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2025-04-14  作者:玉翎燕  来源:玉翎燕作品集  点击:

  几乎是与高巍出剑的同时,柳芜君突然一个落地大旋风,人似萎谢而下,接着便以一种快得令人目不暇瞬的速度,旋转、疾扑,挟着锐利的啸声,卷向高巍。
  高巍的身形是前探的,发觉对方滚来疾攻下盘,大惊失色,他几乎是竭尽全力落剑拄地,凌空拔起“倒扯扬旗”,冒险躲开这意外的一招攻击。
  霎时间,只听得可ov一声金铁交鸣,高巍脚底下一凉,他的心都几乎跳出来了。
  双手一送,上拔的身形,向后飘送了七八尺。
  低头一看,左脚的靴子走了样,原来靴底被柳芜君方才那一剑削飞了。那也不过只是一丝之差,左脚就要被削掉了。
  柳芜君站在一边,含着微笑说道:“下一次可没有这么好运气了。”
  高巍脸色非常难看,抱剑在怀,半晌没有说话。
  柳芜君说道:“到目前为止,你还没有落败,如果你能就此罢手,离开此地,我们这场拚斗,还是落个平手。”
  高巍没有说话。
  他是一直琢磨方才自己出招是何等的快速,至少可以逼退对方闪让好几步。只要对方一退,就会失尽机先,至少十招之内,她只有招架之功,而没有还招之力。这一场拚斗就等于决定了胜负,因为能在高巍连攻十招之下,还能保持不败,在武林中似乎还不曾多见。
  可是,在那种一刹那间,柳芜君如何能抢先一瞬,反攻得手?而且攻招是如此的奇特,这真是令他想不透。
  高巍在想:“如果那种情况之下,换过是我?是否能转化为那样凌厉的攻势?”
  他不禁摇摇头。
  柳芜君说道:“你摇头是表示不愿意离开?”
  高巍一惊,赶紧收敛心神说道:“你不是说到目前为止,我们之间还没有分出高下吗?既然没有分出高下,为什么叫我离开呢?”
  他在捧着剑,缓缓地继续说道:“我们不是已经说定了的吗?今天在这听香小筑,只有一个人活着离开的吗?”
  柳芜君收起笑容,沉声说道:“看来你还是对自己充满了信心,好吧!”
  她再度握剑横胸,待势再发。
  就在这时候突然从屋子里又出来一个人。
  柳芜君一见,虽在黑暗之中,她立即看出来人的面目,不觉说道:“胡铁奎!”
  高巍当时显出非常意外的表情说道:“你来做什么?”
  胡铁奎没有理会柳芜君,只是对高巍拱拱手,他手里拿了一双鞋,说道:“高爷的靴子被对方削坏了底,动起手来会觉得十分不方便,而且会影响高爷你用脚力扯动背后那根鹿筋,而从皮囊中放出毒气,所以我特地从听香小筑找出一双鞋子,给高爷换上,那就方便多了!”
  高巍突然眼睛一翻,厉声说道:“胡铁奎,你是找死!”
  他一个电旋,扑上去挥剑就砍。
  胡铁奎一伏身,沿着墙壁一个转折,溜到当中门槛里面,口中并且叫道:“高爷,你怎么不识好意?”
  高巍一言不发,脚下一个跨步,如影之随形,剑光掠向门槛。
  这时候柳芜君侧身一反掠,手中宝剑向上一挑,口中说道:“何必无端生胡铁奎的气,我们之间问题还没有解决。”
  双方宝剑又是一触,震起一阵龙吟、双方都向后撤了几步。
  胡铁奎如此意外的一搅,高巍心里气得火冒三丈,一心要将胡铁奎一剑劈成两片,或者一剑刺他个透明窟窿。
  偏偏柳芜君在护着他。
  柳芜君自然要护着胡铁奎,如果不是他说明了高巍还是个弄毒的行家,说不定什么时候,抓住一瞬疏忽,高巍利用他那种特殊的装置施放毒气,柳芜君就要着上道了。
  高巍一股愤怒无处可出,掉转身来,一语不发,挥剑就攻,朝着柳芜君一阵凌厉的攻势,完全是一种拚命的打法。
  柳芜君从容在他的剑招之中,闪躲腾挪,就如同是花间舞蝶一样,只可惜是黑夜未明,否则,那将是煞是好看的一场拚斗。
  高手过招,胜负只是在呼吸之间,因此,凝神一志,全神贯注,是每每决定胜负的关键。所以,高手在生死拚斗的时候,必须要能保持平常心境,才能在变化莫测的招术之中,随招化式,随心所欲。
  高巍此刻失去了平常心境,满心都是恨意,一心要把对方立毙于剑下。
  在这种情形之下,功力就要在无形之中,打了一个折扣。
  柳芜君正好相反,一直保持着心平气和,也不出招攻击,只是在高巍的绵绵剑招之中,从容闪躲。
  愈是如此,高巍的心情愈是不能平衡,愈是气浮神燥,这一场比剑术、比内力的拚斗,他已经是输了一半。
  高巍毕竟是高手,一连七、八招过去,他的警觉顿生,知道如果这样继续拚斗下去,不出十招,就会输掉这场比武,当然也很可能会输掉性命。
  他的心里一转,手中的剑招起了变化。
  刚刚闪躲开柳芜君的一招,立即伸直右臂,宝剑疾划大弧,这一招“天外飞虹”,是一招硬攻,大凡用出这一招剑招的人,他必然使用一柄无坚不摧的宝剑,如果对方硬接,所当必定披靡。
  柳芜君一撤身,退出剑气之外。
  就在逼退柳芜君的瞬间,高巍的宝剑突然交换给左手,右手从衣襟斜口处,伸手入怀。
  柳芜君立即恍然,胡铁奎的话立即浮上心头,银狐那份关切的眼神,使她断然大喝一声:“胆敢暗袭!”
