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2024-07-18 作者：萧逸 来源：萧逸作品集 点击：
星杰看完了这封信，不由一时涕泪齐下，仰天叹了一口气，苦笑着摇摇头道：“云妹，你错了……生不能为得你而生，死当要为爱你而捐躯……我一定要去！”
于是他怀着一颗极度沉痛的心，回到了他的小房间，当他再次抖诵着这封信时，那一眶真情泪，已不由泛泛的流出眶外，浸湿了枕儿，他喃喃的道：“我易星杰的命怎么这么苦？……为什么只要是接近我的，都会由快乐而变成痛苦……”
这些日子来的相处，他和秦沛云都像是相见恨晚似的，彼此纯洁的心已牢牢的扣住了，在他固然认为如得不到沛云的青睐，生命已经乏味，但是在对方，又何尝不是作如是想呢？
他在床上抽出那口寒光耀眼的剑，闪闪的剑光里，映出了沛云修长纤细的倩影，美目盼兮！巧笑倩兮！这少年人的确已陷于感情的陷阱里了！
他翻身下床，脑中想着这擂台会摆在那呢？今天已十三号了，后天就要开始了。
想着他就推开小门，把门锁好，一个人就往大街上逛去。眼前灯火辉煌，正是这武昌城最大的馆子，“白鹤居”三个大金字，一旁悬着十来个气死风灯，此时正是华灯初上生意正隆，门前车骑似一字长蛇似的排出老远，正有些裘带公子把臂同入，嬉笑漫骂着，和他们那一身锦裘华服，极不相衬。
星杰一生最恨这般仗势凌人的登徒子，见状不由一阵厌恶，正想返身离开，忽闻方才经过自己面前那一群花花公子中，一人嚷道：“我敢跟你打睹，那秦小姐咱们谁都没份……干脆就别作这个梦了……”
又闻一人道：“老周就他妈的会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那姓钱的也不是三头六臂，怕什么？这还没上台呢，就先浇一盆冷水，真他妈的扫兴……”
说着话，这伙年青人都进了这“白鹤居”，星杰闻言心中一动，不由自主也就跟着这伙人一并进去了。
见他们一伙共五人，年纪最大的也超不过三十岁，一个个都是锦衣华服，头戴公子巾，胁下都佩着刀剑，像是都擅武艺。
那跑堂倌的见这位公子爷一到，马上迎着笑腰，三五个一齐上前弯腰问安，遂领着至一靠窗大桌上坐好，星杰因紧随这伙人之后，衣质也颇为华丽，神采英俊，那跑堂的也误为是他们一伙的，上前打躬道：“这位公子不常来小店吧？快请坐！”
星杰脸一红道：“我不是同他们一伙的，我不常来……”
这堂倌啊了一声，遂道：“我说怎么这么面生，请坐请坐！”遂引到另一座上，就在那五人隔壁一桌。
星杰坐定后一打量这五人，除了其中一人又麻又丑外，其余四人俱都长相不恶，只是言谈放荡，举止轻浮，自进店后，始终打闹嬉笑不已。
星杰本来以为可以从他们口中，听出些关于打擂台及秦沛云的一些事情来，不想始终听不出个谱，句句都是些污秽之语，不由连连皱眉，正想换个位子，离他们几位爷远一点，不想突见侧坐的那一位麻面青年唾液四溅的对余下四人道：“要说长的俊，嘿！那还真得数人家秦家小姐。你瞧瞧人家那个小模样，不要说她一笑，我的魂没有了，就是她那份马上娇姿，让我看一眼，乖乖！我的骨头都软了……谁要能娶到她那真是八辈子修来的福……”
此言一出，哄桌大笑，遂见一瘦得如高杆儿似的青年笑道：“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你老兄也不撒泡尿照照，看看你那付满天星的尊容，人家秦小姐受不受得了！”
又是一阵大笑。
星杰也不由逗得直想笑，遂见那麻面少年被说得脸一阵红，直如酱色，手指那瘦子才骂出：“你也不……”几个字，不想又是一阵哄桌大笑。星杰再一看，原来那麻子因一时情急，嘴中尚含着一口菜肴，一急发怒，喷了一桌，适逢口中所食正是一盘干炸丸子，这一喷出，直如一枚弹子似的飞了出来。
这麻子见丸子出口，想是不愿糟蹋到口美食，一翻右手，来了一招“游蝶戏浪”，把出口的丸子又抓了个正着，跟着往口中使劲一丢，一阵大嚼。
就闻五人中一人笑叫道：“喝！想不到麻大哥还会炼丹咧！”
此言一出，就连星杰也不由伏桌大笑，一旁侍候的堂倌也笑得直不起腰。
再看那麻子，怒目凸眼，嘴中仍然不停，一伸手平举着指着先前那瘦子，口中吼吼有声，大概是那丸子才端上，刚炸的太烫了，所以愈急愈不能下喉，龇牙咧嘴口液连滴，看得星杰直打恶心。
好容易丸子咽下去了，这才大叫了声：“叫我照照尊容，你阁下那付尊容好？瘦的像根旗杆似的，一双兔子眼，一对招风耳，常言说得好，两耳招风，败家的祖宗。你祖上真缺了德，有你这么个宝贝儿子，我看你爹爹那个知府也别干了，反正挣多少还不够你花的呢！”
这一番话，声音极大，全楼都听了个清清楚楚，一时闻言都嘿嘿笑了出来。星杰蛮好的涵养功夫，闻言也羞得面红耳赤，跟着众人笑了起来。那瘦个子连连摇首，对身旁的人道：“这家伙嘴真缺德，把我糟蹋得一个钱也不值了，连我们老头子也骂上了。”
那人笑道：“谁叫你先骂他呀！谁不知本城麻七，谁敢惹他？你是自己找的！”
那麻子还似怨气未消，在一旁气得直摇头道：“骂我别的都不气，我最恨人家骂我麻，麻子怎么样？麻子也不犯法！你不要忘了，本朝开国天子，朱老太上皇，他老人家麻的不比我还厉害？人家不照样当皇上？我周玉郎将来虽不能比朱天子，弄一个总兵当当和我父亲一样，大概还不成问题，到时候看你小子敢不敢再看不起我麻子……”
星杰听完话，连连皱眉，心说：“这还是总兵大员的公子呢，真现眼！‘玉郎’这名字，真难为他父亲给他取得出来，我看还不如叫‘麻郎’好些……”
那瘦子此时自知不敌，由位上往起一站，双手对着那麻子一揖道：“得啦！算你七爷厉害行不行？别再骂了好不好？以后我可再也不敢惹你了！”
那麻子嘻着大口笑道：“这还差不多。我周玉郎就是吃软不吃硬的脾气……”
此时另一人在当中笑道：“你们两块料有完没有？好好一顿饭，给你们一闹，算是一点意思也没有了。放着正事不商量，后天看怎么办？看着那姓钱的小子玉人到手，你们舍得，我还怪心痛呢！”
遂听一矮小青年由位上一站道：“还是照老规定，我打头一阵，谁接我？”
那麻子道：“瘦子接你。”
那瘦子一斜眼道：“我警告你以后可不许再叫我瘦子，别人可以，唯独你不行，你不愿我叫你麻，我也不高兴你叫我瘦呀？”
那席中之人，皱眉道：“好了！好了！还紧说个什么劲？谈正经事要紧还是你们斗嘴要紧？”
这人说着话，俊目含威，星杰见他倒长得身长玉立，五官似颇英俊，一双眸子闪闪有光，他这一发怒，那麻瘦二人都互相对望了一眼，不再多说了。
这俊公子叱完二人后，遂皱眉道：“依我看，那钱青旋一定不会马上出场，他一向自负本事过人，一定到最后他才出场，我们早出来也没有用。”
那矮小青年点点头道：“这话有理。依方大哥你的意见该如何是好呢？”
此时四人之目，全数集中在这姓方的身上。遂见他一扬眉道：“我的意思是，大家谁都不要先冒失出手，等到最后那钱青旋出来以后再动手！”
众人闻言连连点头道好，忽然那瘦子道：“怎么个打法呢？”
那麻子大声道：“这还不好办，谁本事大，能把那姓钱的打败了，谁就是那秦府的入堂佳婿……”
