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侠义酬恩
2024-07-17 作者：卧龙生 来源：卧龙生作品集 点击：
寒风如剪，雪花纷飞，使整个的世界都变成一片茫茫银色。
河南省汤阴县境内南下的官道上，正行驶着一辆黑篷马车，隐隐从那黑色篷布里透出两声病人的轻咳，和女人长长的叹气声。
马车冒着那凛烈寒风，沿着满积盈寸厚雪的山道上走着，两匹健驴也似耐不住这寒风侵袭和长途跋涉的劳累，有气无力的喘息着，慢慢的马车走上了一座突起的脊岭，这情景和车上主人已往煊赫的身世成了强烈的反比。
——这当儿——
突然在那脊岭上右面的一片枯林里，飞鸟似窜出来两条人影，在那一片粉白的雪地上兔起鹘落闪电似飞驰而来，两个都有着非常快速的身法。
前面的一个看去异常娇小，一身青布短袄，长裤，梳着两个小辫子，一双天足穿着薄底小剑靴，虽然她一身粗布衣服，但却掩不住那天姿国色。
只是秀眉微蹙，似带着满腹幽怨。后面是一个六旬开外的老者，银白长须飘拂过胸，身材修伟，一张清瘦的脸上交错着几道被风尘侵袭的皱纹。
这一老一少，在那满铺雪白不平的野地里，展开了迅灵的身法，活像两只疾飞苍鹰，一起一落就是二丈多远，不大工夫，他们已到了脊岭的官道路中停了下来。
那老者遥指着正向岭下行驶的那辆黑篷马车，用略带沙哑而低沉的声音对少女道：“凤蝶，前面那辆马车的主人，就是昔日救过我的恩人王御史，他这次遭人陷害，弄得削职罢官，我本意想和你夜劫天牢救他们出险，谁知吉人天相，王御史已得三部尚书保奏，总算免去死罪，可怜他一生廉正竟落个丢官归籍，但愿你此去能了我心愿，也不亏我苦心教养你一场，王公子年少英俊，满腹经纶，也不能算屈辱了你。”
那少女听完老者话后，立时粉面一变，妙目泪水盈盈的答道：“爷爷，我知道你的意思，可是孙女儿我这颗心早已成了冷冰枯槁，我只愿终生能追随你老人家身边，略尽孝心，此外，我一无所愿一无所求。”
修伟老者不等少女把话说完，立即发出警钟似的一声长笑道：“凤儿，你这话我明白，不过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爷爷我已到了行将就木的年龄，说不定那一天就咽了最后这口气，四十多年来，我虽然在江湖上闯出了一点名气，可是你看到你娘和你爹爹是怎样子死的，武林中冤怨相报，可说是永无休止，这一生丧命在我剑下的绿林盗匪不知凡几，可是我也把自己的儿子，媳妇的命填了上去，十五年前不是王恩人鼎力相救，我不但无法替你爹娘报仇，连我也早已魂游地府了，我这样作，一则是感恩图报了我夙愿，再者我不能跟你一辈子，更不愿你以清白女儿之身混迹江湖盗匪群中，凤蝶，你明白我的话吧！”
少女听完，抬起粉脸儿望一望老者凄然说道：“我明白，爷爷你是好意，可是孙女儿我有我的想法，王家是我们的大恩人，我们固然要感恩图报，可是你也不能硬逼着我嫁给王家的人，爷爷，这几年来我随你走遍了名山大川，我这颗心早已变得四大皆空，我不愿下嫁任何人，爷爷你不是怕我以清白之身混迹江湖，孙女儿情愿寻一个清静的尼庵，落去一头青丝，终生伴佛，你老人家总应该答应我吧……”
那少女说着，竟簌簌的落下来两行泪水。
这时，老者倏的怒目圆睁，低声叱道：“你胆子越来越大了，你真敢和我抬起杠子来啦，好吧！你是长大了，我这个老头子也管不了你，你还认我这个爷爷做甚么？”
说完话，他转身就走。
这时，那少女突的双足一点，惊鸿似的直窜老者前面，双膝向雪地一跪，两臂环抱住老者双腿，一边哭一边说道：“爷爷，爷爷，孙女儿我知罪了，你老人家不要生气吧，我一定照爷爷的心意去做的……”
少女呜咽轻啼，婉转动人肺腑。
唉……
那老者悠然一声长叹，一伸手挽住少女玉臂颤着声道：“凤儿，你起来，不是爷爷硬逼你如此做的，我的心比你痛苦千倍，快去吧！这边的事你不必管了，到时候爷爷自然会去看你。”
