光看了一下,知道来人的势力很充,上面主人是永乐帮首领蓝天放,江山帮首领卞寿和,杭州帮首领韩珏,兰溪帮首领于彤,铜庐帮首领欧阳子欣,龙游帮首领孙保信。还有两位是长江一带成名的武师,一位是崔子羽,一位是谢九如。”村主陈大勇匆匆看过,回手递与了手下的渔夫,叫他们赶紧送到座上老师傅面前,为是叫他们知道了来人这里边万一有什么重要人物,免得失了江湖道的礼节。村主陈大勇赶紧向来人说道:“请各帮领袖上岸相叙。”

  这时,船舱中人已经全走出来,村主陈大勇微侧身子抱拳躬身地迎接道:“各帮领袖赏脸驾临玉龙岩渔村,我陈大勇接应来迟,老师傅担待!请到岸上待茶。”这船上九个人,由永乐帮首领蓝天放领率,向陈大勇略一答礼,全从跳板上走下来。这内中倒有四位不失水面上的本色,全是渔夫的打扮,短衫短裤,赤足草鞋,可是全是各佩兵刃,暗器。村主陈大勇丝毫不肯失礼,陪同着这九位江湖上能手往里走来。这九姓异人林筱沧带着三位来客,也全离了座,迎上前来。两下相离已近,那位衡阳渔隐单夷却抢行了一步笑着招呼道:“今夜可是幸会得很!我真想不到江山帮卞老师也驾到了,这真是难得。铜庐帮领袖欧阳老师,你还认识我这衡阳渔夫单夷么?子羽,九如二位老师傅竟是这么闲在,咱们大概有数年不见了。”这九位倒有四位和他相识。江山帮首领卞寿和对于衡阳渔隐在此现身,似乎颇出意外,很带着惊异的神色,迎上前来和这位单大侠握手道:“单老,你能来到这里凑个热闹,这是我们求之不得的。我走到哪里就愿意有好朋友相见,什么事全好说,我记得我们相别也四五年了吧?”衡阳渔夫单夷道:“大约还多,七年前我到西子湖与你相遇,你想想我这个老记性不错呢!”这江山帮领袖铁虬龙卞寿和点点头道:“日月如梭,过去的事如在眼前,可是我们鬓发已霜,自己不觉得过了多少时光,可是我们人已经老了。”衡阳渔隐单夷道:“卞老师我还不觉得我老,你想想像咱们这般老朋友,若不是雄心尚在,壮志犹存,还敢多管别人的事么。”这位江山帮领袖卞寿和听出这位老侠客单夷语含讥诮,不由得脸上一红,忙着用别的话推开道:“老侠客这里还有彼此不认识的人,何妨彼此引见一下,彼此也好讲话。”村主陈大勇却忙地替他指引道:“这是诸葛璞老师,这是夏云峰老师,这是在下的族叔林筱沧。”那永乐帮首领蓝天放却转到前面替自己所请来的人报了姓名,出身。