那瘦子闻言，想是自知本领不济，不由皱眉道：“那当然是方大哥本事最大，我们干脆就别打了，打也白打。”
那姓方的闻言脸色一红，遂正色道：“那也不尽然。不过瘦子既这么说，我方云龙就干脆给大家来个君子协定……”
麻子一挤那双猪眼道：“什么协定，说来听听！”
这方云龙面带浅笑的道：“第一，我们大家都是要好的朋友，固然美人人人都爱，但是却不便为此有伤大家和气……”
四人连连抚掌称善，一齐点了点头。这方云龙遂又接道：“第二，我们五人，谁都可上台，只要我们五人中有一个打败了那钱青旋，其他的人都不许再上了，以免有伤自己和气……”
四人想了想，又彼此点头齐道这办法最公平。方云龙慨然作色的又道：“第三，大家一定认为我本事最大，一定是我贏，不要担心，我可以告诉大家，我在五人中最后一个上，如果你们四人有任何一人，能胜过那钱青旋，我决定照协定不上台，这样总够公平了吧？”
此言一出，那瘦子竟叫了一声：“妙极！到底是方大哥书读的多，有学问有见解。”
麻子也竖指道：“方大哥，真有你的，文武全才，难为你娘怎么生下来你的……真是……”
方云龙闻言连连皱眉，本想发作，但那知麻子此语，本心真是一句好话，只是不会说话，令人听来刺耳异常。
星杰在一旁闻言，不由暗暗点了点头，心说这方云龙倒是个人才，仪表也颇英俊，只是处身在这一群人中，日夕交往，难免有处身茅厕，久而不知其臭之感了。再想不论好坏，这五人都是为了想得到秦沛云的，都是自己的劲敌。
听完这番话，他的饭也吃不下了，冷眼一看他们五人，此时也都酒足饭饱，那方云龙往起一站道：“听人说那台子昨天就搭好了，我们不妨去看看。先勘察一下高矮地势，以免临时匆促有误，不要忘了那姓钱的本事可真不可轻视呢。”
四人闻言一齐道好，相继由位上站起，叫来伙计算账，一时刀匣剑鞘，撞在几凳上叮当作响，星杰也唤来堂倌付了账，尾随着五人下了楼，一迳往前走去。
见五人在前边谈边走，不一会已到了一处地方。这地方像是夜市场似的，作小生意的，推车呼叫的，行人如织熙熙攘攘，这五人排着众人往前又走了有半席地就停步不动了。
星杰一看，果然这路北，有一块极大广场，此时那场中，正搭下了一个高有两丈多高的大台子，被油刷的一色鲜红，檐柱上挂满了灯笼，如同白昼。
这五人见状，俱往这插台走来，此时这擂台之边，已有为数百人，俱在谈论着这打擂之事。这五人边说笑着，已经走近，隐闻那麻子叫道：“好家伙，这么高，光叫我上都成问题，到时候真要丢人了……”又闻那从未发话的一人笑道：“我们试试看！”
四人连声道好，此时环台众人，见来了一群锦衣公子，都不由自动让开一面。那麻子想是要单独逞能似的，一个人走到外面，对四人叫了声，我先上去试试看，说着话，全身一扭，嗖”一声，可真难为他，居然叫他一跃而至台上。
全身震得那台面砰的响了一声，此时台下众人一时大奇，都轰然的叫了个好。这麻子在台上走了一圈，一跺脚一招“海燕掠空”，全身拔起足有两丈多高，砰一声又落在四人身前，笑道：“方大哥，怎么样？还能上吧……”
方云龙眉毛紧皱道：“你以后练轻功时，多注重凝神提气，最好多练内功，尤要注意丹田回转的气功，试拿方才你上台的一招看来，姿式还不错，就是提气不行，所以落地时发出这么大的声音，轻功好的，讲究轻如落叶，踏雪无痕，你方才那一落地，就差的太远了！”
星杰暗忖，看来这方云龙倒真像个会几手的人物，居然说得头头是道。
此时那麻子也不由满面通红的连连点头称是。那下余三人，也都举步拧腰，嗖嗖嗖！三人也都上了擂台，身形比起那麻子，都要轻爽俐落得多，此时那麻子笑对方云龙道：“方大哥，你也上去看看吧！”
方云龙点头答应着，右手一捞那垂下的长衫，未见他怎么动，身子已像箭矢似的，直往台上窜去。
待全身完全超出台面有一丈多高，突见他两袖向两面一撇，呼噜噜一阵风响，他人已轻飘飘的落在了台中，足尖一点地，全身猛一个翻身，接着和无事似的走向一旁，此时台下那百余人，见状都不由叫起好来。那麻子此时又是轰的一声，窜上了台，五人在台上脚量足展，指东谈西的在高谈着，有的说灯悬错了地方，应该往当中一点，否则太耀眼。
又有的说台面太窄，要是施刀耍不开，反正乱评一气。星杰此时也走至台下，引首往台上看去，见正中梁上一方黑匾，正中写着“以武会友”四个大金字，左台柱上是一色黑宇为“剑气腾霄汉”，右台柱是“铁掌震八方”。俱是斗大的黑字书在台柱上，显得威风凌凌。正在触景伤情的时候，却闻一列快马，风驰电掣的跑近台面，勒住马缰，一苍老声音道：“摆在这呀！这灯还不够，到那天告诉老刘，还要多加……”又闻一人诺诺连声。
星杰闻声回头，见身后是三骑快马，为首一老者，六旬上下的年纪，两道雪白长眉斜飞两颊，一张四方口，颏下长髯，根根见肉，在这近秋的日子里，依旧是一身雪白绸衫，尤其那双瞳子里，炯炯放光，好一付不怒自威的样子，身旁一人却是像个家人模样的人，老人再指说一句，他都诺诺连声。
星杰因就站在这三骑马下，所以听得非常清楚。此时见那老者含笑回首对身后那马上人低声道：“这样摆法，你总没意见了吧？”
星杰闻言看去，不由一怔，心说这不是秦沛云的那匹马么？
再看马上之人，却是男士打扮，头戴一方公子垂玉巾，却显得不大合适，最奇是眼下紧系着一方素绸巾，像是怕马上灰沙太大似的。
星杰触目到这人那双又大又亮的眼睛时，心中不由一动，偶一低头，却见这马上公子那双足，却是又窄又小，分明就是女子的模样，突然大悟，忙一抬头，却见这公子一双美目不知何时，竟也发现了自己，正紧紧的盯视着自己。
星杰这一抬头，那马上人不由全身一震，一时竟连答那老人的话都忘了，那一对水汪汪的大眼睛，竟再也离不开这年青人，那马上老人连问了两句，不见他回话，不由顺他目光往下一看。
这一看正见马下立着一英俊少年，神采英俊已极，这老人不由冷笑一声道：“我给你说话呢！”
马上书生这才惊觉“啊”了一声，看了老人一眼，遂把头又低下了。
星杰由这马上少年这双充满了情焰的眸子内，已看出了她的真相。
“他不是一个男的……她是秦沛云！”于是他全身的血都不由轰的一下充向脑门，不由一连朝前走了四五步，已至这马上书生的足下，才要张口说话，忽见那书生一抬头，对着星杰摇了两下头，那明珠也似的泪，不由自主的滑下了。
星杰到口的话又复忍住了，此时老人鼻中哼了一声道：“我说你这几天怎么搞的，原来毛病在这里……走！我们回去。”
说罢一领缰绳，首先策马窜出老远，马上少年，此时再也忍不住了，一抬头小声泣道：“易哥哥……我不是叫你别来吗！你……真把我急死了……”
星杰才道了声：“我……”
不想那老人由马上回头喝了声：“快走呀……好糊涂的孩子……现在到了什么节骨眼了，你还……”
秦沛云闻言朝着星杰点点头道了声：“易哥哥珍重了……”那眼泪刷刷地又淌下了，玉手抖缰，那匹胭脂马拨剌剌，一阵疾驰，已驰到老人近前，也不勒马，一任那马往回途奔去。
星杰知道马上老人，定是那秦沛云的父亲，自己不便叫他发现，见他在马上，仍自回身，死盯盯的朝自己望着，不由把头一低，反身走去，一个人在路上百感交集，快怏的回到那间小房间之内。
