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武侠书库 西门丁 凤凰劫 正文

一 独行杀手
2025-06-13  作者:西门丁  来源:西门丁作品集  点击:

  两人进了内室,凤峰生道:“在下幸不辱命,已杀了商天河,特来取余下之酬金。”
  “你把凭据取来,好让贱妾向人交差。”
  “因欧阳雄追来,不及割下其首级……不过他必死无疑,因为他身上中了在下几根毒针!”
  蝴蝶道:“口说无凭……不过,贱妾可以替你向他解释,他是明理人,相信不会食言。”
  凤峰生脸色一沉,“凭我凤峰生这块招牌,他还不相信?在下出道多年,至今尚未失过手。”
  “不是贱妾信不过你,但人家规矩如此,只能叹句奈何!你明晚再来讨取消息。”蝴蝶问道:“贱妾很想知道,你是如何杀商天河的?”
  “对不起,此乃秘密,正如我从不问你,是谁出钱请你雇我的一样。”
  “你连我也不相信?”
  “不是如此……”凤峰生说至此,外面已传来紫娟之脚步声,他乘机出去,轻轻将门闩拉开。不久,紫娟果然推门进来。
  “辛苦你了。”
  “公子这般客气,便太生份了,赵师傅已答应亲自下灶烧几个好菜给公子品尝。”
  蝴蝶手上捧着一碟瓜子,自房内走出来,“死丫头,没有瓜子与酒,教公子净喝清茶,这岂是待客之道?待奴唱一曲娱宾。”
  紫娟连忙自墙上取下琵琶,先调拨几下,然后方轮指而弹,蝴蝶轻启朱唇唱之:
  “孤雁叫,教人怎睡,一声声叫得孤凄,向月明中我影一双飞。
  “你云中声嘹亮,我枕上泪双垂。
  “雁儿,我你争个甚的?”
  (整理者注:出自元代佚名作者散曲《红绣鞋·月夜闻雁》)
  果然是名妓,唱得凄酸,却又带着几分挑逗,几分顽皮。凤峰生虽然经常出入欢场,听尽不少曲子,此刻亦忍不住叫起好来。
  蝴蝶叫紫娟把琵琶收起,多情地替凤峰生嗑瓜子,凤峰生也不客气,乘机享受。
  三人相谈甚欢,紫娟特地弹了一曲,然后把椅几挪了一下,蝴蝶便跳起舞来,果然轻盈美丽如穿花蝴蝶,凤峰生连声赞好。随后,紫娟又唱了一曲,然后龟奴把酒菜端上来。
  蝴蝶与凤峰生面对而坐,紫娟打横相陪。酒是陈年佳酿,菜更是烧得教人赞不绝口,每一道都是恰到好处,也妙至颠毫,连凤峰生这客人也忍不住道:“吃赵师傅烧的菜,才知道这是一门高深之学问,真是口福不浅。”
  这顿酒菜吃至起更之后才散席,茶饮了一阵,两人便携手进内房,蝴蝶边卸妆边道:“你今夜要早点走。”
  “在下明白,明夜再来讨消息。”
  蝴蝶卸了妆,换了一袭白纱裙子,玉体妙处若隐若现,任凭铁石人也动心,偏是凤峰生仍端坐椅上,她往床上一靠,问道:“你还是要坐‘冷凳子’?”
  凤峰生不敢看她,只点点头,蝴蝶道:“传言你是风流杀手,床笫高人,教人欲仙欲死,想不到却是柳下惠!蝴蝶也不是随便的人,求我的人,如过江之鲫,难道你不想试试我之手段?”
  “只恐在下无福消受。”
  “废话,如今我求你,你不上床,妈妈也不会少收你的钱。”
  “我不惜钱只惜命。”
  蝴蝶秀眉一皱,问道:“此话怎说?”
  “你武功深厚,在下看得很清楚,你我只是生意关系,又何必再进一步?”
  蝴蝶轻哼一声:“你很小心,难怪你活到今天,不过你太小看我了,我要杀你,还用不着出卖肉体在床上下手!”
  凤峰生只笑不答。
  蝴蝶一怒之下,掀起棉被盖上,“你既然无福消受,便早点走吧!”
  “在下自有分寸。”凤峰生坐了半个多时辰才悄悄离开,出了怡红院,他并不是回客栈,而是拐进绣香院。他希望找个姿色稍次,但没有威胁力的女人荐枕。
  这是凤峰生能在无处不风险的江湖生涯中,活得稳稳当当的原因,该大胆的他绝不怯懦;该谨慎时,他绝不会粗心,在克制人性弱点及控制自己欲望这方面,他同样是位高手。
  蝴蝶武功不弱,他看得出来,一个这样的女人厕身妓院,所为所事?凤峰生想不通,想不通便得小心!

