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同舟共济
2025-06-13 作者：西门丁 来源：西门丁作品集 点击：
待岳秦岭醒来时，已躺在床上，一睁开眼睛便见到郎四。郎四示意他不要说话，捧起桌上的一碗豆乳喂他。“先喝下去，等会儿再吃饭！”
岳秦岭一口气便将豆乳喝完，问道：“郎四叔，还有没有？”
郎四含笑递了一根油条给他，道：“孩子，你饿坏了，慢慢吃！”他出去再取来半碗豆乳，让他送油条。
俄顷，萧逸飞推门进来，走动不甚俐索，岳秦岭问道：“萧兄你腿上受伤？”
“被火烧着了，起了几个水泡，休息几天便无碍了！岳兄你也没事了吧？”
岳秦岭道：“适才又疲又饿，见那些贼子散掉，气一松，便支持不住了！”
郎四道：“好好吃一顿，再睡一下便没事了！小岳，这位是谁？”
萧逸飞抱拳道：“在下萧逸飞，是位杀手，也是岳兄缉拿之犯人！尚未请教前辈大名，救命之恩，不敢或忘！刚才另一位前辈替晚辈扎伤擦药，也不肯赐告姓名，真教人遗憾！”
岳秦岭道：“这位便是昔年家师之同僚，‘飞鸽’郎四叔叔！”
萧逸飞轻呼一声，郎四一对眼睛却望着他俩，心中大是不解，何以冤家居然会互相关怀，还生死与共！
岳秦岭轻咳一声，道：“萧兄虽是杀手，却是一条汉子，重诺守信，更讲义气，只可惜不同道……”
萧逸飞道：“岳兄也是位好汉，他身在六扇门，吃公粮，挂公职，缉拿在下是职责，是以在下并没怪他！更何况彼此之间并无私仇！”
郎四怔了一怔，方哈哈笑道：“老夫也在六扇门内混了不少年头，像你俩这等襟怀，还是头一次遇到！”
岳秦岭问道：“郎四叔，那位白袍前辈到底是谁？小侄觉得有点面善，却又想不起来！”
郎四含笑道：“你还是当面自己问他吧，他肯答便算是你之运气，他若不说，愚叔也不敢越俎代庖！”
话音刚落，房门又被推开，进来的却是白袍老者，他关怀地问道：“岳侄，你身子如何？能否下床？小女已煮好了饭！”
“小侄已无恙，不知前辈如何称呼？”
白袍老者哈哈笑道：“想不到你竟然认不出老夫了！且考考你，老夫本姓皇甫，今改姓欧阳！”
岳秦岭脱口道：“您是皇甫雪皇甫伯伯！”
“难怪你认不出来，当年老夫见你时你才七八岁，如今怕已有二十六七岁了吧？”
“小侄已二十六岁！”
“岁月真快，老夫老矣，不过故人有佳徒，也令人安慰！”白袍老者道：“咱们出厅吃饭再聊！”
原来此人便是昔年名震武林的“千面笑鹰”管一见的四大爱将之一，“快剑”皇甫雪，难怪剑出如风，连萧逸飞也佩服得五体投地了。他昔年时，英俊潇洒，好穿白衣，如今年纪大了，仍改不了。
众人出了客厅，只见一张八仙桌上放着五六个菜，刚才那少女已换了衣服，含羞站在桌旁，皇甫雪为他们介绍：“此是小女，双名一香。这些菜都是她烧，只恐不合两位胃口！”
萧逸飞连声客气，抬头望见皇甫一香，只见她生有沉鱼落雁之貌，娇美之中不失端庄，心如鹿撞，忖道：“我萧逸飞活了二十多年，从未见过这等佳人，还同住一城，居然一点也不知道，真是混帐之至！”
众人依次入席，皇甫雪问道：“岳侄可猜得出小女名字之含意否？拙荆姓梅，此乃提示。”
岳秦岭抓抓头皮，道：“小侄只会推测案情，从未猜过人名，这个……”
萧逸飞道：“晚辈猜着了，若有说错，尚望前辈指教！前辈名字一个雪字，尊夫人姓梅，敢情这一番是取自卢梅坡诗《雪梅》之句：‘梅虽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前辈以一香为爱女命名，一是伉俪情深，表示对夫人之敬意，二是希望女儿能更胜前辈，以光门楣，不知然否？”
皇甫雪不由深深看了他一眼，却见他望着自己的女儿，他年轻时，以风流自赏，见状并无不乐，拊掌道：“想不到杀手中，竟也有这种人材！不知令师是何高人？”
“家师隐于山野，从不在江湖露面，武林中无人认识，他自号‘半废老人’！”
皇甫雪轻轻念了几遍半废老人，终摇摇头举杯道：“菜粗酒劣，不足为敬，奈何匆促之间，难尽人意，此杯乃老夫之道歉酒！老夫先饮为敬！”他一仰脖便将酒干了。
萧逸飞喝了酒，连呼好酒，不由问道：“前辈，此酒在何处沽来的？小侄在巢县住了年半，怎地未曾买到这种好酒？”
皇甫雪轻叹一声，道：“此乃拙荆所酿，所余不多，平日不舍得喝，今日得逢故人之徒，快慰平生方取出来助兴！如少侠喜欢可多喝！”
岳秦岭道：“伯伯为何不请伯母出来，也好让小侄拜见。”
皇甫雪长叹一声，道：“人谓恩爱夫妻难白头，果真不虚，拙荆病殁已四年矣，如今只剩我父女相依为命！二十多年来，一家三口不问世事，只在家里静享清乐，惜老天爷不造美，让我老来失伴！”
