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少女情怀　夜半徘徊

2020-03-08  作者：萧逸  来源：萧逸作品集  点击：

　　放下了手上的笔——“玉燕子”沙小晴站起来伸了个懒腰，纱罩里面的残烛，光影流离，闪闪欲熄。
　　她有点困了，看着新填好的这首“满庭芳”的“小令”，似乎还有点意犹未尽。
　　这么多个人当中，她独独欣赏秦少游一人，她觉得他的词豪放、婉约、凄迷动人，就像那首“千秋梦”。
　　“……携手处，今谁在，日边清梦断，镜里朱颜改，春去也，飞红万点愁如海！”
　　掩上了词卷，她步向窗前，心里感觉到一种莫名的愁怀，自从认识了老师——端木刺这个人以后，她的气质变多了。
　　不止于此，她也懂得去深思熟虑想一件事情，或某一个人了！
　　在昔日她对于人或事的看法，常常是直觉的，喜、怒、哀、乐，一切顺乎自然，可是现在有些不同了，她懂得间接而客观的去分析每一件事每一个人，不像以前那么容易冲动！
　　这些都是端木老师所加惠于她的！
　　不可否认，对于这位外貌儒雅，气宇谈吐不凡的年轻老师，她存有一份深情，只是却也只有深深的压制在内心！
　　就像今夜，她情不自禁又想到了老师……
　　灯光里，她憧憬着端木刺丰朗俊秀的神采，一颦一笑都给她留下深刻的印象，尤其是他那一对蕴含着无限神秘的眼睛，就像他本人一样，像是一片雾、一团谜，永远也难以猜透。
　　譬如说——她想知道他到底结过婚没有？家里有甚么人？她曾经试探的问过他，可是得到的答案只是微微一笑……他像不愿深谈这个问题。
　　记得有一次，沙小晴在他的抽屉里发现一支女人用的翠钗，她神秘的拿去问老师，端木刺一把抢过去，脸色很不高兴……
　　就是那一夜，沙小晴记得自己哭了。
　　虽然是背着人，珠泪暗弹，可是哭得那么伤心，并不是因为老师的申斥，而是那枚翠钗所带给她的伤感和疑惑，像是一个曾经细心雕塑的美梦，忽然被人刺穿了，一切的希望憧憬都幻灭了……
　　自此以后，沙小晴在端木刺老师面前一改常态，她只发奋的念书，再也不多问其他的闲话。
　　可是感情这种东西，绝不是装模作样所能压制得了的，越不想也就越要想……
　　一个女孩子家，尤其是一个年及豆蔻的少女，感情方面是极认真的，像沙小晴这样的一个有教养的少女，是不容易轻易的喜欢一个人的，只要一旦对某人产生了感情；喜欢上那个人，再想打消这番念头谈何容易！
　　沙小晴心里一直是那么的犹豫和矛盾……
　　窗外虫声噪耳，一片月光投射进来……此时此刻，她猜想着意中人必定又是一笛在手，细心的吹奏着，那婉转的韵律像是潺潺的流水……太感动人了。
　　每夜这个时候，沙小晴都会披衣而起，越过几层院落，在隐秘的紫藤花架之下，伫立聆听老师的吹奏！
　　这种神秘的举动，从来不曾为外人发现过，她也从来不曾告诉过别人。
　　已经养成了习惯，每夜只要她推开窗，看一眼天边的月亮，就能知道是甚么时候，而且准知道端木刺在甚么时候开始吹奏，很少猜错过！
　　笛音带给她无限的安慰，同时也使得她成为端木刺最深切的一个知音，几乎能透过端木刺的笛声，而感觉到对方的空虚、怅惘、和无穷尽的孤独……也能够感觉出他豁然大度，心地乾坤开朗的另一面……
　　她的感情——一个少女初涉情怀的感情，就这样的陷落了下去，越陷越深，只是她并不自知罢了。


　　两三只夜鸟由那梢上拍翅而起，天边的月亮轻轻的绕过了画阁，此情此景正应了苏东坡的那首好词——
　　“……转朱阁，低倚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
　　“玉燕子”沙小晴轻轻的叹息了一声。
　　她正想转身到前院去，就在这时她看见了一条快速的人影子，由东墙上掠起来，向着自己院内袭过来。
