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九阳真人　起淫心夜犯青莲庵

2025-03-28  作者：郑证因  来源：郑证因作品集  点击：

　　这小姑娘两眼望着尹涵虚。尹涵虚遂手打问讯向这小姑娘问道：“借问一声，青莲庵可在附近？”小姑娘微微笑道：“你这人好个怪道，怎的带两个凶暴的巨猿满处乱闯！你要到青莲庵找寻何人？只要你说得明白，我立时领你前去。”尹涵虚点点头道：“小姑娘，我是从甘凉路上铁笔峰而来，访寻我师兄，依我看来，小姑娘一定也是青莲庵中人了？”这小姑娘向前紧走了两步，往地上一跪说道：“你老莫非就是涵虚师叔么？弟子俗家名叫解云兰，师父赐名慧可。”尹涵虚忙紧走两步到近前，伸手把这个徒侄慧可拉起来。

　　这时，天已破晓，眼前的景物全辨别出来，尹涵虚注目细辨慧可的面貌，长得秀外慧中，眉目间含着一股子清新之气，两只晶莹的眸子，如同含着一汪秋水，从她两眼看出这孩子的聪明智慧来。尹涵虚扭头把芦芦、菁菁唤过来，向它两个招呼道：“你们要认识这是我们苦行庵中人，不许你们稍为无礼，敢违我命，定要从重责罚。”芦芦、菁菁看着慧可，它两个喉中不住地发着轻吼之声，尹涵虚向慧可道：“你师父可在庙中？”慧可点点头道：“师父这时正在作功课了，师父打发我在黎明时落雁峰头采取几枝灵药，必须趁着宿露未消，方才可以灵验，我险些误了事，师叔自己到庵中去，我采药回来再和师叔说话吧！”尹涵虚听到慧可这话，益发觉得这个孩子是天赋奇才了。她统共才多大年岁，至多也不过有四五年的工夫，这落雁峰乃是最高之处，平常的武功本领到上面去全有危险，这么点大年岁的孩子，竟敢往落雁峰头采药，真是难得。遂把手松开含笑说道：“你去吧！早去早回，我们在庵中再细谈吧！”慧可答了声“是”，立刻向尹涵虚行了礼，转身一纵，已经贴着山道边上腾身而起，轻蹬巧纵，身形是又轻又快，不止于尹涵虚看着惊异，连芦芦、菁菁，也全望着慧可的影子，四只金睛一旺一旺地也现着惊异的情形。尹涵虚暗叹，可见天赋奇才异能的人到处全有，有的没有人发觉他，把很好的天资极高的智慧淹没在草野间，像这个解云兰小小一个女孩子，若是不遇到涵真师兄，她哪会把天赋的这种聪明智慧露出来？涵虚直望到慧可的影子被高峰峻岭间的烟云隐去，自己才招呼芦芦、菁菁，一同走向青莲庵。

　　顺着这条山道又出来一箭之地，这才到了庙门前。这座庵堂不知是什么年月建筑的，占的这种地方十分奇怪，一片二三亩方圆的一段悬岩，这座青莲庵就建筑在悬岩上面，围着庙的红墙完全跟悬岩的边缘相齐，墙外面也就是尺许宽立足之地，还被那一棵棵的小树，把这尺许宽的地方占去。往这青莲庵去，如同登楼一般，偏着东边有一段如同楼梯相似的一段道，从橙道上去庙门直达。庙门紧掩，静悄悄唯有庙门两侧四棵古槐上面一群野鸟，在枝头噪跃着。尹涵虚向芦芦、菁菁摆摆手，叫它们不要跟得太紧了。自己缓缓地从这道上走上来，赶到芦芦、菁菁也跟上来时，树上所有的鸟儿，全惊得腾空飞起。