  这才一同客气着到了村前广场,依着主客之礼,各自落座。村主陈大勇招呼着手下渔夫们献茶,永乐帮首领蓝天放向陈大勇道:“我们今夜这么冒昧地来到这里,村主不嫌我们鲁莽么?只是为了我们双方的渔户永久安全地生活下去,似乎早见一天早做一天的了断。永乐江一带的船帮,全是父一辈子一辈人,世世相传,在这江面上生活。我们这数百户渔民,从来不再想别的生路。那次遇到那种荒年,这永乐船帮就算陷于绝地,玉龙岩的渔村原本是我们永乐江所有的地方,陈村主带着这般弟兄们来到这里,硬把这玉龙岩渔场占据,那时虽然我们帮的弟兄们不满,但是年成好,水面上安定,各自有生活,所以在我蓝天放竭力劝告之下,容忍下来。也就想着江湖的饭、江湖的钱,是大家吃、大家去找,谁也不能把一个地方把持手内,不容别人染指。哪想到遇到那种三年大荒,唯独这玉龙岩渔村不仅不遭大灾,反倒比较着平时渔产越发丰富,更兼这玉龙岩上还有生产,苦乐不均,一边是撑死,一边是饿死,这种情形下,永乐帮要在玉龙岩渔场分得一些利益,也是情理该当。陈村主竟把这玉龙岩据为私有,不容我永乐帮一只船进来,你们若也是永乐江一带的渔户也还可以说有个先来后到。根据你们就是客帮,全江的船户,这么霸道,不为遭难的渔户们设想,才激起了那场是非。虽则那时在穷困之下,我蓝天放也正有别的事,牵缠未能在这里主持一切,我们永乐帮白白地死伤了若干渔户,毁坏了多少船只,玉龙岩渔村从此更是雄踞在永乐江上了。这种事在我们这种船帮中,讲不下去。论江湖的规矩,未免也于理不合。反客为主,这当然是以武力分强弱了。这次我可不是仗着人多势众,我下请帖请了这长江一带各船帮的首领,来到玉龙岩渔村,和陈村主讲讲是非曲直。你既能率领一个船帮人,你就该有你正式的帮口。我风闻陈村主是富春江九姓渔家,这尤其于理不合,你在富春江一带,数百里的江面,任何地方全能开辟渔场,偏偏地来到这永乐江船帮的境内耀武扬威。我们这数百户渔民,若是任凭陈村主在这里霸据下去,我们只有把永乐村的船帮,完全解散弃了水面的生涯,再到陆地上寻生路了。现在只有请陈村主你还是率领你所有的船帮退出玉龙岩,回你的富春江,咱们是各不相扰,无是无非。你若是只凭武力对付,我蓝天放那咱们就不必说理,各凭力量,各凭本领。”

  村主陈大勇容他把话说完,哈哈一笑道:“永乐帮主,你这话说得我陈大勇可有些不服,这永乐江船帮渔户,散在这江面上以渔业为生,这些形同没本钱的生涯。你说是永乐江得由你永乐船帮管辖,可是领有官帖官票划定了地界,这一带不许别人放船,只着水面上讨饭吃,是用血汗来挣钱。不错,我陈大勇是富春江九姓渔家的人,可是我这九姓渔家既没奉了皇上的旨意,也没有领了官府的钱粮,在富春江上船江一带,到处生活。虽则那里也有多少船帮,谁也不能干涉谁,全凭各人管事各人的船户。我陈大勇来到这永乐江上,原本就打算不招扰他人,百十名弟兄找了这地方,当年本是一个荒废的水港。这里若真是那极好的渔场,我想恐怕贵帮早有人在这里经营渔业,还会容到我们这流落异乡的渔户们在这里求生么?我陈大勇率众到这里凭大家的血汗,苦熬了好几年的工夫,才把这个渔场整顿好了。你们竟只看到他人得利益,不想想我们曾受了多少苦,竟要坐享其成,把我们一手成全的地方想要不劳而获,未免地也太以欺人。我陈大勇早打算好了,我玉龙岩渔村不侵犯他人,也不容他人来侵犯。在我们玉龙岩渔村,有我这般九姓渔家,除非把我们消灭在这里,这渔村自然是整个地让于别人。蓝帮主,你要想叫我陈大勇就这么把玉龙岩让出去,咱只好另讲了。”那蓝天放冷笑一声道:“陈村主,你可不要把事情看得太轻了。姓蓝虽然是一个无声无息的渔户,可是我既然找到尊驾面前,你不给我个合理的了断,只恐怕我蓝天放一人能答应,现在你已经看见了永乐江的船帮,要整个地对付你玉龙岩,到那时无法收拾,岂不后悔!”陈大勇哈哈一笑道:“蓝帮主,难为你是江面上领袖,船帮的人物,怎的竟说出这种话来?我这九姓渔家,上至白发老人,下至略懂事的儿童,就不知道有怕死两个字。你要想这玉龙岩渔村,不摆出个样儿来,我们不会甘心,落到什么结果,不会后悔的。请蓝帮主你尽管施为,勿庸客气。”蓝天放是一个霹雳火的脾气,他立刻站起,厉声说道:“陈村主,你敢发这种狂言,这可是你拧事!姓蓝的只有摆个样儿,给你看了。”

