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2025-04-14  作者:玉翎燕  来源:玉翎燕作品集  点击:

  淳于洛立即说道:“不要紧,照我的话去做就可以了。”
  他打开药箱,拿出一应的工具,和两瓶药,顺手又拿出一瓶酒。
  他对冷翠说道:“用剪刀将你们小姐衣服剪开,然后将这瓶伤药倒在伤口上,要倒得轻、倒得匀,然后再用白布捆绑包扎起来。女孩儿家做这种事,很快就会做得很好,你可以开始了,做好了以后再告诉我,内伤的事,就让我来负责。”
  他招呼着老和尚:“咱们两个老头子,坐下来喝酒。”
  老和尚似乎并不忌酒,这两个一胖一瘦,背向着冷翠和陈人凤,真的一递一杯地喝起酒来了。
  正是他们喝第三杯的时候,门外人影一闪,烛光一晃,进来的人叱喝道:“你们两个老糊涂!放着人不抢救,怎么喝起来了。”
  淳于洛一听可就着了忙,连忙说道:“我们是在救人啊……”
  一转身,他可怔住了。冷翠手里拿着剪刀,陈人凤的衣服剪开了一半,她却自己晕在地上。敢情看到陈人凤那一刀伤口,血肉模糊,把人吓晕了!
  淳于洛结结巴巴地说道:“我让她敷药……因为我们……怎么她晕倒了。”
  老和尚也有些着忙,急着说道:“公孙老檀越,老瞎子方才是因为……”
  进来的人正是公孙大娘,她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冷笑一声说道:“淳于洛,你给我听到,要是耽误了我徒儿治伤的时间,看我回头放不放过你。”
  她一回头又冲着老和尚骂道:“半月,你这老胖子,现在又冒出个老檀越了,告诉你,治不好我徒儿,你也脱不了干系!”
  老和尚原来有个法号叫半月,看看他胖敦敦的五短身材,倒也恰当。他陪着笑说道:“老嫂子,别先骂人,赶快动手吧!如果真误了事,那可不是玩的。”
  公孙大娘没有再说什么,随手撕开陈人凤姑娘的衣服,忍不住叹道:“凤儿,你为什么这么烈性?”
  说的声音都有些变了,可见得她们师徒情深。
  公孙大娘似乎不愿意让两个老的看到她脆弱的一面,背着身子问了一句:“是最好的药吗?”
  这句话明明是多余的,淳于洛还能不拿出最好的药吗?但是淳于洛还是认真的说道:“白玉祛毒生肌散。”
  公孙大娘一面熟练地敷着药,一面问道:“肚子里的血会不会瘀积成块?”
  淳于洛像个小学生,问一句答一句:“不会的,血都流到体外才止住血脉。”
  公孙大娘一面包扎,一面说道:“那一定是胖大师的独门截脉手法,看样子我们找人是找对了。”
  半月老和尚连忙说道:“多谢老嫂子夸奖,回头我们脱困之后,老嫂子能犒赏一顿,足够领情!反正我这个酒肉和尚,别人修口我修心,佛祖不会怪我的。”
  公孙大娘很快包扎好了,站起来说道:“先少贫嘴,内服药要看你们的了。”
  淳于洛对老和尚点点头,两个人过来,表情都非常严肃,因为他们都知道,这一剂内服药,才真正是起死回生的关键。
  这两位武林奇人,藉着多年友谊的默契,任何一个眼神,都可以交通彼此的心意。
  半月老和尚扶起陈人凤姑娘,伸手对准她的“命门”,不轻不重地拍了一掌。
  陈人凤姑娘一张嘴,那“哇”地一声还没有叫出来,淳于洛用极快的手法,将三粒鲜红的丸药,塞进陈人凤的嘴里,左手四指一捏她的两腮,公孙大娘早已拿了一瓶药水,顺势一灌。
  这时候,淳于洛对老和尚一点头。
  老和尚伸出双手,五个指头成梅花形,分别按住陈人凤姑娘的后心。
  佛堂里没有人说一句话。可是那种凝重的气氛,让每个人都承受着压力。
  约莫过了一盏热茶的光景,倒不是老和尚,而是淳于洛的头上冒汗了。他那一双本来就是白多黑少的眼睛,这会子只剩下了白眼。
  他终于忍不住低低地叫了一声:“老伴儿!……”
  公孙大娘嘘了一声,陈人凤姑娘的脸色在烛光下,已经明显地看得红润,而且脸上也沁出汗珠。
  终于,陈人凤姑娘缓缓地睁开眼睛,开口叫道:“娘!”
