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武侠书库 萧逸 虎目娥眉 正文


2024-07-18  作者:萧逸  来源:萧逸作品集  点击:

  浩浩荡荡的大江,泛着点点归帆,江面上时有微波,吞吐着雪白的浪花,此时是黄昏时光,夕阳西下,犹留有半天彩气和一抹朱霞,那景色很动人,那名传今古的“黄鹤楼”,迎风面江耸峙着。嗖嗖的风吹着,不时有暮鸦四五嬉戏于楼面雕梁,发岀婉转的鸣声,相传昔时费文讳登仙,每乘黄鹤,于此楼憩驾,故名。而今雕栋犹在,人景已非,触目着这足以引起古人之思的楼台,不胜有今夕何夕之感,且焉有游子之悲!
  在这楼台的一角,倚栏立着一个少年。这少年长身修立,剑眉星目,身着一袭蓝绸长衫,外罩青缎坎肩,他左手轻弹着腰下一个黑玉似的刀鞘,喃喃的念道:“大哥……如果你的阴灵有知,保佑小弟我此行投师如愿吧……”
  “七个月了……!您坟旁的草都怕有半人多高了吧?”
  他用手揉了一下流出的泪,重新展目着那黄昏的暮色。忽然一阵银铃响处,见楼前有一骑胭脂马亮蹄而过,马上坐着一人,身披着一领水绿色缎质披风,从那楼旁一山道口风驰电掣般跑将过来,马颈上悬挂着亮亮的一串银铃,以至于发出“叮铃铃”的一串颇为悦耳的铃声。
  易星杰引目向那马上望去,却见马上佳人,两足扣镫,挺立马背之间,稳如山岳,那领水绿披风被风吹起,与肩相平,露出一身黑缎子密扣疾装,越显得娇姿飒爽,真个是人是巾英,马是良骥。
  星杰陡见这少女,不觉眼前一亮,交睫间,这骑马已驰至这黄鹤楼下,遂将马步放慢,环首四视,像是在觅物模样。
  这一走近,易星杰虽是居高临下,可也看清了此女的容貌,不由微皱了一下眉,自语道:“怎么这样像她……”
  微风轻飘着她那柔长的黑细发丝,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泛着无限的青春气息,挺秀的鼻梁,微微向上翘着的嘴角……这女孩定是一个既聪慧又伶俐的姑娘,除了脸盘稍圆一些,乍看之下,竟似那叶松露一模一样……
  易星杰不由在楼上,凭栏下视看的呆了。这少女策马在这黄鹤楼下打了好几个转儿,隐闻她口中自语道:“奇怪……明明看见它落在这儿,怎么会没有了?”遂翻身下马,无意间一抬头,看见星杰正在垂首凝视着自己,不由脸红,正要上马,却又仰脸对着星杰一笑道:“请问你,看见有一只白雁儿落在这没有?”
  星杰乍闻之下,不由脸色一红,又回头看了看身后无人,才确定这少女是与自己说话,不由吃吃道:“什么……雁?没……没……有!”
  话尚未完,这少女竟用玉手一掩樱唇,噗嗤的笑了一声,想是发现不该如此,又勉强忍着笑,星眸含羞的瞟了星杰一眼,那脸色愈显得欲笑又止,更是娇媚动人,遂翻身上马,仰首笑眯眯的对星杰道:“也许是我看错了!谢谢你了……”言罢一领丝辔,那匹骏马扬首一声长嘶,一迳往山后小松道岔去,待这马跑出有四五丈,那少女竟似有意无意间的又一回头,见楼土少年还在痴望着自己,不由嫣然的破唇一笑,还扬起那只水葱似的玉手招了招,遂见翠松小道上荡起一层碧波,转眼间已失踪影。
  星杰待这少女已完全消失后,才微微回首,心中老是怅然若失,莫名的叹了口气,再看那水光天色,竟像是失了往时的光彩,不由反身慢慢下得这黄鹤楼,依着来时之路,踏着暮色走去。
  才行十余步,眼前是一片用白石围就的花圃。在这初秋的日子里,正是菊花怒放的季节,绯红黄紫各色杂陈,徐风传芳,叶蕾晃影,不由得使人留逗难离。星杰不由得止步观赏了一阵,才欲再行,忽闻花丛间一阵拍翅之声,微见白羽翻扑,时隐又现,像是有一大禽嬉戏花叶间,猝然忆起方才少女之言,心想莫非这就是那少女打下的雁儿么?