皇甫一香忙慰之：“爹，女儿不是说过陪您一生么？客人在此，还是说些有趣的事吧！”
皇甫雪突然一醒，忙道：“是极是极，诸位请恕老夫失态，请动箸！”
岳秦岭吃了几口，忍不住问道：“郎四叔，你是几时来此的？”
郎四道：“愚叔天生劳碌，到处云游，前天来到巢城，无意中遇到你皇甫伯伯，承他念旧情，邀我在此盘桓几天，昨夜起火，我们出去探察，听见那厮在呼你之名，因此暗中留意，后来你们上了屋顶，愚叔认出你来，故请你皇甫伯伯拔剑相助，也是有缘！”
萧逸飞道：“这叫做天无绝人之路！错非如此，晚辈与岳兄安能坐在此聆听教诲！”
那皇甫一香见他说话斯文有礼，也不觉暗中瞧他几眼。
皇甫雪道：“老夫已多年没与人动手，今日差点败在那魔头手中，也幸亏平日不敢荒废武事！”
萧逸飞道：“前辈出剑之快，诚为晚辈平生所见之第一人，以前坐井观天，只道自己出剑速度难觅对手，值至今日方知天外有天，人上有人，真乃惭愧！”
“你年纪尚轻，不必过谦，当年老夫在这个年纪时，还不如你呢！”
岳秦岭问道：“郎四叔近来可曾见过沈爷爷？”
“我已两年没见过头儿了！”昔年沈鹰及管一见之手下，均以头儿呼之，事隔二十多年，仍改不了口。
岳秦岭问道：“皇甫伯伯可知端木伯伯，夏叔叔及高伯伯等人之情况？”
“偶有来往，不知详情，都跟老夫一样，在家里授徒打发时间。不过咱们头儿，每隔两三年总会来一趟，但咱们却不知他住在何处！”
岳秦岭所问全是昔年管一见之爱将，其实他与他们大都只有一两面之缘，不过他进入六扇门之后，对这些前辈更为敬仰，常思拜见，盼得教益。
皇甫雪道：“两位身子疲累，不可吃得太饱，最好能好好地睡上一觉，晚上再详谈！一香，你先去收拾客房！”
皇甫家客房只有两间，其一已为郎四所用，是以岳秦岭和萧逸飞便只好同睡一床同盖一被。两人的确疲困，一躺下去，便呼呼地睡着了。
待他俩醒来时，经已红霞满天了，皇甫家雇了一位老仆，捧着面盆进来，让他们盥洗。“岳少侠，老爷请你到书房一下，他有话问你！”
岳秦岭匆匆洗毕便跟老仆去书房，直至晚饭时，两人方携手而出。
萧逸飞和岳秦岭在皇甫雪家住了三天，两人身体都基本复原。而皇甫雪父女和郎四对他俩之关系亦弄清楚，对萧逸飞这个杀手，不由刮目相看。
这天吃过早饭，萧逸飞易了容，悄悄跑到家里去。只见那里已成一片废墟，还波及两旁之民居，许多小孩子在火场里捡破烂。
萧逸飞走到后房那个位置，用脚扫开垃圾，但灰烬满地，原来之地板已难以辨认，甚至许多红砖都被烧裂。那些孩子看到他，都投以奇怪之眼神。
萧逸飞暗中观察四周，不见有人偷窥，估计罗绣春的人不在附近。他信步走到菜市场，买了些猪肉、活鱼，然后再回皇甫家，将情况告之众人。
皇甫雪道：“那龚魔头武功非同小可，连老夫都未必能胜之，两位今后若遇到他，千万要小心！尤其是岳侄，他们是冲着你来的。”
岳秦岭忙道：“多谢伯伯好意，小侄会小心。”
郎四问道：“岳侄，你准备去何处？”
岳秦岭转头问萧逸飞：“萧兄行止如何？”
萧逸飞打了个哈哈，道：“萧某早知你迟早有此一问，你还要缉我，在下能将行止告知你？哈哈，那不是自讨苦吃？”
皇甫一香讶然问道：“岳师兄还要缉拿萧壮士？”
“当然，职责所在，不能因私徇公！抓了他之后，万一他被斩首，在下愿意每年去他坟头拜祭，以酬知己！”
皇甫一香问道：“那你为何不立即动手？”
“这又不行，待他逃掉之后，愚兄再去缉他，这才是道理！他为了护我，居所被毁，愚兄若在此缉他，便理亏了！”
皇甫雪赞道：“这才是好汉子！”
郎四问道：“难道你这一辈子一定要缉他归案？抓不到便绝不罢休？”
岳秦岭断然道：“不错！”
萧逸飞道：“这一仗我一定输，因为我敬他是条汉子，对他下不了手，而他却非抓我不可，你们说我还有幸理么？”
皇甫一香轻叹道：“你倒不如去自首吧，也许官府能从轻发落！”
萧逸飞笑道：“那是不可能的！我公然抗令，魏忠贤那批狐群狗党，岂肯放过我？像他及其五虎五彪十狗十孩儿四十孙，杀了多少忠良？占了多少财宝？他犯下之罪，危及社稷，尚且可活得逍遥自在，在下所作所为绝不会危及社稷或武林，相较之下，犹如小巫见大巫，何足于死？”
岳秦岭道：“只要犯法、杀人，一定没有好下场，所谓不是不报，只是时辰未到！杀一百个人要死，杀一个人也得死！”
萧逸飞道：“有理！是故在下准备重操旧业，再杀些人！”
岳秦岭双眼精光暴射，沉声问道：“此话当真？”