  公孙大娘这才拍着胸脯说道:“老天爷,总算活过来了。”
  半月老和尚这才放下手,又对淳于洛挤挤眼睛,说道:“老天爷,我们两个老头子也总算活过来了!”
  陈人凤姑娘这时候才看清楚屋里的人,连忙挣扎着要起来行礼说道:“原来是恩师救了徒儿。”
  公孙大娘用手按住,说道:“凤儿,你算是从鬼门关上逛了一趟回来,现在你可不能移动。”
  陈人凤姑娘流着眼泪说道:“恩师,你老人家是怎么知道徒儿的事?徒儿真的活不下去才……”
  公孙大娘用手抹着陈人凤的泪水,说道:“傻丫头,你死了才真正的大错特错,不要多讲,有话回头再说。”
  陈人凤姑娘被安置就地躺下。她又流着泪说道:“恩师再造之德……”
  公孙大娘笑道:“不相干的,倒是你师丈,和你师伯,为了你的事,费了不少心力。”
  半月老和尚连忙说道:“这时候不要说这些,老瞎子,你把那小姑娘拍醒,让她照护她们小姐!这个地方少说也要住上三天,不能不张罗一点吃的。”
  公孙大娘说道:“我来的时候,街上人马乱跑,京师三户一比,五户连坐……好了!不要说这些。闹了一天,明日一亮我们就走,一切都安顿好了。这地方虽然出人意料,毕竟不是安全之地。”
  冷翠已经醒了,她乖巧地跪在陈人凤姑娘身旁,主仆二人流着泪,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
  淳于洛不知道从那里搬来一个沙锅,掀开了里面是热腾腾的鸡汤。
  另外托了一碗菜肴,放在桌上说道:“佛堂里吃荤,佛祖会怪罪的。”
  老和尚笑嘻嘻地说道:“别人修口我修心……”
  淳于洛打断他的话说道:“反正我们这号人,佛菩萨原谅我们,不会计较,倒是你,灵山会上恐怕不会有你的坐位了。”
  老和尚倒是一本正经地合掌说道:“别说灵山路途远,灵山就在我心头。”
  他喝了一杯酒,用手拈了一块肉,巴嗒、巴嗒吃将起来。
  他又用手对冷翠抬了抬说道;“小姑娘,你可以放心了,你家小姐现在只要熟睡一觉,到了明天就会没事了。现在你要来吃点东西,饿着肚子是不能办事的。”
  冷翠一直半跪半坐在陈人凤身边,她摇着头说道:“多谢大师傅,婢子不饿。”
  老和尚叹道:“功名利禄看得比自己女儿还要重的人,比起这位小姑娘,他真要惭愧死了!”
  公孙大娘也坐过来说道:“胖大师,别尽在顾着吃喝,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商量。”
  老和尚刚喝下一盅酒说道:“阿弥陀佛,你还是叫我一声老胖子吧!你这样一叫大师,准保没有什么好事。千万拜托!
  有事也要等到我们把这顿酒喝完,要不然,岂不辜负了老瞎子弄来这些酒菜了吗?”
  公孙大娘没理会他,只是说道:“方才我已经说过,这里虽然说是安全,毕竟不是久留之地,明天一早,我们就要离开。”
  老和尚顿了一下,但是他立即照吃照喝说道:“什么时候离开,那是你的事。我只管救人,老瞎子只管疗伤,怎么样出城,那是你早就计划好了的,这会儿别把我扯进去。”
  淳于洛在一旁说道:“这种时候还分什么你做我做?总不能功亏一篑吧!我们且听听她怎么说。”
  老和尚呵呵笑道:“你要拍马屁,不要把我和尚扯进去。”
  公孙大娘说道:“老胖子,你不要弄错了,截至目前为止,我和淳于洛都还没有露面,剩下凤儿和这位……”
  冷翠连忙接口说道:“老大娘,我叫冷翠!”