　　尹涵虚到了庙门前，伸手把铜环叩了三下，沉了很大的工夫，听见里面问道：“什么人叩门？这里是不接受施主们香火的。”尹涵虚和师兄见面已经是十年前，哪里还听得出是否就是师兄的口音？赶忙答道：“弟子尹涵虚奉师命而来，访拜涵真师兄，所以才敢冒昧地招扰。”尹涵虚说话中，庙门已开，看当门而立一位尼僧。看看年纪也就二十左右的人，脸上莹润异常，眉目间英气勃勃，穿着件青道袍，项间挂着一串牟尼珠，白袜僧鞋，手提拂尘，静如山岳地站在那两眼望着自己，也带着惊异之色。尹涵虚此时真不敢冒昧认了。这时这位尼姑却向尹涵虚打着问讯道：“师弟你果真是铁笔峰苦行庵门下么？怎的我竟这么眼拙？”尹涵虚道：“师兄离铁笔峰时，弟子年岁尚小，如今一晃已经十年过去，不只是师兄不认得我，我也不认得师兄了！我恍惚记得师兄离铁笔峰那时大约有二十左右，如今计算起来，师兄总该是三旬多的人了，怎的还是二十多岁的相貌，难道师兄有驻颜术么？”这时涵真大师微微一笑道：“师弟，我哪能会有什么驻颜术？不过是在身犯门规之下，在此闭关清修，心如古井，四大皆空，我比较师父还清闲自在，所以容颜不会老的。师弟你数千里奔驰，居然能找到这里，也算难为你了，随我里边去吧！”刚说到这句，涵真大师忽然一眼望到庙外槐树之后，站立着两头巨猿，注视之下，涵真竟自惊呼失声道：“怎么师弟竟把芦芦、菁菁带来，难道苦行庵铁笔峰有什么变故么？”说着话时变颜变色。尹涵虚看出师兄疑心师父有什么不测，本来这也难怪涵真往不好处想，因为师父苦行庵主，在铁笔峰二十余年，凭掌中一支铁拂尘，要独立门户，可是这次竟自远隔数千里，把这个没入过江湖的涵虚师弟打发了来。这芦芦、菁菁是两个极猛鸷的凶猿，虽然得师父的教化，也能稍通人性，但是这么远的途程，若非迫不得已，绝不能冒这种险，叫涵虚师弟带它两个来。这时，尹涵虚见师兄惊惧的情形，忙说道：“师兄不要惊疑，师父道行法力与日俱增，眼前只为应付一件扎手的事，不得不离开铁笔峰。芦芦、菁菁放在铁笔峰反觉担心，更因为师兄的灾难已满，师父惦记着早日叫师兄入江湖行道，为苦行庵主多积几分功德，所以叫小弟前来，并无他意。”涵真这才把一颗悬到嗓子眼的心放下。尹涵虚一扭头，向芦芦、菁菁一点手，芦芦、菁菁已被涵虚嘱咐过，“到青莲庵不得妄自行动，倘若不听教训，定要立时处置，绝不宽贷！”芦芦、菁菁哪敢不听涵虚的话？此时见涵虚向它们一点手，芦芦、菁菁各自将身一纵，扑到近前，竟自很驯顺地跪在地上，给涵真行礼。涵真十分惊喜，想不到师父竟能把这么凶猛的巨猿训练这么驯顺可爱，遂向芦芦、菁菁点点头，似乎作势叫它们起来。芦芦、菁菁各自一纵，蹿到一旁。涵真叫这个徒弟给涵虚叩头，招呼师叔。