那少女一抹泪痕，霍然起立，娇喊道：“爷爷保重。”
然后她突转娇躯，施展开飞行轻功，箭一般向那辆黑色篷车追去。
岭脊上，白云里，只余下那个身材修伟的老者。
他望着雪花里一道青烟似的人影，渐渐的消失了，不由他抬起衣袖抹去含在眼里的两滴老泪，嘴角浮现出一丝痛苦和愉快混合的微笑。
就在那少女走后不久，从北京来路上又飞驰过来三匹快马，马上面三个疾服劲装的汉子，全披着一色黑的棉披风，青帕包头，马鞍上挂着三种不同的兵刃，他们急马如风，只踏得地上积雪横飞，一阵工夫已登上了岭脊。
这时，马儿急慢，三个人同时抖了一下身上积雪，其中一个年纪较大的汉子说道：“晚上我们所见那辆黑色篷车，就是瓢把子（盗首）严令追杀的王御史了，听说这老儿任过二任道台巡抚，很有点政声，只是做事有点过火吧，塞外冀北绿林道上很有几个朋友毁在他的手里，瓢把子的弟子的爱妾，也被他在辽东任上斩于塞外，那时瓢把子正赴约江南，无暇顾及，回来后才知道这件事，这老儿也调了京官，这才一怒进京想追讨弟子和爱妾命债，谁知这老儿因为冒犯了哈努亲王，反落了个陷害皇亲的罪名，问成死罪，瓢把子一看这情形，心想也好，让他自己也尝尝这个味道，落得叫他得个现眼报，谁知这狗官命不该绝，竟有人出头替他奔走保本，把死罪开脱成削职罢官，瓢把子得信二次进京，这狗官又携眷归籍，这才派我们兄弟三个沿途追杀，务必要得手而后已。”
另一个突然截断了他的话说道：“我说瓢把子这件事也有点小题大做，就凭一个削职归籍的文弱官员，派上一二个精明的兄弟不就料理了，竟还要我们哥三个冒着风雪赶来办这种小事。”
靠左一个小汉子这时也插嘴道：“楚老二，你这话就有点说的不对，瓢把子他老人家两度进京，还不是为着要手刃亲仇么，现在他把这件事交给我们，这就是瞧得起我们兄弟三个，这狗官既然两任道台，还能说没有油水可捞么……”
那第一个发话的汉子似已感到不耐的道：“你们两个是办事来的呀，还是抬杠子来的，前面篷车没有影儿啦，我知道这段乡土岭起伏，几十里内没有人家，正是下手的好地方，我们紧赶一阵，得手后好赶回汤阴县喝几盅，别尽闲着磕牙。”
说完，三匹马急如风掣，蹄荡雪飞，急急的向前赶去。
也不过一顿饭工夫，已看到那黑篷车远远的停在那里，而且隐约的看出车旁人影晃动，这情景全出三人的意料之外，不由他们全勒住马趑趄不前。
这样等了约一盏茶的时间，前面那辆黑篷车才又继续前进，马上的三名盗匪相互招呼，立时各把当勒一紧，三马如箭，直向那辆黑篷车冲过去。
不大功夫已追个首尾衔接，这时三个盗匪的杀机已动，各把马鞍上挂的兵刃抽出来，雪花里寒芒一闪，他们两匹马左右一分，斜刺里就往前闯，想先把马车围起来然后下手。
哪知三名盗匪刚一发动，猛闻身后传出一声极轻微的冷笑，笑声里一连飞出三点寒星，如逾马电闪，三个盗匪只觉着肩“风府穴”上一麻，接着眼前一黑，连喊声都未叫出来，像约好似的一齐疾从上栽了下来……
那辆黑篷马车却趁这阵工夫走的没了影儿。
三寇醒来时，见自己都躺在雪地上，好像作一场梦样，他们知道遇上了武林高手，吃人家用暗器打中穴道，总算来人手下留情，没有要他们三条命，而且手法极有分寸，不需要解救，两个时辰内醒来，可是这苦头也够受的了，大雪天寒风刺骨，三个人在雪地上睡上了半天，虽然他们都有着武功，比常人健壮，但却冻的有些直打冷颤。
这三人，都是北五省绿林道上当代盟主神手追魂方元济手下的得力头目，平时仗首领淫威及自己一身武功，横行黄河以北，无恶不作，积案如山，杀人无算。
那个年纪较大的叫金毛虎贺天雄，矮个儿叫矮脚虎丁胜，另一个叫青面虎楚二福，江湖上称他们冀北三虎，这次他们奉了神手追魂方元济之命，来追杀罢官归籍的王御史，不想晦星高照，遇上了高人，闹得个灰头土脸的大败而归。