  公孙大娘点点头说道:“她们主仆二人只要我略微替她们装扮一下,可以容易蒙混过关。剩下来就只有你,你这位胖胖矮矮的白眉毛白胡子老和尚,早已经绘影图形,张挂在四处捉拿,我是为你设想,如今你倒是不领情,好吧!咱们就各干各的吧!”
  老和尚一听连忙说道:“得了!老嫂子,我和尚什么人都可以惹,就是惹不起你,说吧!明天要我和尚做什么?”
  公孙大娘笑嘻嘻地说道:“早说不就没事了吗?现在有你这句话就够了。敬你一杯,表示谢意。”
  老和尚连忙说道:“别先喝酒,你还是先说明白,要不然这酒喝下去会呛人。”
  公孙大娘还是干了手中的酒,照了照酒杯说道:“明天一早,我们就动身,我已经准备了一辆大车,就在这后院外面等着,寅时未了,我带着凤儿和冷翠上车,直奔水西门外……”
  淳于洛说道:“沿途的盘查如何对付?”
  公孙大娘说道:“那是我的事。”
  老和尚看到淳于洛碰了个钉子,忍不住呵呵一笑。
  公孙大娘说道:“你不要笑,如果你的事做不好,我们的计划全盘皆输。”
  老和尚笑道:“老嫂子是智多星女诸葛,一定有最好的安排,只要听你的就可以了。”
  公孙大娘说道:“我要安排你做饵!”
  老和尚一怔。
  公孙大娘接着说道:“等我们一出发,你就从御史府前直奔东门,绕道金川门,再……”
  老和尚连忙说道:“慢来!慢来!老嫂子,你没有弄错吧!往东门是人多的地方,警卫搜查的人也一定多,再说金川门,那是禁区,我岂不是自投罗网了吗?”
  公孙大娘说道:“凭你的身手,那些盘查的人,包括东厂的那些锦衣卫,要想拦下你,恐怕还没有那种能耐。”
  老和尚苦笑说道:“老嫂子少捧我,要是他们围住一顿乱箭,我就成了刺猬了。我不明白老嫂子为什么要这么做?”
  淳于洛说道:“老胖子,你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假装的?这就叫做饵!饵的意思你懂吗?”
  公孙大娘正色说道:“这件事关系着整个计划的成败。半
  月师兄此去虽然有危险,不过我相信至多也只是有惊无险。只要东城一轰动,西边盘查的人就自然放松,我们就可以轻轻松松地走出城去。”
  老和尚一听连“半月师兄”都叫出来了,知道不能再说笑了。他点点头说道:“我们在什么地方碰头?”
  公孙大娘说道:“淳于洛跟你一起走,他的样子不会有人注意他,可以在暗中必要时帮你一把。你们到了金川门,城一定已经大乱,趁乱你们再绕道清凉山,设法混到天黑。对你们来说,天黑越过城墙,自是没有问题,然后在水月庵碰面。”
  老和尚脸一苦说道:“啊呀!那个老尼姑我可不愿意去见她。”
  公孙大娘说道:“你要是不愿意见她,你和淳于洛可以自回九华山等我,到水月庵不是为了我们,而是为了她。”
  她指指躺在地上的陈人凤姑娘,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凤儿跟了我十五年,我听会的都已经教给她了。看样子在她未来的岁月里,那是不够的。”
  老和尚说道:“水月庵那老尼姑能比你强吗?”
  公孙大娘说道:“不要拿我跟人家比,七十年的修为,无论内力与剑术,尤其是练气的功夫,应该是当今武林独步,也正因为如此,她的剑术,不是我们所能相比的。”
  老和尚说道:“我真奇怪,她为什么不到深山静修,而要偏偏留在尘嚣之地。”
  公孙大娘说道:“这正是她了不起的地方,红尘千丈,她是一泓清泉,这是我们又比不上的地方。”
  淳于洛说道:“无嗔老师太只怕不肯收留凤儿,因为,一收下凤儿,就陷入江湖恩怨,七十年的清修,她恐怕……”
  公孙大娘苦笑道:“没有人愿意陷身江湖恩怨!你以为半月师兄愿意?是你愿意?还是我愿意?人到了某一个时候,是由不得自己的。就拿你和半月师兄来说,仗着一身武功,还有你精湛的医术,逍遥江湖,自由自在,为什么要在这件事情上插一脚呢?”
