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 四煞棒 绝技斗神魔
2025-06-01 作者：郑证因 来源：郑证因作品集 点击：
在前面开路的，到海棠峪一停步，华万虚嘱咐向前发话招呼：“朋友们！万紫山村村主特往海棠峪约赴会，依礼拜山。我们没有失礼的地方，果是不肯替我们通报，我们只有自己往里走了。”前面行路的这两名弟兄，就对着海棠峪口这样喊了一遍，不见答话的人。后面华万虚已经传话前面的弟兄，不必迟疑，立时往里闯。华万虚话声出口，头里的人已经猛扑谷口，这位九姓渔家的两位前辈，老渔人陈清波、林筱沧恐怕万紫山村的弟兄们吃亏，各自往下一矮身，以龙形穿手掌腾身而起，蹿到头里执灯引路弟兄的前面。
这两位老人往前一落，在谷口左右的两边山头飞纵下两人来，往山道上落，内中一人说了声：“尊客，来海棠峪既然是接着江湖道的规矩拜山，怎的不等待回禀？难道就轻视海棠峪内没有阻挡尊驾的人么？”陈清波、林筱沧把身形一停，全用双掌封住门户。老渔人陈清波道：“朋友，不要说话这么不讲理，万紫山村的村主大驾光临你海棠峪，你们竟以这种狂傲、目中无人的态度来对待。我们正也要见识见识海棠峪有什么力量能阻挡我们不准拜山。”这时现身的两人忽然说道：“答话的敢是九姓渔家的陈老师傅么？”陈清波道：“正是在下。既然认识我，更不应该这样对待我们，全是一条线上的朋友，何必摆出这样嘴脸来？没领教二位尊姓大名。”这两人自报姓名，辰溪船帮张万季、杜子云。老渔人陈清波道：“既是一家人，我们不必在这种地方徒伤和气。此番我们来到海棠峪，是跟卞姓的有牵缠，朋友还是赶紧往里通报吧！”张万季、杜子云答了声：“好。”立刻撮唇一打呼哨，连响过三声之后，只见从海棠峪内两边的岭头上，现出一片灯光来，也有火把，也有灯笼，二三里长的山道两边，如同两条火龙一般。跟着里面又是一阵呼哨声起，现身迎接的这两个人用手往里面一指道：“陈老师、林老师，迎接的人已然上来，二位里请！”林筱沧回头向谷口后面的人招呼道：“卞帮主赏我们全脸，容许我们入峪拜见这位成名的人物。”
这时，从山坡上面如飞地跑下四名壮丁，各人手执一只巨形的灯笼，当中有一位头目来到近前，向陈清波、林筱沧道：“山口这里离着海棠峪的道路过远，不便叫尊客们在此久候。现在已经报进信去，卞帮主定然出谷迎接，众位老师傅们如不见疑，往里请吧！”陈清波，林筱沧向后面的人一打招呼，速报司诸葛璞、侠女燕凌云、燕大娘、穷神华万虚，以及万紫山村所带来的能手，毫不迟疑随着往里闯来。头里一名头目，四名弟兄执灯引路，脚底下是矫健异常，众人随着往里走。
沿着山道上陆续现出灯火，全有短衣小打扮的少壮弟兄执灯在道旁伺候，可是全是赤手空拳，不带兵刃。经过前面一道山坡，远远地望见海棠峪一带灯火，亮如白昼，可是这种呼哨声音响得十分惊人，听这声音是往复传递，沿着海棠峪的四周，峰岭林木间全起了回声，眼中不用看到，只凭这种声音，已经可以知道海棠峪一带到处有暗卡子把守，更可以显出铁虬龙卞寿和此番在海棠峪手下的弟兄多，布置得周密。
离着海棠峪口还有一两箭地，远远地见从山道那边闯出一队人来，一个个全是衣服整齐，虽然全是船帮水手打扮，全是一色的衣服，头上打着包头，这一队有二十多名，可全佩带着兵刃、暗器，每人手中掌着一盏纱灯，健步如飞地扑过来，离着万紫山村这一般人还有四五丈远，这一队弟兄贴着山道两旁一站，后面跟着就是海棠峪的主人铁虬龙卞寿和和他所请到的一般朋友全迎了过来。陈清波、林筱沧头前抢步奔过来。那林筱沧首先发话道：“这真是士别三日，就得刮目相看，卞帮主在海棠峪开山立寨，在江湖道中卞帮主你真是抖尽了威风。”铁虬龙卞寿和听林筱沧语含讥讽，他却丝毫不作理会，往前紧走了几步，拱手说道：“林老师，玉龙岩渔村一会，想不到今夜竟能够把林老师又惊动了来，我卞寿和觉得万分荣幸。”说着话，更向老渔人陈清波一拱手道：“我想不到陈老师也肯大驾光临海棠峪，这全是江南道上名震江湖的人物，少待我卞寿和倒要多多地领教，容我见过万紫山村的华老前辈，少时里面细谈。”诸葛璞、燕大娘、燕凌云这时也走到近前，铁虬龙卞寿和含笑抱拳道：“燕大娘、燕姑娘真是信人，我卞寿和佩服之至，诸葛老师里请！”燕大娘和燕凌云只有万福答礼，并不还言。卞寿和更往前紧走了两步，凑到了穷神华万虚的近前，施礼道：“万紫山村村主威名震江南，我卞寿和对于华老前辈是久震威名，只为江山帮一般弟兄们把船帮的事完全托付到我身上，未能到万紫山村拜访高人。现在我卞寿和因为栽在江湖道上，富春江山下不容我立足，在这海棠峪暂时寄迹，不过为的一般共患难的弟兄，不至于立时散开。想不到竟和华老前辈做了近邻，因为我卞寿和初来到海棠峪，一切事尚未布置就绪，对于老前辈失礼之处，还请原谅！”穷神华万虚暗暗一笑道：“卞帮主，你也太客气了。我这叫花子在万紫山村聚集一般花郎乞丐，建起这个小村来，不过是叫一般穷弟兄们免去了风餐露宿。我们这种流落江湖的穷朋友们，从来不敢招惹一点是非，富春江一带所有的船帮，我穷神早有个耳闻，各帮有各帮的威严，各帮有各帮的势力，所以我们躲得远远的。这万紫山村从来是不接近江湖道，就为的免去一切是非。想不到卞帮主竟看到了这一带风水好，把水面上的船帮移挪到陆地来，海棠峪中竟立起舵口来，这真是江湖奇闻。卞帮主，你真是非常人物，我穷神接近了你这么个好邻居，我哪能不好好巴结巴结你？所以要到海棠峪来拜望你卞帮主。卞帮主居然这么看得起穷朋友，我穷神华万虚这一辈子总算没白活。卞帮主，这海棠峪内，若是肯叫我们开开眼，就请卞帮主引路，我穷神还有一点小事奉求，咱们到里边也好讲。”卞寿和从鼻孔中哼了一声道：“华村主里面请！我卞寿和也正还有事要求教呢！”铁虬龙卞寿和更说了声：“我这里还有一般朋友们，大家立谈不便，还要到里边引见吧！”这一般人在灯光照耀下，蜂拥着往里走来。
进了海棠峪口正式的山口之后，这里面反显得清静了许多。峪口内并没有多少人，只有隔开五步有两名弟兄，各持着火把，分立左右，一直地引着到了后面这一排石屋前。这里点得灯火通明，迎面有三间高大的石屋，门敞开，门两旁八名少年的弟兄垂手侍立。铁虬龙卞寿和请大家一同走进了屋中，这屋里早已安排好，从屋中的正面起，分东西列座，所有一般拜山的人全在客位上落座。铁虬龙卞寿和这边一共有七个朋友，全随着他在西首一排落座。可是卞寿和对于这般人极尊敬，他自己坐在最下首末一座。伺候的弟兄献过一道茶。这时，穷神华万虚微微含笑，看着那一指神功云友亮，此时两下里谁也不理谁，反倒装作不认识。
穷神此时可注意到卞寿和身边所坐的一个江湖道朋友，此人始终低着头，好像是见不得人的，穿的衣服也是既破且旧，跟穷神华万虚不差上下，反不如穷神的衣服洁净，年纪也在六旬上下，形似病夫，黄焦焦一张脸面，秃眉毛，两只深陷的眼，鼻梁高，颧骨高，唇上留着短须，手中拿着一杆旱烟袋，露出手来如同鸡爪一般，只有皮包骨，从外貌上看来，颇带着穷途落魄走江湖吃生意、相面测定一流的寒酸。
此时天气还在热着，他却仍然穿着一身夹衣，一件紫宁绸的夹袍，油渍满身，套着一件天青缎子的坎肩，那缎的颜色全变了，并且有许多处已经破得露着衣服的里子，这身衣裳和他的相貌，在平常人眼中看来，绝不宜在海棠峪内列为座上客。华万虚注意他，老渔人陈清波等也全看着这人离奇。原为这般人全是江湖道中的朋友，若是平时不在海棠峪这种地方，还许把他忽略过去。铁虬龙卞寿和此番在海棠峪安帮立舵，是他判个生死存亡的时候，他焉能在这种时候把个落拓江湖的朋友摆在这里？所以认定了这人也是个江湖怪客。