　　尹涵虚看到青莲庵中情形，跟铁笔峰苦行庵不差上下，真是难得，涵真师兄，在这里闭关十年，居然熬到今日，总算是功德圆满，师门中又添了这么个能手，苦行庵一派，定然能壮大起来。尹涵虚可是不敢遽然地向师兄问跟万松岭九阳真人结仇的事。涵真反细问铁笔峰一切情形，尹涵虚详详细细，把一切事情全说与师兄。告诉师兄：“师父现在已经赶奔北京城，给萧文杰了结这场冤孽债，对付那铁臂金轮韩震宇，不把力量整个地用足了，恐怕非栽在他手中不可。这次连铁狮幢流云岩隐居避祸的断臂叟铁琵琶邱杰全随着去北京城。萧氏全家虽是一件事，但是被铁笔峰和流云岩分作两件事，铁琵琶邱杰把萧璞瑛收为义女，却用短短五年的工夫，把萧璞瑛造就成一身本领，所以这次北京城去复仇，师父算是帮助萧文杰，可是断臂叟却算帮助义女报仇雪恨。师父把我打发到这里来，叫禀明了师兄之后，把芦芦、菁菁先暂时寄放在这里，我也要赶奔北京城，跟随师父面前效力。并且曾经嘱咐转告师兄，这青莲庵很可以封庵闭门，请师兄赶回凉州路上铁笔峰，无论师父何时回去，只要有徒儿支撑门户，也就足可以代替师父一切，师兄可能早早地赶回铁笔峰么？”尹涵虚这个话是故意相示，要看看涵真师兄究竟怎么个打算。涵真大师兄听了尹涵虚师弟这番话，慨然叹息，向尹涵虚道：“师弟，我负罪师门，闭关忏悔，蒙师父恩深义厚，佛菩萨大发慈悲，青莲庵苦修以来，我倒是真能够磨炼得已经不再起无名之火，我何尝不想念恩师？恨不得早早地回铁笔峰苦行庵，在恩师面前多尽些孝道，为本门中多积些善功。更可看看我这些年来，明心见性的功夫，是否已有进步？以身许佛，舍己救人，我要完成这个心愿，自己才觉得对得起恩师，一再成全的恩意。可是好容易十年度过，我知道师父早晚就要叫我回庵。可是师弟，敢情冤孽牵缠，有你意想不到的事，竟于不知不觉中，起了无限风波，我在青莲庵，是一个戴罪之身，当年为犯了门规，师弟你大约听说过，这个师兄绝不是作了什么坏事，依然还为了行侠仗义，济困扶危，收敛不住烈性，掌中剑造了极大的杀孽，我一口剑竟自连死伤了十七名之多，内中实在有不应该死的，也被我一时收敛不住，竟全作为剑底游魂，这在武林中行侠仗义的人，全认为不当，何况我们还是佛门弟子？所以那时师父要以门规处置我，我甘心领罪，自己实在是后悔已经来不及了，可是竟有我们佛门中同道，怜悯我心怀坦白，虽则杀人造孽，可是出于救人之心，除恶之意，师父才开恩，把我打发到滇边，乌蒙山竹龙峡青莲庵闭关苦修。师弟你想，前些年师父所定的期限未满，我焉敢多事？现在灾消虽满，我更是想着早早地回师父身边，稍表孺慕之情，我岂肯多事，自取牵缠？我不去多惹是非，是非却寻到我头上来。离此不远，有一座万松岭，那里有一座庙，名叫老君堂，早年有三清教教下弟子，苦度清修，颇守本分。哪知从六年前，忽然来了一个玄门中恶魔，此人大约在内地里不能立足，带着一般徒党，远走边荒，隐匿避祸，此人名叫九阳真人李化清，他把老君堂原有的道士逐走。有的土人尚传言：“老君堂原有的道士，全遭了他们毒手。”因无佐证，也无法判明旧日的观主是否遇害？这九阳真人占老君堂之后，故态复萌，依然在这一带作起恶来，竟自欺天灭理，任意胡为，守在我近前，我虽则颇有耳闻，一个闭关苦修的人，没有师命，我哪敢多事，自取罪孽？不料数月前，我带着你那个小师侄慧可，到前面玉龙岭头采取几种药材，为是配制我门中治伤解毒丹砂。冤家路窄，竟和这九阳真人李化清相遇，这个恶魔，他竟在我身上起了恶念头，胆敢出以无礼的言辞。师弟，我若是再忍耐下去，那就真连师门的清名全不顾了么？我想就是师父知道，也不会怪罪我的，我当时一路斥责，两下里几乎翻脸动手，可是这个恶魔，他竟自查出我的出身来历，不肯和我当面动手。我严厉地告诫他一番，要他痛改前非，改过向善，我看在佛祖的面上饶恕了他，当日也各自散开，他回他的老君堂，我回我的青莲庵。哪知这个万恶的妖道，他竟自暗地图谋，知道我不是容易招惹的，所以阴谋暗算，竟在一个夜间，把我诱出青莲庵，引到无藤谷，那里设下陷阱，布置下层层的埋伏。我一时大意，更因为他引诱我是用的一派花言巧语，自己把自己过去所作的恶事，完全坦白地陈述，向我说。因为知道我是铁笔峰苦行庵主弟子，他钦仰铁拂尘空门侠隐的功夫和道德，更因为得罪了我，恐怕我回转铁笔峰之后，苦行庵主定然要找上门来和他清算，所以他要在我面前立誓改过，从此回心向善，绝不再作恶为非。他那派甘言蜜语，话说得合天理顺人情，师弟想，我焉能不中他的圈套？他把我引到无藤谷，我遂陷身在他所埋伏的陷阱中，险些遭到他的毒手。幸亏我这十几年来，青莲庵闭关清修，内功锻炼得已有火候，是我崩断捆绑，竟自脱身，就这样，我中了他两袖箭。这个恶道，终于收在我的手中。我脱身逃回庵中，这种情形，我已和他势难两立，可是这万恶的妖道，事后仍然不肯远走高飞，他欺凌我只身一人，在竹龙峡这里，清修苦度，没有外援，预备二次下毒手，在我受伤之下，他竟会两次前来青莲庵，取我的性命，全被我师徒二人给挡回去。这两月来，我能保全到今日，也全是仗着佛祖的慈悲。可是这妖道，他已经放下狂言，绝不令我逃出乌蒙山，他虽则立时不能下手，可是我也真个不能就脱身逃走，一来苦行庵的威名，由我掌门大弟子断送了，我死不瞑目，二来，这种恶人若不把他除掉，后患无穷，所以我已经决意要和这妖道，一拼最后生死。师弟你就是不来，大约我动手也就在眼前了。”

