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扬帆闽海 为求名医起沉疴 横剑胥城 岂无义侠拯弱质
2021-04-23  作者:徐梦还  来源:徐梦还作品集  点击:

  走进里屋,他把云天灏放在床上。
  那是一间专为诊病而设的房子,二面开窗,空气极为流畅,窗侧放着一张桌子,上面放着文房四宝,收拾得一尘不染。靠壁一排四个大柜,三个都加上了锁,只有一个柜门半开,里面用木板隔成三层,整整齐齐地放着百余个瓷瓶瓷缸,每一个瓶上,都用红条签标明药名。
  对门的屋角,放着一张单人的藤榻,云天灏平平的躺在上面,触鼻都是药的香味。
  方济在龙儿手里,拿过八宝廻龙丹,启开瓶盖,倒出三粒赤红如火,大如弹丸的灵丹,各递一颗给罗宝琴和孙仪钧道:“二位受伤不轻,又加跋涉长途,请快服了此丸,待药力行开后,再按内功诀要,调气运功,大约就可复原。我八宝廻龙丹,共用六十四种灵药炼成,暗合八八之数,不但能治各种内伤,对内功修为亦不无小补呢……”
  罗孙二女取过服了,只觉一股辛热,随着唾液咽下,知有奇效,各自连声称谢不置。
  方济微微一笑,漫步走到榻前,放了一粒八宝廻龙丹在云天灏的口里,又灌了半杯开水,将丸药冲下。匆匆地又回到桌子前,拉开椅子,写了一张药方,只见上面写着:
  没药三钱 乳香三钱
  三七二钱 红花一钱
  白芨四钱 花蕊石二钱
  木瓜一钱 人参四钱
  川芎一钱 当归四钱
  三女一数药,共是一十味。
  唐素雯接过药方,自去抓药不提。
  方济长长地嘘了口气,回眸说道:“天灏兄服了我八宝廻龙丹后已是脱离险境,只等药一抓来,开始治疗,就可苏醒过来了,但他元气大伤,二位不要和他多说话……”
  接着又说道:“目前药力已将行开,请二位各按内功诀要静坐运气,否则药力一过,功效就要大减……”
  二女唯唯应了。各自打坐调息,待真气运行一周天后,伤势畅然若失,各自盛赞八宝廻龙丹的功效不置。
  不一会,唐素雯抓药回来。
  而云天灏在方济的悉心疗治之下,果然大有起色,不但已经苏醒过来,而且还能起床行动,但手脚却酸软无力,甚至在吃饭时,端一个小小的饭碗,都觉得非常累,当然更没法再练武功了。
  在他疗伤的过程中,罗宝琴可说是体贴入微,从来没有拂逆过他一点心意,深情款款,表露无遗。
  这时她们也知道了,可使云天灏复原的那种药草,名叫太乙银肺草,该草盛产于浙南括苍山,可说是遍地皆是,但难就难在必须是起风之日,月圆之夜,寒霜初降之时采摘的才为合用。因该草秉西太乙精气而生,必需在一日之间同时吸收了风、月、霜的精气,才能入肺补金,打通足太阳手太阴经脉,使他已将瘫痪的身体,重又恢复机能。
  罗宝琴本想亲上括苍山,但又不放心云天灏无人服侍,因此改由孙仪钧南下浙江采药,罗唐二人留在镇江。
  孙仪钧终于在南下途中,和玫瑰仙子刘红英、铁胆郎君元公亮不期而遇,说出了上述的一番经过……
  刘红英在孙仪钧说到双头天蜈俞福渊夤夜约斗,琼英岛太清帝君突然出现的一事上,十分注意,她料想不到,尘世中竟然有这样的高手,可以在一举手间,连败高手震慑全场……
  她不由得启口问道:“孙姐姐,琼英岛是在什么地方啦?太清帝君又是何人?”
