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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2025-03-29  作者:阳朔  来源:阳朔作品集  点击:

  庭院里坐着一位老人,苍苍白发梳理得一丝不乱,虽然只是秋末,他双腿上却盖着厚厚的毛毯。
  显然倍受风湿骨痛折磨,两腿已不良于行。
  若在别的城市的大街上,见到他的人不会想到:他就是威震江湖与霹雳堂主齐名的唐门掌门唐季常
  。而仅仅十年前,他不但满头青丝,轻功更是西南之最,而且是备受女人爱慕的中年美男子。
  他两眼无神地望着空中,眼中和虚空一样虚无。
  忽然一阵鸽铃声在空中响起,一头白鸽如一道光影般从空中直飞而下,落在他肩头,咯咯叫了几声,老人眼中顿时有了神采,却不是纵横江湖时的霸气,而是怜爱子女般的慈祥。
  他摸着白鸽的身上,却叫了起来:“玲儿,你快来看看,小白这是从哪儿飞回来的?身上湿漉漉的,瘦了这么多,像是飞了上万里路似的。”
  门内应声而出一年青女子,身着翠绣衣裙,发挽乌髻,如云般堆在头上,圆圆的脸蛋儿一笑时还如小女孩儿般甜美,但眼角细碎的皱纹却暴露了她真实的年龄,她就是江湖中无人不知,
  无人不晓的唐玲唐姑奶奶。
  唐玲有名不仅因为她是唐门掌门的独生爱女,也不是因她自身的武功和暗器,而是因为她的婚变。
  唐季常虽有十三个儿子,孙子、孙女也有了十多个,却疼爱唐玲如心肝宝贝。
  唐玲十六岁时,唐季常便精心为女儿择婿,条件比皇帝嫁公主还要苛刻,门第低了不行,家资不厚不行,夫婿相貌人品不好不行,公婆严厉也不行,唯恐女儿出嫁后受一星半点委屈。
  找了一年,还真找到一个门当户对,人相貌英俊品德优良,家资也有四五十万,公婆又老实得跟绵羊似的夫婿,唐门定下婚事,便倾囊为唐玲置办嫁妆,谁料婚期定后第三天,这位优良夫婿却被一根鸡骨头生生卡死了。
  其后十年里,唐季常为她又择了四位夫婿,择婿条件虽然递降,夫婿倒却是人品优异相貌出众的人,而结果却是惊人的一致。
  都是在婚期定后的十天内因各种令人啼笑皆非的原因猝死,最后一位竟像是因要娶到唐门千金欢喜疯了,喝醉酒后,自己扒光衣服跑到大街上,狂笑着一路跑到江边,一头扎进水里就没了踪影,连尸首最后都没找到。
  与唐门关系好的人为唐玲解嘲说,她是王母娘娘案前玉女下凡,谁若心生痴想娶她,便会遭天谴。
  而刻薄的人则直称她为“望门克夫”,不管怎样,敢和唐门联婚的是没有了,唐玲也就注定是老死娘家的命了。
  在唐门这种举族聚居的大家族中,不出嫁的女儿便被家中上下称为姑奶奶。
  姑奶奶的地位也很独特,父母要宠着她,兄长们要让着她,弟弟和侄儿们要怕她,她可以不管任何事,坐享和父母一样最好的奉养,她若想管事,则各房各处没有她管不到的。
  唐玲从父亲手里接过白鸽,笑道:“它是从老十三那飞回来的。”
  她悄悄取下鸽腿上的竹筒,唐季常似乎看到了,却没问,他把头靠在椅背上问:“老八、老九都跑哪儿去了?好像有一两个月没见他们了。
  “老十三页和他们一块儿鬼混去了?”说着咳嗽起来。
  “爹,他们不是出去胡闹去了。”唐玲忙给父亲捶背,“我跟您说过的,是有人订货,要的量大,期限又紧,他们都在山里忙呢。”