  这位九姓渔家的前辈,林筱沧坐在那儿,只是微笑着,看着蓝天放他这么强暴无礼的行为,林筱沧的面上毫无怒容。这时他请来的朋友,江山帮首领,铁虬龙卞寿和,向蓝天放摆手道:“蓝老师,请你先制住了气,你们若是这么讲话,就用不着我们这般朋友了。是非自有公论,我们到玉龙岩来是抬着一个理字来,仍然从理字上走。请你先等候一时,我卞寿和有几句话向陈村主请教。”陈大勇赶忙拱手答礼道:“卞帮主,我在富春江船帮中论起身份来,是一个晚辈。论起船帮来,我是一个小帮口,什么事情大家多有指教。我在江面上没有什么经验,话言失礼之处,还请担待。”铁虬龙卞寿和道:“陈村主不要客气,我们江面上每一个船帮,各有各帮的规矩,虽然不是国法律条规定的,但是江湖中人,更有一种比国家法律条规还坚固的规矩,任何人不准破坏。我们在江面上的渔民,聚众生活,除了领有官帖的,虽然是自由在水中取利,可是若没有江湖上一种习惯规矩来约束着,恐怕一日也不得安生。九姓渔家自从我们有生以来,就知道在富春江一带聚族生活,从来没有开过外码头。不想从陈村主你这族把帮移挪到永乐江上,虽然这玉龙岩渔村,是你一手开辟的,可是人家永乐江上数千户渔家,在江面上没有扰乱过别处的帮口,各人安居乐业,谁愿多惹是非,所以那些年没有人过问,永乐江遭了荒旱之年,数千户渔民,眼看着至于绝地,村主你拥有这么好的渔村,反客为主,竟不容他们永乐江本帮的人入玉龙岩一步,以江湖道的情理来说,太以讲不下去了。因为江湖有一个公道在着,谁也不能越理而行。陈村主依我们看来,这场事你得让步了!你若是过分固执,定要落个两败俱伤,智者所不为,何必做出那种傻事来?现在我们为息事宁人,多管这场闲事,最好是把这玉龙岩渔场门户打开,谁的船帮手段高,谁在这里放船打鱼,各凭各人的血汗,来取这天与的利益,岂不是两全其美?”

  这村主陈大勇方要答话,随着林筱沧邀来的衡阳渔隐单夷手捻着白胡须说道:“方帮主,这是你的主张,真是息事宁人。叫我单夷看来,陈村主应该多多让步。玉龙岩渔村跟永乐船帮两家的事,各走极端,不过演一场凶杀恶斗。何如竟有春江的江山帮成名人物出头来为他两下解和?陈村主不论有理无理,全应该好好地放手,因为你们人不亲帮口亲,从来没有架起炮往里打的。江山帮和你陈村主原本吃的是一碗饭,如何看这事太以不平,出头给你们两家这么公平判断。你们看在来人身上,应该立时罢手。陈村主你要保全卞帮主的面子,还是赶紧地率领你九姓渔家退出玉龙岩渔村,回你的富春江,仍往你旧锅淘饭吧!”

  说到这儿,他哈哈大笑起来。铁虬龙卞寿和不由得脸全红了,向这位衡阳渔隐单夷说道:“单大侠,我们全是寄身江湖道中人,说话要直截痛快,不必逞口舌之利。老侠客,你要认为我们局外人多管闲事,我们立刻退出玉龙岩。”当时衡阳渔隐单夷道:“卞帮主,你这话说远了,我老头子从来是心直口快,有什么说什么。你我全是一样,朋友们管朋友的事,是好心是善意,谁能够怀着什么歹恶心肠?我说这话实在是至理,人不亲帮口亲,有什么不对?除非是卞帮主你早和九姓渔家有过梁子,此时趁机报复,助永乐村蓝帮主把玉龙岩渔村要出手去。倘若没有这种情形,你我全是一样地出头帮忙,金砖不厚,玉瓦不薄,何必多心,那未免小家气了。”这时铁虬卞寿和满脸怒气,方要站起,那杭州帮的领袖韩玉,向卞寿和一摆手,向这位衡阳渔隐单夷说道:“老侠客!你是武林中的老前辈,虽没和你会过面,久仰大名。江湖道中人,所重的是什么?恩怨分明。我们和九姓渔家,若有什么放不过去的仇怨,也犯不上借着蓝帮主这场借刀杀人。老侠客!你所说的话,未免伤众吧!你看看所到的朋友,这永乐江只有蓝帮主一人,领袖我们这杭州、兰溪、铜庐、龙游、江山各个帮口,完全是富春江面上的朋友,难道全是陈村主的仇人?不顾自家义气,助着别人来压迫自己么?我们从来不论亲疏,不分远近,只从公道上说话。玉龙岩渔村,是永乐江船帮的渔户盘踞这里。不念同行的一点义气,霸踞住玉龙岩渔村,不肯他人染指,这种情形,任凭走在哪里,也说不下去吧!”