×      ×      ×

  次晚,华灯初上,凤峰生又踏着新买的靴子,潇洒地去怡红院。鸨母的谄媚如旧;紫娟的笑意,多了几丝情意;蝴蝶的娇慵添了几许诱惑。
  蝴蝶仍穿着那套白丝袍子,躺在床上。凤峰生仍坐在椅子上。蝴蝶招手,低声道:“坐得这么远,怎好说话?”
  凤峰生没奈何,只好把椅子拉前,蝴蝶忽然伊伊呀呀地叫了起来,人亦如大白蛇般,在床上翻滚起来,凤峰生冷冷地望着,就像在看戏,眸子清澈明亮,不带半点欲火。
  蝴蝶叫了两三盏热茶,然后长吁一声,戛然而止。半晌方自枕下抽出一张银票来,低声道:“人家相信你了,把酬金悉数给你,我那一份呢?”
  凤峰生看了一眼,然后自怀内掏出一张银票给她:“分文不少,多谢您啦,下次有生意,大可再合作。”
  蝴蝶道:“不必下次,今夜便再给你一宗生意,不过酬金没有上次的高,不过目标也易杀得多!”
  “多少银子?”
  “三千两,杀欧阳雄,你肯不肯?”
  “有没有时间限制?”
  “越快越好,但不能超过一个月,过期作废,订金须双倍退回来!”蝴蝶又取出一张银票来:“伍百两订金,咱们之条件照旧!”
  凤峰生道:“在下愿意接受。”言毕收起银票,长身欲行,却为蝴蝶唤住。凤峰生笑道:“你手段高强,在下甘拜下风,不敢领教!”
  蝴蝶双颊微红,啐了他一口。“你想得好美!你看你这样出去,像刚跟我欢好之后的模样么?紫娟比鬼还精灵,你我之间的秘密,绝对不能泄漏!”
  凤峰生点点头,将头发稍为拨乱,然后出房,紫娟似乎就站在房门外:“公子不在此过夜?”
  凤峰生在她脸上轻轻扭了一把:“我若在此过夜,你家小姐哪能睡得着觉?喂,你几时肯卖身,可得先告诉在下一声。”
  紫娟红着脸道:“只要公子看得上……小婢……小婢几时都肯!”
  凤峰生暗吃一惊,忙低声道:“轻点,不可让你家小姐听见,有机会在下再悄悄约你!”他怀着一颗又惊又喜之心情,哼着小曲下楼走了,对他来说,收到酬金,比在怡红院鬼混重要多了。