  “是这样就好。”唐季常道:“玲儿,老八、老九那两个坏胚子是没救了,我也随他们自己怎样了。
  “老十三还小,你帮爹叮嘱些,千万别跟那两个学坏了。
  “他这年龄正是人定性的时候,一步走岔,想拉回来就难了。”
  “爹,您就放心养病吧,家中的事有大哥料理,兄弟们我会看紧的。”唐玲把脸贴在父亲头上,撒娇地说。
  “好。”唐季常拍拍女儿搂着他肩膀的手,“是哪家向咱们订的货?量大期限还急,难怪你大哥把家里的人手都调空了,我虽不常出来,也觉得家里空落落的。”
  唐玲笑道:“是宫里下的单子,估计是宫里那些公公们觉得咱家的物事儿精巧好玩,拿皇上的银子买回去当玩儿物了。
  “爹,外面风大,您还是回屋吧,也该吃药了。”她挥手招来两名健妇,把老人抬回卧房,又亲手喂他服药。
  唐季常服过药后,靠在躺椅上似乎睡着了,唐玲看了一会儿,便蹑手蹑脚退出来,穿过庭院,走进另一间屋子,说道:“大哥、老八和十三弟又来信了。”
  唐九并没看到那位茶博士的死状,否则就不会还安心地坐着,并认为只要每天坚持服解药,就可以不惧玉奴手中那根神出鬼没的“蚀心针”了。
  茶博士就是这根毒针的第一个牺牲品。
  客栈里那一阵“杀人啦”的惨叫和随后的喧哗也惊动了他,窗子打开后,那股血腥和秽臭的气味也飘到了他住的院子里。
  对于阅人多多,杀人也多多的唐九公子来说,这股混合气味太熟悉了。
  他非但不觉得恶心,而且像一头狼嗅到血腥味一样,刺激得周身神经都兴奋起来,恨不能再抽出刀子杀人,或者和玉奴到床上去折腾,这两者对他而言,颇多相同旨趣。
  但他此时两者都没时间做,他站在一个条凳上,头微微探出院墙,观察对面的情形,雷武的事他早知道了,这喧闹的一幕也在他意中,他只是要紧密观察事态的发展,以免火烧到这里。
  玉奴也站条凳子在他旁边,向对面张望着,那股气味令她恶心,却也足够让她明白是怎么回事。
  “死人啦”是你们的人干的吧?
  她附在唐九耳边问道。
  唐九冷冷道:“是他自己该死。”
  玉奴不屑道:“你们要杀的人,就说人家该死找死,倒好像你们是这个世界的卫道者、清道夫似的。”
  唐九道:“差不多吧,少了这些该死的,这世界就清静太平了。”
  远远张见马如龙一行人骑马过来,玉奴唬得矮下身去,紧拉着唐九道:“快下来,马如龙来了。”
  唐九冷笑道:“他来怕什么?我脸上又没刻字,他也不认识我。”
  玉奴道:“可我怕他会认出我来。”唐九道:“你怕就回屋里吧。”
  玉奴蹲了一会儿,还是不舍得放过这场好戏不看,便又直起身,马如龙一行人已经进了客栈,里面喧闹声停息了,四周更是清静异常,对面声调稍高一些的话也清晰传过来。
  黄掌柜那番话他们听到了个大概,唐九和玉奴都变了脸色,唐九阴沉着脸看了对面几眼,咬咬牙道:“换衣服,咱们马上出去。”
  玉奴明白他要做什么,惊惶道:“你是要去找死?”
  唐九咬牙道:“我宁可去找死,也不能坐在这里等死。”
  两人匆匆换了衣服,出门后叫了一辆马车,直奔秦淮河,他们刚上马车,马如龙一行人也走出国泰客栈,上马、上车和他们目标一致,只是路线不同。
  唐九二人刚下马车,没想到马如龙一行也在对面停住,玉奴的身体有些颤抖.
  唐九用自己的身体遮住她,半拥半扶着在一张桌子旁坐定,玉奴穿了件宽大的衣裙,里面填塞了几件旧衣服,面罩黑纱,看上去就像一个怀了五个月身孕的少妇.