“自然不假！哼，岳兄只是吃定在下而已，实际上，若崔呈秀没有下令给你，你会来缉捕我么？武林中意气之争，无日无之，死的都是无辜，为何岳兄不去追缉他们？说到底，你也怕权贵，也为了保住自己那顶小小的乌纱帽！”
接着，萧逸飞笑嘻嘻地道：“岳兄，你说小弟说得有理否？嘿嘿，不过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小弟也不怪你！只希望你不要把话说得太慷慨、太堂皇冠冕！”
他这一席话，句句有理，只听得岳秦岭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久久作不得声。
郎四干咳一声：“岳侄，此人并不太坏，反正你已交了差，已无须负责任，又何必斤斤计较？算啦，大家做个朋友就是！”
皇甫雪含笑道：“老夫不表示任何意见！豺狼当道，天下大乱，人心惶惶，武林九大门派凋零，邪魔气焰高涨，此亦是吾等昔日退隐山林的一个原因！”
萧逸飞接道：“在下若要杀岳兄，易如反掌，因为暗杀本是在下之本行，而且我可不择手段，无所不用其极，相反岳兄对我可不能如此！不过，在下不会杀岳兄，起码两三年内不会杀你，若要杀你自会事先知会！但在下却欢迎岳兄随时动手！”
岳秦岭不敢正视他，萧逸飞再问：“岳兄，若你又陷入罗绣春之重围，不巧又让在下救了出来，不知会否改变主意？”他大笑起来，道：“你不必答复在下，不过相信你这几天都睡不着觉！”
萧逸飞长身而起，向皇甫雪父女及郎四行了一礼，说道：“多谢救命之恩，晚辈若有机会，自当报答，今日就此别过，后会有期！‘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吟哦完毕，人已在门外。
皇甫雪道：“这厮果然洒脱，非常人也！”
郎四瞥了岳秦岭一眼，接道：“是极，连我都有点喜欢他！”
皇甫雪道：“他若重操旧业，老夫担心他会死于非命！”
皇甫一香问道：“爹，这是什么原因？”
“因为他身上之杀气，一日淡于一日。他说得没错，他没有杀岳侄之心，是故他若不是被人杀死，便是会落在岳侄手中。”
郎四道：“一个杀手没有了杀气，就等于一个人失去了一条胳膊般，他重操旧业，能成功么？”
皇甫一香不由深深地看了岳秦岭一眼，只见他一直低着头，不吭一声。她忽然觉得杀手比捕快还可爱，芳心一阵烦闷，便告辞回房。
又是一个冬天，又没下雪，但山上寒风刺骨，脚底下，夹着泥沙的江水汹涌奔腾而去。
白帝城就长江瞿塘峡口上，江水到了狭窄的峡口，倏地湍急起来，江面上漩涡处处可见，白帝城面对的江面十分宽阔壮观。
白帝城规模很小，只因此乃蜀国刘备托孤之处，因此驰名。萧逸飞至此之后，颇为失望。他自巢湖来此，跋涉一个多月，在此已十天，每日都坐在望江楼上望江。
望江楼是家饭馆，菜烧得辣，连酒也特别辣。幸好这已是隆冬，江风又是凛烈，吃辣喝辣，颇为适时。
白帝城是山城，山就耸立在江边，望江楼就在最临江的山顶，下面就是码头，因此来往的人马、船只，都逃不过萧逸飞双眼。他在此有所期待，天天失望，而又天天一早便坐在此楼，直至晚上饭馆关门。
饭馆的掌柜及小二都十分奇怪，不时问之，萧逸飞只答以“等人”两个字。幸好他出手豪爽，是故饭馆的人到后来都欢迎他，若有一天萧逸飞来晚了一点，都觉得有点失望。
这天，小二端菜上来，因没有其他食客，便与他搭讪起来。“客官，你若要回家过年的，这两天就得动身，否则要等到明春了！”
萧逸飞问道：“这是什么原因？”
“船老大也要过年，过此三峡，一来一回可得半个多月呀！算算日子，明天是最后一天的船期了！错过了，您便得在此多住近月长哩！咱们店再过十天也停炉歇息了！”
萧逸飞想了一下，道：“那好吧，您去替我留下位子，明天就走！”言毕长长叹了一口气。
“瞧客官似乎有许多心事般，不知……”
店小二还要噜嗦，却让萧逸飞挥手拦住。“弄一壶好酒来，再加一碟炒辣椒！”
吃过午饭，萧逸飞忽然觉得不该等下去，该到城内转一转，顺便买点土产什么的，当下会账出店，拾级而下，到闹市去逛。
年近岁晚，街上比平日热闹，货色也多，但以土产为多，萧逸飞转了一下，暗自问道：“我该买些什么？”抬头一望，目光触及一个人，便再也挪不开。
那少女刚自客栈出来，倏地见到一个陌生男人，死死盯着自己，又羞又怒，白了他一眼，扭头便走。萧逸飞连忙跟了上去。
恰在此时，那店小二跑过来，道：“客官，小的已替你订好船位了……”
萧逸飞一把将他推开，道：“让开，我不走了！姑娘……”他快步追上去。
那少女住步转身，脸罩寒霜，冷冷地道：“你再跟来，本小姐可不客气了！”