×      ×      ×

  欧阳雄及岳麓在第三天晚上到达丹徒,也找到了岳麓的四个心腹:赵健、尹朗、骆昌、邹聪。欧阳雄再往北走便到长江渡口,而岳麓的巢穴则在茅山。茅山临江皖交界,故在此须分手。
  晚上两兄弟喝了不少闷酒,对于商天河被杀之原因,完全揣测不了,也想不到他有被杀之理由,是故路上两人说话不多。
  欧阳雄想起自己在“瞿塘帮”之处境,本来指望创立“神龙帮”可吐气扬眉,不料老大出师未捷身先死,一场希望成泡影,回去还得担心露出马脚,让安氏兄弟先下手为强,举杯消愁愁更愁,此话真是不假,最后两人都醉了,尤其是欧阳雄更是醉得一塌糊涂,就醉倒在床前。
  次日,待欧阳雄醒来时,已是红日满窗,巳时将过,他洗了一把脸,存心振作,乃道:“三弟,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愚兄先走一步,记住,五月初五日,咱们在白帝城见面,不见不散,愚兄专等你好消息!”
  岳麓道:“届时小弟必带他们四个同往,不见不散,二哥保重,并请代小弟向二嫂问安!”
  欧阳雄紧紧握住其手,沉声道:“老三,如今只剩咱们两个,你也得保重!”他言毕立即出房出店,飞身上鞍,拍马北驰。
  欧阳雄走后,岳麓有点失魂落魄,他觉得自己之付出,在三人之中是最大的。四年多来,在茅山里,日夕训练四十八名死士,付出之青春及心血,外人实难体会,他越坐越心烦意躁,更隐隐然有股不祥之感,忽然叫道:“咱们也走。”
  五个人出了丹徒,不是西行,却是北上。赵健讶然问之:“师父,咱们不是回茅山么?”
  “唔,我须先看到老二上了船,然后自己才走不可。”岳麓不断挥鞭。可惜当他到达渡口时,已不见欧阳雄影子,却有一艘船,正逆水西行。
  岳麓沉吟了一下,拨转马首,沿江西行,双眼不时望着江上的船只。
  凤峰生次日立即易容出城,却在岸边发现了欧阳雄运着商天河之棺木。他尾随他过江,见他去向,便料到欧阳雄是护棺去嘉兴,他想了一下,改变主意,不再跟踪,因为他料欧阳雄还会回来。
  商天河之情况,他早已摸熟,知道家乡在嘉兴,这一来一回,也得十天八天,是故他又悄悄返回扬州享乐去了,至第九天,凤峰生方再到江北等候欧阳雄。