  淳于洛连忙说道:“那不同啊!人凤是你最心爱的徒儿……”
  公孙大娘说道:“这不就结了吗?人凤是我的徒儿,你不能不管,半月师兄冲着这个关系,也不能不管,于是就搅和进来了。”
  老和尚说道:“水月庵的老尼姑难道也有不得不的关系吗?”
  公孙大娘没有说话,自顾到陈人凤姑娘身旁,双腿盘坐,闭目运功,连老和尚也不敢大声说话,他知道公孙大娘已在收敛心神,运行几十年内修的功力凝聚起来,要帮陈人凤疗伤。
  像这样全神凝聚内力,功行周天的时刻,一旦有所惊动,立即会逆血岔气,那是练功的人最怕的一种情况,重则喷血不止丧命,轻则变成半身不遂的残废。
  淳于洛早已移身到门口,全神戒备,为老伴护法。
  整个佛堂沉于寂静。
  大约过了顿饭光景,公孙大娘悠悠醒来,突然一伸双掌,蓦地按到陈人凤姑娘的小腹上,只见陈人凤浑身一颤,不到片刻工夫,苍白的脸上沁出汗珠,而且双颊泛出红晕。
  同样的公孙大娘的脸上,也冒出汗珠,接着就见到汗水满面而流,顺着发根,沿着脖子湿了衣裳。
  这样延续了一个时辰,陈人凤脸上的汗水渐渐地干了,脸上酩红色的红晕,也渐渐褪了。
  公孙大娘双手一撤,长长地吐了口气,人坐在那里不觉晃动了一下。
  淳于洛一直在留神注意着,一个箭步,抢到公孙大娘的身后,双手扶住她,缓缓地站起身来,衣服的后面,都已经完全湿透了!
  淳于洛叹了口气说道:“老伴儿,你这是何苦?外有白玉祛毒散,内服顺气畅血汤,凤儿只要睡到天明,自然就可以安然无事。至于创口也至多两三天,就可以愈合如常,可是你……”
  老和尚说道:“老嫂子如此运用内力助她通畅血脉,等她醒过来之后,至少可以增长她五年以上的面壁静修。只是,老嫂子却要损耗无尽的真力,只怕抵消了十年苦练之功。”
  公孙大娘微微调息了一阵,苦笑道:“人与人大概就是个‘缘’字,对于凤儿,当年陈瑛把她交给我的时候,那只是一个偶然。第一眼看到这孩子,就有无比的喜爱!这除了‘缘’字,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淳于洛说道:“还有就是你的仁慈与爱心,因为你知她母亲刚过世,而陈瑛又被贬到千里之遥的广西。”
  公孙大娘叹道:“十五年的抚育教养,早已逾越师徒的情分。到如今我还能给她的,也只有我这股剩余的生命力了!”
  半月老和尚也叹道:“人们只晓得我们这些纵走江湖的人,成日只是刀枪剑拐,溅血横尸,而看不到真情真性……”
  他突然哈哈笑了起来,又说道:“你看看,你们这样感叹遣怀,连我这样的人,也变得跟你们一样多愁善感起来了!我看天色也已经不早了,你们该怎么打点,也要趁早。我和尚可要去闭会眼睛,养足精神,回头好去对付那些东厂高手。”
  他说着话,果真的跑去佛堂一角,靠在墙上就打起盹来!
  公孙大娘对淳于洛说道:“把你药箱里梦湖田荷拿一叶出来。”
  淳于洛望着陈人凤那熟睡的脸,再看看呆在一旁不说一句话的冷翠,心里立即有所悟解。
  他立即从药箱里,取出一个银色扁扁的圆盒子,打开来里面铺着薄薄地一层洁白的棉花,上面放着通宝铜钱大小般的干荷叶。
  这种荷叶只有西域沙漠中绿洲,偶有一枝荷叶,只有铜钱大小,采药的人称之为钱荷,又称田荷。因为沙漠中的绿洲,是变幻莫测的。今天是一湾清水,说不定明天就变成了沙丘,公孙大娘特别称之为梦湖田荷。这种田荷是医家梦寐以求的良药。
  无论是中了何种火毒,只要用田荷浸水喝了半盏,立即火毒清除,真正是仙丹般的功效。
  这种田荷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有人采了一辈子的药,就是没有缘份看到这种田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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