这时候，铁虬龙卞寿和站起来给大家引见，因为人多，若是挨着位地给引见，过分的麻烦，只有他替代大家报名了。从两过起头座就是一指神功云友亮，第二座金刀齐守信，第三座是连环镖霍振纲，第四座是海豹子陶成，第五座是陆地神魔邱龙眠，第六座单掌开山裘子义，第七座是镇山江邵济川，彼此互相引见过。老渔人陈清波等这才知道，那怪模怪样的人就是那名震江湖的陆地神魔，此人在江湖道中十分的厉害，一身超群出众的本领，性情十分怪，跟那穷神华万虚不差上下，万想不到铁虬龙卞寿和竟会把他罗致了来。此人在海棠峪一参与这场事，恐怕不容易了结了。大家全引见，彼此落座之后，铁虬龙卞寿和向穷神华万虚抱拳拱手道：“华村主，此番驾到海棠峪，我卞寿和要冒昧地领教华村主的来意。”穷神华万虚笑道：“卞帮主，我华万虚此番来到海棠峪，只为的是向卞帮主你请教一下，江湖道中不论是哪一个门户，哪一帮哪一派，全有他的门规家法，在江湖道中谁也不敢任意破坏帮规家法。卞帮主，你在富春江上领率一帮，你江山派也不是小帮口，你更应当谨守帮规。现在卞帮主你竟自擅改帮规，把江山帮总舵竟移挪到海棠峪。我华万虚虽然是领率着一群花郎乞丐，我也有我们自己的帮规，我江湖上跑了一生，走遍了长江上下游，没见过陆地行舟，高山立舵，卞帮主，你现在竟会这么办，我不明白你是从什么高明人手下学来的，请你讲一讲，也叫穷神华万虚开开眼界。”穷神华万虚把话说完，眼望着铁虬龙卞寿和目不少瞬。
铁虬龙卞寿和冷笑一声答道：“我早知道华村主会这么问，这件事我卞寿和不敢不承认是违背了江湖道的规矩。我把江山帮总舵移到海棠峪，不过是暂时的事，我卞寿和绝没想长久在这里待下去。我来海棠峪这里，为的是避免我们富春江船帮的毁灭。我卞寿和在这里要了结我私人的事，姓卞的在海棠峪生死存亡，不与江山帮相干，纵然我丧命在海棠峪，江山帮仍然有掌帮接舵的人来接替。我卞寿和不愿意因为我个人把所有江山帮下的弟兄们全断送了。我到海棠峪来，也就是为的是他两家……”
谈到这里，用手一指燕大娘母女跟九姓渔家的林筱沧，跟着说道：“我跟这位燕大娘和她的女儿燕凌云有不两立之仇，和这位九姓渔家林筱沧也有一片没算清的账，我卞寿和所以才来到海棠峪，就为的是把这些事做个了断。我万想不到竟会把华村主惊动了来。现在我把海棠峪的心意说明，我也要向华村主你请教，驾临海棠峪究竟对我卞寿和要怎么赐教？”穷神华万虚哼了一声道：“卞帮主，你要问我真实来意么？我华万虚有一点不通情理的地方，就是请你先行退出海棠峪，我华万虚在这一带好歹比你早来几年，卞帮主，你想在这里安帮立舵，你得先和姓华的商量一下，你这么眼里瞧不起我这花子，我穷神倒要管管闲事了。”金刀齐守信一旁却答了话，向穷神华万虚道：“华村主，我们这次来到海棠峪，和卞帮主不过是江湖道义之交，跟华村主你也是慕名的朋友，所谓金砖不厚，玉瓦不薄。这次华村主你竟因为卞帮主在这里暂时安帮立舵，你却不肯容他，要叫他立时移出海棠峪，这种办法未免叫人难堪。我们全是寄身江湖的人，虽则门户不同，尚还能顾全着江湖道义二字，强梁霸道有几个能横行一辈子？莫非万紫山村这一带就不许江湖人在这立足么？”
穷神华万虚不由哈哈一笑道：“齐老师傅，你这倒是公道话。不过光棍怕调个儿，什么事也有个先来后到，无论如何也得顾全别人的脸面。我们寄身江湖的人，最重的情面二字。卞帮主立舵在鳖子门，掌管着江山帮，过去他们水面上一切纠纷，这些年来旁门别派，就没有到鳖子门一带和他为难，这就是各守门户，井水不犯河水。我穷神华万虚在万紫山村不是一年半载，姓卞的但凡看得起我这个老花子，他到海棠峪就是想标新立异，陆地行舟，万山立舵，好歹要给我这老花子闪个面子，关照我一声，不怕他打发一条狗到万紫山村，我总知道江山帮已经移舵。就这么对我老花子不睬不理，显见得卞帮主没把别人看在眼中。我这万紫山村，不过是花郎乞丐，富春江上掌正大帮口的卞帮主，哪会把我们这般人放在眼内？我老花子总然能够忍下去，我手底下这一队小花子却不肯容忍了。何况谁全有朋友，不论他寄身在哪一个门户，他也有三个好的两个厚的。九姓渔家老渔人陈清波和燕大娘等到我万紫山村登门拜望，这与卞帮主结仇的事无关，难道和卞帮主有仇的人就不许别人和他来往么？竟自遣人夜入万紫山村，并且所去的这位好朋友总算不含糊，把我这穷家帮祖宗所留下的家规擅行移动，这一来，相好的你可就有些过以地胆大了。我穷神华万虚虽则是出了名的不好惹，但是我这些年来，因为老天爷叫我多活了几年，我自己是痛改前非，不敢像年轻时那么胡来了。但凡能够把事情压下去，我绝不愿意叫他多起波澜。所以我尽力地压服着手下一般弟兄们，认为动我万紫山村家规的，他实是不明我穷家帮的家法。他若是知道我们这老花子、小花子们以死命保全的一点家规的极大，他绝不会这么伸手。因为他若是还想在大江南北立足，他绝不会这么愚蠢。所以这件事我只有对于万紫山村的小花子说，一般弟兄们尽力地解释着。倘若我华万虚若是不顾轻重地把这件事在我穷家帮内掀动起来，只怕南七省所有我穷家帮门户下弟兄们全不肯和他甘休。试问这有多大力量敢这么狂妄行事？现在我来到这海棠峪，一来是向卞帮主请示，请他移舵海棠峪，侵扰我万紫山村是何居心？二来也愿意和我们这位好朋友了结这件小事。”
这时，一指神功云友亮一旁答话道：“华村主，你真要是到海棠峪，一半为我云友亮而来，我云友亮可愧不敢当。我们全在江湖中闯荡了一生，虽没有惊天动地的本领，可薄有虚名，走到什么地方也得从理上讲。若是以强压弱，凭武功造就有胜人之处，就武断一切，那就可什么不用讲了。我请示华村主，海棠峪卞帮主临时安帮立舵，就算是违犯江湖道的规矩，可是华村主你并不是这富春江上领率船帮的朋友，你焉能干涉他船帮的事？海棠峪又不是任何人的私产，他暂时借用，这没有什么不当，虽因为万紫山村在这一带立起帮口来，就能霸据一方，不许他人染指，这岂不过于强梁霸道？我云友亮到万紫山村，正是礼尚往来，若是没有人先来海棠峪，我们绝不敢前去冒犯。华村主，现在这情形云某也看出来，华村主既然是登门问罪，定然要卞帮主退出海棠峪才肯甘心，现在很可以不必多讲，最好是仍然以武功分强弱，以本领判输赢，以定存亡倒觉痛快。至于燕家母女与卞帮主有旧仇宿怨，云某认为是另一件事，不能跟卞帮主在海棠峪立舵并为一谈。”华万虚听到云友亮这番话，哈哈一笑道：“云老师，你真是快人说快语，我穷神华万虚正想这么办着痛快。”
这时，那陆地神魔邱龙眠抬起头来，向穷神华万虚看了看，微微一笑，慢吞吞说道：“老朋友，你也是老江湖道了，一般朋友们来到万紫山村这一带，你应该息事宁人，怎的竟这么推波助澜，非要把这海棠峪一带闹个地覆天翻？你也太好事了，我此番来到海棠峪这里，绝不是卞帮主所请，我久闻得华村主你在万紫山村掌管着长江上下流的穷家帮，这江湖道上你也算这代杰出的人才，我邱龙眠早有拜望你之心，只是这江南地面有老朋友你在这一带耀武扬威，我们哪敢冒昧地到万紫山村拜访？这次正巧有事，路经此地，有我二位朋友到海棠峪，我听到万紫山村就在这儿，所以我要打听明白了，登门去拜望，不想华村主竟自光临海棠峪。现在为了一点意气之争，就要引起是非来，未免不值。依我邱龙眠看，华村主此次登门问罪，实有不当，姓卞的此番移舵海棠峪，他为的与九姓渔家有不了结的事，燕家母女和他有旧仇宿怨，他是他船帮内的事，局外人何必来出头？华村主，要叫我邱龙眠看，我们是要保持朋友的情义，能够给他三方了结，不妨尽力给他化解这番嫌怨。就让是不能管这门的事，由他们自行去解决，我们又何妨从旁冷眼观察，给他们说句公道话？要知道，伸手容易缩手难，我们全在江湖上闯荡了一生，是非只为多开口，烦恼皆因强出头。华村主，你要是听信老朋友的话，何必在这乘人之危，故意地和卞帮主为难？”