“这老人好像很讨厌我，一直用那双厉害的眼睛盯着我……”
“本来嘛，我又算什么呢？人家女儿都要结婚了，平空里窜出了个我……使她心绪零乱……唉！我真是太不对了……”
不过马上又有一个极为相反，而基于自私的念头在他脑中转着。
“秦沛云太可爱了……我不能失去她！……”
“我本来已死了，但是由于和她相处，我慢慢又活了……如果一旦失去了她，我的一生也就完了……”
“她是那么的像叶松露，既然后者在我脑中已应该剔除，我又如何再能失去她？”
“最大的理由，这理由是我和她之间都应毫无理由逃避和躲藏，因为我们是彼此的相爱着……即使我不能得到她，但她又如何能去委身一个她不但不爱，而且厌恶的人呢？”
想到此，不由由床上一翻而下，平空挥了一拳，大声叫道：“我要得到你！沛姑娘……你不要劝我……没有你，我活不了……”
八月十五的夜真美，又圆又大的月亮，高高的悬在天上，大多数的人，此时都在庭院中赏月，一家老小聚在一起，天南地北的谈着，老年人述忆着他们那些叱咤风云，不平凡的往事，年青人听得是那么津津有味，但是当月亮再升高一点的时候，一丝白光透过一棵老树的枯桠，照在一个少年的脸上。
他却是剑眉深锁，正在把一口剑紧紧的系在胁下，推开小门，直往外面勿勿的走去。
当他快走到那擂台的时候，已见到沿途那种热闹的情形，扶老携幼，熙熙攘攘的盛况，不少的年青人，更是大声谈笑着。易星杰就随着人群，前拥后挤的，不一会已到了擂台驻处。
可是此时早已经里三层外三层的围得水泄不通，台上晃亮的大灯，悬了十来个，照得这周围十丈方圆，如同白昼一般。
有两个青衣童子，正在铺上一层厚厚的地毡，大概是怕人动手时摔到了，碰伤了身子，可见主人摆此擂台的用心，确只是用以鉴別武技的高下，并不希望有流血的事情发生。
易星杰好容易挤到台边，却踩了一个小孩子的脚一下，那孩子哭得哇哇直响，陪了半天好话，那孩子的妈才没说什么。正在等得不可开交之时，台边朱帘启处，走出一个老人，一身蓝缎袷袍，腰悬丝带，此时台下就有人道：“瞧！秦老员外出来了……”
“有人说他有一身了不起的功夫，真看不出来呀？”
“他好好的摆擂台干嘛呀？”
星杰不由侧耳听去，却听另有一人道：“你没看见，那上面以武会友四个字么？人家闲着没事，想玩玩，有钱么，什么事不能作？”
星杰心想，原来一般人还不知这摆擂台的真意呢，但是那些年青人又怎么知道呢？
此时万众喝彩，那老人双手一抱拳，对四下行了一礼才道：“兄弟秦士杰今夕在此摆下小小的一个擂台，目的是以武会友，绝无其他意思。人俱道这武昌一地，人才荟萃，武林中不少高人卧居于此，兄弟一生醉心武学，特借此机缘，一瞻高技，尚乞擅者，尽可上台一较高下，我们是以武会友，点到为止。”
“闲话少说，就请各位赏目一观……”
“另外还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说到此自己仰天打个哈哈，笑道：“长江后浪催前浪，一辈新人换旧人。这天下是年青人天下，我们老了不行了。”
“所以今夕凡欲上台者，仅限于年青人，那么什么岁数才能算年青呢？”
这老人笑咪咪地在台上踱了个方步，卖了个关子又笑着点点头道：“中国人有句俗语，十五岁至二十岁谓少年，二十岁至三十五岁谓之青年，三十五岁到五十谓之壮年，五十岁以上嘿嘿……那就是老年了……”
“今夜我们专诚欢迎的是少年和青年，不过十五岁到二十岁又太小一点了，三十岁到三十五岁，又稍稍嫌大了点，干脆我们来个斩头去尾，专门欢迎二十至三十之间的弱冠英侠……嘿嘿……这是一个不成文的规定，务请台下高士遵照……”
说着又向四下行了一礼，才笑嘻嘻的走进后台。此时台下暴雷似的喝起彩来，除了极少数晓得内幕的人，都暗赞这秦士杰真是老谋深算，难为他这些话，怎么想出来的。那些不明白内幕的人，听完后无不交首称奇，暗忖比武还分这么清楚干什么？
此时由台上出来两个青衣童子，燃了一大挂鞭炮，声彻天地，炮声甫停，有一童子入内，须臾却持了一只巨大的雄鸡出来，咯咯乱叫。
星杰正不解这是干什么，忽见一童子由腰上拔出一刀，另两童子把那雄鸡两腿拉直，持刀童子，走近一步，对正那雄鸡两腿，手起一刀，但闻咔嚓一声，竟活生生将那雄鸡两腿斩下。
这童子持鸡绕台一周，以它腿上流着的鲜血绕洒了一周。星杰才知这原来是祭台神的祀礼，暗想这些礼节不知是谁发明的？可怜这鸡，恐怕是活不了啦。
此时由台边又上台了几个人，为首是一老人，又高又大身黄布长衣，其后随着一人，一身黑缎紧身衣服，二十七八的年岁，个子高高的，只是一脸奸猾之气，狼顾鹰视，一看就知是一个狡诈浮猾之辈，见他背上插着一口龙头钩镰刀，肋佩镖囊，一身疾装劲服，紧随着先前老人之后，走入后台。
星杰正想这二人定是那姓钱的父子无疑了，不想却又上来了两个小丫环，一人手中捧着一口剑，一个却是提着个小藤箱，星杰看出捧剑之人，正是那日为已传信的小姑娘，心中不由动，正看得出神之时，却听到一个极熟的声音叫道：“来了！来了……”
星杰侧目一看，不由一皱眉，原来就在自己身旁，一列长凳上，坐着五个裘衣公子，正是日前在白鹤居遇见的几个宝贝，一个不少，人家都站着，他们却不知从哪弄了张凳子坐在那里。
此时说话的正是那位麻子周玉郎，星杰看了他们一眼，再回目台上，此时却由台下款款走上了一个秀美绝伦的少女。
只见她一件紫缎紧身衣，上而是一排闪闪发亮的雪白大扣，双腕上各有一银质小筒系扣腕上，好一付英姿秀容。星杰一眼已看出了此人是谁，见她一上台，那秋水似的眼波先朝台下扫了一圈，马上又低下头，跟着那小丫环很快就走进后台去了。
星杰正看得如呆如痴之际，却听见那麻子嘿了一声小声道：“长的可真帅！”言罢仰天长叹了一声。
那方云龙冷笑着问他道：“叹什么气？只要你赢了，她不就是你的了？……”
那麻哥想是自知无望，又连摇了两下头。
方云龙又笑了笑，对四人道：“你们看清没有？那小妞今晚上看样子，是想亲自下场呢。她是冷云仙子的徒弟，可真不是好惹的，大家要特别小心了，别没吃着羊肉弄一身骚，那可真划不来呀！”
此时那瘦子又道：“我看见她两手上，捆着两个什么玩意，亮晃晃的！”
方云龙道：“那是一种极厉害的暗器，名叫‘花蛇弩’，这东西可厉害得很！”
麻子一吐舌道：“还有叫这种名字的暗器？我还以为是袖箭呢。”
方云龙笑道：“所以你就土了……”说着看了台上一眼，此时台上几个老人正在商量如何个比法，这方云龙遂接道：“袖箭是用卡簧弹出来的，箭也小，这种东西可不同了，筒子外表极像‘紧背低头弩’，但是比那小一点，而且是装在手腕上的。”
“内中每筒子可装箭五枚，这种箭和‘蛇头白羽箭’一样，箭头有极细的牛毛钢刺，一经扎入肉内，不会弹出，所以中箭人非要沿边剁下一大块肉，才能把这箭起出。”
星杰暗道了声，这暗器好厉害。此时这方云龙又接道：“它的打法也各别，只要一振腕，那箭顶白羽自会出孔一半，然后可凭中食二指之尖下箝箭羽，以一指神功将此箭以托手箭打法抛出，真个又疾又准……”
星杰此时也不由暗暗佩服，这人阅历倒真个很深，那下余四人都不由听得脸上变色。