  想着不由跨进花圃,一面分开菊花,向那大鸟走去,待走近后,始看清,果是一大雁,通体雪也似白,右翅半扬着,在它那翅根胸肋处,竟插着一支白羽短箭,仅露出半尺来长的截箭尾,少说有七八寸的箭身,已埋在大雁肋内,鲜血四溢,它竟尚有一息,犹自扇扑着独翅,辚辚不死。星杰忙上前俯腰提起,那雁儿引颈啾鸣一声,就不再动弹了。
  星杰不由低低的叹了口气,提着这只死雁迈出花丛,见这雁身竟比一只大鹅还要大,突然触目在那雁翅之下的那支白羽小箭之上,一时好奇,顺手把那箭由雁身拔下,擦干其上血迹,不由暗暗赞了声:“好标致的一支箭!”只见这箭身通体也不过一尺二三寸长短,箭杆为一色漆黑,油光发亮,箭尖为菱状雪亮的三刃快头,箭末却有五寸长短的雪白羽毛,细一比较,竟和这白雁一身羽毛相仿。
  星杰把这小箭把玩了一会,一眼见那矢头钢尖上有两凸出小篆,细一看,却是“小云”二字,心中不由一动,暗忖,这小云定是方才骑马觅雁的少女无疑。
  想着就把这箭放入囊中,提起那只死雁,不由皱了下眉,心想怎么处置它呢?
  再看那雁通体雪白,胸上鲜血尚丝丝的流着,不由一时动了仁心,把那口缅刀探手抽出,迎风一晃,已抖得直挺挺的。
  这口缅刀就是上回所述,易星杰同郭应和逃命时,逢见双头蛇邓小云,这口细刀就是他所用的兵刃。缅人擅铸刀,已见经传记载,相传古缅人成年后皆喜自己铸刀,待其故世传其子,其子又加以精铸,再传其孙,如是有相传七世者,这口刀经数百年锤炼,仅剩钢中菁劲,故是薄如纸页,柔可绕指,真个是吹毛断发,斩铁断金的极锋宝刃,通常可以柔犀角为鞘,束腰为带,用时一抖可出。然此类刀,因本性至柔劲软,施刀人非内功极佳者方可运用自如,否则刀面闪晃,极难控制。
  此时那易星杰拔出这口缅刀,虽可一抖而直,但是以它挖地却是用来不大方便了,好容易挖了一个小洞,才把雁儿放下欲以土掩上,不想身后噗嗤一笑,星杰不由一惊,忙回头一看,不由脸色大红。
  原来方才骑马少女,不知何时竟自掩在身后,此时那件披风已脱下轻挽在手,笑眯眯的站在星杰身后,最多只有三四尺光景,此时见星杰既已发觉,不由强收笑容,咬着下唇佯嗔道:“你这人真是好没来由,不是说没看见我的雁儿么?我问你该怎么说呢?”
  说罢微侧着身子,单手叉腰,斜瞟一目藐着星杰,那只手却玩着一条黑竹小马鞭,脸上表情更是似笑又嗔,惹人怜爱已极。
  星杰忙回身站起,被少女这话问得窘到极点。更因其不擅与异性打交道,再被此女如此天真的一问,顿时不知如何回答,勉强笑了笑道:“什么……怎么说?”
  这少女秀眉一扬,哼道:“你装什么傻?我是说你骗我该怎么说呢?还有这只雁儿。”
  星杰此时见她,柳眉一竖,那双美眸内闪着一股极亮的光,别有一种威容,令人不敢逼视,不由也动了蛮性,一挺腰道:“雁儿不是在这么!你要就拿回去好了,这还有什么大不了的事……”
  这少女见状冷笑一声道:“这么简单呀?你知不知道,你一句没看见,害我跑了多少冤枉路?”
  星杰见此女真个是美艳已极,尤其是这一怒,更显得蛾眉倒立,英姿飒爽,和方才马上送笑,挥手含情的娇态,简直是判若两人,真个是艳若桃李,冷似冰霜。
  星杰本来对她一见,发现她那么像叶松露,心中不知如何,竟会对她有无限好感,此时见她竟为了这只雁儿,向自己无理取闹,不由竟动了真怒,当是剑眉一竖道:“姑娘的话我可不懂……”
  那少女岔言道:“我管你懂不懂,你开口就骗人,我可不依你,你也不打听打听我是好惹的不是?”