穷神华万虚见这老怪物竟敢当面这么责问，从鼻孔中哼了一声道：“老朋友，你这真是金玉良言，我应该立时遵命才是。无奈老朋友你只知道愿意给江湖同道解冤释怨，也应该注意到江湖道上各帮各派的家规。此番卞帮主海棠峪立舵，违反船帮的制度，万紫山村既然是领率长江上下游穷家帮的家庙祠堂所在，岂能任人轻易侵犯？其实这位云老师到万紫山村赐教，故意地扰乱我万紫山村的家规制度，我应该找他一人清算。可是云老师是卞帮主请来的好朋友，我认为从海棠峪去的人，就得由卞帮主负责，所以我来找他讲话，理所应当。老朋友，你江湖上的威望，我穷神素所深知，朋友，你的话一言有九鼎之重，我穷神度德量力，应该敬谨遵命，那才算知道自爱。不过有一件事叫我难以自主，就是我这家规不容任何人破坏，我就落个剉骨扬灰，也得叫那找万紫山村的人认罪服输才能罢手。我虽是领率穷家帮的当家人，但是我要有那么大胆量，从我穷神华万虚身上破坏了家法，所以这件事，只有请卞帮主、云老师给我万紫山村披红挂彩，把神灯复了原位，绝没有半点商量。”穷神华万虚这种斩钢截铁的话出口，丝毫没有退让的余地，那陆地这里魔邱龙眠把他的怪眼一翻，点点头道：“这倒很好，华村主，你表明了心迹，也叫好朋友死了心。我们久仰华村主你一身绝技，在大江南北把武林中的朋友没放在眼内，这绝不是华村主你的狂妄，正因为你武功本领足以威震武林，压倒江湖道。既然是这样，现在这场事只有以武力解决了。”
这时，燕大娘忽然站起向铁虬龙卞寿和说道：“卞帮主，玉龙岩渔村一会，卞帮主你回转富春江上。我母女谨遵卞帮主之命，星夜赶回富春江鳖子门江山帮去拜望时，卞帮主竟自把帮口移挪。这事卞帮主你办得太叫我母女失望了。我们千里迢迢赶了来，就为的是实践玉龙岩渔村之约，可是你移挪帮口，一句话并没留下，移挪到海棠峪，我母女又哪会知道？若不是九姓渔家的二位老前辈相助，只怕我母女仍然流落江湖。卞帮主，你身为堂堂男子汉，对付妇人女子竟这么不顾信义，未免叫人齿冷。现在我们既遇在万紫山村，承这位老前辈收留我们，更访出卞帮主的下落，这才赶到海棠峪来，和你清算旧债。卞帮主，咱们的事还是先讲讲好吧。”
铁虬龙卞寿和被燕大娘这么严辞质问，本来他有缺理的地方，不由面色通红，恼羞成怒之下，竟自厉声说道：“燕大娘，你不要出口伤人，我卞寿和是可杀不可辱的好朋友。玉龙岩渔村一会，我虽然败在那里，姓卞的有三寸气在，还不屑于隐匿躲藏。我回到富春江上鳖子门之后，正为的实践前言，不止于和你母子的事得解决，我江山帮和九姓渔家也得分一个强存弱死。鳖子门那里是一个航船来往的要道，国家尚有王法在，岂容我们任意地凶杀斗殴？所以我卞寿和找到这么个清静适宜的地方。我倒也很明白，这么办是违犯船帮的成规，不过姓卞的另有打算，我能够保全江山帮在富春江上继续存留下去，我暂时在海棠峪解决这件清算旧仇的事，我不至于为江面上船帮引出船帮以外的是非，我卞寿和倘若不能保全下去，江山帮从此归于消灭，鳖子门那里，我也拱手让与他人。只因事出仓促，我一切布置未周，所以我未能在回到富春江之后，即行迎请你母女到海棠峪。但是我绝不想在这里潜踪隐迹，不再出头，我卞寿和有什么对不起人的地方？实不相瞒，你母女回到富春江上，你母女的踪迹我卞寿和时时在注意中，就是你母女不找上门来，姓卞的也不会叫你母女逃出手去。我卞寿和觉得并没有对不起你母女，现在你想复仇，尽请放手来对付我卞寿和，又何必再作语言之争？那么请你母女即行动手，免得我们的事被别人扰乱了。”燕大娘哼了一声道：“卞寿和，任你巧言遮辩，现在就是你我分生死存亡之时，咱们到外面去较量。”
卞寿和是巴不得燕大娘母女有这种要求，他立刻站起来，那穷神华万虚是安心和他作对来的，在这时哪肯放过？立刻说道：“卞帮主，你先等一等，你和燕大娘母女的事先得放一放，你们的事情搁了多年，何必忙在这一时？先把我这老花子打发了，再讲别的吧！”铁虬龙卞寿和道：“华万虚，你这真有点欺人过甚，你竟藐视姓卞的不敢和你做对手么？很好，华万虚，咱们到外面去讲。”这时，镇三江邵济川站起来向穷神华万虚和卞帮主一拱手道：“二位老师傅，我请问你两家过去有什么深仇大怨，现在非得以武力相见？彼此全在江湖道上各守各的门户，为的一点误会的事，就要弄得两败俱伤。这种意气之争，不是你我这般年岁人应该做的。邵某既赶上海棠峪这场盛会，我深愿两家平心静气想一下，你们两家的事，极好解决，何必非动手不可？卞帮主此次从永乐江回来，只为的自身有旧日的仇家定要和他清算旧账，海棠峪临时立舵，势非得已。华村主也该念江湖道的义气，稍微地让一步。至于云老师入万紫山村误犯华村主的家规，只出于他不熟悉江湖道各派的情形，绝不是明知故犯，华村主若是定以这件事为要挟，也未免责人过苛。我邵济川希望两家的事好好地解决一下，我们以武林同道的身份来为两家息事宁人，我邵济川宁愿意替云老师神灯复位，彼此解除这点误会，结为好友，岂不比冤仇愈结愈深强得多么？华村主可肯赏邵某这个薄面？”
穷神华万虚听镇三江邵济川这番话，更知道他素日为人豪爽热肠，在江南道上遍地是朋友，不愿意过分地得罪同道，遂也拱手答礼道：“邵老师傅，我穷神谢谢你的好意，我若是固执成见，那算我穷神华万虚不懂朋友的交情。现在这件事，看在邵老师的面上，只有请卞帮主亲自到万紫山村把我的神灯复位，他在海棠峪就是从此把江山帮立舵，这我也不再管他。他不懂这么登门谢罪，邵老师，那就不算我穷神不懂交情了。”铁虬龙卞寿和不由冷笑一声道：“邵老师，多谢你的美意。今夜的事，好朋友们不必替我费事了。我卞寿和不是三岁小孩子，我看得清清楚楚，这分明是安心叫我卞寿和在富春江上不能抬头。万紫山村赔情认罪，那也算不得什么，只有等待着在海棠峪分出强弱来，那时姓卞的莫说是到万紫山村谢罪，就是叫我卞寿和一步一个头，磕到万紫山村，我也不敢不去吧！邵老师，现在只有请大家做个公平裁判，我们以武功分一分强存弱死，真在假亡。”说到这里，向穷神华万虚等一拱手道：“有什么话请到外面讲吧！”
双方现在到了这种情形下，剑拔弩张，没有法子再保全下去，只有以武力一拼。何况这次的事，弄成了反客为主。本来是燕大娘和燕凌云报杀夫杀父之仇，玉龙岩渔村九姓渔家要在富春江上恢复他九姓渔家的地方，现在反掺上了这位武林怪杰穷家帮的首领穷神华万虚，大家反倒唯他的马首是瞻，听凭他的意旨行事，纷纷站起来向外走来。大家一同来到外面，在这石屋前分左右，已经由铁虬龙卞寿和早行安排下两排座位，两张竹椅夹着一张短几，两边列开，是正贴着东西山壁下。这海棠峪的四周在树枝上遍悬红灯，在这座位的两旁，由本谷的壮汉们执着火把，照耀得眼前这片旷地上亮如白昼。大家全分东西落座之后，铁虬龙卞寿和已经怒不可忍，他认为穷神华万虚是故意凌辱他，特别地发话立刻站起来，向他一拱手道：“姓卞的总算是江湖道上行为不当，积了许多仇家。今夜在海棠峪已经有三家债主登门向我讨债。我卞寿和正应了俗语‘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了’。现在我要请示，我卞寿和先还哪一笔债？”燕大娘和燕凌云已然站起，向卞寿和发话道：“卞帮主，你还和老身先清算这笔账吧，我不愿意叫你再拖延下去。”铁虬龙卞寿和哼了声道：“我回到富春江上，第一件事就是等待贤母女前来。也为的我们原本是富春江上的事，还是在富春江上做个了断。”这时，老渔人陈清波却向燕大娘母女说道：“请你母女暂时先等一等，什么事都有先来后到，玉龙岩渔村和卞帮主的事情在头里，请你母女先等待我们把事情说完了，再算你们的账不迟。”