萧逸飞行了一礼，道：“皇甫姑娘，是在下萧逸飞！在此不期而遇，喜出望外，若有失态，尚请原谅！”
姑娘脸上之寒霜溶化了，换上一副羞容，期期艾艾地道：“萧壮士怎会在此？”
萧逸飞心中暗喜：“她分明是听了我吟的诗，猜出我来此处，是故悄悄跟来，看来她对我是有意思了，只是姑娘家面皮薄，可不能说破！”当下干咳一声，问道：“姑娘吃过午饭否？”
“刚吃过。”
“这山上有个好地方，可饱览长江景色，咱们上去瞧瞧如何？”
皇甫一香点点头，随他上山，又至望江楼，萧逸飞着小二送上一壶当地名产：沱茶，然后问道：“姑娘是刚到此处的？”
“昨天到的，准备明天溯江而上，继续游览大江景色。你呢？你为何会在此？”
“萧某久有游长江之志，是故家居既毁，无处为家，便乘此良机来畅游一番了！不想在此遇到姑娘，真是天公作美，咱们倒可作个伴了！”萧逸飞边说边拿眼瞧她。
只见伊人双颊微红，轻声道：“我也料不到会在此遇到你……啊，你可有遇到岳师兄？”
萧逸飞忖道：“她倒关心我。”嘴上道：“没有，他也有志游长江？”
皇甫一香忖道：“我能自其诗中，猜出其去向，岳秦岭是有名的捕头，他能猜不出来？”嘴上却道：“我只是随便问问而已！”
萧逸飞问道：“姑娘，听说明天是今年最后一天船期了，错过明天，便得在此处过年，不知你想去何处？咱们预先订船位！”
“你不是说千里江陵一日还么？”话说出之后，皇甫一香羞红了脸。
“好好，咱们明早便顺水而下，过三峡到江陵去过年，荆州古城，古往今来，多少英雄逐鹿于斯，更加不能不去！”
萧逸飞把店小二招来，道：“请速去再加订一位，明早是两个人顺流下江陵！这锭银子，你拿去！”再回头道：“姑娘，在下在府上叨扰多日，今晚无论如何须让在下作个东，回敬一下！”
皇甫一香含笑点头。
小舟在湍急奔腾、水流多变的三峡中，颠簸起伏，份外刺激。
船头船尾均站着精壮的船夫，船篷中只坐着一男一女，探头仰望两岸峡谷景色。料不到高耸毕直的山上，竟然有人家，梯田处处可见，间还可见耕牛及果树。
皇甫一香讶然道：“那些耕牛是如何上山的？”
“大概是牛犊时被扛上去的！”萧逸飞道：“你看，有人摇船过江，对面山上有位姑娘是否在向他招手？”
“他是她的情人，真是可怜，每次见面都得冒一次险，他俩一定相爱极深了！咦，那男的在唱山歌哩！”
果然小舟上那男的一边摇橹，一边唱歌，却不敢抬头，双眼只顾望着江上之水流。
“萧壮士，小妹问你一件事，若你心上人住在山上，你会像那人般冒险摇船去与她相会么？”
萧逸飞毫不犹豫地道：“那当然会，人生于世，知己难求，红颜知己更难求！不过在下猜想，像我这种凡夫俗子，又是到处为家的男人，恐怕心上人不会住在这种地方！你说是否？”
皇甫一香双颊微红，低声道：“我怎知道……我，我只是假设……如果你心上人住在此处，她唯一条件是要你在此陪她一生，你肯么？”
“如果她是个值得在下牺牲的人，在下毫无疑问会答应她！”
“她要有什么条件，你才肯为她牺牲？”
“这很难说，最低限度彼此需要心有灵犀一点通，互相欣赏，互能体谅，当然文武双全更佳。”
皇甫一香失笑道：“你准备隐居于此，她武功高又如何？与不通武事有何分别？”
“这很难说，像我这种人，仇家不少，要缉我杀我的人也必不少，我死不足惜，若她能武，最低限度还能保护自己和儿子，还不致于连累她！你说然否？”
“有点道理！”皇甫一香转头问道：“你真的还想重操旧业？”
“是的，赚点钱做点善事，济贫救困，还有点意思！”
“不，杀人赚钱，再用这种脏钱周济贫困，毫无意义！你不想想被你杀死的人的家人，也可能因此陷于困境！”
萧逸飞反问：“皇甫姑娘学识不同凡响，可否指我一条明路？”
皇甫一香双颊发热，道：“你不要对我献谄词……我什么也不懂，在离家的日子总共不超过六个月，有什么学识？何况我爹又不是什么饱学之士！”
“学识未必由书本上得来。有的人读了一辈子书，还浑浑噩噩哩！”
“家父及郎四叔说你若重操旧业，必定……失败。”
萧逸飞好奇心大盛，忍不住问道：“令尊及郎前辈如何说？”
“他们说你身上之杀气，一日淡过一日……说什么杀手若没了杀气，便像失去一条胳膊……这还能成功么？”
“哦？令尊真的这般说？姑娘又认为如何？”
皇甫一香粉脸涌上红潮。“我……我不懂……我只是觉得杀人不好……杀人为业更不好！”
忽然船家回首道：“客官，快到神女峰了，就在前面山上！”
岳秦岭一口气便将豆乳喝完，问道：“郎四叔，还有没有？”
郎四含笑递了一根油条给他，道：“孩子，你饿坏了，慢慢吃！”他出去再取来半碗豆乳，让他送油条。