此时那方云龙遂又皱眉道：“据我所知这花蛇弩，一般人只能单手而发，已是很难练成，却不知这秦小姐竟能双手齐发，可见她有特殊的功夫了，看来今日恐怕无人能胜她了……”
此时台上已散净，那秦老员外在台中已向下发话道：“那位少侠愿首先一显身手？”
说了两遍，忽见一条人影一晃，一声暴雷似的喝道：“咱来打头阵！”
半空里纵下一人。星杰一看这人身高体大，面如锅底，一双浓眉，背插一口“厚背鬼头刀”，一上台先朝老人一抱拳道：“在下陆大中，愿以两套掌法候教，不知那位大侠来赐教？”
此言一出，由台下嗖一声，疾如流星地窜上一人，身在空中“大鹏展翅”，已轻飘飘的落向台边，只这身轻功已是不凡，赢得台下一阵如雷掌声。
此人瘦高的个子，猴头猴脑，喉上关结，鼓出像一个柿子般大，愈显得瘦得可怜。只见他一身青色皂袍，腰上围着一条十二节亮银鞭。
此人一上台，也是先朝台边老人一抱拳，遂转身向着那黑大汉一抱拳道：“小弟毛洪基，向兄台请教两手高招，不知陆兄要如何赐教呢？”
这陆大中打量了对方一下，抱拳道：“毛兄太客气了，我们既无仇恨，以武会友，还是点到为止好了。”
那毛洪基道了声：“如此甚好，陆兄掌下留情！”
说完话，一个“倒提金钟”，那双枯瘦的长臂一垂一弯，双膝下屈，身子半蹲着，一双凸出的大眼闪闪的盯着陆大中，那样子简直令人发笑。
最滑稽的是，那喉下大包此时一动一动，看来简直瘦得可怜，嘴中逼出一丝尖音道：“请！”
那大汉被对方这种见所未见的怪样子给逗得噗的笑了声，遂见他一迈腿，骑马式向下一蹲，双掌错开，一掌护胸，一掌对敌，口中道了声：“毛兄掌下留情！”
此时那毛洪基想是被这陆大中一笑笑得有些火起，闻言鼻中哼了一声。只见他那双长足在地上一滑，已至那陆大中身前，抖手一招“金豹露爪”，直往这黑汉当胸击去。那黑汉一个旋身盘足，身形好像风车似的，单足点地，全身一翻，已避开了这毛洪基劈胸的一掌。他身子竟转到了这毛洪基背后，右掌向外探，骈二指直往这瘦子胸上猛点。
这毛洪基心中不由一惊，暗想看不出他这老粗样，倒还会点穴，他觉得这陆大中掌未到，劲风已至，吓得赶忙左脚顺着地面往前一滑，右肩头往后猛一甩“倒托金梁”，右掌伸着往起翻，用掌缘往上橫捺陆大中的腕子。这陆大中一招落空，一声喝：“来得好！”左掌从下面翻出，“凤凰单展翅”抖左掌，以重于法“碎石功”反手背向那毛洪基的肋下击来。毛洪基一提右臂，一闪身形，“懒龙伸腰”双掌齐出，别看他人瘦，这一双掌可大如棋盘，而且内力充足，呼的一声，直往那陆大中当肋劈到。
陆大中脚足用力，双臂向右一带，身随掌走，又似一个盘旋，快似飘凤的已经闪开了这双掌，猛一招“怪蟒翻身”双掌齐出，反往毛洪基肋上击去。
这一式是又快又疾，毛洪基一招递空，就知自己恐怕要输在他掌下。只见他左脚猛向外一探，两腿成斜十字形，全身用力，猛一拧身，竟从原地翻过身来，双掌交错着从自己小腹下往上一提，他竟用“金捺掌”兜着对方左臂，猛往上一捺，一股劲风，直袭那陆大中肋下。
眼看一掌已捺了上去，这陆大中突然左掌由下而上的一合，“朝天一柱香”，反从对方双掌隙处递进来。毛洪基识得这一式的厉害，自己腕子被他叉上非受伤不可。
这毛洪基猛一撤身，两掌倏然指尖反往自己胸前一沉。此时陆大中左臂一甩，跟着欺步抖掌，双掌倒翻着，向毛洪基打到，并直奔他小腹击去。
毛洪基身形一弓，跟着脚往上一提，猛一掌劈下，掌势又快又疾。陆大中身形往下一矮，一盘右足，一个扫堂腿向毛洪基双足上扫来。
毛洪基“旱地拔葱”腾身跃起，巧快已极，台下不由叫了声好。
但他身形甫一落地，陆大中已揉身前进，左掌倒翻过来，往毛洪基脉门一扑，跟着用力切下。
毛洪基“金丝倒剪腕”，捷搭陆大中脉门，刁他腕子。二人这一搭上手，如同走马灯似的，快捷异常，各自都有一身独到的功夫，转眼间已走了二十余招。
此时星杰心中暗想，这瘦子一定不行，却听那一旁方云龙笑问那麻子道：“周兄，你看这一场是谁胜？”
那麻子笑道：“瘦子是输定了，你没看那黑汉掌上确是大有功夫，轻功也好，这瘦子决不行。”
方云龙哂然一笑道：“你知道什么？你不要看不起这瘦子，他到是嫡传的武当派门下呢。这一套掌法，正是那武当擒拿法中演化出的招数，名为一百二十八手巧打神拿。那陆大个子虽是少林的掌法，却是会而不纯，我看那大个子是输定了。”
星杰听后尚不以为意，谁知就在这说话的功夫，台上已大有了变化。
原来那陆大中此时一扬左掌，正用内力，封开了毛洪基的腕子，右掌同时翻回，正也在封毛洪基的右臂。但毛洪基递出两招全是虚式，正是诱招诳招之法。只见他猛然双臂一振撤回，在胸前一晃，好一招“漫天撒网”，直向那陆大中上半身猛挥了过去。
这双掌的力量一齐往外发，不要说打实了，就是被他掌风震上，也不是玩的。
陆大中想是此时已知不好，大叫了声：“嘿！”猛然一招“怪蟒翻身”，想以“霸王卸甲”递出双掌。
但是他究竟慢了一瞬，但听“砰砰！”两声，这毛洪基一双掌，竟实实的击在那陆大中的后股上。
那陆大中偌大的身子，竟会被这瘦子一双掌击得腾起两丈多高。
总算他自幼练过一身橫练的功夫，虽中了这毛洪基一双掌，倒无大伤。只见他在空中一招“云里翻”正好落在台边上，再差点非摔下台不可。
这时他那张黑脸，已羞得成了猪肝色，看着那毛洪基，半天才抖声道：“毛兄好掌力，武当门下无弱士。在下甘拜下风，我们以后再见！”
那毛洪基此时上前一步，双手握拳道：“小弟一时收掌不及，陆兄幸无伤否？真是承让了。”
那陆大中冷笑了一声：“毛兄好厉害的‘漫天撒网’，幸亏在下还有两根硬骨头……我们后会有期，再见了。”
遂见他洒开大步，由台上边梯下入人群去了。这瘦子在台上整了整衣服，往台中一站，尖着嗓子对台下叫道：“方才那位陆兄，掌上是确有真功夫，人家是少林派的，在下承情算是侥幸取胜。不知那位兄台还肯赐教？在下恭迎侠驾！”
话才一了，由台下纵上一人，一脸络腮胡子，才道了声：“俺陪你玩玩！”不想台边老人却在此时笑着跑至台中央，笑着对这人一抱拳道：“对不起……请问阁下今年贵庚了？……”
这人脸一红，一扬那短眉道：“你问这干啥？”
那秦老员外笑道：“在下方才所言，莫非阁下没听见么？”
这人脸一红道：“谁说咱没听到，咱也不聋！”
这秦老员外忽然面色一沉，道：“我是请问阁下今年贵庚？莫非有失礼处么？”
这人才不自然的道：“俺今年四十七了……怎么不行是不是？”
此言一出，全体哄然大笑，一时嘘声连天，那秦老员外不由也弄得啼笑不得。
这时这人被台下众人嘘得也真下不了台，却反身朝台下大叫道：“你们这批家伙，叫什么叫？四十七怎么样？不服气就上来比划比划……有什么了不起，下去就下去，能上还不能下呀？真是……”
他竟会自己圆场，说着连台上二人理也不理，跨着大步，就从后面又下去了。
这时台下兀自大笑不已。此时那秦老员外又和那毛洪基客套了儿句，遂退下一旁。那瘦子又向下发了一套话，星杰正在看得有气时，却听身侧麻子叫了声：“这瘦子真气死我了，方大哥。我看不惯，得上去教训教训他，你看能去不能？”
方云龙闻言微微一笑道：“我看你还是不去好。”
却不想这麻子竟以为他有意轻视自己，由位上一跃而起道：“我就去会会他！”