这时，那陆地神魔邱龙眠冷笑一声，他坐在那里没站起来，把脸儿扬着向老渔人陈清波道：“这位陈老师傅，你不要这么眼空四海，目中无人。姓卞的还没到了日暮途穷的地步，还有一般好朋友在场，你就这么把别人全没有看在眼内。玉龙岩渔村的事，是永乐江船帮和你九姓渔家争夺的一碗饭，我听说永乐船帮的掌帮人已经毁在你们手内，姓卞的那时不过是本着江湖道的友谊，为朋友助拳，陈老师把这一切事就放到姓卞的身上，实在是强词夺理。陈老师，我不怕你着恼，你九姓渔家自己的子孙不争气，在富春江上自己弄得没有一点地位，陈老师，你有这种能人在头里领率着，根本就不该叫他离开富春江上，另从别人的饭锅里下手。现在还这么理直气壮地找姓卞的不依不饶，未免欺人太甚。我邱龙眠看着这件事太以不公平了。”老渔人陈清波从鼻孔中哼了一声道：“邱老师傅，看着不公平，应该怎样办？”陆地神魔邱龙眠道：“依我看，事情更好办，海棠峪可以把你们所有的事先丢开。现在大江南北的武林中能手，全聚在一处，这是极难得的机会，我们又何妨本着以武会友之意，把两下的事完全放在一旁，有本领的在这多少也要露一手，咱们武功较量之下，以定胜负存亡。倘若姓卞的一败到底，所有燕大娘母女复仇的事，恕我不敢应命。唯独我这件事换了地方没法子解决，朋友你避点委屈，先等等吧！”陈清波尚未答话，一指神功云友亮却道：“华村主，你这叫不讲理，大丈夫说话如白染皂，言而有信。当面说的话你就推，你算得哪门子英雄，现在不必说那些好听的言语。既然说好了以武力解决，我云友亮以武力领教有什么不当？”穷神华万虚微微冷笑一声，答道：“朋友，你要是说以武力分强弱，在海棠峪彼此较量一下，我倒还可以。你要想解决我万紫山村的事，没有那么容易的。”云友亮道：“听你这种话，分明是看姓云的不是你的对手，华万虚，你也太狂了。”
这时，从穷神华万虚身后绕出一人，轻轻一纵，蹿了出去，此人一蹿出去，向一指神功云友亮招呼道：“姓云的，你倒还有自知之明，一点不差，你实不配和华村主做对手，我可以和你走几招。”云友亮一看蹿出来这人，竟是一个少年花子，知道这是华万虚的门徒，此人口齿极为轻狂，云友亮往前紧走了几步，用手一指道：“年轻轻的后生晚辈，就敢这么藐视我云友亮，相好的，你亮出‘万儿’吧！”少年花子道：“云友亮，你既然看着我是后生晚辈，通名报姓有什么用？咱们手底下见功夫，用不着斗口。”云友亮道：“不成，姓云的在江湖道中也闯荡了二三十年，从来没有动过无名少姓的人。”这少年双眉一挑，怒斥道：“云友亮，你敢出口伤人，我姓苍名吟秋，华村主的门徒，穷家帮管领三江的小祖宗。”这苍吟秋话声出口，身形往前一纵，绝不再和一指神功云友亮客气，劈面就是一掌。一指神功云友亮也十分愤怒，这个少年花子好生厉害，真是有什么师父有什么徒弟，穷神华万虚那么难斗，他教出来的徒弟，比他还刁缠。云友亮用头往左一晃，右掌往上一穿，向苍吟秋的腕子上便搭。苍吟秋右掌往回一撤，一横身“黑虎掏心”，左掌向他胸膛下横劈过来。云友亮没刁着苍吟秋的腕子，他的左掌到，云友亮往左一晃肩头，右掌往下一沉，“跨虎登山”式，向苍吟秋的左臂上横劈下来。苍吟秋抽招换式，两下里各把形势撒开。这一指神功云友亮已经是在拳术上成名的人物，可是这少年花子苍吟秋一施展开身上的功夫，云友亮已然看出他用的是迷踪拳。这种拳术以小巧见长，完全是进手的招数，讲究挨帮挤靠缩小，绵、软、巧，云友亮施展运用五行连环拳来对付他。这两下里在这旷场中，把拳势全施展开，各有独到的功夫，一招一式全见出火候来，两下擦拳对掌，一动上手就是十几个照面。云友亮见这苍吟秋手底下功夫十分毒辣，自己绝不敢轻视他。走到十六七个照面时，云友亮认为自己是成名江湖的武师，一出手对付这种无名的小卒，真要是不能取胜，这太以栽跟头了。
一指神功云友亮正用了手“十字摆连”式，往外一封苍吟秋的右臂。苍吟秋单足点地，身躯猛然从左往右一个盘旋，身躯已经矮下去，身躯盘旋过来，猛然站起长身，双掌递出，“白猿献桃”，双掌齐出，向云友亮的左肩头后猛打过来，招数变化得迅捷异常。云友亮右脚往外一滑，左肩头用力地往前一闪，身躯斜往左栽，也是半转着身躯，猛然右掌向外一挥，“凤凰单展翅”，向苍吟秋的右肋下斜劈过来。这种掌势撒出来，力量非常大，何况云友亮又单独练过一指神功，不要说被他打实了，就是被他指尖扫上，也得骨断筋折，苍吟秋双掌递出来，云友亮的翻身现掌已然打到，苍吟秋猛然把双臂往下一沉，身躯可是往左一闪，双掌猛往胯下一劈，这次也是用了十成力，想伤他那条右臂。可是云友亮这一手用得虚实莫测，苍吟秋双掌一劈下来，他猛然大腿用力向左一带，借着下盘之力，身躯猛然旋转，左掌已经猛然从下翻过来，向苍吟秋的右肋下打到。这一掌用得十分巧快，并且劲疾有力。
苍吟秋的双掌已经向左抡出去，再想救这一招，已经来不及。可是在危机一发中，这苍吟秋全身往左一倒，身躯猛往地上扑去，在身躯已然倒下去，他却用力以右足踵向地上一踹，身躯竟在这种倒卧的形势下蹿出来，用这种“金鲤穿波”的绝妙招数，错非轻功提纵术有惊人的火候，绝难施展。可是他这一式力用得有些过了，因为力量小了，闪不开云友亮的掌力，凭右足一踹，往左蹿出丈余来，左脚再一找地，竟自踉跄地向左蹿出三步去，这才把身形拿桩站稳。这种情形已经分出胜败来，明明苍吟秋已经栽在云友亮的掌下。云友亮一收势，竟自哈哈一阵狂笑道：“管领三江的小祖宗，就是这点本领，趁早再下功夫去吧！”云友亮口头这种刻薄，可是实在不当，这就因为他的身份不应该这么做，他这一言语失检，是自取其祸。那苍吟秋羞得面红耳赤。
可是就在这时，竟从华万虚的背后又飞纵出一人来，往云友亮的身后一落，这人也很无礼地，身到，掌到，话到，呵斥了声：“你笑什么？”双掌向云友亮的背上猛劈。云友亮就觉得背后掌力过重，掌没到力先到，双掌赶紧往左一带，身随掌走，向左蹿出丈余。这才一转身，只见向自己背后袭击的是一个年约六旬的老花子，面貌长得十分丑，黑紫脸面，两道浓眉，眼眶子极高，两只眸子深陷在眼眶内，鼻梁极高，两颧骨隆起，大嘴岔，唇上稀疏的有几根胡子，一口黄板牙，身量六尺多高，上身穿着件蓝布衫，补着好几块，左肋下挎着一个布囊，下面是一件旧中衣，裤角高挽起，光着脚板，绑着一双草鞋，头上小辫挽成老道的发髻式，用一道柳树枝作水簪，双掌在胸前交错着，袖管高高挽起，两臂上全有寸许的黑毛，双掌如同鸡爪相似，皮包骨，胳膊上也是青筋暴结。一指神功云友亮就知此人是个劲敌，因为他突然袭击十分无礼，自己转过身来时，这个老花子向苍吟秋一挥手，苍吟秋已经低头退了下去。一指神功云友亮厉声呵斥道：“朋友，你怎么不守江湖的规矩？海棠峪以武会友，你一上场子就用这种暗算的手段，你是什么人？”这老花子带着狞笑，瞪着眼，向云友亮说道：“姓云的，你认为我不守江湖规矩，可惜你还是成名的人物，你对一个后生晚辈竟这么轻狂，武功的高低，手底下功夫有强弱，我万紫山村的人一个后生晚辈败在你手中，你算怎样露脸？胜负已分高下，你还要给他那种十分难堪的神色。姓云的，你算不开眼的英雄，小祖宗不是你的对手，老祖宗要毁你。”