提起神手追魂方元济这个人，在当时江湖都算得上是一个杰出人物，谁也不知道他们的出身来历只知道他有着一身出神入化的武功，一手子午追魂针更是独步武林。
只可惜他生性怪僻阴沉，面和心辣，和人动上手决不留活口，神手追魂因而得名。
他出没在北五省绿林道上不过七八年的功夫，但他仗一身超人的武技造诣和那令人闻名丧胆的子午追魂针，压服了北五省所有的绿林人物。
在方元济刚入江湖横行北五省时，确有不少同道朋友想下手除掉他，可是凡和他交过手的人，就没有一个好好的回来，十之八九是送了命，最轻的也要把你弄成残废。
他这样黑心辣手的放胆一做，引起了北五省绿林道上的公愤，随由当时两个在北五省极负盛名的匪首叫飞叉剑王许剑鸣，七星神鞭邱仲衡出头露面，用快马函邀集北五省绿林中的名手三十多人，在保定府清风保设下鸿门宴，派人邀请神手追魂方元济赴会主盟，实则想借机下手除掉他。
哪知方元济一身是胆，竟匹马只身如约而来，一支灵蛇枪，一连打败许剑鸣与，邱仲衡和冀北三虎，子午追魂针又连毙七人，技服众寇，针破群胆，本来是想借主盟之名除掉他，这样一来他倒真的做了北五省绿林道上的瓢把子了，大家对他畏多于敬，可是谁也不敢违拘他的命令。
两年后他又在永定河滨风景绝佳的白杨堡开庄立窖，俨然一个名绅大户，实则他指挥着绿林道上的全部活动，白杨堡也变成了北五省吃黑饭人物的枢纽了。
方元济这个人还有一个毛病，他爱女色，但非有绝代姿色的他不爱，如果一旦被他看上的女子，不论你是王侯公卿的妻妾，或是当户名门的千金，他必设法把她弄到手而后已。
他和王大人结下的仇恨，就是为了他一个女匪出身的爱妾和他的一个弟子在辽东作案失手被擒，那时王大人正任辽东道台，随把男女两匪斩于辽东。
他当时，因事到南未返，这件事一拖数年，如今这位廉正的王御史，削官为民，他仍不放过他，这才派冀北三虎沿途追杀，他想一个文弱的老头子，还不是手到人头来，何况冀北三虎又都是凶狠善战的老江湖呢？
谁知吉人天相，王御史一生廉正，竟有当代名侠银须叟白公亮图报旧恩，暗中维护，把冀北三虎弄得狼狈逃回，引出侠盗较技一场血海风波，也制造了江东侠女白凤蝶和五公子一段旖旎缠绵，悱恻感人的儿女情史来。
且说说冀北三虎因追杀王御史遭一武林高人暗中打穴示警，不敢再追下去，他们匆忙的赶回了白堡，把经过详细的报告给神手追魂方元济听。
这个北五省绿林盗首听过以后，只见他脸色微变，双目紧闭，沉吟良久，突然间他两眼怒睁，射出迫人的神光，闪电似横扫一下冀北三虎，这月光简直似两道寒锋，看得三个杀人无算江湖匪寇机伶打了个寒颤。
接着，方元济冷冷的两声轻笑道：“你们冀北三虎也算是北五省中有名气的人物，这点事竟办得灰头灰脸，以后还如何有颜面在江湖立足，很好，既然有人要和我姓方的故意为难，说不得我倒要看看那位暗器打穴的人物，你们三个人此刻立时再动身南下，盯准那姓王的狗官落脚的地方，我在近日内也亲自赶去。”
他说完，一挥手，冀北三虎像获到大赦似的退出来。
三个巨匪中午到了白杨屯，连晚饭也不敢吃，立时三人三马又动身连夜南下。
三虎走后，神手追魂方元济也开始紧张的布署，因为他知道暗器打穴是武中一种极高的工夫，用的人第一必须要有精纯的内功，第二必须精通点穴的工夫，那人具此身手，决非庸流。
他立刻派人通知飞叉天王许剑鸣和七星神鞭邱中衡，叫他们各带几个武功高强的昼夜南下协助三虎，追踪蹑迹。
他还派人通知北省中部份有名气匪盗，一齐动身南下，然后他自己也动身到大沽青云寺，请他一个方外知交金风禅师连袂南行。
按下神手追魂方元济这样大举发动群寇下巢湖，转笔交代一下王御史大人的往事。
王御史名叫正芝，他出身耕读世家，少具聪明，那时明朝已亡，河山易主，正芝本不愿出为鞑虏鹰犬，更无意于宦海名利，但是正芝的父亲认为爱子才异常人，力主应试，正芝金榜高中，文冠同侪，得了第七名进士。