  这时,林筱沧却站起来向这位杭州帮的领袖拱手说道:“多谢老兄的指教,今夜的事,我要领教领教,是玉龙岩渔村,跟永乐江帮主两家的事,还是咱们富春江船帮的事?咱们分开讲吧!我九姓渔家出身来历,我认为大家知道得清清楚楚,不用我姓林的再表白,我们从二百年前,受到祖先遗留的罪孽,不准我们离开富春江生活,分明是叫我九姓渔家自生自灭。只是我们这般族人,全是英雄的后代,不敢甘心那么消灭下去,忍受了百余年,才能脱了这种无形的桎梏,九姓渔家才得在江面上自由生活。可是我们这个船帮,从祖先那里就不是吃水面上饭生长起来的,子孙们万般无奈,全过着这种浮家泛宅的生活。虽是自己忍耐认命,然而在富春江一带,依然受着各船帮的排斥歧视,到处里不容我九姓渔家稍行发展,凡是在江面上找饭的船帮,再没有比我九姓渔家的船帮,生活穷苦。这不是我林筱沧故作乞怜之语,大家自己明白这种情形吧。任凭哪一个船帮,也不肯受这种无穷的苦恼。年代既多,默守旧规,不肯弃水面生涯,更行改业,那么只有离开富春江,各奔自己的生路,陈大勇领率弟兄,来在这永乐江上,并没想妨碍别人。自己领率着手下弟兄,开辟这个渔场,并不是坐享其成,把人家做成了的饭,抢到自己口中。他们这十几年间受尽了多少辛苦,一粒米是一滴汗换来的,这是最公道的求生之法,走到天边上也不能说他们不对吧?不错,我林筱沧也是在水面上生活的人,知道船帮的规矩,江面上习惯。永乐江船帮,若是不容他人在这江面扰乱他们的帮规,陈大勇率众来到这里,鸣锣响鼓的事,开辟玉龙岩渔村,尽人皆知,初到这里,若是拦阻他们,不容他们在这里停留船帮里,那还是守着江面上的一种习惯?他已经把这渔场经营成这种规模,所来的渔户全安了生业,这时却非要他们把血汗换来的地方,无故地让与他人,这未免欺人太甚!如今劳师动众,更惊动了许多朋友,叫我们真对不起大家。这永乐江要是遵守水面上的义气,各自生活,各不相扰。天灾人祸,本是变化无常,谁也不能准知道将来怎样。依我林筱沧看来,永乐江蓝帮主若肯高抬贵手,不过分地逼迫,我们任凭天灾人祸,玉龙岩渔场落到怎样情形,我这百十户九姓后人,绝不再往永乐江找半碗饭,自生自灭,各凭命运。这时要是非逼迫我们让出玉龙岩渔村,那叫强人所难。请蓝帮主在人多势众之下,好朋友帮忙的时候,尽管施为,姓林的接到底,绝不含糊。除非是我这九姓子孙把血流尽了,才是我们离开玉龙岩之时。话已说明,只好任凭尊便吧!”