这个老花子一登场，才勾出陆地神魔海棠峪大显绝技，穷家帮首领三较神功，神魔力斗四煞棒，卞寿和药酒鸩群侠，万紫山村神灯复位，全在下文中完全交代。
这两位老人往前一落，在谷口左右的两边山头飞纵下两人来，往山道上落，内中一人说了声：“尊客，来海棠峪既然是接着江湖道的规矩拜山，怎的不等待回禀？难道就轻视海棠峪内没有阻挡尊驾的人么？”陈清波、林筱沧把身形一停，全用双掌封住门户。老渔人陈清波道：“朋友，不要说话这么不讲理，万紫山村的村主大驾光临你海棠峪，你们竟以这种狂傲、目中无人的态度来对待。我们正也要见识见识海棠峪有什么力量能阻挡我们不准拜山。”这时现身的两人忽然说道：“答话的敢是九姓渔家的陈老师傅么？”陈清波道：“正是在下。既然认识我，更不应该这样对待我们，全是一条线上的朋友，何必摆出这样嘴脸来？没领教二位尊姓大名。”这两人自报姓名，辰溪船帮张万季、杜子云。老渔人陈清波道：“既是一家人，我们不必在这种地方徒伤和气。此番我们来到海棠峪，是跟卞姓的有牵缠，朋友还是赶紧往里通报吧！”张万季、杜子云答了声：“好。”立刻撮唇一打呼哨，连响过三声之后，只见从海棠峪内两边的岭头上，现出一片灯光来，也有火把，也有灯笼，二三里长的山道两边，如同两条火龙一般。跟着里面又是一阵呼哨声起，现身迎接的这两个人用手往里面一指道：“陈老师、林老师，迎接的人已然上来，二位里请！”林筱沧回头向谷口后面的人招呼道：“卞帮主赏我们全脸，容许我们入峪拜见这位成名的人物。”
这时，从山坡上面如飞地跑下四名壮丁，各人手执一只巨形的灯笼，当中有一位头目来到近前，向陈清波、林筱沧道：“山口这里离着海棠峪的道路过远，不便叫尊客们在此久候。现在已经报进信去，卞帮主定然出谷迎接，众位老师傅们如不见疑，往里请吧！”陈清波，林筱沧向后面的人一打招呼，速报司诸葛璞、侠女燕凌云、燕大娘、穷神华万虚，以及万紫山村所带来的能手，毫不迟疑随着往里闯来。头里一名头目，四名弟兄执灯引路，脚底下是矫健异常，众人随着往里走。
沿着山道上陆续现出灯火，全有短衣小打扮的少壮弟兄执灯在道旁伺候，可是全是赤手空拳，不带兵刃。经过前面一道山坡，远远地望见海棠峪一带灯火，亮如白昼，可是这种呼哨声音响得十分惊人，听这声音是往复传递，沿着海棠峪的四周，峰岭林木间全起了回声，眼中不用看到，只凭这种声音，已经可以知道海棠峪一带到处有暗卡子把守，更可以显出铁虬龙卞寿和此番在海棠峪手下的弟兄多，布置得周密。
离着海棠峪口还有一两箭地，远远地见从山道那边闯出一队人来，一个个全是衣服整齐，虽然全是船帮水手打扮，全是一色的衣服，头上打着包头，这一队有二十多名，可全佩带着兵刃、暗器，每人手中掌着一盏纱灯，健步如飞地扑过来，离着万紫山村这一般人还有四五丈远，这一队弟兄贴着山道两旁一站，后面跟着就是海棠峪的主人铁虬龙卞寿和和他所请到的一般朋友全迎了过来。陈清波、林筱沧头前抢步奔过来。那林筱沧首先发话道：“这真是士别三日，就得刮目相看，卞帮主在海棠峪开山立寨，在江湖道中卞帮主你真是抖尽了威风。”铁虬龙卞寿和听林筱沧语含讥讽，他却丝毫不作理会，往前紧走了几步，拱手说道：“林老师，玉龙岩渔村一会，想不到今夜竟能够把林老师又惊动了来，我卞寿和觉得万分荣幸。”说着话，更向老渔人陈清波一拱手道：“我想不到陈老师也肯大驾光临海棠峪，这全是江南道上名震江湖的人物，少待我卞寿和倒要多多地领教，容我见过万紫山村的华老前辈，少时里面细谈。”诸葛璞、燕大娘、燕凌云这时也走到近前，铁虬龙卞寿和含笑抱拳道：“燕大娘、燕姑娘真是信人，我卞寿和佩服之至，诸葛老师里请！”燕大娘和燕凌云只有万福答礼，并不还言。卞寿和更往前紧走了两步，凑到了穷神华万虚的近前，施礼道：“万紫山村村主威名震江南，我卞寿和对于华老前辈是久震威名，只为江山帮一般弟兄们把船帮的事完全托付到我身上，未能到万紫山村拜访高人。现在我卞寿和因为栽在江湖道上，富春江山下不容我立足，在这海棠峪暂时寄迹，不过为的一般共患难的弟兄，不至于立时散开。想不到竟和华老前辈做了近邻，因为我卞寿和初来到海棠峪，一切事尚未布置就绪，对于老前辈失礼之处，还请原谅！”穷神华万虚暗暗一笑道：“卞帮主，你也太客气了。我这叫花子在万紫山村聚集一般花郎乞丐，建起这个小村来，不过是叫一般穷弟兄们免去了风餐露宿。我们这种流落江湖的穷朋友们，从来不敢招惹一点是非，富春江一带所有的船帮，我穷神早有个耳闻，各帮有各帮的威严，各帮有各帮的势力，所以我们躲得远远的。这万紫山村从来是不接近江湖道，就为的免去一切是非。想不到卞帮主竟看到了这一带风水好，把水面上的船帮移挪到陆地来，海棠峪中竟立起舵口来，这真是江湖奇闻。卞帮主，你真是非常人物，我穷神接近了你这么个好邻居，我哪能不好好巴结巴结你？所以要到海棠峪来拜望你卞帮主。卞帮主居然这么看得起穷朋友，我穷神华万虚这一辈子总算没白活。卞帮主，这海棠峪内，若是肯叫我们开开眼，就请卞帮主引路，我穷神还有一点小事奉求，咱们到里边也好讲。”卞寿和从鼻孔中哼了一声道：“华村主里面请！我卞寿和也正还有事要求教呢！”铁虬龙卞寿和更说了声：“我这里还有一般朋友们，大家立谈不便，还要到里边引见吧！”这一般人在灯光照耀下，蜂拥着往里走来。
进了海棠峪口正式的山口之后，这里面反显得清静了许多。峪口内并没有多少人，只有隔开五步有两名弟兄，各持着火把，分立左右，一直地引着到了后面这一排石屋前。这里点得灯火通明，迎面有三间高大的石屋，门敞开，门两旁八名少年的弟兄垂手侍立。铁虬龙卞寿和请大家一同走进了屋中，这屋里早已安排好，从屋中的正面起，分东西列座，所有一般拜山的人全在客位上落座。铁虬龙卞寿和这边一共有七个朋友，全随着他在西首一排落座。可是卞寿和对于这般人极尊敬，他自己坐在最下首末一座。伺候的弟兄献过一道茶。这时，穷神华万虚微微含笑，看着那一指神功云友亮，此时两下里谁也不理谁，反倒装作不认识。
穷神此时可注意到卞寿和身边所坐的一个江湖道朋友，此人始终低着头，好像是见不得人的，穿的衣服也是既破且旧，跟穷神华万虚不差上下，反不如穷神的衣服洁净，年纪也在六旬上下，形似病夫，黄焦焦一张脸面，秃眉毛，两只深陷的眼，鼻梁高，颧骨高，唇上留着短须，手中拿着一杆旱烟袋，露出手来如同鸡爪一般，只有皮包骨，从外貌上看来，颇带着穷途落魄走江湖吃生意、相面测定一流的寒酸。
此时天气还在热着，他却仍然穿着一身夹衣，一件紫宁绸的夹袍，油渍满身，套着一件天青缎子的坎肩，那缎的颜色全变了，并且有许多处已经破得露着衣服的里子，这身衣裳和他的相貌，在平常人眼中看来，绝不宜在海棠峪内列为座上客。华万虚注意他，老渔人陈清波等也全看着这人离奇。原为这般人全是江湖道中的朋友，若是平时不在海棠峪这种地方，还许把他忽略过去。铁虬龙卞寿和此番在海棠峪安帮立舵，是他判个生死存亡的时候，他焉能在这种时候把个落拓江湖的朋友摆在这里？所以认定了这人也是个江湖怪客。