俄顷，萧逸飞推门进来，走动不甚俐索，岳秦岭问道：“萧兄你腿上受伤？”
“被火烧着了，起了几个水泡，休息几天便无碍了！岳兄你也没事了吧？”
岳秦岭道：“适才又疲又饿，见那些贼子散掉，气一松，便支持不住了！”
郎四道：“好好吃一顿，再睡一下便没事了！小岳，这位是谁？”
萧逸飞抱拳道：“在下萧逸飞，是位杀手，也是岳兄缉拿之犯人！尚未请教前辈大名，救命之恩，不敢或忘！刚才另一位前辈替晚辈扎伤擦药，也不肯赐告姓名，真教人遗憾！”
岳秦岭道：“这位便是昔年家师之同僚，‘飞鸽’郎四叔叔！”
萧逸飞轻呼一声，郎四一对眼睛却望着他俩，心中大是不解，何以冤家居然会互相关怀，还生死与共！
岳秦岭轻咳一声，道：“萧兄虽是杀手，却是一条汉子，重诺守信，更讲义气，只可惜不同道……”
萧逸飞道：“岳兄也是位好汉，他身在六扇门，吃公粮，挂公职，缉拿在下是职责，是以在下并没怪他！更何况彼此之间并无私仇！”
郎四怔了一怔，方哈哈笑道：“老夫也在六扇门内混了不少年头，像你俩这等襟怀，还是头一次遇到！”
岳秦岭问道：“郎四叔，那位白袍前辈到底是谁？小侄觉得有点面善，却又想不起来！”
郎四含笑道：“你还是当面自己问他吧，他肯答便算是你之运气，他若不说，愚叔也不敢越俎代庖！”
话音刚落，房门又被推开，进来的却是白袍老者，他关怀地问道：“岳侄，你身子如何？能否下床？小女已煮好了饭！”
“小侄已无恙，不知前辈如何称呼？”
白袍老者哈哈笑道：“想不到你竟然认不出老夫了！且考考你，老夫本姓皇甫，今改姓欧阳！”
岳秦岭脱口道：“您是皇甫雪皇甫伯伯！”
“难怪你认不出来，当年老夫见你时你才七八岁，如今怕已有二十六七岁了吧？”
“小侄已二十六岁！”
“岁月真快，老夫老矣，不过故人有佳徒，也令人安慰！”白袍老者道：“咱们出厅吃饭再聊！”
原来此人便是昔年名震武林的“千面笑鹰”管一见的四大爱将之一，“快剑”皇甫雪，难怪剑出如风，连萧逸飞也佩服得五体投地了。他昔年时，英俊潇洒，好穿白衣，如今年纪大了，仍改不了。
众人出了客厅，只见一张八仙桌上放着五六个菜，刚才那少女已换了衣服，含羞站在桌旁，皇甫雪为他们介绍：“此是小女，双名一香。这些菜都是她烧，只恐不合两位胃口！”
萧逸飞连声客气，抬头望见皇甫一香，只见她生有沉鱼落雁之貌，娇美之中不失端庄，心如鹿撞，忖道：“我萧逸飞活了二十多年，从未见过这等佳人，还同住一城，居然一点也不知道，真是混帐之至！”
众人依次入席，皇甫雪问道：“岳侄可猜得出小女名字之含意否？拙荆姓梅，此乃提示。”
岳秦岭抓抓头皮，道：“小侄只会推测案情，从未猜过人名，这个……”
萧逸飞道：“晚辈猜着了，若有说错，尚望前辈指教！前辈名字一个雪字，尊夫人姓梅，敢情这一番是取自卢梅坡诗《雪梅》之句：‘梅虽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前辈以一香为爱女命名，一是伉俪情深，表示对夫人之敬意，二是希望女儿能更胜前辈，以光门楣，不知然否？”
皇甫雪不由深深看了他一眼，却见他望着自己的女儿，他年轻时，以风流自赏，见状并无不乐，拊掌道：“想不到杀手中，竟也有这种人材！不知令师是何高人？”
“家师隐于山野，从不在江湖露面，武林中无人认识，他自号‘半废老人’！”
皇甫雪轻轻念了几遍半废老人，终摇摇头举杯道：“菜粗酒劣，不足为敬，奈何匆促之间，难尽人意，此杯乃老夫之道歉酒！老夫先饮为敬！”他一仰脖便将酒干了。
萧逸飞喝了酒，连呼好酒，不由问道：“前辈，此酒在何处沽来的？小侄在巢县住了年半，怎地未曾买到这种好酒？”
皇甫雪轻叹一声，道：“此乃拙荆所酿，所余不多，平日不舍得喝，今日得逢故人之徒，快慰平生方取出来助兴！如少侠喜欢可多喝！”
岳秦岭道：“伯伯为何不请伯母出来，也好让小侄拜见。”
皇甫雪长叹一声，道：“人谓恩爱夫妻难白头，果真不虚，拙荆病殁已四年矣，如今只剩我父女相依为命！二十多年来，一家三口不问世事，只在家里静享清乐，惜老天爷不造美，让我老来失伴！”
皇甫一香忙慰之：“爹，女儿不是说过陪您一生么？客人在此，还是说些有趣的事吧！”
皇甫雪突然一醒，忙道：“是极是极，诸位请恕老夫失态，请动箸！”
岳秦岭吃了几口，忍不住问道：“郎四叔，你是几时来此的？”
郎四道：“愚叔天生劳碌，到处云游，前天来到巢城，无意中遇到你皇甫伯伯，承他念旧情，邀我在此盘桓几天，昨夜起火，我们出去探察，听见那厮在呼你之名，因此暗中留意，后来你们上了屋顶，愚叔认出你来，故请你皇甫伯伯拔剑相助，也是有缘！”