  说罢又瞟了星杰一眼,鼓着小腮帮子,看样子像是真生了气。星杰不由猝然回思,心说这女孩分明还不懂事,自己堂堂一个男子汉,何必与她一般逗气,岂不令人耻笑。想到此不由化怒为笑,往前走了一步,深深对这少女打了一躬道:“在下真是有眼不识泰山,竟敢得罪了姑娘,其实在下之话,并无半句欺骗姑娘……”
  那少女见对方对己这么一恭维赔礼,那番怒气早就消了个没影,再见他那付英俊的仪表,芳心早就动了,此时不由佯嗔插语道:“那么我问你,这只雁现在又怎会在你手中呢?居然还要给它做坟呢……”
  言道此,不由忍不住抿嘴而笑,遂又收敛笑容道:“你得说个理由出来才行,要不然可不行!”
  星杰闻言皱眉道:“这雁是我下了那黄鹤楼以后,在花圃中闻得它拍翅之声,才发现,那时姑娘早走远了。”
  这少女闻言笑着点了点头道:“这还像有点道理,不过我要问你,你把它埋起来干什么?……一个男人家,这么心软呀?……”
  星杰不由脸色一红,遂低声道:“人皆有不忍之心,恻隐对象并不仅限于人类,试看这雁儿,当初定是成双结队,在空中翱翔翩游,好生生被姑娘射下,眼见其贯胸穿腹,岂不可怜……所以我一时竟动了童心,倒叫姑娘见笑了……”
  说完话,半天不见那少女回音,不由抬头一看,却见那少女一双水汪汪的眸子,此时竟牢牢的凝视着自己,眼圈红红地,像是透着泪痕,不由一怔,那少女见状,遂惊觉过来,用手揉了一下双目,微笑道:“听你这么一说,倒真是怪可怜的,我以后再也不射雁儿了……”
  言到最后,声音竟有些发抖。
  星杰见状心内一动,心说想不到此女到真有这一番慈心,居然被自己这几句话就感动了,和方才那付瞪目发威的样子,真是判若两人,想到此不由一笑道:“都是在下一时动了仁心,反令姑娘伤心至此,真是太使我过意不去……不知姑娘寻这雁儿作甚?”
  这少女闻言忍悲作笑道:“我才不伤心昵。你也别过意不去,我所以要打这雁儿,是因为这雁全身是白色,这种全白的大雁,真不易找,用它的毛,来作我箭上的尾羽,所以我才找它,知道了吧。”
  星杰不由一笑道:“原来如此,那么现在就把那些白羽剪下来吧!反正它已经死了。”
  这姑娘走近那死雁处,弯腰细看了一下,只见她皱着那两弯细长的蛾眉,嘴中啧啧连声,又翻着那只大眼睛看着星杰一笑道:“真可怜……算了,我也不剪它的毛了。”
  忽然脸一红,又看了星杰一眼,半天才小声道:“人死了是不是会变鬼?”
  星杰不由得一怔,遂笑着点点头道:“大概会吧?人家都这么说。”
  这少女闻言不由又皱了一下眉,脸红红的又问星杰道:“那这雁儿呢?”
  星杰这才悟出,原来她意在此,不由被这少女的天真引得笑了起来。
  那少女见他望着自己笑,不由被笑得娇窘不堪,尚睁着双妙目,正经的道:“你笑什么?到底会不会呢?”
  星杰笑着摇摇头道:“不会的。你放心吧!”
  这少女才像放下一颗心似的,以手轻抚了一下自己的心口,长喘了口气,遂又天真的笑道:“好吧!那么我们就把它埋起来吧。”说完像似发觉,自己才是第一次与人家见面,这“我们”二字用得似乎太那个了,不由得脸又一红,道:“你是不是有事要回去了?那么我就一个人来埋吧!”
  星杰此时和这少女对面交谈一阵后,不知怎地,竟会觉得舍不得离开就走,闻言笑道:“没关系,我来帮你,不忙回去。”
  这少女闻言遂笑着走近,忽然“呀”的叫了一声,星杰一怔道:“怎么了?”
  这少女回眸一笑,羞道:“没什么!我忘了把那雁身上的箭拔下来了。”
  说着就蹲下娇躯,翻着那雁的身子,不由又是“呀”的一声,跟着站起身子,回眸问星杰道:“它身上的箭呢?”