这时候，铁虬龙卞寿和站起来给大家引见，因为人多，若是挨着位地给引见，过分的麻烦，只有他替代大家报名了。从两过起头座就是一指神功云友亮，第二座金刀齐守信，第三座是连环镖霍振纲，第四座是海豹子陶成，第五座是陆地神魔邱龙眠，第六座单掌开山裘子义，第七座是镇山江邵济川，彼此互相引见过。老渔人陈清波等这才知道，那怪模怪样的人就是那名震江湖的陆地神魔，此人在江湖道中十分的厉害，一身超群出众的本领，性情十分怪，跟那穷神华万虚不差上下，万想不到铁虬龙卞寿和竟会把他罗致了来。此人在海棠峪一参与这场事，恐怕不容易了结了。大家全引见，彼此落座之后，铁虬龙卞寿和向穷神华万虚抱拳拱手道：“华村主，此番驾到海棠峪，我卞寿和要冒昧地领教华村主的来意。”穷神华万虚笑道：“卞帮主，我华万虚此番来到海棠峪，只为的是向卞帮主你请教一下，江湖道中不论是哪一个门户，哪一帮哪一派，全有他的门规家法，在江湖道中谁也不敢任意破坏帮规家法。卞帮主，你在富春江上领率一帮，你江山派也不是小帮口，你更应当谨守帮规。现在卞帮主你竟自擅改帮规，把江山帮总舵竟移挪到海棠峪。我华万虚虽然是领率着一群花郎乞丐，我也有我们自己的帮规，我江湖上跑了一生，走遍了长江上下游，没见过陆地行舟，高山立舵，卞帮主，你现在竟会这么办，我不明白你是从什么高明人手下学来的，请你讲一讲，也叫穷神华万虚开开眼界。”穷神华万虚把话说完，眼望着铁虬龙卞寿和目不少瞬。
铁虬龙卞寿和冷笑一声答道：“我早知道华村主会这么问，这件事我卞寿和不敢不承认是违背了江湖道的规矩。我把江山帮总舵移到海棠峪，不过是暂时的事，我卞寿和绝没想长久在这里待下去。我来海棠峪这里，为的是避免我们富春江船帮的毁灭。我卞寿和在这里要了结我私人的事，姓卞的在海棠峪生死存亡，不与江山帮相干，纵然我丧命在海棠峪，江山帮仍然有掌帮接舵的人来接替。我卞寿和不愿意因为我个人把所有江山帮下的弟兄们全断送了。我到海棠峪来，也就是为的是他两家……”
谈到这里，用手一指燕大娘母女跟九姓渔家的林筱沧，跟着说道：“我跟这位燕大娘和她的女儿燕凌云有不两立之仇，和这位九姓渔家林筱沧也有一片没算清的账，我卞寿和所以才来到海棠峪，就为的是把这些事做个了断。我万想不到竟会把华村主惊动了来。现在我把海棠峪的心意说明，我也要向华村主你请教，驾临海棠峪究竟对我卞寿和要怎么赐教？”穷神华万虚哼了一声道：“卞帮主，你要问我真实来意么？我华万虚有一点不通情理的地方，就是请你先行退出海棠峪，我华万虚在这一带好歹比你早来几年，卞帮主，你想在这里安帮立舵，你得先和姓华的商量一下，你这么眼里瞧不起我这花子，我穷神倒要管管闲事了。”金刀齐守信一旁却答了话，向穷神华万虚道：“华村主，我们这次来到海棠峪，和卞帮主不过是江湖道义之交，跟华村主你也是慕名的朋友，所谓金砖不厚，玉瓦不薄。这次华村主你竟因为卞帮主在这里暂时安帮立舵，你却不肯容他，要叫他立时移出海棠峪，这种办法未免叫人难堪。我们全是寄身江湖的人，虽则门户不同，尚还能顾全着江湖道义二字，强梁霸道有几个能横行一辈子？莫非万紫山村这一带就不许江湖人在这立足么？”
穷神华万虚不由哈哈一笑道：“齐老师傅，你这倒是公道话。不过光棍怕调个儿，什么事也有个先来后到，无论如何也得顾全别人的脸面。我们寄身江湖的人，最重的情面二字。卞帮主立舵在鳖子门，掌管着江山帮，过去他们水面上一切纠纷，这些年来旁门别派，就没有到鳖子门一带和他为难，这就是各守门户，井水不犯河水。我穷神华万虚在万紫山村不是一年半载，姓卞的但凡看得起我这个老花子，他到海棠峪就是想标新立异，陆地行舟，万山立舵，好歹要给我这老花子闪个面子，关照我一声，不怕他打发一条狗到万紫山村，我总知道江山帮已经移舵。就这么对我老花子不睬不理，显见得卞帮主没把别人看在眼中。我这万紫山村，不过是花郎乞丐，富春江上掌正大帮口的卞帮主，哪会把我们这般人放在眼内？我老花子总然能够忍下去，我手底下这一队小花子却不肯容忍了。何况谁全有朋友，不论他寄身在哪一个门户，他也有三个好的两个厚的。九姓渔家老渔人陈清波和燕大娘等到我万紫山村登门拜望，这与卞帮主结仇的事无关，难道和卞帮主有仇的人就不许别人和他来往么？竟自遣人夜入万紫山村，并且所去的这位好朋友总算不含糊，把我这穷家帮祖宗所留下的家规擅行移动，这一来，相好的你可就有些过以地胆大了。我穷神华万虚虽则是出了名的不好惹，但是我这些年来，因为老天爷叫我多活了几年，我自己是痛改前非，不敢像年轻时那么胡来了。但凡能够把事情压下去，我绝不愿意叫他多起波澜。所以我尽力地压服着手下一般弟兄们，认为动我万紫山村家规的，他实是不明我穷家帮的家法。他若是知道我们这老花子、小花子们以死命保全的一点家规的极大，他绝不会这么伸手。因为他若是还想在大江南北立足，他绝不会这么愚蠢。所以这件事我只有对于万紫山村的小花子说，一般弟兄们尽力地解释着。倘若我华万虚若是不顾轻重地把这件事在我穷家帮内掀动起来，只怕南七省所有我穷家帮门户下弟兄们全不肯和他甘休。试问这有多大力量敢这么狂妄行事？现在我来到这海棠峪，一来是向卞帮主请示，请他移舵海棠峪，侵扰我万紫山村是何居心？二来也愿意和我们这位好朋友了结这件小事。”
这时，一指神功云友亮一旁答话道：“华村主，你真要是到海棠峪，一半为我云友亮而来，我云友亮可愧不敢当。我们全在江湖中闯荡了一生，虽没有惊天动地的本领，可薄有虚名，走到什么地方也得从理上讲。若是以强压弱，凭武功造就有胜人之处，就武断一切，那就可什么不用讲了。我请示华村主，海棠峪卞帮主临时安帮立舵，就算是违犯江湖道的规矩，可是华村主你并不是这富春江上领率船帮的朋友，你焉能干涉他船帮的事？海棠峪又不是任何人的私产，他暂时借用，这没有什么不当，虽因为万紫山村在这一带立起帮口来，就能霸据一方，不许他人染指，这岂不过于强梁霸道？我云友亮到万紫山村，正是礼尚往来，若是没有人先来海棠峪，我们绝不敢前去冒犯。华村主，现在这情形云某也看出来，华村主既然是登门问罪，定然要卞帮主退出海棠峪才肯甘心，现在很可以不必多讲，最好是仍然以武功分强弱，以本领判输赢，以定存亡倒觉痛快。至于燕家母女与卞帮主有旧仇宿怨，云某认为是另一件事，不能跟卞帮主在海棠峪立舵并为一谈。”华万虚听到云友亮这番话，哈哈一笑道：“云老师，你真是快人说快语，我穷神华万虚正想这么办着痛快。”
这时，那陆地神魔邱龙眠抬起头来，向穷神华万虚看了看，微微一笑，慢吞吞说道：“老朋友，你也是老江湖道了，一般朋友们来到万紫山村这一带，你应该息事宁人，怎的竟这么推波助澜，非要把这海棠峪一带闹个地覆天翻？你也太好事了，我此番来到海棠峪这里，绝不是卞帮主所请，我久闻得华村主你在万紫山村掌管着长江上下流的穷家帮，这江湖道上你也算这代杰出的人才，我邱龙眠早有拜望你之心，只是这江南地面有老朋友你在这一带耀武扬威，我们哪敢冒昧地到万紫山村拜访？这次正巧有事，路经此地，有我二位朋友到海棠峪，我听到万紫山村就在这儿，所以我要打听明白了，登门去拜望，不想华村主竟自光临海棠峪。现在为了一点意气之争，就要引起是非来，未免不值。依我邱龙眠看，华村主此次登门问罪，实有不当，姓卞的此番移舵海棠峪，他为的与九姓渔家有不了结的事，燕家母女和他有旧仇宿怨，他是他船帮内的事，局外人何必来出头？华村主，要叫我邱龙眠看，我们是要保持朋友的情义，能够给他三方了结，不妨尽力给他化解这番嫌怨。就让是不能管这门的事，由他们自行去解决，我们又何妨从旁冷眼观察，给他们说句公道话？要知道，伸手容易缩手难，我们全在江湖上闯荡了一生，是非只为多开口，烦恼皆因强出头。华村主，你要是听信老朋友的话，何必在这乘人之危，故意地和卞帮主为难？”