　　尹涵虚对于师兄的事，本已打听得大致的情形，此时师兄这一全盘说出，听到师兄险些把一个清白之身断送在恶魔之手，自己也是愤怒万分。遂向涵真说道：“师兄，九阳真人李化清，他难道是三头六臂，师兄真个不能收拾他么？小弟既已赶到，愿与师兄合力除此恶魔。”涵真冷笑一声道：“师弟你不要看得这么容易，这个恶魔实在不易敌，现在一来我是要把箭伤养好，二来我还要等待一个人，如果有此人相助，那九阳真人便不足为虑。”尹涵虚忙问道：“师兄还要等待什么人，这乌蒙山中，难道还隐居奇才异能之士么？”涵真点点头，遂答道：“这也是难得的遇合，我戴罪乌蒙山，闭关清修，从来是不敢多管庵门以外的事。只为这九阳真人占据了老君堂之后，我这青莲庵算是划作是非之地，这九阳真人和我现在已经成了不两立之势，我和他已经两次相会，虽然还未曾正式对面对敌，我知道已经明白是我和他故意为难。要不容他乌蒙山中立足，要论起来大约在十日前已经一决生死存亡，只是他也心存顾忌，在最后一次我侦察他老君堂的一切，我不愿意早早地露出本来的面目。我们苦行庵，门规是允许弟子们仗义行侠，济困扶危，积善功修出来，可是伸手就许把事做下来，倘若我本领不是他的敌手时，画虎不成反类犬，除恶不成反倒贻羞门户，我觉得对不起师父。再说苦行庵，远隔数千里，又无法请师父前来，所以我构思两全之策，预备一击之下，除此恶獠。可是在我二次到老君堂，我也觉得暗中似有人相助，我就明白，大概是离开万松岭四五里之遥，铁剑墟伫仙崖那位遁世奇侠，隐居在绝顶高峰间的异人大灵散人。这位武林前辈，来此不久，所以才任凭这九阳真人在这里盘踞作恶，我想就是我不动手，有这种风尘剑侠，也不会容他，玷污这名山胜境。一来我度德量力，恐怕除不掉九阳真人，反遭毒手，二来有这种武林前辈在这里。我还没有考察明白这位大灵散人的来历，我虽则是苦行庵的传人，可是还有我们师父在，这位大灵散人倘和我们苦行庵有什么渊源，我贸然动手，显见得对于前辈目中无人，所以我想要在求见大灵散人之后，然后再和九阳真人一拼。自己站住了脚步，既可不失礼，更可求大灵散人的指教，只是这些日来，散人的侠踪忽隐，离开了铁剑墟伫仙崖，听他看守洞府芦棚的一个门徒说过：“散人入云山洞采药，大约不久就可回来，因为发现的仙苗，有时日的限制着，错过了时日，这种灵药就要白白地糟蹋了，恐怕千载难逢。”我因为有这种情形，所以暂时忍耐，尽力严防一切，每日令慧可在青莲庵四周巡查守护，提防那恶道前来，不等到大灵散人回来，绝不和他对面。”