  孙仪钧看了她一眼,微微含笑道:“这个我也不太清楚,但我在昆仑山的时候,好像听到师父谈起,琼英岛的太清气功,是一种极为厉害的道家气功,虽不能说冠绝天下,但普天之下的武功,能与之抗衡者,实在少之又少……”
  刘红英惊讶地嗯了一声,瞪目无语。
  孙仪钧继续说道:“其实天下各门各派的武功,都是异途同归,不论招术多么精奇,还要使用人的修为功力与之配合,所以一个练武的人,必先打好基础功夫,然后再学习拳剑招术,宇内六大剑派都不能外此。可是琼英岛的太清气功就不同了,内功修为与拳剑招术冶于一炉,同时并进,因此较其他各派武功的进境,几乎要快上一倍……”
  刘红英默然无语,目光中射出惊讶的光芒,翦水双瞳怔怔地望着孙仪钧。
  她轻笑一声,正想继续说下去,突然坐在一侧的元公亮开口道:“孙女侠说得一点都不错,家师亦曾说过,练习太清气功时,人虽盘膝端坐,但二手却倏阴倏阳地运转不停,其中包含了九个简单的姿态,这也就是名驰天下的太清九式。这太清九式,繁复精奥,独步武林,神奇微妙之处,确是不可思议……”
  孙仪钧不由地点了点头,似乎在说,你讲的一点也不错。
  刘红英静静地聆听着,心里却波涛起伏地在想,自己哪一天才能学到独步天下的武功,斩除鬼老,以报杀父毁家的大恨。
  她想起她的师兄摔碑手卢元琪,要她到天目山去找武当名宿柳亚子,这一定要尽速地去完成才好,或许师兄现在已去了天目山,见自己这久没去,不知道是何等着急哩!
  她又想起昨天晚上,夜探福茂客栈,却发现金童玉郞于绳淦已掳走了姓袁的少女。这件事,既已撞上,岂可见危不救……
  那么我目前该怎么办呢?究竟先做哪一件事?
  最后她终于下了决心,先把姓袁少女,救出虎口再说。
  她问孙仪钧道:“孙姐姐,昨天夜探福茂客栈,你比我们早到,可曾发现金童玉郞的踪迹……”
  孙仪钧答道:“我也去迟一步,恶贼已经得手,但据我的判断,他可能仍在附近,并未远离苏州……”
  刘红英喜道:“是真的吗,那我们马上就去找他……”言罢,站起身来,一叠连声地催促。
  孙仪钧冲着她莞尔一笑,说道:“看你这样的着急模样,这是为了什么啊?他落脚的地方,我还没有拿准,即使拿准了,你道金童玉郞于绳淦是好惹的吗?”
  “孙姐姐,我不来啦!你老是逗我……”
  她嘟起小嘴,腰肢扭了二扭,引得元公亮噗嗤的,笑出声来。
  刘红英白了他一眼,娇红上脸。
  三人互相说笑了二句,孙仪钧终于说出一番话来。
  原来孙仪钧离开镇江之后,第二天,就到达姑苏,这条路她走过多次,知道天星阁虽在城外,但是环境清幽,饭菜精美,因此就投宿在天星阁……
  次日中半,她在天星阁便饭,聆了姓袁少女的一曲琵琶雅奏,又看到元公亮、刘红英慷慨赠金,心里感慨良多。
  但因刘红英穿的是男装,故此并未发觉,但却发现金童玉郎于绳淦跟踪姓袁少女而去,她久历江湖,见状早知就里,一飘身就来到门外,十分隐秘地随着。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于绳淦做梦也想不到,他的行动,已经引起别人的注意……
  但孙仪钧的身后,却又出现了一条人影,紧紧地跟定了孙仪钧。
  这条人影,乃是一个年约四十多岁的中年文士,手中拿一把折扇,走起路来,一摇三摆,但从他高高鼓起的太阳穴,以及双眸灼灼的神光看来,分明是一个内家高手。
  这人,就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铁扇子樊春,金童玉郞于绳淦的好友……
  一个跟着一个,终于到达了福茂客栈,于绳淦略一张望,心里已经有数,施施然地回身走了。
  孙仪钧也回转天星阁,准备晚间行动。
  夜阑人静,她素帕裹发,身上穿的仍是那套玄色衣裤,轻轻飞上屋面,施展轻身功夫,疾如鹰隼,飞奔福茂客栈而来。
  她的身形,刚一登上城墙,蓦见一条黑影,从斜刺里纵出,呼呼二声,二股极为遒劲的掌风,劈面猛撞过来。
  她武功已得昆仑真传,虽当猝不及防之下,竟在千钧一发之间,不退反进,身形滴溜溜一转,在毫发之差时,避过二招攻击,只见狂飚如潮,在身边掠过,卷起衣袂如浪,猎猎有声地向后飘飞……
  这二招若被击中,她虽有一身卓绝的武功,不死亦带重伤,不由得凤目一瞪,怒气陡生。
  只见数尺之外,站定一个面目清秀的中年文士,空着双手,似乎为她避招的快迅身法,而脸露诧容,身不由己地后退了二步。
  她脸上满布秋霜,为这猝然发生的事情,大大地震怒起来,戟指怒叱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今天不还我一个明白,休想整个的回去……”
  中年文士嘿嘿地冷笑了二声,斜睨了一眼,换上了一副傲慢冷峻的脸色。
  说道:“真是好大的口气,大先生要是不教训教训你,你这丫头还真不晓得天有多高地有多厚呢?”