他父亲在高兴之余，又替正芝定了刘举人的女儿秀兰姑娘为妻，这刘姑娘不但生得漂亮，而且又温柔贤慧，就在他们订婚的那年成了洞房花烛，夫妻恩爱似油里讽蜜。
次午王正芝又奉到圣旨实受台风县会，正芝虽不愿出仕官途，可是那时代皇帝的话就是法律，谁不听就算大逆不道，那就要祸诛九族，他只得携爱妻走马上任，从此他竟官运亨通宦海里扶摇直上，二十多年来他的确替老百姓解除不少疾苦。
可是中国地方太大，王正芝不过杯水车薪，九牛一毛，何况还有数不完的惟利刁吏从中和他作对呢？
他做过县会知府，直升到三品御史，按理说做了这俸优责轻的御史，正应该闲散才对，千不该万不该他竟参了哈努亲王一本，说他倚仗王势霸占民女，这一参不但参掉了三品御史纱帽，而且还落个陷害亲王的罪名。
结果三司会审问了个秋后处斩的死罪，哈努亲王没事，因为他是皇帝的兄弟，后来多亏三部尚书合保力奏，皇帝也动了仁慈，念他过去做官廉正，死罪开脱，改成削职罢官永不录用。
王正芝他对那三品纱帽不留恋，可是连累了爱妻独子，可伤了他的心，他在天牢里连急带气，得了一场大病，直到他减罪释放时病还没省好，他不愿在京里多留一刻，抱着病躯连夜和妻子雇车南归原籍安徽巢湖双溪村。
可怜这一代贤臣二十年宦海浮沉，罢官返里时仍是两袖清风，好在他在故里有一份的产业，那产业是他父亲血汗挣来的，如今他父亲虽已死去多年，但是那产业仍有王家的两个老仆人照看着，这就是王御史他的出身及来历，笔者简略的交代出来。
那辆冒着大雪寒风南下的黑篷马车里，就坐着王御史一家三口和一个车夫。
那马车由北京出发，沿道南下，照王御史病体未愈，不时由篷车内传出几声轻咳，可是他心境倒非常轻松愉快，廿年宦海如梦，今后如能优游林间欢渡余年总算是一件快事，可是他哪里知道，刚摆脱官场恩怨，又遭到绿林匪徒的寻仇追杀呢？……。
要不是当代大侠银须叟白公亮感恩报旧仗义援手，恐怕这一生廉正的王御史全家三口早已血溅篷车，魂游九泉了。
且说那篷马车，行驰在河南省汤阴县境一道荒芜的山路上，为了遮掩那透骨寒风，四周都落了黑色篷布。
突然一阵凄惋悠长的女子哭叫声随冷风飘入篷车，那声音如泣如诉，只听得人柔肠寸断，王夫人竟不禁凄然心动，她叫车夫停好了马车，打开车门垂帘向外探视，果然在离车不远处雪地上坐着个青衣少女，那婉凄欲绝的动人轻泣，正从那少女身上阵阵飘来，王夫人来不及去问情由，立时吩咐王公子去把少女扶上车来，王公子领了娘命，匆匆的跳下车。
他急忙跑到那少女跟前说道：“姑娘，这里的雪大风冷，家母叫姑娘暂上去篷车以避风雪，如果姑娘迷失道路的话，在下可禀告家母借篷车送姑娘回家去，现在就请姑娘……”
王公子是个读书的人，平时很少独自外出，讲起话来多少总带些书生气味，他这边在说着，那少女轻泣忽止，秀目里光如冷电，在王公子脸上一瞥而逝，然后她徐徐的由雪地站起。
这当儿，照公子见少女体态轻盈，好像是弱不禁风，他忘其所以的伸手去扶，哪知少女柳腰微摆身上积雪片片飞起，打在王公子的脸上。
就这一眨眼间少女已玉立亭亭的站了起来，她点点头道：“承蒙夫人公子如此美意，小女先谢大恩。”
她说过，裣衽一礼，只慌得王公子连说不敢，一抬头见她面色肃严，白雪里恍似一尊玉观音，那神态简直令人不敢逼视。
王公子转身把少女带上篷车，王夫人是个仁慈贤淑的人，她慌忙着帮少女拂去身上残余积雪，并拿出自己一件羊皮大袄让她披上，这才吩咐落了车帘，继续向前赶路。
篷车里，王夫人问起那少女身世，当然她预先编好了一套说词，她说她姓白，小名叫凤儿，和父亲千里投亲不遇，父亲病死异乡，自己被人拐卖，夜里偷着逃出来，这茫茫天涯自己算是个无家可归的弱女子，只望夫人能收在身边个随侍小婢，她就感恩不尽了。
这番话当然有很多漏洞，试想，这大雪一个弱女如何能来到这条荒芜的路上。