  星杰不由脸一红,忙由身后囊中拔出那支白羽小箭,双手送上道:“都是光顾说话,竟把这箭忘了还给姑娘了,真是……”
  这少女见状笑瞅着星杰,才欲伸手去接,不自主的又收回来了,遂又瞟了星杰一眼低道:“要是你喜欢,这支箭就送给你算了……不过……”
  星杰心内不由一喜,并非为得到这支箭而高兴,实在是这少女既肯将自己所用的箭送赠自己,可见是对自己不恶,自从脱离叶家,远离了松露,这将近一年的时间,他整日都陷于悲伤忧郁中,尤其是那郭应和的死,对他的打击太大了。来到武昌后,一个人更是四处无依。所幸尚有郭大哥赠给自己的一个包袱,内中尽是金珠细软,一个人变卖着花用,衣食倒也不愁,每日除了练练内功以外,真是无所用心。
  所以他时常一个人,来至这黄鹤楼之上,看着那滔滔的大江浪花,借此发泄一下他那一腔忧情悲绪。
  有时候他难免又想到叶松露,他总是狠心的又把她逐出思潮之外,但是不可否认的,叶松露确实是占了这年青人的心太多了,多得以致于使他无法把她完全剔出念外,因此他开始一天天的消瘦。
  今日无意间,得见此女,她那天真的言谈,从容的态度,再加上那付娇丽如花的容貌,都似和那叶松露极为相似,虽然这仅仅是片刻的交谈,已使他感到,这是这一年来,他从未有过的欣慰。
  当时听完她这话后,触目看她那艳似玫瑰的双颊,不由看得痴了。
  这少女说完话,见他也不答语,不由一翻美目,脸色不禁一红。星杰才猝然惊觉,接上带笑道:“谢谢姑娘……”
  那少女劈手把星杰手中的箭一把抢过,笑着跑出几步,反身娇笑道:“我不能送你这个,要是你一定要,我再送你别的好了。”
  星杰一怔道:“那是为什么?”
  这少女翻着箭柄笑道:“因为这上面有我的名字,所以不能送你。”
  星杰一笑道:“姑娘的名字就叫小云呀?”
  这少女闻言脸一红,羞涩涩的看着星杰,微微皱眉笑道:“怎么?你……都看……见了?”
  星杰点头笑道:“我看到那箭头上有小云两个字,所以记下来了,但是并不敢断定这就是姑娘的名字。”
  这女孩闻言挤了一下鼻子笑道:“人家的名字要你记干什么?真没羞!”
  遂笑着又把那箭往前一递道:“给你!”
  星杰一怔道:“你不要了?”
  这少女羞语道:“你都知道了,我还留个什么劲?……”
  星杰才欲伸手去接,不想她又一收手,把那支箭背持身后,仰视笑语道:“不过……我可有个条件……”
  星杰微微皱着那双剑眉道:“还有条件?”
  这少女平视星杰,像一朵芙蓉花似的甜甜笑着说:“那你也要把你的名字告诉我,我才送你。要不然呀,你知道我的名字,我还不知道你是谁呢,那有这么好的事?你愿不愿意?”
  说完话,睁着那双妙目注定着星杰,嘴角微微向上绷着,似等着星杰的回音。
  星杰不由笑着点点头道:“承蒙姑娘不弃赠物为念,就是不问我,我亦应以贱名相告,岂有不愿之理……”
  少女闻言笑道:“那么你叫什么呢?”
  星杰遂告以真实名姓,这女孩仰天念了一遍,笑道点点头道:“易星杰,这名字还不错,配你倒像是蛮合适的。”
  星杰闻言脸一红道:“姑娘取笑我了。”
  这少女遂把背后之箭递上道:“告诉你,好好收起来,可不许告诉人家!”
  星杰接过连连点首,这姑娘遂走至那雁旁,回头对星杰道:“方才我看你埋这雁儿时,挖这地方所用的一口刀,很像是一口缅刀,是不是?”
  星杰点头道:“姑娘好眼力——”
  少女又抿嘴一笑道:“先别夸我,我刚才看你挖这么个小坑,像是累死了。”
  遂笑了笑,把手一伸道:“你把那刀借我用用看!”
  星杰闻言脸色不由一红,一面伸手由里衣解那刀鞘上扣钮,“叭!”的响了一声,遂取出那缅刀,连鞘递上道:“不瞒姑娘,我实在不会武呢,这刀是半年前得自一恶人手中,根本还不会用,姑娘见笑了。”
  这少女接过这口刀,闻言,似一怔,细细的看了星杰脸上会才道:“你真的还不会武?”