  话音未了,她的双足一蹬,身形突然平飞而出,去势如脱弦之箭。只见她双手紧握着宝剑,前伸笔直,几乎人剑一体,飞射过来。
  柳芜君这种架式是击剑术中罕见的。
  传说中,练剑至极可以飞身驭剑,伤人于二三十步之内,凌厉不可抵挡,称之为驭剑术。
  柳芜君此刻使出这一招,飞身递剑,去势如矢,分明就是剑术中传说的驭剑术。那是深湛的内力、精绝的轻功,心神凝聚于一点,做到人剑一体的高深境界。
  高巍的右手刚刚从衣襟出来,柳芜君的剑锋已至,血光崩现,高巍的一条右臂,落在地上。
  柳芜君一吐气,收腿落桩,只见她挥指如飞,截住高巍通向心房的血脉,喝道:“自己用药吧!”
  高巍一时满脸汗水。
  房里亮起了两盏灯,由胡铁奎双手掌着,站在门槛外的台阶上。
  照到高巍脸如黄蜡,只见他左手撒下剑,从衣襟底下取出一包药,用嘴咬开丝结,随手一把按在断臂的创口上。
  柳芜君用脚拨了拨掉在地上的断臂,只见指缝里各夹着一枚乌黑的五角钉,只要他随手发出,在相隔只有十步不到的距离,恐怕任何人都闪躲不开。
  以胡铁奎的警告来看,只要中上一枚,大概今天这场的拚斗,就只有听高巍的了。
  柳芜君纳剑入鞘,站在台阶上,接过烛台,对胡铁奎点点头,说道:“去帮一下。”
  胡铁奎迟疑了一下,笑笑说道:“大理的人真的没有这么宽宏大量的胸襟。”
  他顿了一顿:“也罢!一切都有一个新的开始。”
  他放下另一个烛台,走到高巍的跟前,察看断臂的创口,已经止住了血。
  胡铁奎从高巍身上撕下衣襟,一句话也不说,为高巍包扎好伤口,这才说道:“你的药很灵,看样子已经要不了你高爷的命。照目前这样,还能离开此地吗?”
  高巍脸色非常难看,眼神里冒着熊熊怒火盯在柳芜君的脸上。
  柳芜君脸上一如平常,没有一丝获胜的喜悦和骄傲,淡淡地说道:“我很抱歉,我不能不如此出手。只要我再有一刹间的犹豫,我恐怕已经躺在此地了。”
  她似乎一点也没有掩饰。
  “老实说,我的驭剑术还不成熟,当时只是孤注一掷的一试,因为当时不容我选择。”
  高巍默然没有说话。
  柳芜君说道:“我已经说,当时我没有选择,在不是伤你就是我伤的情况之下,我当然只有采取前者。断臂之仇,你自然要报,我随时恭候。”
  胡铁奎在一旁说道:“当然那绝不是今天,更不是此刻。高爷,你是到京城去呢?还是另有他途?”
  “高爷”这样一叫,高巍叹了一口气,缓缓地移动脚步,朝着听香小筑外面走去。
  他走到门口,忽然回头对柳芜君说道:“对你,我不知道是要记住这断臂之恨呢,还是要记住你赦命之恩?”
  柳芜君很严肃地说道:“恨是事实,恩是谈不上。”
  高巍说道:“你可以杀我而你没有杀我,固然是你放生了我一条命,这倒是并不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你的一剑之后,使我对人生有了更真切的体认。”
  胡铁奎说道;“一定要在此刻把这些话说出来吗?”
  高巍说道:“今日一别,要到何年何月才能相见?到那时候也许今天这点感觉又已经不存在了。人啊!也是多变善变的。”
  胡铁奎说道:“那就请说吧!”
  高巍说道:“我这个人自负甚高,在我的手下还从没有过十招之敌,而且,十招之后,很少能活命而还,血剑之名,由此而起。”
  胡铁奎说道:“大名鼎鼎,只要是在江湖上闯荡的人,没有不知道高爷的。”
  高巍说道:“因此我自以为天下无敌,我自以为委屈了自已。今天尊驾……”
  他冲着柳芜君一点头:“你这一剑削去我这一条胳臂,也削去了我那种虚妄的自尊自大,削去了我那种虚矫不实的身段,使我真正了解到江湖上两句老话的含义: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柳芜君说道:“你不可说得那么客气!”