×      ×      ×

  吃过午饭,日头仍在头上,渡口上一片混乱,上下船的客旅、摆卖土特产及面食的摊贩,叫卖声及吆喝声,响成一片,但却充满了生气。
  一匹浑身没有杂毛的黑马,驮着一条黑衣汉子,自远而来。黑马黑衣黑汉,加上一匝虬髯,好一个活张飞。
  待那骑人马来至人丛前,黑衣汉一勒马,迅速下鞍,拉着马大步而行。“借光借光!”
  旁边一个担着茶饼及泥人的汉子,见状也忙挑起担子,往渡口走去。这汉子皮肤黝黑,一副傻头傻脑的模样。
  黑衣汉正是欧阳雄,他见渡口上的大船正要解缆,连忙呼道:“船家,且等一等!”
  挑担的汉子比他早几步踏上跳板,看样子他是个内行人,那脚微微用力,跳板上下弹动,减轻肩上的压力。不过这一来,黑衣汉的马却不敢踏上去了。直至挑担的汉子上了船,他才小心翼翼把马拉上去。
  船家呼道:“客官,马匹收费是人的三倍,你肯不肯干?咱们先说清楚,以免届时争执,而且要先付船资。”
  欧阳雄归心似箭,道:“少不了你一文钱。”上了船,他先把马交给船家,便掏钱付船资,船夫连忙拉跳板解缆,一声吆喝,便拉锚扬帆。
  船慢慢离开渡口,向上游驶去,这一段水路十分平坦,又正好吹着东风,船帆吃满了风,船夫只须把舵,倒不费劲。
  欧阳雄上了船之后,船家又向他索取马匹饲料费,欧阳雄丢了一锭银子给他,挥手道:“你好好的给老子照顾好,银子都归你,不要再来啰嗦,有没有好位置,让老子歇歇!”他边说边举袖拭汗。
  刚拭了汗,额上又再爆出黄豆般大小的汗珠,再看他背衣已全被汗染湿了。船家带他进舱,里面已歪七斜八地坐着躺着七八条汉子,一股汗臭味冲鼻而来。
  欧阳雄皱皱眉头,问道:“船家,没有再好的船舱吗?怕老子付不起费用?”
  船家道:“不是没有,不过那舱住着俺的家人……客官若能付重资,俺便去跟内子说说。”
  “你要多少钱,开个价吧!”
  船家期期艾艾地道:“二十两银子,包吃饭如何?”
  “好,二十两先给你。”
  船家摇手道:“不,内人不好说话,俺得先得到她同意,客官稍候!”看来此厮有季常之癖。
  欧阳雄站在船舱之间等候,那位挑泥人茶饼的小生意人挑着担子走进来,恰好有一个搭客要走出去,两人各不相让,争了起来。
  欧阳雄烦燥地骂道:“你奶奶的,谁让一下,不都过去了?这一闹,全都耽误了,我说你这厮也不道义,人家挑着担子,你便先让一下吧!”
  那厮见欧阳雄长相凶狠,不敢吭声,站在一边,先让挑担子的生意人进来,这厮把担子搁下,再把竹箩放在一边,拄着竹竿拭汗道:“这天时就这般热,再过三个月还得了!”
  一提起热,欧阳雄额上之汗珠便滚了下来,他又举袖去拭。就在此时,那生意人的竹竿忽然对着欧阳雄的胸膛,再迅速以左掌在尾端用力一拍。
  竹竿前端突然冒出一根尖锐如锥的利刃来,直向欧阳雄刺去,与此同时,他竹竿亦向前送出。
  双方距离本近,那生意人又一副呆头模样,欧阳雄怎料到他竟是拘魂使者。
  说时迟,那时快,利刃标射进欧阳雄之胸膛,这刹那,他脸上肌肉突然扭动起来,那生意人在这时候,似完全变了一个人,双眼精光四射,动作利落。只见他迅速抛掉竹竿,再握住利刃之把手,用力向前一送。
  那利刃本就极准地对着欧阳雄之心房,这一下更无生意,他用力一抽,一股鲜血立即喷出,这几个动作写来虽慢,实则疾如白驹过隙,那厮之手法,熟练得如同一位老练之屠夫,面对着待宰之猪羊般。
  背后突然响起船家之惊呼声,那厮头也不回,便割下欧阳雄之首级,再抓起一只竹箩,迫开船家,冲向右舷。他手臂一抖,将竹箩往江中抛去,人亦同时飞射出去。
  竹箩落在江中,载沉载浮,那厮脚尖在竹箩上一点,借力再腾起,刚好落在岸边,他足尖连点,眨眼间,身形消逝于堤岸后。
  不用说,杀人手法如此干净漂亮,必是此中高手所为。不错,他就是凤峰生。