  茶博士并没能认出她,唐九在脸上涂了一层油墨,看上去就像饱受风吹日晒的关东大汉,与他往日翩翩浊世佳公子的风采更是迥然有异。
  招待了他们二人后,茶博士就被金五伦叫过去了,玉奴一路上都在发抖,而今一坐下来,她反而不怕了,马如龙就坐在离她二十丈远的地方,她知道自己已经进入死地,索性横下了一条心。
  唐九原拟在马如龙他们赶到之前除掉茶博士,却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所以杀人之念已消,只想等马如龙他们走后,去设法通知画舫上的唐八和唐十三。
  不料茶博士记忆力惊人,对几天前的事竟记得比眼前发生的事儿还清楚,唐九知道是玉奴这张脸蛋儿让她过目不忘的,所以更怕他抖落出自己和玉奴第二次来的事儿,拿会把马如龙马上引到唐八二人藏身的画舫上去,那可真就人赃俱获了。
  唐九偷偷向玉奴示意,玉奴点点头,到了这一步,她也豁出去了。
  唐九便高喊:“算账。”说的是纯正地道的关东口音,直可唱“大江东去。”
  茶博士过来收钱,玉奴摸出一块碎银塞到他手里,然后起身站起,扶着唐九的肩头慢步而去,这种“甜蜜蜜”剧毒虽是见血封喉,立时毙命,但肢体的麻痹拘挛却会持续一段时间。
  玉奴估算着时间,没有叫马车,而是走向街对面的“秦淮酒家”。
  二人进了酒店的门,身后才响起那声大喊。
  唐九抓起她那只刚刚杀过人的小手,感激地亲了一下,在酒店伙计们眼中,这正是一对刚过蜜月期,还停留在恩爱期,正等着第一胎宝宝降生的夫妻。
  两人拣了副座头坐下,点的是关东菜,喝的是关东酒,说的是关东话,过后金府的人也曾怀疑过这对“夫妻”,也看到他们进了酒店,还找酒店伙计调查,酒店伙计对金府人拍胸脯保证:“那小子绝对是纯正的关东猛汉。”
  雷武的藏身地找到了,是在一间久已废弃的库房里,他到附近的饭铺买过两次夹肉大饼,饭铺伙计记住了他的脸,所以一见到金府弟子拿给他看的画像,立刻指认出来。
  一个大包裹中有一包散碎银两,四季衣服,两张小面额银票,还有一些他卧房里的小东小西,他虽然准备外逃,却什么也不舍得扔掉。
  雷霆把包裹中的物事一样样摊开在地上,最后才露出一封信,信既未封口,信封上也没写一字。
  雷霆抽出里面的纸看了一眼,便递给马如龙,马如龙看过后又递给许靖雯。
  许靖雯看后,泪水一下子涌将上来,泣道:“师傅在天有灵,弟子终于知道害您的凶手是谁了。”
  随后金五伦和谢玉娇也看了,上面只有一行歪歪扭扭的大字:杀我者唐门唐八。
  马如龙道:“看来雷武自当了奸细,卖出子母连环弹后就担心会被灭口,所以写下这句话,他是不甘心自己被人无声无息灭了。
  “咱们总算把凶手落实到具体人头了,这桩无头案也就变成有头案了,凶手当然不只唐八一个,甚至也不只唐门一个门派,但我们很快就会把他们一个个揪出来。”
  金五伦道:“许姑娘,仰赖七位师太英灵庇护,在你的英明领导下,我们总算有了关键性的突破,你回去可以向你的那些师姐们表表功了。”
  许靖雯叹道:“只要能为师傅和师叔们报仇,让我舍出命去也情愿,有什么功劳可表,况且我又没做什么,跟着到处跑跑而已。”
  谢玉娇正颜厉色道:“阿雯,这我可要教训你几句了,你峨嵋此番受创,江湖声名也受损不小,你还年轻,在江湖上也没有声望地位。
  “你接掌门户后,峨嵋想保住昔日的地位很难,你若不借此机会立一大功,做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你们峨嵋就得被打入第三流门派去。
  “所以我们大家现在做的每一件事,都要记在你的头上,你也不许推辞。这不是为你个人着想,而是你你们峨嵋派的前途着想。”
  一顶大帽子压下来,许靖雯悚然一惊,躬身道:“姑姑教训的是,只是我怎好掠他人之功为己有?”说着,偷偷看着马如龙,天星笑道:“阿雯,你不用顾虑他,他最怕出名了,巴不得让给你,他就怕太出名了,皇上会派人把他捉回京城当驸马,他可是在逃的头号钦犯。”
  金五伦叹道:“姑娘,江湖各派中多的是尔虞我诈,你若是一江湖游侠,自然不必理会这些.