  星杰点点头,这少女又笑了笑道:“骗人!”
  星杰正色道:“我好好的骗姑娘作甚?真是不会。”
  少女不由微微摇头道:“真奇怪……怪不得我看你连这刀还不会用呢?不过看你样子倒蛮像一个挺会武的,眼睛亮亮的……”
  星杰不由深深叹了口气,这姑娘见状哂然一笑道:“你别难过呀!念书不是也挺好的吗?”
  星杰闻言不由苦笑着摇摇头道:“不要说了……”
  这少女见状,知道这少年人心中一定有极为沉痛之事,当时不敢再说下去,只是闪着那双剪水双瞳看了他一会遂笑道:“好了,我们把它埋起来吧!天可不早了,我要回去了。”
  说着把手中缅刀举起,先不抽开,隔着鞘子看了一会,玉手轻握刀柄,向外一抽一抖,那柔可绕指的一口缅刀,顿时出鞘,霞光耀眼,吃少女这一抖,竟笔也似直。接着斜目看着星杰笑道:“这才叫真功夫哩……”说着走近那雁尸处,弯腰挺刀,只见白光连闪,跟着一片沙沙声,顷刻已挖成了一个三尺见方二尺来深的大坑。
  星杰见她运刀自如,似乎丝毫都不费劲,已挖好如此大一个土坑,要是自己挖,不知尚要挖到何时才好,正在佩服不已,忽见少女已挺腰而立,单手掠了一下拂在面上的发丝,笑着把刀递过道:“刀还你!”
  星杰窘笑了笑,见这口缅刀,依然是笔直的挺着,虽是平伸着,却不少垂,不由微笑接过,不想手握刀鞘的鞘尖,才接过,那刀马上下垂,不由得脸一红,见少女正含笑看着自己,一时羞急,运内力一抖,居然也抖了个笔直,跟着缠向腰间。
  少女见状点了点头笑道:“还不算太糟!”说着二人就蹲下身子,把那雁尸放置坑中,遂把泥土埋好。
  此时二人相距不过半尺,星杰见她粉面红晕,微露着密而细的一排玉齿,头上的青丝,有几根轻搭在面上,那份娇姿,真是动人已极。
  少女边埋着土,边道:“易大哥,你是那里人?”
  星杰苦笑了一下道:“我自己也不知道……只知道是在苏州长大的……”
  少女闻言皱了一下眉,含着不解与同情的目光看了星杰一眼,星杰见状笑了笑道:“姑娘你呢?”
  少女笑着注视了星杰一会才道:“你问它干什么?”
  星杰心说女孩子心真是难测,她问人家可以,人家要问她,还要说出理由,想到此,不由一笑道:“难道姑娘不愿和我作个朋友……”
  这少女羞得脸一红,低下头好一会,慢慢又抬起头看着星杰,遂害羞的笑道:“看你样子到像是个好人,告诉你吧,我是湘省人。”
  星杰点点头,不由想起湘女多情的一句话来,忽然又一笑道:“姑娘可否将芳名赐告,在下也好永记心扉,方不负今日与姑娘幸会一场。”
  少女含笑着一直盯着星杰,半天才点头道:“我就知道你要问,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星杰笑道:“我只知道小云,莫非姑娘名字就叫小云吗?还有姓什么我还不知道呢!”
  少女白了他一眼,害羞含笑,猛然站起身子,抬头看了天下,又瞟了星杰一眼道:“我要回去了……”说着捏口吹了一声长哨,跟着由树林深处,蹄声得得的跑过一骑胭脂马,神釆挺骏,来至少女身旁,连连用颚上鬃毛擦着那少女,状极亲热,少女又偏头看了星杰一会,骄笑道:“今天已经告诉你太多了……不过你这人还不坏……”说着已踏蹬上鞍,在马上杏目回盼,脸上表情似笑又似依依不舍状,星杰不由走前一步,急道:“姑娘……”
  这少女猛然掉转马头,一抖缰绳,这马拨剌剌就扑出去五六丈远,突然马上回头,嫣然对着星杰一笑道:“我姓秦,名字叫沛云……你记好了……”跟着转过身子马上加鞭,就像一朵云,被风狂吹着似的,须臾已失去了她的踪影。
  星杰心中顿时就像失去了些什么似的,痴望着那遥远的山道,心中真是好不惆怅。
  “这女孩太可爱了……她名字叫秦沛云……为什么她要在上马跑走好远以后,才肯把名字告诉我呢?”