　　尹涵虚听师兄这么说，暗地里颇有些不忿，认为这一个玄门恶道就得这么多方顾忌不敢下手，师兄十年来闭关之后把个人变了。听师父说过，当年的师兄，和现在的师兄，判若两人，她把火性一些也没有了。不过当着师兄面前，不敢多言多语，恐怕语言不慎，得罪了师兄。遂向涵真说道：“师兄虽是这么想，但是我临来时路经老君堂，也曾暗地侦察，这九阳真人手下颇有些党羽，倘若他在这时前来，仗着人多势众，合力来对付师兄，师兄纵然存着退避之意，可是那时事势所迫，恐怕难如心愿，也不能不下手一拼。要叫小弟看，暗赴老君堂，伺机下手，把九阳真人斩杀之后，其余党羽就不足为虑了。”涵真微摇了摇头道：“我方和师弟说过，我是戴罪之身，并且我还没有回铁笔峰苦行庵，向佛祖前叩谢慈悲，向师父面前交代，我十年来静修所得。在这时若是激于义愤，为师门立功则可，倘若取辱，那一来，我十年来苦度清修，恐怕又付诸流水。我不得已之苦衷，师弟，你还不明白么？”涵虚听了，仔细想了想师兄的话，倒也诚然，师兄弟二人又谈论起师门中一切，涵虚更详细地述说铁笔峰这些年来经过的一切。

　　尹涵虚从谈话间知道涵真师兄这些年闭关清修之下，武功剑术已经突飞猛进，十年的锻炼，比在师父面前还有造就。但是她对于九阳真人，依然不能下手剪除，此人的情形，也就可想而知，定然是十分扎手了！赶到晚间，涵真向尹涵虚说道：“我想趁今夜月明之下，到铁剑墟伫仙崖去访一访大灵散人，是否已经回来？从昨日起，我颇有些心神不安，我认为或者那九阳真人也许要到我青莲庵来扰乱，我很愿意早早地下手，但盼这位老前辈早早回山，那也就是这一带苍生之福了。”尹涵虚也要跟随师兄一同前去，涵真道：“我看师弟你还在庙中等候为是，一来庙中这种危险情形之下，得有好的人主持着门户，二来芦芦、菁菁也要师弟你亲自管束，免得弄出是非来，在师父面前我们无法交代，师弟你在庵中等候，我至多五更前定能赶回。”尹涵虚哪敢不听任师兄的指示，遂嘱咐师兄：“早去早回。”涵真收拾一切，把剑背在背后，嘱咐徒弟慧可帮助着师叔看守庵堂。涵真大师兄遂在星月皎洁下赶奔铁剑墟。

　　涵真走后，尹涵虚把这个小徒弟慧可叫到面前，涵虚爱好她的聪明伶慧，细问她武功所学，这慧可对答如流，尹涵虚十分欣慰。想不到师兄在闭关清修之下，会得到这么个好徒弟，将来师兄回铁笔峰苦行庵，师父看到本门中得到了这么个好徒孙，该怎样喜欢？自己从一见她就和这孩子投缘，这慧可对于尹涵虚也十分依恋，口口声声愿意跟尹涵虚回铁笔峰朝见师祖，尹涵虚嘱咐她：“好好地操练功夫，回山之期已经不远，因为我涵真师兄到了灾消难满之时，也应该回铁笔峰。我从青莲庵还要赶奔北京城找寻师父，暂时不能带你前去。芦芦、菁菁也因为不能放在铁笔峰所以我担惊冒险，带到乌蒙山的青莲庵来，也正为的师父为了忠良之后萧文杰师弟赶奔北京城。此番要为萧氏全家昭雪沉冤，访寻那当年陷害萧御史全家的那个奸臣刘嵩寿，所以对于芦芦、菁菁这两头巨猿，不能带去。我自从蒙庵主恩收弟子，练艺铁笔峰，十几年间，并没下铁笔峰。这次也是我叩求师父的恩典，求她老人家允许我下山，为萧文杰师弟的事少尽一些绵薄之力，师父已经允许了，打发我到乌蒙山来，把芦芦、菁菁安置在我涵真师兄处，我好赶奔北京城。此行事出意外，师兄这里竟自起了风波，此次你师父若能寻得大灵散人，把这九阳真人除了，为乌蒙山去一大害，往后的事就好办了。你师父愿意暂时留在这里，等候师父回铁笔峰之后，再回去固然好，就是我涵真师兄愿意赶回铁笔峰，那时定然带着你和芦芦、菁菁同行赶回铁笔峰苦行庵，等候你师祖回山。你是一个聪明的孩子，我和你一见投缘，我很喜爱你，你只要能够谨守门规，听师父教训，回到铁笔峰之后，连师祖也定然能加惠你的。”慧可听到涵虚这么说，十分高兴，她又去烧了一杯茶献于涵虚。