穷神华万虚见这老怪物竟敢当面这么责问，从鼻孔中哼了一声道：“老朋友，你这真是金玉良言，我应该立时遵命才是。无奈老朋友你只知道愿意给江湖同道解冤释怨，也应该注意到江湖道上各帮各派的家规。此番卞帮主海棠峪立舵，违反船帮的制度，万紫山村既然是领率长江上下游穷家帮的家庙祠堂所在，岂能任人轻易侵犯？其实这位云老师到万紫山村赐教，故意地扰乱我万紫山村的家规制度，我应该找他一人清算。可是云老师是卞帮主请来的好朋友，我认为从海棠峪去的人，就得由卞帮主负责，所以我来找他讲话，理所应当。老朋友，你江湖上的威望，我穷神素所深知，朋友，你的话一言有九鼎之重，我穷神度德量力，应该敬谨遵命，那才算知道自爱。不过有一件事叫我难以自主，就是我这家规不容任何人破坏，我就落个剉骨扬灰，也得叫那找万紫山村的人认罪服输才能罢手。我虽是领率穷家帮的当家人，但是我要有那么大胆量，从我穷神华万虚身上破坏了家法，所以这件事，只有请卞帮主、云老师给我万紫山村披红挂彩，把神灯复了原位，绝没有半点商量。”穷神华万虚这种斩钢截铁的话出口，丝毫没有退让的余地，那陆地这里魔邱龙眠把他的怪眼一翻，点点头道：“这倒很好，华村主，你表明了心迹，也叫好朋友死了心。我们久仰华村主你一身绝技，在大江南北把武林中的朋友没放在眼内，这绝不是华村主你的狂妄，正因为你武功本领足以威震武林，压倒江湖道。既然是这样，现在这场事只有以武力解决了。”
这时，燕大娘忽然站起向铁虬龙卞寿和说道：“卞帮主，玉龙岩渔村一会，卞帮主你回转富春江上。我母女谨遵卞帮主之命，星夜赶回富春江鳖子门江山帮去拜望时，卞帮主竟自把帮口移挪。这事卞帮主你办得太叫我母女失望了。我们千里迢迢赶了来，就为的是实践玉龙岩渔村之约，可是你移挪帮口，一句话并没留下，移挪到海棠峪，我母女又哪会知道？若不是九姓渔家的二位老前辈相助，只怕我母女仍然流落江湖。卞帮主，你身为堂堂男子汉，对付妇人女子竟这么不顾信义，未免叫人齿冷。现在我们既遇在万紫山村，承这位老前辈收留我们，更访出卞帮主的下落，这才赶到海棠峪来，和你清算旧债。卞帮主，咱们的事还是先讲讲好吧。”
铁虬龙卞寿和被燕大娘这么严辞质问，本来他有缺理的地方，不由面色通红，恼羞成怒之下，竟自厉声说道：“燕大娘，你不要出口伤人，我卞寿和是可杀不可辱的好朋友。玉龙岩渔村一会，我虽然败在那里，姓卞的有三寸气在，还不屑于隐匿躲藏。我回到富春江上鳖子门之后，正为的实践前言，不止于和你母子的事得解决，我江山帮和九姓渔家也得分一个强存弱死。鳖子门那里是一个航船来往的要道，国家尚有王法在，岂容我们任意地凶杀斗殴？所以我卞寿和找到这么个清静适宜的地方。我倒也很明白，这么办是违犯船帮的成规，不过姓卞的另有打算，我能够保全江山帮在富春江上继续存留下去，我暂时在海棠峪解决这件清算旧仇的事，我不至于为江面上船帮引出船帮以外的是非，我卞寿和倘若不能保全下去，江山帮从此归于消灭，鳖子门那里，我也拱手让与他人。只因事出仓促，我一切布置未周，所以我未能在回到富春江之后，即行迎请你母女到海棠峪。但是我绝不想在这里潜踪隐迹，不再出头，我卞寿和有什么对不起人的地方？实不相瞒，你母女回到富春江上，你母女的踪迹我卞寿和时时在注意中，就是你母女不找上门来，姓卞的也不会叫你母女逃出手去。我卞寿和觉得并没有对不起你母女，现在你想复仇，尽请放手来对付我卞寿和，又何必再作语言之争？那么请你母女即行动手，免得我们的事被别人扰乱了。”燕大娘哼了一声道：“卞寿和，任你巧言遮辩，现在就是你我分生死存亡之时，咱们到外面去较量。”
卞寿和是巴不得燕大娘母女有这种要求，他立刻站起来，那穷神华万虚是安心和他作对来的，在这时哪肯放过？立刻说道：“卞帮主，你先等一等，你和燕大娘母女的事先得放一放，你们的事情搁了多年，何必忙在这一时？先把我这老花子打发了，再讲别的吧！”铁虬龙卞寿和道：“华万虚，你这真有点欺人过甚，你竟藐视姓卞的不敢和你做对手么？很好，华万虚，咱们到外面去讲。”这时，镇三江邵济川站起来向穷神华万虚和卞帮主一拱手道：“二位老师傅，我请问你两家过去有什么深仇大怨，现在非得以武力相见？彼此全在江湖道上各守各的门户，为的一点误会的事，就要弄得两败俱伤。这种意气之争，不是你我这般年岁人应该做的。邵某既赶上海棠峪这场盛会，我深愿两家平心静气想一下，你们两家的事，极好解决，何必非动手不可？卞帮主此次从永乐江回来，只为的自身有旧日的仇家定要和他清算旧账，海棠峪临时立舵，势非得已。华村主也该念江湖道的义气，稍微地让一步。至于云老师入万紫山村误犯华村主的家规，只出于他不熟悉江湖道各派的情形，绝不是明知故犯，华村主若是定以这件事为要挟，也未免责人过苛。我邵济川希望两家的事好好地解决一下，我们以武林同道的身份来为两家息事宁人，我邵济川宁愿意替云老师神灯复位，彼此解除这点误会，结为好友，岂不比冤仇愈结愈深强得多么？华村主可肯赏邵某这个薄面？”
穷神华万虚听镇三江邵济川这番话，更知道他素日为人豪爽热肠，在江南道上遍地是朋友，不愿意过分地得罪同道，遂也拱手答礼道：“邵老师傅，我穷神谢谢你的好意，我若是固执成见，那算我穷神华万虚不懂朋友的交情。现在这件事，看在邵老师的面上，只有请卞帮主亲自到万紫山村把我的神灯复位，他在海棠峪就是从此把江山帮立舵，这我也不再管他。他不懂这么登门谢罪，邵老师，那就不算我穷神不懂交情了。”铁虬龙卞寿和不由冷笑一声道：“邵老师，多谢你的美意。今夜的事，好朋友们不必替我费事了。我卞寿和不是三岁小孩子，我看得清清楚楚，这分明是安心叫我卞寿和在富春江上不能抬头。万紫山村赔情认罪，那也算不得什么，只有等待着在海棠峪分出强弱来，那时姓卞的莫说是到万紫山村谢罪，就是叫我卞寿和一步一个头，磕到万紫山村，我也不敢不去吧！邵老师，现在只有请大家做个公平裁判，我们以武功分一分强存弱死，真在假亡。”说到这里，向穷神华万虚等一拱手道：“有什么话请到外面讲吧！”
双方现在到了这种情形下，剑拔弩张，没有法子再保全下去，只有以武力一拼。何况这次的事，弄成了反客为主。本来是燕大娘和燕凌云报杀夫杀父之仇，玉龙岩渔村九姓渔家要在富春江上恢复他九姓渔家的地方，现在反掺上了这位武林怪杰穷家帮的首领穷神华万虚，大家反倒唯他的马首是瞻，听凭他的意旨行事，纷纷站起来向外走来。大家一同来到外面，在这石屋前分左右，已经由铁虬龙卞寿和早行安排下两排座位，两张竹椅夹着一张短几，两边列开，是正贴着东西山壁下。这海棠峪的四周在树枝上遍悬红灯，在这座位的两旁，由本谷的壮汉们执着火把，照耀得眼前这片旷地上亮如白昼。大家全分东西落座之后，铁虬龙卞寿和已经怒不可忍，他认为穷神华万虚是故意凌辱他，特别地发话立刻站起来，向他一拱手道：“姓卞的总算是江湖道上行为不当，积了许多仇家。今夜在海棠峪已经有三家债主登门向我讨债。我卞寿和正应了俗语‘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了’。现在我要请示，我卞寿和先还哪一笔债？”燕大娘和燕凌云已然站起，向卞寿和发话道：“卞帮主，你还和老身先清算这笔账吧，我不愿意叫你再拖延下去。”铁虬龙卞寿和哼了声道：“我回到富春江上，第一件事就是等待贤母女前来。也为的我们原本是富春江上的事，还是在富春江上做个了断。”这时，老渔人陈清波却向燕大娘母女说道：“请你母女暂时先等一等，什么事都有先来后到，玉龙岩渔村和卞帮主的事情在头里，请你母女先等待我们把事情说完了，再算你们的账不迟。”