萧逸飞道：“这叫做天无绝人之路！错非如此，晚辈与岳兄安能坐在此聆听教诲！”
那皇甫一香见他说话斯文有礼，也不觉暗中瞧他几眼。
皇甫雪道：“老夫已多年没与人动手，今日差点败在那魔头手中，也幸亏平日不敢荒废武事！”
萧逸飞道：“前辈出剑之快，诚为晚辈平生所见之第一人，以前坐井观天，只道自己出剑速度难觅对手，值至今日方知天外有天，人上有人，真乃惭愧！”
“你年纪尚轻，不必过谦，当年老夫在这个年纪时，还不如你呢！”
岳秦岭问道：“郎四叔近来可曾见过沈爷爷？”
“我已两年没见过头儿了！”昔年沈鹰及管一见之手下，均以头儿呼之，事隔二十多年，仍改不了口。
岳秦岭问道：“皇甫伯伯可知端木伯伯，夏叔叔及高伯伯等人之情况？”
“偶有来往，不知详情，都跟老夫一样，在家里授徒打发时间。不过咱们头儿，每隔两三年总会来一趟，但咱们却不知他住在何处！”
岳秦岭所问全是昔年管一见之爱将，其实他与他们大都只有一两面之缘，不过他进入六扇门之后，对这些前辈更为敬仰，常思拜见，盼得教益。
皇甫雪道：“两位身子疲累，不可吃得太饱，最好能好好地睡上一觉，晚上再详谈！一香，你先去收拾客房！”
皇甫家客房只有两间，其一已为郎四所用，是以岳秦岭和萧逸飞便只好同睡一床同盖一被。两人的确疲困，一躺下去，便呼呼地睡着了。
待他俩醒来时，经已红霞满天了，皇甫家雇了一位老仆，捧着面盆进来，让他们盥洗。“岳少侠，老爷请你到书房一下，他有话问你！”
岳秦岭匆匆洗毕便跟老仆去书房，直至晚饭时，两人方携手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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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逸飞和岳秦岭在皇甫雪家住了三天，两人身体都基本复原。而皇甫雪父女和郎四对他俩之关系亦弄清楚，对萧逸飞这个杀手，不由刮目相看。
这天吃过早饭，萧逸飞易了容，悄悄跑到家里去。只见那里已成一片废墟，还波及两旁之民居，许多小孩子在火场里捡破烂。
萧逸飞走到后房那个位置，用脚扫开垃圾，但灰烬满地，原来之地板已难以辨认，甚至许多红砖都被烧裂。那些孩子看到他，都投以奇怪之眼神。
萧逸飞暗中观察四周，不见有人偷窥，估计罗绣春的人不在附近。他信步走到菜市场，买了些猪肉、活鱼，然后再回皇甫家，将情况告之众人。
皇甫雪道：“那龚魔头武功非同小可，连老夫都未必能胜之，两位今后若遇到他，千万要小心！尤其是岳侄，他们是冲着你来的。”
岳秦岭忙道：“多谢伯伯好意，小侄会小心。”
郎四问道：“岳侄，你准备去何处？”
岳秦岭转头问萧逸飞：“萧兄行止如何？”
萧逸飞打了个哈哈，道：“萧某早知你迟早有此一问，你还要缉我，在下能将行止告知你？哈哈，那不是自讨苦吃？”
皇甫一香讶然问道：“岳师兄还要缉拿萧壮士？”
“当然，职责所在，不能因私徇公！抓了他之后，万一他被斩首，在下愿意每年去他坟头拜祭，以酬知己！”
皇甫一香问道：“那你为何不立即动手？”
“这又不行，待他逃掉之后，愚兄再去缉他，这才是道理！他为了护我，居所被毁，愚兄若在此缉他，便理亏了！”
皇甫雪赞道：“这才是好汉子！”
郎四问道：“难道你这一辈子一定要缉他归案？抓不到便绝不罢休？”
岳秦岭断然道：“不错！”
萧逸飞道：“这一仗我一定输，因为我敬他是条汉子，对他下不了手，而他却非抓我不可，你们说我还有幸理么？”
皇甫一香轻叹道：“你倒不如去自首吧，也许官府能从轻发落！”
萧逸飞笑道：“那是不可能的！我公然抗令，魏忠贤那批狐群狗党，岂肯放过我？像他及其五虎五彪十狗十孩儿四十孙，杀了多少忠良？占了多少财宝？他犯下之罪，危及社稷，尚且可活得逍遥自在，在下所作所为绝不会危及社稷或武林，相较之下，犹如小巫见大巫，何足于死？”
岳秦岭道：“只要犯法、杀人，一定没有好下场，所谓不是不报，只是时辰未到！杀一百个人要死，杀一个人也得死！”
萧逸飞道：“有理！是故在下准备重操旧业，再杀些人！”
岳秦岭双眼精光暴射，沉声问道：“此话当真？”
“自然不假！哼，岳兄只是吃定在下而已，实际上，若崔呈秀没有下令给你，你会来缉捕我么？武林中意气之争，无日无之，死的都是无辜，为何岳兄不去追缉他们？说到底，你也怕权贵，也为了保住自己那顶小小的乌纱帽！”