说着一顿足，已嗖一声窜上了台，快疾无比，竟把台面震得轰的响了一声……
于是他怀着一颗极度沉痛的心，回到了他的小房间，当他再次抖诵着这封信时，那一眶真情泪，已不由泛泛的流出眶外，浸湿了枕儿，他喃喃的道：“我易星杰的命怎么这么苦？……为什么只要是接近我的，都会由快乐而变成痛苦……”
这些日子来的相处，他和秦沛云都像是相见恨晚似的，彼此纯洁的心已牢牢的扣住了，在他固然认为如得不到沛云的青睐，生命已经乏味，但是在对方，又何尝不是作如是想呢？
他在床上抽出那口寒光耀眼的剑，闪闪的剑光里，映出了沛云修长纤细的倩影，美目盼兮！巧笑倩兮！这少年人的确已陷于感情的陷阱里了！
他翻身下床，脑中想着这擂台会摆在那呢？今天已十三号了，后天就要开始了。
想着他就推开小门，把门锁好，一个人就往大街上逛去。眼前灯火辉煌，正是这武昌城最大的馆子，“白鹤居”三个大金字，一旁悬着十来个气死风灯，此时正是华灯初上生意正隆，门前车骑似一字长蛇似的排出老远，正有些裘带公子把臂同入，嬉笑漫骂着，和他们那一身锦裘华服，极不相衬。
星杰一生最恨这般仗势凌人的登徒子，见状不由一阵厌恶，正想返身离开，忽闻方才经过自己面前那一群花花公子中，一人嚷道：“我敢跟你打睹，那秦小姐咱们谁都没份……干脆就别作这个梦了……”
又闻一人道：“老周就他妈的会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那姓钱的也不是三头六臂，怕什么？这还没上台呢，就先浇一盆冷水，真他妈的扫兴……”
说着话，这伙年青人都进了这“白鹤居”，星杰闻言心中一动，不由自主也就跟着这伙人一并进去了。
见他们一伙共五人，年纪最大的也超不过三十岁，一个个都是锦衣华服，头戴公子巾，胁下都佩着刀剑，像是都擅武艺。
那跑堂倌的见这位公子爷一到，马上迎着笑腰，三五个一齐上前弯腰问安，遂领着至一靠窗大桌上坐好，星杰因紧随这伙人之后，衣质也颇为华丽，神采英俊，那跑堂的也误为是他们一伙的，上前打躬道：“这位公子不常来小店吧？快请坐！”
星杰脸一红道：“我不是同他们一伙的，我不常来……”
这堂倌啊了一声，遂道：“我说怎么这么面生，请坐请坐！”遂引到另一座上，就在那五人隔壁一桌。
星杰坐定后一打量这五人，除了其中一人又麻又丑外，其余四人俱都长相不恶，只是言谈放荡，举止轻浮，自进店后，始终打闹嬉笑不已。
星杰本来以为可以从他们口中，听出些关于打擂台及秦沛云的一些事情来，不想始终听不出个谱，句句都是些污秽之语，不由连连皱眉，正想换个位子，离他们几位爷远一点，不想突见侧坐的那一位麻面青年唾液四溅的对余下四人道：“要说长的俊，嘿！那还真得数人家秦家小姐。你瞧瞧人家那个小模样，不要说她一笑，我的魂没有了，就是她那份马上娇姿，让我看一眼，乖乖！我的骨头都软了……谁要能娶到她那真是八辈子修来的福……”
此言一出，哄桌大笑，遂见一瘦得如高杆儿似的青年笑道：“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你老兄也不撒泡尿照照，看看你那付满天星的尊容，人家秦小姐受不受得了！”
又是一阵大笑。
星杰也不由逗得直想笑，遂见那麻面少年被说得脸一阵红，直如酱色，手指那瘦子才骂出：“你也不……”几个字，不想又是一阵哄桌大笑。星杰再一看，原来那麻子因一时情急，嘴中尚含着一口菜肴，一急发怒，喷了一桌，适逢口中所食正是一盘干炸丸子，这一喷出，直如一枚弹子似的飞了出来。
这麻子见丸子出口，想是不愿糟蹋到口美食，一翻右手，来了一招“游蝶戏浪”，把出口的丸子又抓了个正着，跟着往口中使劲一丢，一阵大嚼。
就闻五人中一人笑叫道：“喝！想不到麻大哥还会炼丹咧！”
此言一出，就连星杰也不由伏桌大笑，一旁侍候的堂倌也笑得直不起腰。
再看那麻子，怒目凸眼，嘴中仍然不停，一伸手平举着指着先前那瘦子，口中吼吼有声，大概是那丸子才端上，刚炸的太烫了，所以愈急愈不能下喉，龇牙咧嘴口液连滴，看得星杰直打恶心。
好容易丸子咽下去了，这才大叫了声：“叫我照照尊容，你阁下那付尊容好？瘦的像根旗杆似的，一双兔子眼，一对招风耳，常言说得好，两耳招风，败家的祖宗。你祖上真缺了德，有你这么个宝贝儿子，我看你爹爹那个知府也别干了，反正挣多少还不够你花的呢！”
这一番话，声音极大，全楼都听了个清清楚楚，一时闻言都嘿嘿笑了出来。星杰蛮好的涵养功夫，闻言也羞得面红耳赤，跟着众人笑了起来。那瘦个子连连摇首，对身旁的人道：“这家伙嘴真缺德，把我糟蹋得一个钱也不值了，连我们老头子也骂上了。”
那人笑道：“谁叫你先骂他呀！谁不知本城麻七，谁敢惹他？你是自己找的！”
那麻子还似怨气未消，在一旁气得直摇头道：“骂我别的都不气，我最恨人家骂我麻，麻子怎么样？麻子也不犯法！你不要忘了，本朝开国天子，朱老太上皇，他老人家麻的不比我还厉害？人家不照样当皇上？我周玉郎将来虽不能比朱天子，弄一个总兵当当和我父亲一样，大概还不成问题，到时候看你小子敢不敢再看不起我麻子……”
星杰听完话，连连皱眉，心说：“这还是总兵大员的公子呢，真现眼！‘玉郎’这名字，真难为他父亲给他取得出来，我看还不如叫‘麻郎’好些……”
那瘦子此时自知不敌，由位上往起一站，双手对着那麻子一揖道：“得啦！算你七爷厉害行不行？别再骂了好不好？以后我可再也不敢惹你了！”
那麻子嘻着大口笑道：“这还差不多。我周玉郎就是吃软不吃硬的脾气……”
此时另一人在当中笑道：“你们两块料有完没有？好好一顿饭，给你们一闹，算是一点意思也没有了。放着正事不商量，后天看怎么办？看着那姓钱的小子玉人到手，你们舍得，我还怪心痛呢！”
遂听一矮小青年由位上一站道：“还是照老规定，我打头一阵，谁接我？”
那麻子道：“瘦子接你。”
那瘦子一斜眼道：“我警告你以后可不许再叫我瘦子，别人可以，唯独你不行，你不愿我叫你麻，我也不高兴你叫我瘦呀？”
那席中之人，皱眉道：“好了！好了！还紧说个什么劲？谈正经事要紧还是你们斗嘴要紧？”
这人说着话，俊目含威，星杰见他倒长得身长玉立，五官似颇英俊，一双眸子闪闪有光，他这一发怒，那麻瘦二人都互相对望了一眼，不再多说了。
这俊公子叱完二人后，遂皱眉道：“依我看，那钱青旋一定不会马上出场，他一向自负本事过人，一定到最后他才出场，我们早出来也没有用。”
那矮小青年点点头道：“这话有理。依方大哥你的意见该如何是好呢？”
此时四人之目，全数集中在这姓方的身上。遂见他一扬眉道：“我的意思是，大家谁都不要先冒失出手，等到最后那钱青旋出来以后再动手！”
众人闻言连连点头道好，忽然那瘦子道：“怎么个打法呢？”
那麻子大声道：“这还不好办，谁本事大，能把那姓钱的打败了，谁就是那秦府的入堂佳婿……”
那瘦子闻言，想是自知本领不济，不由皱眉道：“那当然是方大哥本事最大，我们干脆就别打了，打也白打。”
那姓方的闻言脸色一红，遂正色道：“那也不尽然。不过瘦子既这么说，我方云龙就干脆给大家来个君子协定……”
麻子一挤那双猪眼道：“什么协定，说来听听！”