那种娇嫩，柔弱的身体在寒风大雪中冻了大半天如何能熬得住呢？大半也是王夫人爱上她那张嘴伶俐会说，竟叫她把王夫人哄得服服帖帖，大半也是王夫人爱上她那种清秀若仙的绝代姿容，和剔透玲珑善体人意的聪慧，就这样王夫人答应了她。
可是这辆马车虽然能够容纳四人，但这样的男女混杂一起有很多不便的地方，因那个时代男女界限划分的非常严格。更何况王家他们是官宦名门，但这种地方你纵然有钱，也是无车可雇。
王夫人只得安慰着凤儿说：“现在前不靠城后不临店，只好先屈辱你姑娘一下，等到了镇店上我们再雇马车吧！”
凤儿她答的更妙说道：“难女既承夫人收留，已是感恩莫名，事实如此也只好不讲这种世俗礼法了，再说难女从今天起已是夫人的小婢子，对老爷，对公子自应做到奉侍的本份。”
她这一说，只笑的王夫人合不拢嘴来，王御史虽然在病中，但他人没有昏迷，虽然他对这个凤儿的来历感到有些怀疑，可是夫人既做了主，自己自不便再反对了。
这时间，最高兴要算是王公子毓麟了，他过去随父母辗转任上，家里面也用过不少清秀的婢女，可是他从没有儿过像凤儿这样美丽得出奇的女孩子。
只见她，秋水为神，梅花作骨，樱唇菱角，瑶鼻通梁，湾月似的两道秀眉，再加上雪也似的一身柔肌，和那一口细小整齐的白牙，虽然她只穿了一身青布衣裤，但看上去却秀丽如仙，另一种超凡不群风姿。
奇怪的是凤儿给王夫人谈话时，只觉着她如娇花吐蕊，美媚已极，可是目光一落到王公子他的身上，立时面如寒霜，神色肃穆，尤其她那一双眼神好似挟刺霜刃，使人有点凛凛然。
那马车连日奔走，这天来到了黄河渡口，王御史的病，这几天在王夫人和凤儿的照料下也好了大半。
他们乘船过渡登上了黄河南岸，又易车南下，经开封、陈留、太康，而抵淮阳。
晚上，他们投宿在一家名叫来升号的客栈，就在他们落店不久，随后有三匹快马骑着三个疾服劲装的汉子也投到了来升客栈。
王御史他们作的是西跨院三间瓦房，对面有两间瓦屋住下了那三个劲装汉子。
这时天已到了快掌灯的时候，那三个劲装汉子常常借门窗屋角有意无意的直向王御史他们住的屋子里偷瞧。
这情景凤儿早已看到眼内，她放下了窗帘，掩上了双门，然后帮助王夫人服侍王御史吃了药，这才回到自己住的那间房里休息。
约摸有了一个更次，王御史夫妇都似早已入梦乡，只有毓麟房里尚露着灯光，凤儿轻轻的一声长叹，溜下床倒了一杯香茶，莲步轻移走到毓麟住的房门外。她还认为这个痴情书生是在深夜看书，哪知他竟双手托着两颊，睁着大眼睛，呆呆的看着桌面上那盏孤灯。
凤儿聪明绝顶，这半个月多同行同坐，她已看透了王公子对自己发生缠绵的情愫，但究竟他是知书达礼的人，虽然如此他还能自持自重，并没有一点轻浮的举动，她对这位潇洒多情公子并不是没有好感，但她只是好感而已。
她捧着茶伫立良久，她这颗冷如冰霜的心也开始有了跳动，爷爷的话她并没有忘记……
最后她终于推开了那扇半掩的门，捧着茶，含笑而入。
她笑着走近他，低声道：“少爷，时候不早了，你也该休息啦！”
这几句，像一声警钟，震醒了对灯沉思的王公子。
他抬头，又像是触了电一样立即又目瞪口呆。
他这样惊魂失魄的一怔，可也把凤儿弄个满脸飞红不胜娇羞。
这一瞬间，他看到她那种少女别致的醉人风韵，浅浅的灵，淡淡的羞，那媚态，那神情，真叫你如饮醇酒，可怜的王公子，瞪着眼，看着她，不知是爱是怕，他想说话，不知如何开口。
好狠的凤儿呀，只见她倏然面色一整，那花娇柳媚的一张俏脸，立即罩上一层寒霜，两道勾人魂魄的秋波也射出了冷电似的神光。
她轻扬玉腕，把一杯香茶向桌子上一放道：“少爷，你请用茶吧！”
说着扭轻娇躯就往外走。
这一逼，毓麟忽的开了口道：“凤姑……”
下面的话还未说出来，猛见凤儿一转身右腕疾扬，恍惚里似飞出一道银线，直向窗外打去。
接着就听到一声“哎哟”的惨叫后又归寂然。
这变故太快了，王公子根本没看清楚，却听到那声惨叫了，只吓得他全身抖颤，嗦嗦的有话说不出来。