接着，萧逸飞笑嘻嘻地道：“岳兄，你说小弟说得有理否？嘿嘿，不过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小弟也不怪你！只希望你不要把话说得太慷慨、太堂皇冠冕！”
他这一席话，句句有理，只听得岳秦岭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久久作不得声。
郎四干咳一声：“岳侄，此人并不太坏，反正你已交了差，已无须负责任，又何必斤斤计较？算啦，大家做个朋友就是！”
皇甫雪含笑道：“老夫不表示任何意见！豺狼当道，天下大乱，人心惶惶，武林九大门派凋零，邪魔气焰高涨，此亦是吾等昔日退隐山林的一个原因！”
萧逸飞接道：“在下若要杀岳兄，易如反掌，因为暗杀本是在下之本行，而且我可不择手段，无所不用其极，相反岳兄对我可不能如此！不过，在下不会杀岳兄，起码两三年内不会杀你，若要杀你自会事先知会！但在下却欢迎岳兄随时动手！”
岳秦岭不敢正视他，萧逸飞再问：“岳兄，若你又陷入罗绣春之重围，不巧又让在下救了出来，不知会否改变主意？”他大笑起来，道：“你不必答复在下，不过相信你这几天都睡不着觉！”
萧逸飞长身而起，向皇甫雪父女及郎四行了一礼，说道：“多谢救命之恩，晚辈若有机会，自当报答，今日就此别过，后会有期！‘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吟哦完毕，人已在门外。
皇甫雪道：“这厮果然洒脱，非常人也！”
郎四瞥了岳秦岭一眼，接道：“是极，连我都有点喜欢他！”
皇甫雪道：“他若重操旧业，老夫担心他会死于非命！”
皇甫一香问道：“爹，这是什么原因？”
“因为他身上之杀气，一日淡于一日。他说得没错，他没有杀岳侄之心，是故他若不是被人杀死，便是会落在岳侄手中。”
郎四道：“一个杀手没有了杀气，就等于一个人失去了一条胳膊般，他重操旧业，能成功么？”
皇甫一香不由深深地看了岳秦岭一眼，只见他一直低着头，不吭一声。她忽然觉得杀手比捕快还可爱，芳心一阵烦闷，便告辞回房。
× × ×
又是一个冬天，又没下雪，但山上寒风刺骨，脚底下，夹着泥沙的江水汹涌奔腾而去。
白帝城就长江瞿塘峡口上，江水到了狭窄的峡口，倏地湍急起来，江面上漩涡处处可见，白帝城面对的江面十分宽阔壮观。
白帝城规模很小，只因此乃蜀国刘备托孤之处，因此驰名。萧逸飞至此之后，颇为失望。他自巢湖来此，跋涉一个多月，在此已十天，每日都坐在望江楼上望江。
望江楼是家饭馆，菜烧得辣，连酒也特别辣。幸好这已是隆冬，江风又是凛烈，吃辣喝辣，颇为适时。
白帝城是山城，山就耸立在江边，望江楼就在最临江的山顶，下面就是码头，因此来往的人马、船只，都逃不过萧逸飞双眼。他在此有所期待，天天失望，而又天天一早便坐在此楼，直至晚上饭馆关门。
饭馆的掌柜及小二都十分奇怪，不时问之，萧逸飞只答以“等人”两个字。幸好他出手豪爽，是故饭馆的人到后来都欢迎他，若有一天萧逸飞来晚了一点，都觉得有点失望。
这天，小二端菜上来，因没有其他食客，便与他搭讪起来。“客官，你若要回家过年的，这两天就得动身，否则要等到明春了！”
萧逸飞问道：“这是什么原因？”
“船老大也要过年，过此三峡，一来一回可得半个多月呀！算算日子，明天是最后一天的船期了！错过了，您便得在此多住近月长哩！咱们店再过十天也停炉歇息了！”
萧逸飞想了一下，道：“那好吧，您去替我留下位子，明天就走！”言毕长长叹了一口气。
“瞧客官似乎有许多心事般，不知……”
店小二还要噜嗦，却让萧逸飞挥手拦住。“弄一壶好酒来，再加一碟炒辣椒！”
吃过午饭，萧逸飞忽然觉得不该等下去，该到城内转一转，顺便买点土产什么的，当下会账出店，拾级而下，到闹市去逛。
年近岁晚，街上比平日热闹，货色也多，但以土产为多，萧逸飞转了一下，暗自问道：“我该买些什么？”抬头一望，目光触及一个人，便再也挪不开。
那少女刚自客栈出来，倏地见到一个陌生男人，死死盯着自己，又羞又怒，白了他一眼，扭头便走。萧逸飞连忙跟了上去。
恰在此时，那店小二跑过来，道：“客官，小的已替你订好船位了……”
萧逸飞一把将他推开，道：“让开，我不走了！姑娘……”他快步追上去。
那少女住步转身，脸罩寒霜，冷冷地道：“你再跟来，本小姐可不客气了！”
萧逸飞行了一礼，道：“皇甫姑娘，是在下萧逸飞！在此不期而遇，喜出望外，若有失态，尚请原谅！”