×      ×      ×

  岳麓虽然看不到船舱内杀人之情况,但突然见一条人影自船上跃起,手中提着一颗血淋淋的首级,心头便猛地一跳。
  可惜那厮飞到对岸去,他不敢肯定欧阳雄是否已遭不测,却扬声高呼叫船家停船。
  船上闹得像菜市场一样,谁也没听到他的叫声,不过船终于抛锚停了下来。岳麓立即下马带人奔到岸边,找到一条小船,令小船向大船驶去。
  岳麓未待小船停定,便飞身跃上大船,当他排开船上的客商,目光落在甲板上那具无头尸体上时,喉头便一下子哽住了。
  过了半晌,他问船家道:“凶手是谁你们知道吗?”
  船上有人七嘴八舌地把刚才之情况说了一遍,但无人知道凶手之身份,岳麓料必是杀手所为,也不多问,着船家把马拉出,他带着无头尸体及马匹,重回岸上。
  赵健问道:“师父,咱们如今……”他见师父悲愤惊怒之神色,说不下去。
  岳麓喃喃地道:“出师未捷身先死……下一个便临到我了……到底是谁要杀咱们?”
  尹朗低声道:“师父,凶手到了对岸,可能是要去扬州,咱们何不到扬州查一下?”
  岳麓瞪了他一下,反问:“去扬州送死?敌人在暗,咱们在明,你有办法防止咱们被杀?”
  赵健接道:“师父说得有理,但这仇难道咱们不报?”
  “仇当然要报,却不是在如今!”岳麓咬牙切齿地道:“最令人沮丧的是咱们连被杀的原因,谁要杀咱们都不知道!三个人同来,如今只剩我一个还在,说不定明天我也……今后一切便靠你们四个人了!”
  邹聪道:“师父不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咱们也可化明为暗,暗中调查真相,以及跟对方周旋下去,并非没有反胜之机!”
  岳麓双眼望着对岸,恨恨地道:“出师未捷身先死,乃人生一大恨事,这个仇当然要报!咱们立即走,沿途化装换骑,不要让人跟上来。”