　　涵虚站起来到门外看了看天上的星斗，慧可随在身边。涵虚向慧可说道：“我看时光大约已经是三更已过，时候不早了，你师父到伫仙崖，此时还不回来，大约那位大灵散人许是没回山。慧可你不要等候了，你去歇息吧，我也要做做功夫，净坐一番，大约她至晚到五更也可以赶回来了。”慧可因为每天黎明时，自己还有许多应做事，遂向涵虚行了礼，说了声：“师叔那么我不等候师父了，不过我师父若怪罪时，师叔可要替我说几句。”涵虚微笑着点头道：“你师父这么大规矩，你这并不犯规矩，她不会责备你的。”慧可答应了声，遂回转禅房一边的西间小房内。涵虚这时也转身回来，自己在禅床上打坐，但是只是沉不下气去，觉得心头暴躁，千头万绪地全涌上心头。忽然想起铁笔峰和萧文杰，一同练剑练功夫，一时又想起师父此番铁笔峰到北京城，和铁臂金轮韩震宇相会，不知事情是否顺手？蓦然警觉，参禅打坐，不许动一点杂念，怎的此时竟自这么不安起来？遂从禅床上走下来，索性不再打坐，出了禅房，直奔后面。这两个巨猿，安置在禅房后面一间敞棚内，做它两个暂时住宿之所。芦芦、菁菁是通人性的灵猿，所以对于它两个，绝不多虑，涵虚时时管束它们，不准在庵中任意出入，此时来到后面，要看它们是否在敞棚中？来到后边，一进后院的小门，口吹了一声轻微呼哨，这是平时呼唤芦芦、菁菁的一种信号，它两个已听熟了。涵虚每一发这种呼声，它两个必然赶紧地赶到近前，此时连发了两声，并看不见芦芦、菁菁出来，涵虚自言自语地道：“这两个东西，又不听话了，深夜间又闯到哪里？”涵虚往前紧走了两步，一纵身蹿上了敞棚的顶子，敞棚的后面，已经是青莲庵的石墙，向后一望，仍然不见芦芦、菁菁的踪迹。涵虚未免有些发怒了，转身来，奔青莲庵的西北角转过来，刚到了西墙头，用手一按嘴唇，吹了一声低微呼哨，忽然听得远远的树顶子上一片爆响的声音，从青莲庵后面一排参天古树间，两个庞大的黑影在树顶上纵跃如飞，扑奔过来，正是芦芦和菁菁这两头巨猿来到近前，向涵虚伏身低头，这是它们平日的常礼。涵虚怒斥道：“你这两个东西，又不听话了！不是早早地嘱咐过，到青莲庵比起铁笔峰来，更该守规矩。你们要知道，大师兄比庵主的规矩还严厉，我曾指示你们不准在庵墙附近随意地行动，不准离开青莲庵墙边，难道吃得不快意，自己又去找果实么？附近尚有恶人潜伏，倘若你们遇到了青莲庵的敌人，弄出是非来，哪个担当？”涵虚对于芦芦、菁菁是连比画带说，其中更夹杂着几句猿语。芦芦、菁菁全瞪着一双金睛，听着涵虚来申斥。涵虚把话说完，芦芦、菁菁各看了一下，那芦芦却用它那毛茸茸的巨掌，向东山顶上指了指，喉中更连连地发着吼声，芦芦它那种情形，分明是在说，“它两个深夜出去并不是不守规矩，只为在暗中保护青莲庵。它们认为东北一带有恶人，恐怕要来扰乱青莲庵，所以全到深林中潜伏防守。”涵虚认为这两个东西，也和人一样打诳语，来遮饰它们的过错，不过它们既出好意，遂也不再责备，一挥手叫它们赶紧回敞棚，不许再逗留。芦芦、菁菁遂赶紧翻回来身形一纵，这两个巨猿全翻进敞棚。涵虚趁这时，围着青莲庵的石墙了一周，自己仍然回转禅房，个人认在青莲庵不易做功课，因为芦芦、菁菁既须自己时时管束它，眼前更有青莲庵的敌人和涵真师兄为难，青莲庵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有事变发生，心头不能清静，哪还能够坐禅？遂在禅房中略坐了坐，翻开了一本经卷，看了一页，觉得气不净，神不凝，读经卷不能运智慧，参悟玄机，等于白看，遂把经卷合上，和衣而卧，倒在禅床上歇息着。