　　夜月下，这个人似有一头黄发……
　　这一突然的发现，使她直觉的感觉出来绝非是自己家的人。
　　“玉燕子”沙小晴心中一惊，回身发掌，熄灭了桌上的残灯！
　　她转入里面，轻轻的拿起了几上的长剑，当她潜身再入前房时，却意外地发现，来人竟然已到了窗前。
　　这人——六尺不到的身材，满头黄发，枭面鸠首，一双菱形的三角眼里，开合之下凶光四射。
　　来人好大的胆子，竟然直立着身子，探头向窗内窥伺着，沙小晴观查这人甚久，心知非本堡主人，就暗中取了一只蝴蝶镖扣在掌心里！
　　面前人影一闪，来客已翩然入室！
　　沙小晴下意识的向着隔扇之后一闪，她身子方一掩好，遂见来人已然由身上取出了火摺子，就空一挥现出了一团火光！
　　火光映衬着这人那张鬼脸，更增加几分恐怖的感觉！
　　沙小晴一只手紧握着剑把，另一只手捏着暗器“蝴蝶镖”——这种暗器她幼时随父亲练习，下过一番苦功，今夜她决心要叫来人尝一下个中滋味！
　　来客以手里的火摺子四下略一照探，遂就认定了入内的方向，顺手熄了火摺子。
　　就在这一刹那，沙小晴陡地闪身而出，左手倏地向外一扬！
　　“飕！”一股疾风。
　　蝴蝶镖出手，像是一只穿梁而出的蝙蝠，快到人的目光几难分辨。
　　黄发人猝然一惊，倒身以“反踩天桩”的身法，“飒！”一下纵身而出！
　　身法之快确属少见！可是饶他具有这般身手，却也逃不过这枚如影附形的奇门暗器——蝴蝶镖！
　　“噗！”的一声，像是刺中了肩窝。
　　黄发人落下的身子，可就不十分俐落了。
　　沙小晴暗器得手，抽剑、腾身，似乎是一个式子，身子向下一落，掌中剑“玉女投梭”嗤！一股寒光，直向黄发人前胸刺过去！
　　黄发人狞笑着，第二次反身纵出，像是一只山猫般的已落向墙头！
　　他虽然肩上有伤，身手兀是了得，只听他压低了声音向着沙小晴冷笑说道：“臭丫头，你这里来！”
　　转身、拧腰，飞身疾纵而出！
　　“玉燕子”沙小晴正是以轻功见长，才得了这么一个外号，此刻见对方不战而去，如何容得？
　　当下她急杀腰，施展“海燕掠波”的轻功提纵身法，倏起倏落的紧紧追出！
　　沙家一共是五进院子，沙小晴是在第四进，来人似乎深恐惊动了前后其他的人，是以避前院下去，却由侧面斜着纵出！
　　“玉燕子”沙小晴盛怒之下，竟也未曾想到其他方面！
　　二人一前一后，很快的已出了院墙！
　　前行的黄发怪客定下不停，兀自奋力前纵，沙小晴定下身子，叱一声：“着！”
　　第二枚蝴蝶镖破空而出，直循着这人背后飞到！
　　这一次那人学乖了，先见他身子向前猛一跨步，“黄龙翻身”“呼！”的一下转过身来，同时右手向外抖出，撤出兵刀“三尖两刃刀”！
　　寒光一闪，“叮！”一声脆响已把沙小晴的蝴蝶镖磕向半空！
　　沙小晴就势腾身，叱道：“好个臭贼！”
　　人到剑到，掌中剑霍地向外抖出，那人“三尖两刃刀”向外一抡，“呛！”一声架开了她的剑，想是因为肩部受伤不轻，有点招架不住，一连后退了好几步才拿桩站稳。
　　“玉燕子”沙小晴轻叱一声，再次的袭近，挥剑就刺，那人就地一折，翻了个觔斗，“玉燕子”沙小晴一剑刺空，顿时觉出，面前人影连续的闪动！
　　刹时之下，前后左右已多了四个人。
　　连同原先的那人一共是五个人，五个同样衣着的人，虽然他们脸容并不相似，可是发式、动作，甚至于神态看上去全然一样！
　　月色之下，这五个人简直像是五个鬼！
　　先前的那人这时已翻身而起，会合着后来的四个人，迅速的把沙小晴围在了正中。
　　“玉燕子”沙小晴大吃一惊道：“你们是干甚么的？”
　　五个人只是打量着她，不时的狞笑着。
　　其中之一冷森森的道：“姓沙的丫头，你可得放明白一点，凭你那两手功夫，要向我们动爪子还差得远，我看你还是束手受擒的好！”