  星杰就像丧失了灵魂似的,慢慢的往回路上踱着,心中无限懊丧,他想着:“我真傻!为什么不问一问她住在哪呢,这样不等于没见面样吗?……”
  在这黄鹤楼附近,他租了一间小房子,平日深居简出,浮萍老人所赠他的那卷“气血秘谱”,这一年的时间,他已把它练得很熟了,其它的时间,除了读书写字以外,他就是在那黄鹤楼上。
  他已经不像是一个年仅十八的少年,因为他脑子里有过多的仇和恨,同时也有过多的悲伤和爱,他一心一意的盼着两年的时候快到吧,他好到大雪山去找浮萍老人,他要学成一身惊人的功夫,叫那些从前看不起他的人,对自己有个新的认识,他每日对着那浩浩的长江,发着可怕狠毒的誓语:“我要杀了你们两个!叶云和白钚……”这两句话,有时候他在梦中,也会时常的念出来。
  现在他怀着一腔更沉痛悔恨的心,推开了这小房间的门,躺在床上,脑子里所飘浮不忘的,就是那秦沛云天真活泼的影子。
  第二天,他怀着一番新的希望,又到了那黄鹤楼之上,直等到天都黑了,那女孩也没来,他回去了。
  第三天,第四天,五天……半个月的时间过去了……但是秦沛云,她一直都没再来过。
  “她已经早把我忘了吧……”面对着那一湾永远流不完的浩浩江水,他是那么的失望,他默默地道:“难道这就是我们认识的下场?只是这么匆匆的见了一面,从此却再也见不到了……”
  他又走下了这黄楼,绕过那一丛花圃,注目着那其中的菊花,回忆起那次拾雁儿的事情……眼中不由含着一汪多情泪,他想着:“我真的就是这么可怜么?为什么我所喜欢的,总是得不到手?”
  忽然一阵得得的蹄声,由远而近,瞬间已驰在自己身后,但是他并没回头,他知道回头也是多余的举动,这半个月来,即使他已睡了,偶而有蹄声自门口路过,他也会披衣下床,跑到门口去张望一番,然而那是可怕的失望,自然这次是不会有奇迹出现。
  忽然一粒石子,不偏不倚,正打在自己肩上,星杰这才被惊得一回头,他的眼睛跟着一亮。
  只见身后扣镫挺坐在鞍上的,正是自己朝夕思念的秦沛云,虽只是半个月不见她,但是她正同自己一样的消瘦多了……
  她那双水汪汪的大眼,好似才哭过似的,像一个桃儿似的肿泡泡的,身穿一件深蓝色的马裙,上面有一排银白的铜扭,闪闪发着光。
  星杰不由向前猛走了几步,掩不住内心过份的激动,欣喜欲狂的叫道:“小云……竟是你……”
  秦沛云扭脸看了四下一阵,才正过头来叹了口气道:“总算见着你了……”说着翻身下马。
  星杰忙上前,笑道:“姑娘……”
  秦沛云看了他一眼小声说:“我们到那边去谈谈如何?我还要赶着回家呢……”
  星杰忙答应着,随在她身旁,二人慢慢的向着那条僻静的山道走去,星杰抖声道:“姑娘……你哭了?……”
  秦沛云偏头看了他一眼,有意的绷着小脸,露出一对小酒窝道:“谁说我哭了?”跟着又道:“易哥哥……这些日子里,你都干什么呢……”
  星杰叹了口气道:“我没作什么?每天黄昏我都来至这黄鹤楼上……”
  少女一怔,注视着星杰半天才道:“你每……天……都来?易哥哥你为什么?难道这地方就如此值得你依念么……”
  星杰长长的叹了口气,半天才道:“自从……那天见了姑娘以后……我……”
  秦沛云闻言止步,双剪水眸子牢牢的盯在了星杰的脸上,半天才道:“易哥哥……不要怕!我不怪你,你说吧……”
  星杰脸一红,叹了口气才接道:“自从那日见了姑娘以后,我……我的脑子里始终就忘不了你的影子……所以我每天黄昏,都跑到这黄鹤楼来,希望能再见到姑娘……”
  秦沛云闻言,半天没动,她那双美妙的瞳子里,竟流出两道泪水,就像几粒明珠似的都滴在了地上。
  星杰不由一怔,抖道:“姑娘……我说错了话……”
  秦沛云微微摇了摇头,忽然她把头往下一低,小声道:“易哥哥……你今年有多大?”