　　这时，已经至四更左右，涵虚在蒙眬间突然听得禅房后面似乎那芦芦、菁菁出来一声长啸，带着暴怒的声音，涵虚猛然惊醒，往起一坐。竟在这时，禅房的房门猛然一开，叭的一声，涵虚听出是袖箭的声音，自己左手一按禅床，肩头一晃，身躯竟从禅床上飞纵向左边，铮的一声，一支袖箭打在禅床里的墙上。涵虚厉声呵斥：“大胆孽障，敢施暗算！”好在自己的宝剑就放在禅床上，伸手抓住剑柄，呛的一声，宝剑出鞘。可是眼前又是咔叭一响，第二只袖箭打来，尹涵虚用掌中剑往外一拨，把这只箭打落，随后一甩掌中剑，用剑风把桌上的烛焰扇灭，已经腾身飞纵到禅房门口。用袖箭暗算的，两次暗算不曾得手，已经翻身逃走。尹涵虚往禅房门外一探左脚，掌中剑先递出去，舞起一个剑花，护住了身体，身躯已经到门外，眼中看到一条黑影蹿上东面的一排小屋子上面。尹涵虚喝声：“好孽障，你哪里走！”左手捏剑诀，一按剑身，往下一蹲身，腾身而起，蹿上了屋子顶。可是前面这人，已经飞蹬上墙，并不逃走，墙头上一停身，反向这边转身，点手招呼道：“涵真尼，仙长们今夜来度脱你，外面有块吉祥之地，为你预备作归真之所。”尹涵虚一看来人，是一个玄门道士，年纪在四旬左右，凶眉恶目，穿着短道袍，高腰袜子，下面云履，手中提一口剑，意态轻狂。尹涵虚知道他们把自己误认为涵真师兄，更知道这定是九阳真人妖道手中的党羽，想不到今夜竟自前来青莲庵扰乱，就立刻呵斥了声：“好大胆的妖道，有什么本领敢发狂言？”这时那老道已经凝身一纵，蹿下墙头，尹涵虚立刻跟踪追赶。可是这时后面那芦芦、菁菁似乎也和人交了手，芦芦、菁菁不住地发出吼声。

　　尹涵虚只有先顾眼前这个恶道，翻下墙头之后，见他向青莲庵旁边一片树木扑去，尹涵虚跟纵追赶。那恶道到了松林附近一停身，跟着从树木内扑扑扑蹿出三人来，全是道家打扮，年岁老少不等。尹涵虚就知道今夜这青莲庵是遭劫难的时候，现在不得不和他们一拼了，身形飞纵过来，厉声呵斥道：“你们这群道人，身为三清教下弟子，不好好地谨守清规，清修苦度，胆敢在乌蒙山作恶逞凶，今夜敢在青莲庵耀武扬威，这是你们的报应临头之日。”尹涵虚呵斥声中，一压剑纵向过来。这四名恶道往上一圈，把尹涵虚团团围住，尹涵虚掌中这口剑，把苦行庵主所传的绝技施展出来。可是这四个恶道人，手底下全不弱，四口剑上下翻飞，尹涵虚和他们一搭上手，走了二十余招，虽则不至于立时败在恶道手中，可是若想胜取，实不容易了。

　　这时，庙后一带，更连起着一片呼号呵斥和芦芦、菁菁的怒吼之声。这还不要紧，尹涵虚知这芦芦、菁菁本领上并不软弱，平常的功夫不容易把它两个就战败了，可是一动手在紧急关头，又听得一片刺耳之声，竟是慧可发出呼救的声音，分明是慧可在喊着：“涵虚师叔快来救我！”但是尹涵虚不至于不能脱身，一听得慧可落到恶道们的手中，在又惊又急之下，掌中剑略一慢，肩头后被恶道扫中了一剑，幸而剑伤的是左边，尚可支持。涵虚在情急这下，身形往南一翻，掌中剑已经运用上苦行庵的绝技，倒打金灯，反臂撩阴剑，身形一转，卧看巧云式，这口剑，剑尖斜着向恶道的左肩头和右肋一划。恶道往后一闪身，可是这口剑，又往恶道的右肋下斜着往他右膝盖往外一展，哧的一声，已把恶道的右腿膝盖骨上斩伤了半寸深的一道伤口。涵虚一耸身，把自己的轻身术尽量施展出来，从身背后的一名恶道的头顶上蹿过来落到了青莲庵的东南墙角。可是涵虚耳中所听到慧可的喊声，是在青莲庵的庵后一带，涵虚此时在急怒交加之下，把轻身术尽量用起，倏起倏落，直扑青莲庵后。可是这几名恶道，焉能容涵虚就这么脱身，除去受伤的一名恶道人之外，那三名道人压剑紧追。涵虚直到青莲庵后墙外，不只慧可的喊声听不到，连芦芦、菁菁全不知道到哪里去了。这时身后这三名恶道已然追近，涵虚此时只有回身应战，可是眼下还是在竭力地注意着青莲庵四周的情形。掌中剑一经会斗着恶道们，耳中忽然听到偏着东南一带，似乎有芦芦、菁菁发出来呼啸之声，可是声音极远，大约相隔有半里地之外，这三名恶道奋力进攻，又把涵虚困住。这时涵虚已把生死置之度外，不过动手间绝没见到那九阳真人亲自露面，动手时涵虚虽则剑术比较恶道得有真传，可是无奈双拳难敌四手，好汉架不住人多，涵虚的功夫虽有真传，终归是女流，气力先稍差，此时颇感到吃力。