这方云龙面带浅笑的道：“第一，我们大家都是要好的朋友，固然美人人人都爱，但是却不便为此有伤大家和气……”
四人连连抚掌称善，一齐点了点头。这方云龙遂又接道：“第二，我们五人，谁都可上台，只要我们五人中有一个打败了那钱青旋，其他的人都不许再上了，以免有伤自己和气……”
四人想了想，又彼此点头齐道这办法最公平。方云龙慨然作色的又道：“第三，大家一定认为我本事最大，一定是我贏，不要担心，我可以告诉大家，我在五人中最后一个上，如果你们四人有任何一人，能胜过那钱青旋，我决定照协定不上台，这样总够公平了吧？”
此言一出，那瘦子竟叫了一声：“妙极！到底是方大哥书读的多，有学问有见解。”
麻子也竖指道：“方大哥，真有你的，文武全才，难为你娘怎么生下来你的……真是……”
方云龙闻言连连皱眉，本想发作，但那知麻子此语，本心真是一句好话，只是不会说话，令人听来刺耳异常。
星杰在一旁闻言，不由暗暗点了点头，心说这方云龙倒是个人才，仪表也颇英俊，只是处身在这一群人中，日夕交往，难免有处身茅厕，久而不知其臭之感了。再想不论好坏，这五人都是为了想得到秦沛云的，都是自己的劲敌。
听完这番话，他的饭也吃不下了，冷眼一看他们五人，此时也都酒足饭饱，那方云龙往起一站道：“听人说那台子昨天就搭好了，我们不妨去看看。先勘察一下高矮地势，以免临时匆促有误，不要忘了那姓钱的本事可真不可轻视呢。”
四人闻言一齐道好，相继由位上站起，叫来伙计算账，一时刀匣剑鞘，撞在几凳上叮当作响，星杰也唤来堂倌付了账，尾随着五人下了楼，一迳往前走去。
见五人在前边谈边走，不一会已到了一处地方。这地方像是夜市场似的，作小生意的，推车呼叫的，行人如织熙熙攘攘，这五人排着众人往前又走了有半席地就停步不动了。
星杰一看，果然这路北，有一块极大广场，此时那场中，正搭下了一个高有两丈多高的大台子，被油刷的一色鲜红，檐柱上挂满了灯笼，如同白昼。
这五人见状，俱往这插台走来，此时这擂台之边，已有为数百人，俱在谈论着这打擂之事。这五人边说笑着，已经走近，隐闻那麻子叫道：“好家伙，这么高，光叫我上都成问题，到时候真要丢人了……”又闻那从未发话的一人笑道：“我们试试看！”
四人连声道好，此时环台众人，见来了一群锦衣公子，都不由自动让开一面。那麻子想是要单独逞能似的，一个人走到外面，对四人叫了声，我先上去试试看，说着话，全身一扭，嗖”一声，可真难为他，居然叫他一跃而至台上。
全身震得那台面砰的响了一声，此时台下众人一时大奇，都轰然的叫了个好。这麻子在台上走了一圈，一跺脚一招“海燕掠空”，全身拔起足有两丈多高，砰一声又落在四人身前，笑道：“方大哥，怎么样？还能上吧……”
方云龙眉毛紧皱道：“你以后练轻功时，多注重凝神提气，最好多练内功，尤要注意丹田回转的气功，试拿方才你上台的一招看来，姿式还不错，就是提气不行，所以落地时发出这么大的声音，轻功好的，讲究轻如落叶，踏雪无痕，你方才那一落地，就差的太远了！”
星杰暗忖，看来这方云龙倒真像个会几手的人物，居然说得头头是道。
此时那麻子也不由满面通红的连连点头称是。那下余三人，也都举步拧腰，嗖嗖嗖！三人也都上了擂台，身形比起那麻子，都要轻爽俐落得多，此时那麻子笑对方云龙道：“方大哥，你也上去看看吧！”
方云龙点头答应着，右手一捞那垂下的长衫，未见他怎么动，身子已像箭矢似的，直往台上窜去。
待全身完全超出台面有一丈多高，突见他两袖向两面一撇，呼噜噜一阵风响，他人已轻飘飘的落在了台中，足尖一点地，全身猛一个翻身，接着和无事似的走向一旁，此时台下那百余人，见状都不由叫起好来。那麻子此时又是轰的一声，窜上了台，五人在台上脚量足展，指东谈西的在高谈着，有的说灯悬错了地方，应该往当中一点，否则太耀眼。
又有的说台面太窄，要是施刀耍不开，反正乱评一气。星杰此时也走至台下，引首往台上看去，见正中梁上一方黑匾，正中写着“以武会友”四个大金字，左台柱上是一色黑宇为“剑气腾霄汉”，右台柱是“铁掌震八方”。俱是斗大的黑字书在台柱上，显得威风凌凌。正在触景伤情的时候，却闻一列快马，风驰电掣的跑近台面，勒住马缰，一苍老声音道：“摆在这呀！这灯还不够，到那天告诉老刘，还要多加……”又闻一人诺诺连声。
星杰闻声回头，见身后是三骑快马，为首一老者，六旬上下的年纪，两道雪白长眉斜飞两颊，一张四方口，颏下长髯，根根见肉，在这近秋的日子里，依旧是一身雪白绸衫，尤其那双瞳子里，炯炯放光，好一付不怒自威的样子，身旁一人却是像个家人模样的人，老人再指说一句，他都诺诺连声。
星杰因就站在这三骑马下，所以听得非常清楚。此时见那老者含笑回首对身后那马上人低声道：“这样摆法，你总没意见了吧？”
星杰闻言看去，不由一怔，心说这不是秦沛云的那匹马么？
再看马上之人，却是男士打扮，头戴一方公子垂玉巾，却显得不大合适，最奇是眼下紧系着一方素绸巾，像是怕马上灰沙太大似的。
星杰触目到这人那双又大又亮的眼睛时，心中不由一动，偶一低头，却见这马上公子那双足，却是又窄又小，分明就是女子的模样，突然大悟，忙一抬头，却见这公子一双美目不知何时，竟也发现了自己，正紧紧的盯视着自己。
星杰这一抬头，那马上人不由全身一震，一时竟连答那老人的话都忘了，那一对水汪汪的大眼睛，竟再也离不开这年青人，那马上老人连问了两句，不见他回话，不由顺他目光往下一看。
这一看正见马下立着一英俊少年，神采英俊已极，这老人不由冷笑一声道：“我给你说话呢！”
马上书生这才惊觉“啊”了一声，看了老人一眼，遂把头又低下了。
星杰由这马上少年这双充满了情焰的眸子内，已看出了她的真相。
“他不是一个男的……她是秦沛云！”于是他全身的血都不由轰的一下充向脑门，不由一连朝前走了四五步，已至这马上书生的足下，才要张口说话，忽见那书生一抬头，对着星杰摇了两下头，那明珠也似的泪，不由自主的滑下了。
星杰到口的话又复忍住了，此时老人鼻中哼了一声道：“我说你这几天怎么搞的，原来毛病在这里……走！我们回去。”
说罢一领缰绳，首先策马窜出老远，马上少年，此时再也忍不住了，一抬头小声泣道：“易哥哥……我不是叫你别来吗！你……真把我急死了……”
星杰才道了声：“我……”
不想那老人由马上回头喝了声：“快走呀……好糊涂的孩子……现在到了什么节骨眼了，你还……”
秦沛云闻言朝着星杰点点头道了声：“易哥哥珍重了……”那眼泪刷刷地又淌下了，玉手抖缰，那匹胭脂马拨剌剌，一阵疾驰，已驰到老人近前，也不勒马，一任那马往回途奔去。
星杰知道马上老人，定是那秦沛云的父亲，自己不便叫他发现，见他在马上，仍自回身，死盯盯的朝自己望着，不由把头一低，反身走去，一个人在路上百感交集，快怏的回到那间小房间之内。
“这老人好像很讨厌我，一直用那双厉害的眼睛盯着我……”
“本来嘛，我又算什么呢？人家女儿都要结婚了，平空里窜出了个我……使她心绪零乱……唉！我真是太不对了……”
不过马上又有一个极为相反，而基于自私的念头在他脑中转着。
“秦沛云太可爱了……我不能失去她！……”