凤儿却倚着门送过来一个浅笑道：“少爷，你好好的睡吧，别惊醒了老爷夫人。”
她说完带上门，自己去了，只余下那个惊疑各半的多情公子，他想不通是怎么回事，但他却听了凤儿的话上床睡了。
次日，王御史们照常上路，在车上王公子低头回忆着昨夜的事，可是凤儿仍如往昔，像是没有事一样，他只好仍把这个闷葫芦放在肚里。
说起来也可笑，凤儿是王家的婢女，少爷对婢女应该是威风十足的任意呼唤才对，可是王毓麟一见凤儿就像老鼠见猫一样，他老早想好的话都说不出来，他感到这个异于常人的女孩子，有一种无形的力量震慑了他，他有时连看她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王御史的马车离了淮阳不过二十里路，前面是一片一望无涯的平原，两旁麦苗葱绿，多月里碧空万里，一轮暖阳逐走了那侵肌寒风。
这时，突然由王御史马车后面荡起了阵阵飞尘，八匹健马如箭飞驰而来，不大一阵工夫，从车后已可到那马上端坐着八个疾装大汉，那群人里有老，有少，有肥有瘦，而且每个人都佩带着兵刃。
车上的人只有凤儿肚里明白，这些人八成是冲着自己这几个来的。
小姑娘立时面色一变，樱桃似的口角浮现出一丝冷冷的笑意，秀眉中隐起了一片杀机，她心里在想，今天我要不教训你们这般冤魂缠腿的匪徒，你们也不知道江东女侠白凤蝶的厉害了。
她在想着，八匹马已追上了马车，小姑娘暗探柳腰，手上扣支小巧飞刺，两道眼神注定车外边群匪的动静。
这时八匹马中忽然冲出一个年纪四旬以上的匪徒，好像是这样人的首领模样，他一劲一紧，已然超出了群匪数步之外。
这个人马鞍斜挂着一柄厚背鬼头刀，腰中又微微隆起，紫色脸，狮鼻海口，半寸长的短须满绕着颊颚，他轻解一带缰绳，坐下马斜刺里向右微微偏去。
凤儿已按不下胸头怒火，恨不得跳出马车去，和他一决胜负。
可是她一回头见王御史等三人六只眼睛都在在睁睁的看着她，她只得羞答答的报给他们一个微微笑。
这时马车外传来几声狂浮的冷笑，接着听到一个粗嗓门的口音道：“我就看不出这马内有一个像样的人物，楚老二他竟会遭人暗算，还瞎了一只眼，你说这不是怪事吗？”
另一个男子口音答道：“楚老二中了人家的暗青子（暗器），连对方甚么都没看清楚，据他说那人手法很快，暗青子又无破空之声，所以吃了大亏。”
这时，群匪的马都已绕道马车右面向前抢去。
忽又听到一个声音道：“许大哥，丁老弟，你们别尽管嚷嚷，我可亲眼看到楚二中的暗青子是江南道上闻名丧胆的飞鱼刺，我看这件事还真有点儿辣手哩！”
接着的是第一次发话那个声音笑道：“说你们冀北三虎是叫人吓破胆了，我就不相信这辆马里面会有人能打飞鱼刺，楚老二晦星高照，说不定是遇上了甚么旧日的仇人，吃了大亏……”
他说至此处，猛然提高了嗓门道：“偏是瓢把子，他要小题大做的亲自赶来处理，我还以为是甚么样子的三头六臂大人物，不过是个臭老头子罢了。我奇怪瓢把子他过去做事那种快刀断乱麻的手法和魄力，哪里去了，这件事如此慎重，要是传出去，一个堂堂北五省绿林道上的盟主，这样畏前虑后的做事，不被人笑掉牙才怪哩，要不是瓢把子再三交代，我今天就下手做翻他们，就辆车里面那几个文弱男女，我就偏不相信他们还有甚么邪门。”
几个盗匪说着话人马已抢到马车前面去了。
他们可没想到这些话全落入凤儿的耳里。
小姑娘年纪虽只有十八九岁，可是她已受过两位风尘怪杰的陶冶。
一柄上好钢铁精制的银虹软剑，一袋纯钢打造的小巧飞鱼刺，闯遍了江南七省，江东女侠白凤蝶的大名震慑着江南绿林。
这次她还遵从祖父银须叟白公亮之命，来保护王御史他们一家安全，兼而感报旧恩，准备委身以侍毓麟公子。