　　就在这时，忽然从东南一带，一片丛林巨树间起了一片暴音，树叶子树枝如同起波浪一般，跟着一声长啸，声震长空。尹涵虚不觉精神一振，听出芦芦、菁菁已然赶到。只是芦芦此时形似疯狂，它身形上带着风声，扑了过来，刹那间已到近前，两只毛茸茸的巨掌，已向恶道人扑去。芦芦这种猛然现身扑到，威力惊人，靠尹涵虚左侧的一名道士掌中剑才在一举手之间，已然被芦芦把那口剑打向半空，一掌把恶道的右肩头抓住，抓得连肉带衣服一块块碎裂。这名恶道士算是遭了恶报，芦芦像发疯似的，身躯一个盘旋，竟把恶道士摔出十余丈外。这一带完全是乱石起伏的山道，血肉之躯哪禁得住这么大力量摔出去，把个老道摔得骨断筋折，脑浆迸裂，连喊全没喊出来，他早已羽化登仙。尹涵虚因为来了这一个帮助，精神一振，掌中剑也连连施展绝招，这口剑竟又伤了一名道士。那芦芦再扑过来时，这两名恶道自知不敌，虚砍一剑，相继逃去。芦芦跟着奋身追赶，尹涵虚忙地招呼，阻止它，不叫它去，那芦芦返身来，两只火眼金睛冒着凶光，它那左掌不住地往自己的右肩头抚摸着，更发出怒吼之声，用右掌向前指。尹涵虚知道它是指示自己追赶的方向，尹涵虚纵身过来，抓住它的右臂，叫它一转身，这才看见芦芦的背后靠右肩头下，被伤了一处，血迹模糊，身上的长毛脱落了一片，莫怪它这么暴怒。尹涵虚遂问它：“菁菁为何不见？”芦芦用巨掌比画着，菁菁已经追赶那般恶道人，去救那慧可小徒弟。尹涵虚却厉声呵斥着芦芦，“现在你要好好地看守青莲庵，等待大师兄回来，我要赶奔万松岭，无论如何也得把慧可追回来，若不然大师兄回来无法交代。你只要不听命令，立时把你斩杀。”芦芦连吼了两声，更指了指尹涵虚应走的方向，这才纵跃如飞回到青莲庵，去看守庵堂。

　　且说尹涵虚顺着青莲庵后，穿着一片的丛林茂草，翻山越岭一直往前紧赶下来，往前只出来有里许道路。敢情恶道人并没走远，因为这一带山巅起伏，被岭头阻隔着，有时相隔一两箭地，就听一点远处的声息。赶上没有遮拦的地方，有时一二里地外的声音全可以隐约地听到。翻过一段山岭，突然看到远远地有四五条黑影，正在岩头那边互相拼斗着，相隔得远看不清是什么人，可是听得到菁菁发出来的吼声。尹涵虚一压掌中剑，纵身疾驰，飞扑了上来，更作呼啸的声音，示意菁菁自己赶到。刹那间已经赶到这段岭头上，这才看出来，敢情并没有动手，这菁菁虽是兽类，颇有智谋，它因为妖道们人多，自己恐怕敌不过他们，它不动手，可是时时地截住他们不准前进。它仗着一身轻功，忽隐忽现，伺隙向道士们袭击。这一来恶道士们恨它入骨，立刻召集党羽，才想合团围捕，它又逃开。慧可正被他们掳劫着，往岭头后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