　　沙小晴见说话的这人，一双眼珠子白多黑少，再加上那张长脸，看上去真有几分鬼气！
　　她紧了一下掌中剑，冷笑道：“我明白了，你们一定是麻岭双煞的手下……半夜三更，鬼鬼祟祟的……你们想干甚么？”
　　五个人对看了一眼，各人脸上都带着阴森森的冷笑。
　　其中一个矮个子，小眼睛的人道：“算你猜对了，我们正是麻岭两位当家的的手下，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请姑娘你到我们那里去住几天，玩玩……”
　　说罢，咧开嘴，像一头叫驴似的笑了起来，其声怪异刺耳，令人手发悚然！
　　沙小晴咬牙道：“胡说！”
　　掌中剑投手就刺，可是对方这人显然武功非此寻常，容得沙小晴剑尖已临近面门，他霍地向外一扬袖子，沙小晴顿时就觉出，这人抬手之间带出了一股极大的风力，劈头盖脸而至！
　　“玉燕子”沙小晴在他凌厉的袖风里，被逼得向后一个倒仰，落出丈许以外！
　　她身子正好落在了一人面前，这个人怪笑了一声，伸出鸟爪子也似的一双瘦手，快同电闪般的向着她两肋之间插下去！
　　沙小晴立时就感觉出，对方双手十指之间，带出极为凌厉的劲风，当下也就意会出这五个人，绝非一般寻常的身手，必定大有来头！
　　急切之间，她猛然的劈出了掌中剑，直向着这人脸上猛砍下去！
　　这人桀桀有声的笑着，叱了一声：“好！”
　　只见他双掌“啪！”的向当中一击，已把沙小晴的一口剑夹在两掌之间！
　　这是一手“空手入白刃”的高招！
　　沙小晴用力向外抽剑不动，就在这时自她身后两侧，同时袭上了另两个人来！
　　这两个黄衣人，用着同样快的速度，两只手左右齐出，不容得沙小晴抽招换式，双肩已被二人紧紧的抓住！
　　沙小晴顿时只觉得双肩上一阵发麻，敢情已被对方二人所拖展的拿穴手拿住了肩头！
　　武功中对穴道一门，讲究极多，可分为点穴、拿穴与打穴，一般的点穴是以手指点人穴道，使对方血液止流而瘫痪的，打穴则进而以暗器出手，代替手指打向对方穴道，其效果则与点穴同！
　　唯独这拿穴一门最为特别，其实说穿了，不过是一种指压之法，一旦拿中了对方的穴门，受者顿时全身僵立动弹不得，只是一俟手指离开，受害者却能及时回复行动！
　　此刻，两个黄衣人所施展的正是这种拿穴的手法！
　　是以在沙小晴甫一感觉到全身发麻时，已然僵立动弹不得！
　　于是五人之中一人，抖开了一个大口袋，正想往沙小晴头上套下去的一刹那，陡然间旁侧传出来一声清叱道：“住手！”
　　五人听得一惊，同时转过脸来！
　　他们看见的是一个身材修长婀娜的女人，离着他们站立之处，少说也有十丈以外！
　　这个女人脸上罩着一块黑纱，头发上束着一枚金光闪闪的发圈！
　　五个人看来很是惊吓的样子，可是当他们看见对方是个女人时，遂不自禁的现出冷笑鄙夷的表情！
　　这个女人一步步走过来，一直至到了距离五人有丈许左右才定下脚步！
　　其实说她是走有点不合实际，倒不如说她是“飘”还近似一些！
　　五个人甚至于没有看见她腿动，就这么轻飘飘的已到了面前。
　　看到了这里，五个人的脸色又立刻现出了沉重！
　　黑衣女人站定之后，注视着眼前的几个人，对方根本无从辨认她的脸。
　　只是却可透过纱罩，清清楚楚的看见她那一双闪烁着异光的眸子。
　　五个人其一厉声道：“你是甚么人？”
　　黑衣女人冷冷的道：“我姓李……”
　　说到此，伸手指了指被拿穴道的沙小晴道：“这个姑娘可是姓沙？是沙堡主的女儿不是？”
　　先前发话的人，怒声道：“是又怎么样？”
　　黑衣女人哼了一声，打量着五人道：“要是别人可以不管，但这个女孩子，多少和我有点关系，你们把她放了，我也放你们走，要不然——休怪我手下无情！”
　　说时，轻移莲步向五人走近！