这是她爷爷的心意，凤蝶姑娘是一百二十个不愿意，可是这些天来，她和王毓麟朝夕相处，她冷眼看这位多情书生，斯文，一派秀气，潇洒中透出那尔雅温文，比那种江湖人物迥然不同，何况他又是那样神痴情深的暗恋着自己，虽然他没有告诉凤儿，可是这位神目如电的江东侠女，已经看透王毓麟的心，凤姑娘也被这位多情温雅的书生闹的没了主意，她的心开始动摇了，意志也逐渐在改变，她由同情而渐生爱怜。
这是她心里的事，不去说它，单讲凤儿听到刚才那群匪徒们一些对话，她知道王御史和自己被大批匪徒钉上，听口风这般人似久在等着他们的首头，尚不致马上下手拦劫，这使她芳心略宽。
因为凤姑娘虽然不怕这般匪徒们，但究竟她是一个人，难免要顾此失彼，万一要让他们这般人伤了王家的任何一个人，自己就无法向爷爷交代，她知近日内爷爷必邀助手赶来帮忙，只要爷爷他们一到，王家就安全了。
目前这般家伙既无下手之心，自己也落得装糊涂，等爷爷他们到了再说。
她有了这样个想法，随又把握在右手的五支飞鱼刺，暗藏入柳腰中的镖袋里。
可是她这种心口相商的异样神情，已落入王御史的眼神。
王正芝虽然没有凤儿的神目聪敏，但他对那八匹急驰而过的快马也动了怀疑，而且那般人讲的话他也断断续续的听了几句，虽然他对全盘的详情尚不清楚，但凭他二十多年的宦海经验，已测到一点端倪了。
同时他也看出凤儿这女孩子不是一个平常的姑娘，看去她生得秀丽柔弱，但那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里，不时放出威棱逼人的光芒，令人有一种凛凛然的感觉。
凤姑娘聪明透顶，王御史这种神色，如何能瞒得过她，只见她展柳眉，含浅笑，神态一变，立时又恢复那种娇媚如花的少女本色，和王夫人有说有笑，偶而，也和王公子谈两句。
这就是凤儿她与众不同的地方，她的美媚，直令人心醉神迷，又使你心神震荡，有时，她热情奔放，直似春水一般的温柔，有时，她冷落冰霜又像钢铁一般的坚冷，不要说闹得毓麟公子又爱又怕，就连王御史夫妇对她也有些莫测高深了。
那马车又经过数日行程，已进入安徽境内，他们过临泉、阜阳，驭道正阳关南下巢湖，这一路一片平原，王御史归心似箭，一大早就催着车夫上路，车离正阳关奔驰南下。
中午时经过一片枯林旁边，突然间林里传出一声尖锐悠长的哨音，凤儿闻声色变，也顾不得在王御史他们面前显露真实面目了，霍然间抢到车的前面，吩咐车夫停下车子。
她回头对王御史等说道：“老爷，夫人，前面枯林里恐怕有强盗，你们守在车上不要乱动，侍婢到前面看看。”
说完话，也不等王御史他们回答，一翻身就下了马车一溜烟似向林中迎去。
可笑王御史等和那个车夫，八只眼没有看清楚凤姑娘是怎么样子下的车子。
凤儿急奔如电，娇小的一个身形晃似惊鸿掠燕，她这里刚入林内，一眼见七八个疾装的汉子也正向林外奔来，两下里一照面，凤儿看出那天追越马车那个紫面短须的人也在其中。
小姑娘横身一站，粉面上罩一层寒霜，俏目里涌起一片煞气，樱唇微启发出两声嗤嗤的冷笑道：“你们这般人，像冤魂缠腿似的跟着你们姑娘的马车，究竟是甚么意思，今天在这荒野枯林中用竹哨传音，让你姑娘的马车停了下来，你们准备怎么办呢？现在你们姑娘来了。”
她这话刚一住，猛听对方那个紫脸短须的大汉哈哈一阵狂笑道：“好利害的小姑娘，我姓许的在江湖上走了这么多年，就没有碰见过这样发横的人，你要问我们来干甚么的吗？那我先得问问姑娘，你和那车上姓王的是甚么关系，为其一么你跟他们一道儿走，在淮阳客栈夜用飞鱼刺打伤青面虎楚老二的可是你么？”
这一连串的问着话，可是那双贪婪的眼却紧盯在凤儿她的脸上，不只是他，另外的七个人都在饱餐秀色，本来嘛，看人是不犯法的，谁要我们的凤姑娘生得太美了呢？
凤儿被那十六只贼眼看的有点儿冒火，她倏的柳眉一竖，小脸蛋紧紧的绷起，含着威棱的秀目，闪电似向群寇一掠而过，吐声如簧的答道：“你问这个么！我和姓王的是主仆关系，说明白点我是王家的小丫头，当然我要跟着主人走，这些事你们都管不着，那个甚么虎呀楚呀的人，他受伤那是活该的，谁让他暗里偷着瞧人呢，我的说完了，你们这般人安的甚么心，不妨也说出来吧！不过我得告诉你们，姑娘我虽是只身一人，可还没有把你们这些人看到眼里。”