×      ×      ×

  不用说,杀欧阳雄的自然又是凤峰生,杀他果然比杀商天河轻松得多,上次对方一共三个人,而他只一个人,各方面之付出都多出许多!也因此杀欧阳雄代价只三千两银子,足足比杀商天河之代价少了四千两。
  两宗生意共收一万两银子,扣掉蝴蝶二成伢子费,实得八千两,斯时一担大米才八钱银子,难怪要当杀手的人越来越多!
  凤峰生交了首级,收了酬金,付了伢子费,约好蝴蝶再来,次日一早却悄悄离开扬州城了。
  这是他的作风,在此连续做了两宗买卖,再耽下去,说不定出了纰漏会暴露身份,虽然很多人想当杀手,但痛恨杀手的也有,以及杀手之仇家特别多,也不由得他们不小心。
  凤峰生自然不止一个蝴蝶当其伢子,他一共有七八条线,分布在大江南北各大城,离开扬州之外,他便乘船沿运河南下。
  他已很久未去过杭州了,他的第一宗生意,便是在杭州接的,莫老头也是他的第一个伢子,自从第一次之后,他便一直未走过杭州,五年来,由南往北,再由北往南,这次是非去找莫老头不可,他不在乎莫老头是否有生意给他,而是去感谢他的,因此,他带了不少礼物。
  凤峰生到杭州城,已是三月底,这时候正是西湖景色最迷人之时节,白堤上一边是垂柳,一边是盛开的桃花,而苏堤更是花红柳绿,万紫千红之时刻,有如一位刚成熟之少女般。
  还有一点迷人的原因是,杭州逹官贵人不少,平日养在深闺之小姐、奶奶,这时候都熬不住西湖之诱惑,在两堤及湖上抛头露面,使迷人之景色更增魅力。
  凤峰生雇了一位挑夫,挑着礼物,从柳浪闻莺,穿上苏堤,远眺雷峰塔,折入白堤,向断桥方向信步走去,沿途景色美得教人目不暇给,大叹不虚此行,也令他下决心,在杭州好好享受一两个月。
  莫老头是卖酒食的,他那家“香飘白堤”的小店,就在过断桥处不远的地方。酒招自杨柳树丛中飘出,人未至已闻到醉人欲薰之酒香。
  酒店只有八张小桌,莫老头是掌柜,他老婆女儿招呼客人,厨师手下都是他本家的弟兄,人口成份绝不复杂。酒家以附近“黄龙洞”盛产的四方竹所筑,既别致又雅致,且收拾得十分干净。桌、椅、几、柜也全是竹器,虽没有华丽之装饰,但教顾客一进门,便不想离开。
  “香飘白堤”除了别致、酒香、菜好之外,令客人流连忘返的还有一个原因:女人。
  莫老头的女儿莫忧年在十八,正如一朵刚开之花,莫老头的老婆乐衬欢三十多岁,风韵犹存,犹如一朵盛开之花,何况乐衬欢之声音比少女还清脆娇嫩,说话比别人唱曲还好听。不喝酒、不吃菜、不看人、单听她说话,已是一种上佳之享受。
  莫老头的模样又干又瘦、又黑又矮,黄澄澄的板牙,门牙已掉了一颗,左看右看,上看下看,他都不象是乐衬欢之丈夫,因此酒客们好谑,暗地里称他为“牛粪”。
  乐衬欢自己却没有鲜花插在牛粪上之感觉,据说夫妻感情融洽,从来不吵架,也能互相尊敬。
  说莫忧是乐衬欢之女儿,人人相信,说莫老头是她父亲,谁都不信,但偏偏莫老头是她亲生父亲,反而乐衬欢只是她继母。
  莫老头单名一个傲字,别号低头,凤峰生进店时,他毫无傲气,正低头的的答答地打着算盘计账。
  凤峰生伸手在柜上一敲,莫傲抬起头来,先是一怔,继而向他眨眨眼。“客官要喝酒,请随便!”言毕又向他打了个眼色。
  凤峰生心头一沉,但他反应很快,谢了一声,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向莫忧招手道:“来一壶酒,再请弄几个贵店的招牌菜。”
  莫忧目光一亮,大眼睛上下看了他几眼,低声问道:“客官叫甚姓名,可肯见告?”
  凤峰生微微一笑,道:“在下是做小生意的,路过贵地,慕西湖之名,特来游览,因走得口渴饥饿,是以进来买食,贱名粗陋,不敢污姑娘清听。”
  莫忧微觉失望,但随即笑道:“说说又何妨?”
  “在下姓史,贱名家耀,不甚文雅!”
  莫忧格格笑道:“屎家要?这名真的奇怪……”
  莫傲假用算盘一拍柜子,骂道:“丫头,你说甚么?还不快向客官赔礼!”
  莫忧扮了个鬼脸,向凤峰生裣袵一礼道:“不不,客官之名甚是文雅,请稍候,酒菜立即送上来!”她人去了,香风犹在。
  凤峰生隐约仍听到其笑声。他悄悄拿眼打量一下四周之食客,八张桌子,已有五张坐了人,看情况大多是本地人,眼睛都在莫忧及乐衬欢身上来回转,他暗觉好笑。
  忽然他想起莫傲向自己打眼色之事来,又甚纳闷,以前自己来时,莫傲立即带自己到内室说话,今日为何有异往日?他再望向柜台,莫傲仍低着头在打算盘,似乎不认识他凤峰生般。
  莫非食客中有异人?凤峰生再仔细观察,只有对面那张座头坐着两个中年汉子,看来是练家子外,其余的都是纨袴子弟。
  莫忧亲自捧着酒上来,又先送上一碟冷盘,共有三色菜:薰鱼、海蜇皮和酱牛肉。
  “客官,热荤稍后便送上来。”她含情脉脉地扫了他一眼。
  凤峰生暗道:“这小妮子到处乱送秋波,难怪莫老头这店子生意越来越好。”
  俄顷,莫忧又送上西湖醋鲤及宋嫂鱼羹,问道:“客官,本店的叫化鸡远近驰名,要不要再尝尝?”
  “俗话说,民以食为天,何况在下是老饕,有好东西不吃,晚上哪睡得着觉?要,要!”凤峰生问道:“姑娘,贵店还有什么好东西?”
  “哎唷,小店的小菜款式不多,只有十来样,但式式均是招牌菜,包你吃过回味无穷,离开西湖之后,还无日不思之,只是你才一个人,哪吃得这许多?”
  “有理有理,那就留着下次再来吃。”
  莫忧忽然拉开椅子,坐在对面,低声道:“客官,奴向你打听一个人可否?”
  凤峰生尚未回答,已闻莫傲叫道:“丫头,不要坏了店规。”
  他话音刚落,那边厢的食客已叫了起来。“莫姑娘,你可不能顾此失彼呀!咱们这里也有位子,你过来吧!”
  另一桌道:“莫姑娘这样做有失公允,以后咱们再来时,你不肯赏脸,便别怪大爷们生气啦!”
  莫忧莫可奈何,只好长身去别处招呼了。
  凤峰生乃自斟自饮,菜果然烧得十分道地可口,果真是名不虚传,香、醇、厚。他故意吃得很慢,希望那些食客离开,他可向莫傲问个清楚,不料这批客人离开,又有一批进来,而莫傲始终未向他投过一眼,他心中疑云更盛,却又琢磨不出原因来。最后他决定先离开再作打算,便草草把肚子填饱。挑起担子,向柜台走去。
  莫傲头不抬,呼道:“丫头,看账!”放下算盘,提起毛笔写字:住高升,等消息。写毕立即将它捏成一团,抛在垃圾桶内。
  凤峰生付了账,道:“老板,贵店的酒菜果然名不虚传,下次再来杭州,必再光顾。”
  莫忧追了上来,道:“客官,杭州西湖胜景足供你游玩三五天,你要走了么?”
  凤峰生道:“在下要下温州,待做完了生意再回来游玩,届时请姑娘当向导。”言毕洒开大步走了。