  说完话,负着双手,藐视不逊之容,溢于眉宇……
  她勃然大怒,心里气极,嘿地一声,“龙戏双珠”,左手疾探而出,身形跟着猛进,右手五指,倏忽抓出,紧跟着莲钩起处,一招“跃登龙门”,踹向右侧空档。
  这正是孙仪钧的厉害之处,她三招并发,尤其是最后一招“跃登龙门”,乃是算准敌人趋避之势,迫得敌人避无可避,在迎门第一合中,就给他一个厉害。
  这辛辣老练的招术,配合独步天下的“上清易踪步法”真正是捷如飘风,快似闪电。
  中年文士空具一身武功,竟自措手不及,“嗤”“嚓”连声,将那一领儒衫,撕破了二个大窟窿。
  辛亏他武功不弱,见势不佳,身形倒射而出,避过了三招攻击,右胯部分还被敌人足尖微微扫中,火辣辣地生疼……
  他又惊又怒,猜不透这年轻轻的小姑娘,会有这一身超凡绝俗的武功,看她轻功和身法,竟比自己三十余年的精纯功力,还要高上一筹。
  他机智深沉,见状不由一收倨傲狂态,睁着一双凶睛,向孙仪钧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见她一身玄衣玄裳,忽地想起一个人来。
  开口说道:“嘿嘿,真想不到,大先生今日得会高人,玄衣龙女孙女侠果真是名不虚传……嘿嘿……”
  孙仪钧出手几招,迫得对方手忙脚乱,裂衣破裳,心中的怒气渐平,闻言却重又激起一腔怒火。
  娇叱道:“你既知道姑娘我的名头,我倒要请问你,你我无怨无仇,为何要突施毒手……”
  那中年文士正是铁扇子樊春,白天他跟踪孙姑娘,已经明确地判断出,晚间可能来破坏他们的买卖,因此他和于绳淦商讨后决定,由他埋伏要途,加以邀击,于绳淦则执行原先计划。
  此时,他必须设法延宕时间,使于绳淦能从容得手。
  他冷然一哼,右手伸缩间,衣袖里滑出一柄黑漆乌亮的折扇,“唰”地一声打开,露出白绢的扇面,上面画着一幅日照双槐图,鲜红的日轮,配着夭矫高大的二棵古槐,虽只寥寥几笔,但墨渖传神,似是名家手笔。
  樊春折扇轻摇,冷冷开言道:“这里动手,太不方便,有种的跟我到前面旷地上,大战三百回合……决个生死高下……”
  言罢,一个转身,轻轻纵向城外,回头又冷笑道:“想不到名满天下的昆仑女侠,竟会畏惧区区在下……”
  孙仪钧因悬念姓袁的奏琵琶少女,本来不想跟去,但他的最后一句话,却激起了她的好胜心。娇叱一声,身形疾坠,如飞絮落花,跟踪追去。
  二人在一处临江荒岸上,展开一场激烈的拼斗,血战百余合,兀自胜负不分。
  孙仪钧焦急非凡,叱咤连声,迭出绝招,方始逐渐地占了上风,但对方门户谨严,攻少守多,一时三刻还真不易取胜。
  她狂潮似的猛击三掌,倏忽跳出圈子,怒喝道:“姑娘今日尚有要事,权且放过你这狗头……”
  樊春仰面大笑道:“你去得太迟了,我于老弟早已得手,哈……哈……哈……哈……”
  她蓦地醒悟,对方荒岸邀斗,竟是一项诡计,事已至此,后悔业已太迟……转念至此,满腔愤火,愈发燃烧起来。娇叱一声,二次猱身再上,她含愤拔出长剑,尽展所学,一出手就是昆仑派驰名天下的六合剑诀。
  剑挟寒风,刃飞雪花,她闪电般连击三剑,青光闪烁不停,其实名虽三剑,实际上招里套招,竟连续地攻出十余剑之多。
  樊春哪敢怠慢,长笑一声,铁扇勾拨敲托,使出混身解数,盘膝拗步,身形微旋,扇走偏锋,“唰”地一声,扇面倏忽张开,白光闪闪,齐腰横抹。
  这一招以攻应攻,辛辣非凡,错非成名数十年的身手,哪有这一份老到的火候。