  胡铁奎说道:“中原武林说实话我知道得不多,东厂里的事情我知道得更少。不过,我可知道一件事,能让高爷说这种话,是一件奇迹。”
  高巍说道:“人总是要受过一次挫折,或者是打击之后,才能觉悟。我这大半辈子活得太顺了,才养成自以为了不起。如今一剑之后,使我觉悟,只不过这种代价太大了。”
  他对柳芜君点点头,居然露出一点惨澹的笑容,说道:“你使我产生顿悟,使我剩余的岁月,活得有价值些,我感激你!不过失臂之恨,我也难以忘记。究竟是感恩还是报仇?来日再说吧!再见!”
  他忽然又对胡铁奎说道:“大理黑龙会的少主……”
  胡铁奎一怔,立即说道:“高爷有事尽管吩咐。”
  高巍说道:“大理黑龙会能容我有一栖之地吗?我是说如果我前往大理,能不能给我一块土地,让我盖三间草房,聊蔽风雨,不知能不能得到黑龙会的允许。”
  胡铁奎愕了一会,立即恍然,满脸堆着笑容说道:“看样子黑龙会要办一次盛会,以迎嘉宾。”
  高巍说道:“朝廷派驻有人吗?”
  胡铁奎说道:“有高爷在,还有什么可虑的呢?”
  高巍笑笑说道:“你这个马屁拍得正是时候。去吧:我能搭乘你的车吗?”
  胡铁奎和高巍同时发出了哈哈大笑。
  不知什么时候,墙外响起一阵得得的马蹄声与辚辚的车声。
  胡铁奎对柳芜君拱拱手说道:“对于司徒大哥……”
  他忍不住自嘲地笑了笑:“你看,我忘不了司徒大哥这个称呼,说明我这个人心地还不很坏。”
  柳芜君说道:“请吧!该说的你都已经说过了。”
  胡铁奎说道:“这几句话即使是重复,我也要说。黑龙会毕竟是边陲的一个帮会,没有受过中原文化的薰陶。做事不知道预留后路,因此,用毒每每没有绝对的解药。所以司徒大哥……”
  柳芜君说道:“我想司徒不会怪你的,就如同高巍兄不记恨的情形是一样的。”
  胡铁奎点点头说道:“我知道中原武林名医很多,妙手回春,活人无算。我司徒大哥身上的余毒,一定可以清除净尽,恢复他的原有功力。”
  柳芜君说道:“我们自会理得,你太可不必将这件事放在心里。”
  双方一挥手,胡铁奎上前半扶着高巍,走出门外,一阵蹄声渐去,听香小筑恢复了原有的宁静。
  柳芜君静立了一会,心里也是有许多感慨。
  如果不是自己临出剑的瞬间,存了一念之仁,后果会不会有这样圆满呢?
  可见得随时都能存着一点仁心,天地间则增加一份祥和,终究是好事。
  柳芜君满心愉悦回到房里,首先看到那两个被点穴制住的人。
  她随手拍开他们的穴道,说道:“你们是否还想拚一下看看呢?”
  这两个人也不是蠢猪,人家一粒桂花就可以隔着窗子将他们制住,还凭什么跟对方较量?那岂不是买咸鱼放生,不知死活吗?
  柳芜君说道:“如果你们不想再动手,那就请走吧!你们高爷已经离开了。”
  被点穴制服住的人,看被点的是什么穴,他们两人被点的穴,人只是不能动,耳聪目明,听得见,也看得清。因此关于高巍的种种情况,都知道得一清二楚,此刻恨不得立即有四条腿着地跑掉。
  但是他们刚一出房门,又被柳芜君叫住,他们不敢不站住,吓得裤裆都尿湿了。
  柳芜君说道:“你们还想回东厂吗?”
  两个人也不知道是吓得说不出话来,也不知道是根本无法回答,站在那里直打哆嗦,两个人脸色都变得苍白。
  柳芜君说道:“老实说你们的命算是捡来的,别再轻易地给送掉。你们的高爷已经迷途知返,你们如果再回去,恐怕是有死无活。回到老家去吧!总能找个一亩三分地,春耕夏耘、秋收冬藏,才是最牢靠的日子。”
  她挥挥手,说道:“如果你们再执迷不悟,那是你们自找的。去吧!”
  那两个人那里还敢多说半个字,倒也蛮懂世故的,转身趴在地上磕了两个头,一句话也没说,急急忙忙地走了。
  柳芜君这才回转身来,就听到银狐拍掌赞道:“你这份仁心,是我所望尘莫及的。”
  柳芜君走到软榻旁,微微地笑道:“遇到十恶难赦的人,我照样的手下不会留情。像他们这种跟在身前身后的小脚色,杀掉也没有什么作用,倒不如给他们一线反省的机会。”
  柳芜君缓缓地坐在织锦的坐垫上,若有所感地说道:“佛家是最戒杀生的,但是佛又曰:除恶人即是做善事。儒家主张仁爱,孔子对于‘仁’字阐释得最多也最精辟。但是,儒家也不赞成姑息养奸。可见‘仁慈’二字那是要因人、因事、因地的不同而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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