姑娘脸上之寒霜溶化了，换上一副羞容，期期艾艾地道：“萧壮士怎会在此？”
萧逸飞心中暗喜：“她分明是听了我吟的诗，猜出我来此处，是故悄悄跟来，看来她对我是有意思了，只是姑娘家面皮薄，可不能说破！”当下干咳一声，问道：“姑娘吃过午饭否？”
“刚吃过。”
“这山上有个好地方，可饱览长江景色，咱们上去瞧瞧如何？”
皇甫一香点点头，随他上山，又至望江楼，萧逸飞着小二送上一壶当地名产：沱茶，然后问道：“姑娘是刚到此处的？”
“昨天到的，准备明天溯江而上，继续游览大江景色。你呢？你为何会在此？”
“萧某久有游长江之志，是故家居既毁，无处为家，便乘此良机来畅游一番了！不想在此遇到姑娘，真是天公作美，咱们倒可作个伴了！”萧逸飞边说边拿眼瞧她。
只见伊人双颊微红，轻声道：“我也料不到会在此遇到你……啊，你可有遇到岳师兄？”
萧逸飞忖道：“她倒关心我。”嘴上道：“没有，他也有志游长江？”
皇甫一香忖道：“我能自其诗中，猜出其去向，岳秦岭是有名的捕头，他能猜不出来？”嘴上却道：“我只是随便问问而已！”
萧逸飞问道：“姑娘，听说明天是今年最后一天船期了，错过明天，便得在此处过年，不知你想去何处？咱们预先订船位！”
“你不是说千里江陵一日还么？”话说出之后，皇甫一香羞红了脸。
“好好，咱们明早便顺水而下，过三峡到江陵去过年，荆州古城，古往今来，多少英雄逐鹿于斯，更加不能不去！”
萧逸飞把店小二招来，道：“请速去再加订一位，明早是两个人顺流下江陵！这锭银子，你拿去！”再回头道：“姑娘，在下在府上叨扰多日，今晚无论如何须让在下作个东，回敬一下！”
皇甫一香含笑点头。
小舟在湍急奔腾、水流多变的三峡中，颠簸起伏，份外刺激。
船头船尾均站着精壮的船夫，船篷中只坐着一男一女，探头仰望两岸峡谷景色。料不到高耸毕直的山上，竟然有人家，梯田处处可见，间还可见耕牛及果树。
皇甫一香讶然道：“那些耕牛是如何上山的？”
“大概是牛犊时被扛上去的！”萧逸飞道：“你看，有人摇船过江，对面山上有位姑娘是否在向他招手？”
“他是她的情人，真是可怜，每次见面都得冒一次险，他俩一定相爱极深了！咦，那男的在唱山歌哩！”
果然小舟上那男的一边摇橹，一边唱歌，却不敢抬头，双眼只顾望着江上之水流。
“萧壮士，小妹问你一件事，若你心上人住在山上，你会像那人般冒险摇船去与她相会么？”
萧逸飞毫不犹豫地道：“那当然会，人生于世，知己难求，红颜知己更难求！不过在下猜想，像我这种凡夫俗子，又是到处为家的男人，恐怕心上人不会住在这种地方！你说是否？”
皇甫一香双颊微红，低声道：“我怎知道……我，我只是假设……如果你心上人住在此处，她唯一条件是要你在此陪她一生，你肯么？”
“如果她是个值得在下牺牲的人，在下毫无疑问会答应她！”
“她要有什么条件，你才肯为她牺牲？”
“这很难说，最低限度彼此需要心有灵犀一点通，互相欣赏，互能体谅，当然文武双全更佳。”
皇甫一香失笑道：“你准备隐居于此，她武功高又如何？与不通武事有何分别？”
“这很难说，像我这种人，仇家不少，要缉我杀我的人也必不少，我死不足惜，若她能武，最低限度还能保护自己和儿子，还不致于连累她！你说然否？”
“有点道理！”皇甫一香转头问道：“你真的还想重操旧业？”
“是的，赚点钱做点善事，济贫救困，还有点意思！”
“不，杀人赚钱，再用这种脏钱周济贫困，毫无意义！你不想想被你杀死的人的家人，也可能因此陷于困境！”
萧逸飞反问：“皇甫姑娘学识不同凡响，可否指我一条明路？”
皇甫一香双颊发热，道：“你不要对我献谄词……我什么也不懂，在离家的日子总共不超过六个月，有什么学识？何况我爹又不是什么饱学之士！”
“学识未必由书本上得来。有的人读了一辈子书，还浑浑噩噩哩！”
“家父及郎四叔说你若重操旧业，必定……失败。”
萧逸飞好奇心大盛，忍不住问道：“令尊及郎前辈如何说？”
“他们说你身上之杀气，一日淡过一日……说什么杀手若没了杀气，便像失去一条胳膊……这还能成功么？”
“哦？令尊真的这般说？姑娘又认为如何？”
皇甫一香粉脸涌上红潮。“我……我不懂……我只是觉得杀人不好……杀人为业更不好！”
忽然船家回首道：“客官，快到神女峰了，就在前面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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