  林筱沧这番话说得毫无商量余地,铜庐帮领袖欧阳子欣,却站起说道:“这位林老英雄可就是九姓船帮老前辈林筱沧么?”林筱沧点点头道:“不敢当,正是在下。”欧阳子欣道:“林老英雄,俗语说人见利而不见害,鱼儿食而不见钩。眼前的事,两家的各自退步,能容人且容人,得罢手且罢手,那才是我们水面上弟兄之福。若真个各不让步,各走极端,弄个两败俱伤,为大江中多染些血水,那是何苦来?依我见来,林老英雄也不可这么固执,蓝帮主也要给朋友留余地,你们两家各自让一步,这场事就能化干戈为玉帛。若是真个地非挤到最后一步,叫我欧阳子欣看,谁也不会得了便宜,也不过是多出些人命而已!闹到将来,终也有完了之日。”蓝天放所请来的镇三湘崔子羽和金鞭谢九如也一齐站起说道:“这位欧阳帮主说的话很有理,任凭天大的事,也得有个完,何必不给一般朋友稍留些面子。咱们大家商量个公平办法,给你们两家和解了,岂不是一件好事?”那兰溪帮领袖于彤说道:“站在江湖道上,咱们抛开一切帮规,说江湖上的话,彼此全要各留余地。蓝帮主若想叫九姓弟兄完全让出玉龙岩,那也有点逼人过甚。陈村主这里若说是这玉龙岩渔村,无论何时不容他人染指,这也不近人情。总须看清了主客之分,九姓船帮任凭开辟这个渔村,受过多少辛苦,出了多少血汗,终归是客帮,不能反客为主,对于永乐江也应该稍存客气之意。永乐江这几年来的情形,陈村主也很了然,他们沿江一带渔业不振,所有渔户们也是困苦万分。玉龙岩渔村鱼产既丰,尽有盈余。一方面有余,一方面不足,这未免显然得有些不公道了。依我看,这玉龙岩渔村,仍然归陈村主经营着渔场,把这里所得提出一小半来,送与永乐船帮贴补他们,接济一般困穷的渔户,从此各不相扰,各守着江面上的规矩,彼此生活下去,既可化解了两家的冤仇,又可保全两方的脸面。拙见如此,你们两家能否赏我这个薄面?”那永乐江蓝帮主冷笑一声道:“这种办法,恕我姓蓝的不能从命。数年前,若是没有双方那种争执,不论怎样全可做个了断。现在只有玉龙岩渔村所有九姓渔户,完全退出。我们不做赶尽杀绝,绝不伤你一人,动你一只船。若是不肯把玉龙岩交出,那也只好各凭本领。姓蓝的无能,愿意把永乐江的数千渔户完全断送了,叫九姓船帮在这江面上耀武扬威,独霸渔业。我们有本事我们就把玉龙岩接到手中,九姓船帮赶紧离开永乐江,各不相扰。话已说明,我看也没有什么可讲的了,我蓝天放这就告辞。”

  随林筱沧来的那骨瘦如柴的速报司诸葛璞,好像没有他的事,始终一句话不发,跟那夏云峰谈笑自若,好像连这般人说话全不愿意听,此时忽然一声狂笑。他这笑声,声音又尖又狭,非常的难听,却向永乐船帮的村主蓝天放招呼道:“朋友,为什么来的?就这么走?你也没问问主人,玉龙岩渔村可是这么任人出入么?你先等等,我诸葛璞要问问你。”蓝天放听这诸葛璞说话轻狂无礼,怒目相视地呵斥道:“朋友,你可少跟姓蓝的无礼,我是不买这个账,难道你不叫我走么?”诸葛璞道:“有那个意思,还没肯那么办呢!姓蓝的若是以武力相见,很可以任什么不说,尊驾往玉龙岩渔村来,也就是多此一举。既然是要按着江湖道的规矩来讲话,就不必摆出那种以势力压人的样子。就是港口外那堆破船板只能威吓平民,在这种地方就是你再摆得阵势大些,也没有人肯听你那一套。你那种一味的威胁,分明是安心想把这玉龙岩渔村扫荡清了。事情没有那么容易的,既然有好朋友出场,不怕到了最后一步,也得好说好讲。姓蓝的你打算得暂时就退出玉龙岩,凭你这番所预备的力量,把这玉龙岩渔村整个地覆灭了。不过事情你是想得那么好,只怕不太容易。依我诸葛璞看,蓝帮主你如若还看得起江湖同道,总是放些手好,真落个两下以武力相见,将来可不定怎么样,为这一小利益,要把血水染遍了玉龙岩和永乐江内,太不值得。蓝帮主,咱们说个笑话,你若是退出玉龙岩渔村,凭你眼前势力,放你十天十夜的工夫,要叫你一只船闯进来,我诸葛璞就服气你,当众拜你为师。一个人做事,不要因为一身的利益,你把一般好朋友和永乐江上渔户的生死存亡置于不顾,那也未免太为自己想了。现在据我看,最公道的方法,还是叫他们这玉龙岩渔户们每年春秋两季,把他们劳力所得,衣食的剩余,分润给永乐江上最寒苦的渔户,这样化干戈为玉帛,更可免得伤了江湖道的义气,蓝帮主何乐不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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