　　五人顿时一惊，其中之一抢上一步，拦在她身前大声道：“他妈的，一个臭娘儿们……”
　　一掌直向着黑衣女人脸上打去，可是那黑衣女人却轻轻把脸一偏，对方的掌势已经走空。
　　她玉手轻翻，奇快无比的已经压上了对方的手腕之上，施展以同样的拿穴手法，这人顿时全身一麻动弹不得！
　　其他的人见状，顿时吓了一跳！
　　黑衣女人冷冷一笑道：“去！”
　　随着她轻轻翻出了右手，被她拿住穴脉的黄衣人，就像球也似的被抛了出去，“噗通！”的一下子摔得还真不轻！
　　黑衣女子娇躯不停，风也似的袭了过去，一双手同时抖出，用一双掌沿猛地向着拿住沙小晴穴道二人手腕上切去！
　　想是手法动作太快，同时她掌沿上所带出尖锐的风力，使得那两个人，不得不即时的松开了手，沙小晴奋身纵出，落向丈许以外。
　　五人顿费心思才抓到了的人，不意却被一个陌生的女人，举手之间就解救开来，这简直有点令人不敢相信。
　　而且这人施展的手法，怪异之极，也说不上怪在甚么地方，可就是与众不同。
　　“玉燕子”沙小晴身一脱困，就手拾起了地上的宝剑，正要扑上去。
　　黑衣女子一伸手，作势阻止道：“算了，你打不过他们的……”
　　“玉燕子”沙小晴脸上一红，站住不动！
　　这个蒙面的女人，遂转向五个黄六人冷冷说道：“‘雪山五鬼’，我看事情也就算了，这几年我已经改了脾气，不愿意再下手伤人，你们不妨回去想想……顺便转告覃老头儿一声，就说事情不如他想的简单，赶快罢手，离开南山集，也许还有活命的机会……”
　　说到这里，轻轻的冷笑了一下，又道：“……否则的话，就只怕有人放不过他！到那时再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五个黄衣人正是“雪山五鬼”，他们五人在江湖上行踪一向诡秘，尤其来到南山集以后，更是无人知晓。作梦也没想到，被对方这个女人一照面之下，道出了身份底牌！听她口气简直对于自己这边的行为了如指掌。
　　“雪山五鬼”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情，这时也听得一阵心惊肉跳当场呆住了！
　　其中“流离鬼”海青为人诡诈，自然不甘就此离开，可是他却也可以断定对方必系江湖中一流高手。
　　这种人物很难碰上一个，碰上一个就不是玩的！
　　“流离鬼”海青因怕自己弟兄不知深浅，万一出言下逊，激怒了对方，说不定自己这边就立时有性命之忧，那可就大大的失策！
　　可是如果就这么一去，也实在太窝囊！
　　海青心里这样想着，当下装作出一副笑脸，上前一步，双手抱拳道：“这位女侠，既然说得出愚兄弟的身份，绝非是无名之辈，请问芳名是……”
　　黑衣女子道：“‘流离鬼’，你少给我来这一套，凭你们还不配问我的名字……”
　　“流离鬼”海青硬着头皮道：“阁下的大号是？”
　　黑衣女子冷冷的道：“我说了你们也不知道，不过你们窝里的两位老爷子，大概还认得我！”
　　“流离鬼”海青越加谦虚的道：“是……是……请教大名是？”
　　黑衣女子冷冷的道：“你回去只说昔年在太湖之滨，那个采莲的姑娘，你那主子覃老头心里自然有数！”
　　“流离鬼”海青嘴里一连串的道：“是……”心里却在盘算着应对之策。
　　那黑衣女子又道：“我因念及覃老头当年对我有恩，是以不忍见他命丧于此……”
　　说到这里，轻轻一叹，又道：“……只是他的行为，不禁又令我有些寒心，凭心而论，这件事我也不想再管下去了！”
　　“流离鬼”海青听得满心狐疑，偷目一瞧其他四人也都脸现不忿，一副蠢蠢欲动的样子。
　　当下，他递了个眼色给“大力鬼”薛托，薛托立时会意，微微点了一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