×      ×      ×

  高升是爿小客栈,就在菜市场对面,是故门口甚是肮脏,只看得凤峰生眉头直皱,他一向出入均是高尚清雅之地,几时住过这种鬼地方?是故一进店便对掌柜道:“要一间贵店最好的上房,住三天!”
  掌柜见来了大主顾,连声有,忙令店小二接过担子引凤峰生进房。凤峰生见房内还颇干净宽敞,稍为满意,请店小二先送一盆洗澡汤进房。
  他仔细洗了一遍,躺在澡盆内沉思,莫傲为何这般奇怪?是他有危险?还是有人欲对己不利?他恨不得悄悄潜回“香飘白堤”问个清楚,但又了解莫傲之为人,他不是那种做事故作神秘的人,他这样做必有原因,万一自己潜回去,为人发觉反倒要连累他。想清楚之后,便不再烦恼,穿好干净衣服,着小二把澡水及脏衣服拿出去洗,便躺上床睡觉。
  这一觉直睡到掌灯时分才醒来,他兴致索然,着小二胡乱弄几个菜,泡了一壶上好的雨前龙井茶,在房里吃喝消磨时光。
  只道晚上莫傲会来找自己,但一夜至天亮,竟无人来。次日早上凤峰生梳洗完毕,正想出去吃午饭,店小二却带了一个胖嘟嘟中年的汉子来,道:“客官,这个人说是你的朋友,要找你。”
  “我根本不……”凤峰生不认识他,但话说了一半,心头一动,又改口道:“不想通知你……想不到你还是找上来了,进房说话吧!”
  那汉子进了房,凤峰生立即将门关上,双眼瞪着对方,等他开腔。那中年汉有点腼腆,先讪讪一笑方自我介绍。“在下叫莫不成,是莫掌柜的堂弟,在‘香飘白堤’当厨师的,今天出来买菜……”
  凤峰生不耐烦地道:“你有话即长,无话即短,我相信你不宜在此太久,还是长话短说吧!”
  “是是,莫堂哥叫我趁来买菜时,来通知你一下,请你稍安勿躁在此等他消息,要你千万小心,不要暴露身份,更不可再去‘香飘白堤’,他还说到适合时,他自会来找你。”
  凤峰生问道:“他只交代这些?还有没有其他?店内是不是出了事?”
  “店里没有出事吧!他只交代这些。”莫不成长身道:“公子,在下得去买菜了,莫哥交代过速去速回。”
  “多谢,你出入也请小心。”

相关热词搜索:凤凰劫

下一章:二 红颜知己

上一章:第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