“我本来已死了，但是由于和她相处，我慢慢又活了……如果一旦失去了她，我的一生也就完了……”
“她是那么的像叶松露，既然后者在我脑中已应该剔除，我又如何再能失去她？”
“最大的理由，这理由是我和她之间都应毫无理由逃避和躲藏，因为我们是彼此的相爱着……即使我不能得到她，但她又如何能去委身一个她不但不爱，而且厌恶的人呢？”
想到此，不由由床上一翻而下，平空挥了一拳，大声叫道：“我要得到你！沛姑娘……你不要劝我……没有你，我活不了……”
八月十五的夜真美，又圆又大的月亮，高高的悬在天上，大多数的人，此时都在庭院中赏月，一家老小聚在一起，天南地北的谈着，老年人述忆着他们那些叱咤风云，不平凡的往事，年青人听得是那么津津有味，但是当月亮再升高一点的时候，一丝白光透过一棵老树的枯桠，照在一个少年的脸上。
他却是剑眉深锁，正在把一口剑紧紧的系在胁下，推开小门，直往外面勿勿的走去。
当他快走到那擂台的时候，已见到沿途那种热闹的情形，扶老携幼，熙熙攘攘的盛况，不少的年青人，更是大声谈笑着。易星杰就随着人群，前拥后挤的，不一会已到了擂台驻处。
可是此时早已经里三层外三层的围得水泄不通，台上晃亮的大灯，悬了十来个，照得这周围十丈方圆，如同白昼一般。
有两个青衣童子，正在铺上一层厚厚的地毡，大概是怕人动手时摔到了，碰伤了身子，可见主人摆此擂台的用心，确只是用以鉴別武技的高下，并不希望有流血的事情发生。
易星杰好容易挤到台边，却踩了一个小孩子的脚一下，那孩子哭得哇哇直响，陪了半天好话，那孩子的妈才没说什么。正在等得不可开交之时，台边朱帘启处，走出一个老人，一身蓝缎袷袍，腰悬丝带，此时台下就有人道：“瞧！秦老员外出来了……”
“有人说他有一身了不起的功夫，真看不出来呀？”
“他好好的摆擂台干嘛呀？”
星杰不由侧耳听去，却听另有一人道：“你没看见，那上面以武会友四个字么？人家闲着没事，想玩玩，有钱么，什么事不能作？”
星杰心想，原来一般人还不知这摆擂台的真意呢，但是那些年青人又怎么知道呢？
此时万众喝彩，那老人双手一抱拳，对四下行了一礼才道：“兄弟秦士杰今夕在此摆下小小的一个擂台，目的是以武会友，绝无其他意思。人俱道这武昌一地，人才荟萃，武林中不少高人卧居于此，兄弟一生醉心武学，特借此机缘，一瞻高技，尚乞擅者，尽可上台一较高下，我们是以武会友，点到为止。”
“闲话少说，就请各位赏目一观……”
“另外还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说到此自己仰天打个哈哈，笑道：“长江后浪催前浪，一辈新人换旧人。这天下是年青人天下，我们老了不行了。”
“所以今夕凡欲上台者，仅限于年青人，那么什么岁数才能算年青呢？”
这老人笑咪咪地在台上踱了个方步，卖了个关子又笑着点点头道：“中国人有句俗语，十五岁至二十岁谓少年，二十岁至三十五岁谓之青年，三十五岁到五十谓之壮年，五十岁以上嘿嘿……那就是老年了……”
“今夜我们专诚欢迎的是少年和青年，不过十五岁到二十岁又太小一点了，三十岁到三十五岁，又稍稍嫌大了点，干脆我们来个斩头去尾，专门欢迎二十至三十之间的弱冠英侠……嘿嘿……这是一个不成文的规定，务请台下高士遵照……”
说着又向四下行了一礼，才笑嘻嘻的走进后台。此时台下暴雷似的喝起彩来，除了极少数晓得内幕的人，都暗赞这秦士杰真是老谋深算，难为他这些话，怎么想出来的。那些不明白内幕的人，听完后无不交首称奇，暗忖比武还分这么清楚干什么？
此时由台上出来两个青衣童子，燃了一大挂鞭炮，声彻天地，炮声甫停，有一童子入内，须臾却持了一只巨大的雄鸡出来，咯咯乱叫。
星杰正不解这是干什么，忽见一童子由腰上拔出一刀，另两童子把那雄鸡两腿拉直，持刀童子，走近一步，对正那雄鸡两腿，手起一刀，但闻咔嚓一声，竟活生生将那雄鸡两腿斩下。
这童子持鸡绕台一周，以它腿上流着的鲜血绕洒了一周。星杰才知这原来是祭台神的祀礼，暗想这些礼节不知是谁发明的？可怜这鸡，恐怕是活不了啦。
此时由台边又上台了几个人，为首是一老人，又高又大身黄布长衣，其后随着一人，一身黑缎紧身衣服，二十七八的年岁，个子高高的，只是一脸奸猾之气，狼顾鹰视，一看就知是一个狡诈浮猾之辈，见他背上插着一口龙头钩镰刀，肋佩镖囊，一身疾装劲服，紧随着先前老人之后，走入后台。
星杰正想这二人定是那姓钱的父子无疑了，不想却又上来了两个小丫环，一人手中捧着一口剑，一个却是提着个小藤箱，星杰看出捧剑之人，正是那日为已传信的小姑娘，心中不由动，正看得出神之时，却听到一个极熟的声音叫道：“来了！来了……”
星杰侧目一看，不由一皱眉，原来就在自己身旁，一列长凳上，坐着五个裘衣公子，正是日前在白鹤居遇见的几个宝贝，一个不少，人家都站着，他们却不知从哪弄了张凳子坐在那里。
此时说话的正是那位麻子周玉郎，星杰看了他们一眼，再回目台上，此时却由台下款款走上了一个秀美绝伦的少女。
只见她一件紫缎紧身衣，上而是一排闪闪发亮的雪白大扣，双腕上各有一银质小筒系扣腕上，好一付英姿秀容。星杰一眼已看出了此人是谁，见她一上台，那秋水似的眼波先朝台下扫了一圈，马上又低下头，跟着那小丫环很快就走进后台去了。
星杰正看得如呆如痴之际，却听见那麻子嘿了一声小声道：“长的可真帅！”言罢仰天长叹了一声。
那方云龙冷笑着问他道：“叹什么气？只要你赢了，她不就是你的了？……”
那麻哥想是自知无望，又连摇了两下头。
方云龙又笑了笑，对四人道：“你们看清没有？那小妞今晚上看样子，是想亲自下场呢。她是冷云仙子的徒弟，可真不是好惹的，大家要特别小心了，别没吃着羊肉弄一身骚，那可真划不来呀！”
此时那瘦子又道：“我看见她两手上，捆着两个什么玩意，亮晃晃的！”
方云龙道：“那是一种极厉害的暗器，名叫‘花蛇弩’，这东西可厉害得很！”
麻子一吐舌道：“还有叫这种名字的暗器？我还以为是袖箭呢。”
方云龙笑道：“所以你就土了……”说着看了台上一眼，此时台上几个老人正在商量如何个比法，这方云龙遂接道：“袖箭是用卡簧弹出来的，箭也小，这种东西可不同了，筒子外表极像‘紧背低头弩’，但是比那小一点，而且是装在手腕上的。”
“内中每筒子可装箭五枚，这种箭和‘蛇头白羽箭’一样，箭头有极细的牛毛钢刺，一经扎入肉内，不会弹出，所以中箭人非要沿边剁下一大块肉，才能把这箭起出。”
星杰暗道了声，这暗器好厉害。此时这方云龙又接道：“它的打法也各别，只要一振腕，那箭顶白羽自会出孔一半，然后可凭中食二指之尖下箝箭羽，以一指神功将此箭以托手箭打法抛出，真个又疾又准……”
星杰此时也不由暗暗佩服，这人阅历倒真个很深，那下余四人都不由听得脸上变色。
此时那方云龙遂又皱眉道：“据我所知这花蛇弩，一般人只能单手而发，已是很难练成，却不知这秦小姐竟能双手齐发，可见她有特殊的功夫了，看来今日恐怕无人能胜她了……”
此时台上已散净，那秦老员外在台中已向下发话道：“那位少侠愿首先一显身手？”
说了两遍，忽见一条人影一晃，一声暴雷似的喝道：“咱来打头阵！”