  易星杰不由一怔,但是他马上答道:“十八了……”
  那秦沛云,用脚上的红缎小蛮靴,轻轻的划着地,闻言自语道:“比我大一岁……易哥哥……你……”
  星杰追问道:“姑娘有话但说无妨,我知道的,一定会告诉姑娘……”
  她闻言抬头看了星杰一眼,面带娇羞的道:“你订了亲……没有?……”
  星杰心里一动,他不明白小云问他这话的意思,但一个少女竟能不害羞的问出这问题,定有她的用意,当时微笑了笑道:“我还没有……姑娘问这些作什么?”
  秦沛云此时脸色大红,但她的芳心却多多少少有了些安慰,忽然她像恢复了往昔的天真,把头往上一抬,用手一指前面那片竹林道:“我们到那边去,我教你射箭!”
  星杰笑道:“我们射什么呀!”
  秦沛云笑道:“随便什么都行,还有我要跟你比比武!”
  星杰一怔,遂笑道:“比武?”
  小云含笑点点头道:“对了!我要看看你有多大本领……”
  星杰一摊手道:“我那会什么本事,姑娘可别叫我出洋相……”
  小云闻言,轻轻叹了口气,皱了一下眉道:“为什么你不会武呢?不管,你总会一点,我们比比看,放心,我不会伤你的!”
  星杰闻言脸一红,当时皱了皱眉,秦沛云遂把娇躯往那马鞍前坐了坐,手拍身后马背道:“你上来,这样快些。”
  星杰忙纵身上了马背,一年来他练气血功夫,已有了相当造诣,这一纵身上马背,全身竟是轻飘飘的。小云见状,似略出乎意料之外,笑眯眯的看了他一眼道:“你这人真怪……有时候又真像有好高本事似的,你到底会不会武?你说实话!”
  星杰苦笑了一下道:“我绝对不骗姑娘,确实是不会什么武,不过能跳能跑……”
  秦沛云闻言,不言不语,双腿一夹马腹,那马拨剌剌直往那林内窜去。
  秦沛云好似轻车熟路似的,一阵引缰,这马已驰至林内,几个拐弯以后,眼前竟到了一片空地,满地都是绿油油的青草,倒是个练武的好地方。
  她把马勒住后,星杰先跳下马背,秦沛云下鞍后,探手那鞍旁皮套,抽出一口精光耀眼的剑来。星杰一怔,对她道:“姑娘背上不是有一口剑么?怎么还有一口?”
  秦沛云把这口剑插入鞘内,笑着递给星杰道:“我知道那口缅刀,你一定用不好,所以给你带了一口来,这把剑是我师父从前送我的,后来我得了这口剑,就一直没用它,倒是挺好的一口剑,你先留着用好了!”
  星杰莫名其妙,不知这秦沛云好好的送自己一口剑是什么意思,当时笑着接过这口剑,道了谢。秦沛云把马系好,忽然扭脸向星杰笑道:“好吧!你先耍一套剑我看看!”
  星杰暗忖道:“我的老天爷!这真是要命,我那会耍什么剑嘛?”但见她对自己如此,又不忍令她失望,一时可真窘住了,秦沛云见状笑道:“没关系。你先耍一耍看看,我也不会笑你,不对我教你!”
  星杰不由一咬牙,心说反正这脸是丟定了,不如就耍它一阵,不对有她教我怕什么?
  想到此,姆指一按剑上哑簧,“呛!”的响了一声,宝剑出鞘,剑身直如一弯秋水,端的是一口上好锋刃,待拔出剑后,不由又愣住了,心说我会耍什么嘛?根本就没学过,我能耍个什么名堂。
  秦沛云此时满面春风地在一旁道:“耍呀!”
  星杰叹了口气道:“姑娘千万可别笑我……”说完话,仿着叶松露夙日练剑时的起式,左手剑诀向左耳一领,全身向前一伏,举剑齐眉,到蛮像那么回事似的。
  秦沛云不由喜得叫了起来道:“呀!你还会沙河剑呀……真看不出!”
  星杰被人家一夸,不由大喜,左五右六,前三后五,窜高纵矮,插花盖顶的舞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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