  “但作为一门一派之长,有时也不免要玩点虚的,你以后也得慢慢学着点儿。”
  马如龙笑道:“五爷,你这不是教人学坏嘛。
  “许姑娘,你这些多心都是多余的,其实我们能有今天的进展,全是玉海师太的功劳.
  “若不是她老人家临时改变举措,你们峨嵋派可能就从江湖除名了.
  “雷堂主和金五爷也不会因受伤而洗脱嫌疑,凶手目的达到,就可抽身远走.
  “坐看江湖各门派合力消灭我们,他们的真面目也许永远不会为世人所知.
  “待江湖各派斗得精疲力竭,他们以全盛姿态出面收拾残局,就会一举而成江湖霸主.
  “那时即便有人识破他们的阴谋,也无奈其何了,所以正是玉海师太在第一回合挫败了凶手的意图.
  “迫使他们不得不冒险干下去,我们也才得以从容展布,终于挖掘出了凶手的真实姓名.
  “这一切都是玉海师太的功劳,也是峨嵋派的功劳,你是她老人家的衣钵传人,自然也就是你的功劳。”
  金五伦叹道:“这人的境界不一样,说出的话也真有天壤之别,你瞧人家马公子多会说话,许姑娘,把我的话忘了吧,千万别跟我学坏了。”
  当晚大家都没有出城,而是住进了国泰客栈,并准备第二天把峨嵋派人马都迁入王府,金五伦的人则撤回金府,既然已确定凶手就在城里,再在张庄留守已毫无意义,出入也颇费时间。
  城里各处的消息不断报上来,查询马车夫毫无所得,城里的马车夫有五人在家中被毒毙,均和茶博士死状相同,线索被掐断了。
  “这凶手究竟有多少人哪?”马如龙在金五伦给他的金陵城区域图上,把五个受害者的地点标在图上后,却吃了一惊,这五个地点几乎分布城中各个角落,而他们受害的时间却差不多,很显然不是一两个人能做到的。
  众人看了他图上五个红点的分布后,也均有同感。
  许靖雯道:“咱们目前所知的凶手数目是四个人,难道是他们四人分头行动?”雷霆赞同道:“四个人杀五个人倒是绰绰有余。”
  金五伦却摇头道:“不对,许姑娘,我举个例子你就明白了,要知道凶手都是外地人,对本城的地势和人都不熟。
  “现在你出去坐辆车到秦淮河,然后再坐回来,明天让你把这个车夫杀掉,你单是要在偌大的城里找出这名车夫,也不是一两天能办到的。”
  许靖雯恍然道:“是啊。凶手的效率为什么这样高?
  “咱们在这里决定去调查茶博士,茶博士就被人在咱们眼皮底下灭口了
  “咱们在秦淮河边才想到要调查马车夫,晚上这五名马车夫就被杀了。
  “难道凶手有许多本地人作帮凶?”
  谢玉娇道:“这也不像,莫说本地人不会跟五哥作对,即便有本地人做帮凶,也做不到这般干净快捷。
  “那四个凶手只是雇车坐车而已,绝不会知道车夫姓甚名谁,家住哪里,他们即便想杀人灭口,也无法对帮凶说出具体人来。
  “这事还真有些玄乎,公子,你怎么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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