半空里纵下一人。星杰一看这人身高体大，面如锅底，一双浓眉，背插一口“厚背鬼头刀”，一上台先朝老人一抱拳道：“在下陆大中，愿以两套掌法候教，不知那位大侠来赐教？”
此言一出，由台下嗖一声，疾如流星地窜上一人，身在空中“大鹏展翅”，已轻飘飘的落向台边，只这身轻功已是不凡，赢得台下一阵如雷掌声。
此人瘦高的个子，猴头猴脑，喉上关结，鼓出像一个柿子般大，愈显得瘦得可怜。只见他一身青色皂袍，腰上围着一条十二节亮银鞭。
此人一上台，也是先朝台边老人一抱拳，遂转身向着那黑大汉一抱拳道：“小弟毛洪基，向兄台请教两手高招，不知陆兄要如何赐教呢？”
这陆大中打量了对方一下，抱拳道：“毛兄太客气了，我们既无仇恨，以武会友，还是点到为止好了。”
那毛洪基道了声：“如此甚好，陆兄掌下留情！”
说完话，一个“倒提金钟”，那双枯瘦的长臂一垂一弯，双膝下屈，身子半蹲着，一双凸出的大眼闪闪的盯着陆大中，那样子简直令人发笑。
最滑稽的是，那喉下大包此时一动一动，看来简直瘦得可怜，嘴中逼出一丝尖音道：“请！”
那大汉被对方这种见所未见的怪样子给逗得噗的笑了声，遂见他一迈腿，骑马式向下一蹲，双掌错开，一掌护胸，一掌对敌，口中道了声：“毛兄掌下留情！”
此时那毛洪基想是被这陆大中一笑笑得有些火起，闻言鼻中哼了一声。只见他那双长足在地上一滑，已至那陆大中身前，抖手一招“金豹露爪”，直往这黑汉当胸击去。那黑汉一个旋身盘足，身形好像风车似的，单足点地，全身一翻，已避开了这毛洪基劈胸的一掌。他身子竟转到了这毛洪基背后，右掌向外探，骈二指直往这瘦子胸上猛点。
这毛洪基心中不由一惊，暗想看不出他这老粗样，倒还会点穴，他觉得这陆大中掌未到，劲风已至，吓得赶忙左脚顺着地面往前一滑，右肩头往后猛一甩“倒托金梁”，右掌伸着往起翻，用掌缘往上橫捺陆大中的腕子。这陆大中一招落空，一声喝：“来得好！”左掌从下面翻出，“凤凰单展翅”抖左掌，以重于法“碎石功”反手背向那毛洪基的肋下击来。毛洪基一提右臂，一闪身形，“懒龙伸腰”双掌齐出，别看他人瘦，这一双掌可大如棋盘，而且内力充足，呼的一声，直往那陆大中当肋劈到。
陆大中脚足用力，双臂向右一带，身随掌走，又似一个盘旋，快似飘凤的已经闪开了这双掌，猛一招“怪蟒翻身”双掌齐出，反往毛洪基肋上击去。
这一式是又快又疾，毛洪基一招递空，就知自己恐怕要输在他掌下。只见他左脚猛向外一探，两腿成斜十字形，全身用力，猛一拧身，竟从原地翻过身来，双掌交错着从自己小腹下往上一提，他竟用“金捺掌”兜着对方左臂，猛往上一捺，一股劲风，直袭那陆大中肋下。
眼看一掌已捺了上去，这陆大中突然左掌由下而上的一合，“朝天一柱香”，反从对方双掌隙处递进来。毛洪基识得这一式的厉害，自己腕子被他叉上非受伤不可。
这毛洪基猛一撤身，两掌倏然指尖反往自己胸前一沉。此时陆大中左臂一甩，跟着欺步抖掌，双掌倒翻着，向毛洪基打到，并直奔他小腹击去。
毛洪基身形一弓，跟着脚往上一提，猛一掌劈下，掌势又快又疾。陆大中身形往下一矮，一盘右足，一个扫堂腿向毛洪基双足上扫来。
毛洪基“旱地拔葱”腾身跃起，巧快已极，台下不由叫了声好。
但他身形甫一落地，陆大中已揉身前进，左掌倒翻过来，往毛洪基脉门一扑，跟着用力切下。
毛洪基“金丝倒剪腕”，捷搭陆大中脉门，刁他腕子。二人这一搭上手，如同走马灯似的，快捷异常，各自都有一身独到的功夫，转眼间已走了二十余招。
此时星杰心中暗想，这瘦子一定不行，却听那一旁方云龙笑问那麻子道：“周兄，你看这一场是谁胜？”
那麻子笑道：“瘦子是输定了，你没看那黑汉掌上确是大有功夫，轻功也好，这瘦子决不行。”
方云龙哂然一笑道：“你知道什么？你不要看不起这瘦子，他到是嫡传的武当派门下呢。这一套掌法，正是那武当擒拿法中演化出的招数，名为一百二十八手巧打神拿。那陆大个子虽是少林的掌法，却是会而不纯，我看那大个子是输定了。”
星杰听后尚不以为意，谁知就在这说话的功夫，台上已大有了变化。
原来那陆大中此时一扬左掌，正用内力，封开了毛洪基的腕子，右掌同时翻回，正也在封毛洪基的右臂。但毛洪基递出两招全是虚式，正是诱招诳招之法。只见他猛然双臂一振撤回，在胸前一晃，好一招“漫天撒网”，直向那陆大中上半身猛挥了过去。
这双掌的力量一齐往外发，不要说打实了，就是被他掌风震上，也不是玩的。
陆大中想是此时已知不好，大叫了声：“嘿！”猛然一招“怪蟒翻身”，想以“霸王卸甲”递出双掌。
但是他究竟慢了一瞬，但听“砰砰！”两声，这毛洪基一双掌，竟实实的击在那陆大中的后股上。
那陆大中偌大的身子，竟会被这瘦子一双掌击得腾起两丈多高。
总算他自幼练过一身橫练的功夫，虽中了这毛洪基一双掌，倒无大伤。只见他在空中一招“云里翻”正好落在台边上，再差点非摔下台不可。
这时他那张黑脸，已羞得成了猪肝色，看着那毛洪基，半天才抖声道：“毛兄好掌力，武当门下无弱士。在下甘拜下风，我们以后再见！”
那毛洪基此时上前一步，双手握拳道：“小弟一时收掌不及，陆兄幸无伤否？真是承让了。”
那陆大中冷笑了一声：“毛兄好厉害的‘漫天撒网’，幸亏在下还有两根硬骨头……我们后会有期，再见了。”
遂见他洒开大步，由台上边梯下入人群去了。这瘦子在台上整了整衣服，往台中一站，尖着嗓子对台下叫道：“方才那位陆兄，掌上是确有真功夫，人家是少林派的，在下承情算是侥幸取胜。不知那位兄台还肯赐教？在下恭迎侠驾！”
话才一了，由台下纵上一人，一脸络腮胡子，才道了声：“俺陪你玩玩！”不想台边老人却在此时笑着跑至台中央，笑着对这人一抱拳道：“对不起……请问阁下今年贵庚了？……”
这人脸一红，一扬那短眉道：“你问这干啥？”
那秦老员外笑道：“在下方才所言，莫非阁下没听见么？”
这人脸一红道：“谁说咱没听到，咱也不聋！”
这秦老员外忽然面色一沉，道：“我是请问阁下今年贵庚？莫非有失礼处么？”
这人才不自然的道：“俺今年四十七了……怎么不行是不是？”
此言一出，全体哄然大笑，一时嘘声连天，那秦老员外不由也弄得啼笑不得。
这时这人被台下众人嘘得也真下不了台，却反身朝台下大叫道：“你们这批家伙，叫什么叫？四十七怎么样？不服气就上来比划比划……有什么了不起，下去就下去，能上还不能下呀？真是……”
他竟会自己圆场，说着连台上二人理也不理，跨着大步，就从后面又下去了。
这时台下兀自大笑不已。此时那秦老员外又和那毛洪基客套了儿句，遂退下一旁。那瘦子又向下发了一套话，星杰正在看得有气时，却听身侧麻子叫了声：“这瘦子真气死我了，方大哥。我看不惯，得上去教训教训他，你看能去不能？”
方云龙闻言微微一笑道：“我看你还是不去好。”
却不想这麻子竟以为他有意轻视自己，由位上一跃而起道：“我就去会会他！”
说着一顿足，已嗖一声窜上了台，快疾无比，竟把台面震得轰的响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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