  孙仪钧急怒攻心,长剑平平削出,凝成一片青蒙蒙的剑炁,蓦地娇声怒叱一声,端剑齐胸,剑诀斜斜上指,功力潜运,剑尖由急而缓,徐徐静止,双目神光灼灼远射,盯定在樊春的脸上。
  这时荒岸无人,弯月高悬,夜风吹起她衣袂飘飘,望若神仙中人,只是脸笼霜雪,目射寒光,万般仪态中,流露出一股肃杀神容。
  樊春在一瞥之下,就知她已集中全身功力,这一发之势,石破天惊,一个不巧,剑底溅血,均在意中。
  他哪敢丝毫大意,凝神定虑,足踩七星方位,折扇“含阴吐阳”,护住前胸,全身真气,透过手臂,贯注在那把仗以成名的铁扇上面,是以扇尖竟微微颤动。
  这类内家真气的拼斗,最是损耗元神,二人虽未交绥一合,但较刚才火烈搏斗百余合!还要凝重得多。
  静寂中,孙仪钧低叱一声,声音不大,但听在樊春耳中,却是入耳惊心,鼓膜俱鸣,这正是“叱石开山”的上乘内家气功。樊春不由得心神一震,真气陡起波荡,这使他大大地吃了一惊。
  孙仪钧上身微躬,剑尖前探一寸,一股剑炁,平平激撞而出。
  他扇面乍展,奋力前压,“蓬”地一声,二股内力相逢。
  孙仪钧玉肩晃摇,全身微微震颤,但樊春却踉跄一下,后退二步,勉强拿桩站稳……
  这内力比拼,全凭本身修为决定胜负,丝毫取巧勉强不得。
  樊春功逊一筹,脸上倏然变色,情知今日无论如何,讨不了好去。
  他心念略转,退志已萌,但孙仪钧已欺近身来,长剑连指带点,一股股剑炁,带着嗤嗤风声,激撞过来。
  孙仪钧知道自己内力较敌为强,是以毫不留情,放手猛攻……
  他连连后退,满头大汗,气喘如牛,这全力封架的几招,使他筋疲力竭,危殆万分。
  “啪”的一声,折扇忽然脱手,落在一块石头上,激撞出一溜火花。
  这却是樊春一招失手,被孙仪钧的剑炁,扫中右手腕骨,折扇脱手下坠。
  孙仪钧更不打话,运剑直上,漫天剑影,匝地寒星,把铁扇子樊春罩在一片光雨之中。
  他右腕重伤,心胆俱裂,蓦地大喝一声,反身跃出圈子,叫道:“且慢,我有话说。”
  但已经迟了一步,但闻“嚓”的一声,鲜血冒处,左肩划开一条逾八寸长的伤口……
  孙仪钧跟踪纵过,长剑指着他道:“有话快说……快说……”
  他惨然长笑一声,低头看了一眼腕骨全碎的右掌,说道:“姑娘果然武功高强,心狠手辣,樊春拜领二剑之赐,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只要三寸气在,今日之仇,在所必报。你倘若怕我报仇,就干脆一剑把我杀了,倘要皱一皱眉头,就不算英雄好汉……”
  孙仪钧看了他一眼,见他左肩一片殷红,衣上斑斑点点,全身血迹,左手捧着右手,痛汗满额,不由得心里一软,恻隐之心油然而生。
  略一寻思,长剑呛啷回匣,嘴角上挂起一丝得胜的微笑,微哂道:“凭你这点能耐,就是再过十年,也不会是姑娘我的对手,我玄衣龙女岂是怕事之辈,嘿……嘿……你滚吧……”
  樊春冷笑一声,昂然回身就走,刚走出几步,蓦地听得对方娇声喝道:“且慢,你连这把破扇子也不要了吗?姑娘我却不便替你保管咧……”
  话声甫罢,就见一溜乌光,电急飞来,他伸手一绰,入手之后,觉得劲力极大,踉跄二步,才得站稳。
  他心里怒极,高声怒叫道:“孙仪钧,你不要欺人太甚,有种的你敢到天平山望湖别馆,我们再较量一下高低……”
  只听得对方朗声娇笑,人已远去,他只得自行裹伤,觅路而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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