这时，那陆地神魔邱龙眠冷笑一声，他坐在那里没站起来，把脸儿扬着向老渔人陈清波道：“这位陈老师傅，你不要这么眼空四海，目中无人。姓卞的还没到了日暮途穷的地步，还有一般好朋友在场，你就这么把别人全没有看在眼内。玉龙岩渔村的事，是永乐江船帮和你九姓渔家争夺的一碗饭，我听说永乐船帮的掌帮人已经毁在你们手内，姓卞的那时不过是本着江湖道的友谊，为朋友助拳，陈老师把这一切事就放到姓卞的身上，实在是强词夺理。陈老师，我不怕你着恼，你九姓渔家自己的子孙不争气，在富春江上自己弄得没有一点地位，陈老师，你有这种能人在头里领率着，根本就不该叫他离开富春江上，另从别人的饭锅里下手。现在还这么理直气壮地找姓卞的不依不饶，未免欺人太甚。我邱龙眠看着这件事太以不公平了。”老渔人陈清波从鼻孔中哼了一声道：“邱老师傅，看着不公平，应该怎样办？”陆地神魔邱龙眠道：“依我看，事情更好办，海棠峪可以把你们所有的事先丢开。现在大江南北的武林中能手，全聚在一处，这是极难得的机会，我们又何妨本着以武会友之意，把两下的事完全放在一旁，有本领的在这多少也要露一手，咱们武功较量之下，以定胜负存亡。倘若姓卞的一败到底，所有燕大娘母女复仇的事，恕我不敢应命。唯独我这件事换了地方没法子解决，朋友你避点委屈，先等等吧！”陈清波尚未答话，一指神功云友亮却道：“华村主，你这叫不讲理，大丈夫说话如白染皂，言而有信。当面说的话你就推，你算得哪门子英雄，现在不必说那些好听的言语。既然说好了以武力解决，我云友亮以武力领教有什么不当？”穷神华万虚微微冷笑一声，答道：“朋友，你要是说以武力分强弱，在海棠峪彼此较量一下，我倒还可以。你要想解决我万紫山村的事，没有那么容易的。”云友亮道：“听你这种话，分明是看姓云的不是你的对手，华万虚，你也太狂了。”
这时，从穷神华万虚身后绕出一人，轻轻一纵，蹿了出去，此人一蹿出去，向一指神功云友亮招呼道：“姓云的，你倒还有自知之明，一点不差，你实不配和华村主做对手，我可以和你走几招。”云友亮一看蹿出来这人，竟是一个少年花子，知道这是华万虚的门徒，此人口齿极为轻狂，云友亮往前紧走了几步，用手一指道：“年轻轻的后生晚辈，就敢这么藐视我云友亮，相好的，你亮出‘万儿’吧！”少年花子道：“云友亮，你既然看着我是后生晚辈，通名报姓有什么用？咱们手底下见功夫，用不着斗口。”云友亮道：“不成，姓云的在江湖道中也闯荡了二三十年，从来没有动过无名少姓的人。”这少年双眉一挑，怒斥道：“云友亮，你敢出口伤人，我姓苍名吟秋，华村主的门徒，穷家帮管领三江的小祖宗。”这苍吟秋话声出口，身形往前一纵，绝不再和一指神功云友亮客气，劈面就是一掌。一指神功云友亮也十分愤怒，这个少年花子好生厉害，真是有什么师父有什么徒弟，穷神华万虚那么难斗，他教出来的徒弟，比他还刁缠。云友亮用头往左一晃，右掌往上一穿，向苍吟秋的腕子上便搭。苍吟秋右掌往回一撤，一横身“黑虎掏心”，左掌向他胸膛下横劈过来。云友亮没刁着苍吟秋的腕子，他的左掌到，云友亮往左一晃肩头，右掌往下一沉，“跨虎登山”式，向苍吟秋的左臂上横劈下来。苍吟秋抽招换式，两下里各把形势撒开。这一指神功云友亮已经是在拳术上成名的人物，可是这少年花子苍吟秋一施展开身上的功夫，云友亮已然看出他用的是迷踪拳。这种拳术以小巧见长，完全是进手的招数，讲究挨帮挤靠缩小，绵、软、巧，云友亮施展运用五行连环拳来对付他。这两下里在这旷场中，把拳势全施展开，各有独到的功夫，一招一式全见出火候来，两下擦拳对掌，一动上手就是十几个照面。云友亮见这苍吟秋手底下功夫十分毒辣，自己绝不敢轻视他。走到十六七个照面时，云友亮认为自己是成名江湖的武师，一出手对付这种无名的小卒，真要是不能取胜，这太以栽跟头了。
一指神功云友亮正用了手“十字摆连”式，往外一封苍吟秋的右臂。苍吟秋单足点地，身躯猛然从左往右一个盘旋，身躯已经矮下去，身躯盘旋过来，猛然站起长身，双掌递出，“白猿献桃”，双掌齐出，向云友亮的左肩头后猛打过来，招数变化得迅捷异常。云友亮右脚往外一滑，左肩头用力地往前一闪，身躯斜往左栽，也是半转着身躯，猛然右掌向外一挥，“凤凰单展翅”，向苍吟秋的右肋下斜劈过来。这种掌势撒出来，力量非常大，何况云友亮又单独练过一指神功，不要说被他打实了，就是被他指尖扫上，也得骨断筋折，苍吟秋双掌递出来，云友亮的翻身现掌已然打到，苍吟秋猛然把双臂往下一沉，身躯可是往左一闪，双掌猛往胯下一劈，这次也是用了十成力，想伤他那条右臂。可是云友亮这一手用得虚实莫测，苍吟秋双掌一劈下来，他猛然大腿用力向左一带，借着下盘之力，身躯猛然旋转，左掌已经猛然从下翻过来，向苍吟秋的右肋下打到。这一掌用得十分巧快，并且劲疾有力。
苍吟秋的双掌已经向左抡出去，再想救这一招，已经来不及。可是在危机一发中，这苍吟秋全身往左一倒，身躯猛往地上扑去，在身躯已然倒下去，他却用力以右足踵向地上一踹，身躯竟在这种倒卧的形势下蹿出来，用这种“金鲤穿波”的绝妙招数，错非轻功提纵术有惊人的火候，绝难施展。可是他这一式力用得有些过了，因为力量小了，闪不开云友亮的掌力，凭右足一踹，往左蹿出丈余来，左脚再一找地，竟自踉跄地向左蹿出三步去，这才把身形拿桩站稳。这种情形已经分出胜败来，明明苍吟秋已经栽在云友亮的掌下。云友亮一收势，竟自哈哈一阵狂笑道：“管领三江的小祖宗，就是这点本领，趁早再下功夫去吧！”云友亮口头这种刻薄，可是实在不当，这就因为他的身份不应该这么做，他这一言语失检，是自取其祸。那苍吟秋羞得面红耳赤。
可是就在这时，竟从华万虚的背后又飞纵出一人来，往云友亮的身后一落，这人也很无礼地，身到，掌到，话到，呵斥了声：“你笑什么？”双掌向云友亮的背上猛劈。云友亮就觉得背后掌力过重，掌没到力先到，双掌赶紧往左一带，身随掌走，向左蹿出丈余。这才一转身，只见向自己背后袭击的是一个年约六旬的老花子，面貌长得十分丑，黑紫脸面，两道浓眉，眼眶子极高，两只眸子深陷在眼眶内，鼻梁极高，两颧骨隆起，大嘴岔，唇上稀疏的有几根胡子，一口黄板牙，身量六尺多高，上身穿着件蓝布衫，补着好几块，左肋下挎着一个布囊，下面是一件旧中衣，裤角高挽起，光着脚板，绑着一双草鞋，头上小辫挽成老道的发髻式，用一道柳树枝作水簪，双掌在胸前交错着，袖管高高挽起，两臂上全有寸许的黑毛，双掌如同鸡爪相似，皮包骨，胳膊上也是青筋暴结。一指神功云友亮就知此人是个劲敌，因为他突然袭击十分无礼，自己转过身来时，这个老花子向苍吟秋一挥手，苍吟秋已经低头退了下去。一指神功云友亮厉声呵斥道：“朋友，你怎么不守江湖的规矩？海棠峪以武会友，你一上场子就用这种暗算的手段，你是什么人？”这老花子带着狞笑，瞪着眼，向云友亮说道：“姓云的，你认为我不守江湖规矩，可惜你还是成名的人物，你对一个后生晚辈竟这么轻狂，武功的高低，手底下功夫有强弱，我万紫山村的人一个后生晚辈败在你手中，你算怎样露脸？胜负已分高下，你还要给他那种十分难堪的神色。姓云的，你算不开眼的英雄，小祖宗不是你的对手，老祖宗要毁你。”
这个老花子一登场，才勾出陆地神魔海棠峪大显绝技，穷家帮首领三较神功，神魔力斗四煞棒，卞寿和药酒鸩群侠，万紫山村神灯复位，全在下文中完全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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