河南省汤阴县境内南下的官道上，正行驶着一辆黑篷马车，隐隐从那黑色篷布里透出两声病人的轻咳，和女人长长的叹气声。
马车冒着那凛烈寒风，沿着满积盈寸厚雪的山道上走着，两匹健驴也似耐不住这寒风侵袭和长途跋涉的劳累，有气无力的喘息着，慢慢的马车走上了一座突起的脊岭，这情景和车上主人已往煊赫的身世成了强烈的反比。
——这当儿——
突然在那脊岭上右面的一片枯林里，飞鸟似窜出来两条人影，在那一片粉白的雪地上兔起鹘落闪电似飞驰而来，两个都有着非常快速的身法。
前面的一个看去异常娇小，一身青布短袄，长裤，梳着两个小辫子，一双天足穿着薄底小剑靴，虽然她一身粗布衣服，但却掩不住那天姿国色。
只是秀眉微蹙，似带着满腹幽怨。后面是一个六旬开外的老者，银白长须飘拂过胸，身材修伟，一张清瘦的脸上交错着几道被风尘侵袭的皱纹。
这一老一少，在那满铺雪白不平的野地里，展开了迅灵的身法，活像两只疾飞苍鹰，一起一落就是二丈多远，不大工夫，他们已到了脊岭的官道路中停了下来。
那老者遥指着正向岭下行驶的那辆黑篷马车，用略带沙哑而低沉的声音对少女道：“凤蝶，前面那辆马车的主人，就是昔日救过我的恩人王御史，他这次遭人陷害，弄得削职罢官，我本意想和你夜劫天牢救他们出险，谁知吉人天相，王御史已得三部尚书保奏，总算免去死罪，可怜他一生廉正竟落个丢官归籍，但愿你此去能了我心愿，也不亏我苦心教养你一场，王公子年少英俊，满腹经纶，也不能算屈辱了你。”
那少女听完老者话后，立时粉面一变，妙目泪水盈盈的答道：“爷爷，我知道你的意思，可是孙女儿我这颗心早已成了冷冰枯槁，我只愿终生能追随你老人家身边，略尽孝心，此外，我一无所愿一无所求。”
修伟老者不等少女把话说完，立即发出警钟似的一声长笑道：“凤儿，你这话我明白，不过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爷爷我已到了行将就木的年龄，说不定那一天就咽了最后这口气，四十多年来，我虽然在江湖上闯出了一点名气，可是你看到你娘和你爹爹是怎样子死的，武林中冤怨相报，可说是永无休止，这一生丧命在我剑下的绿林盗匪不知凡几，可是我也把自己的儿子，媳妇的命填了上去，十五年前不是王恩人鼎力相救，我不但无法替你爹娘报仇，连我也早已魂游地府了，我这样作，一则是感恩图报了我夙愿，再者我不能跟你一辈子，更不愿你以清白女儿之身混迹江湖盗匪群中，凤蝶，你明白我的话吧！”
少女听完，抬起粉脸儿望一望老者凄然说道：“我明白，爷爷你是好意，可是孙女儿我有我的想法，王家是我们的大恩人，我们固然要感恩图报，可是你也不能硬逼着我嫁给王家的人，爷爷，这几年来我随你走遍了名山大川，我这颗心早已变得四大皆空，我不愿下嫁任何人，爷爷你不是怕我以清白之身混迹江湖，孙女儿情愿寻一个清静的尼庵，落去一头青丝，终生伴佛，你老人家总应该答应我吧……”
那少女说着，竟簌簌的落下来两行泪水。
这时，老者倏的怒目圆睁，低声叱道：“你胆子越来越大了，你真敢和我抬起杠子来啦，好吧！你是长大了，我这个老头子也管不了你，你还认我这个爷爷做甚么？”
说完话，他转身就走。
这时，那少女突的双足一点，惊鸿似的直窜老者前面，双膝向雪地一跪，两臂环抱住老者双腿，一边哭一边说道：“爷爷，爷爷，孙女儿我知罪了，你老人家不要生气吧，我一定照爷爷的心意去做的……”
少女呜咽轻啼，婉转动人肺腑。
唉……
那老者悠然一声长叹，一伸手挽住少女玉臂颤着声道：“凤儿，你起来，不是爷爷硬逼你如此做的，我的心比你痛苦千倍，快去吧！这边的事你不必管了，到时候爷爷自然会去看你。”
那少女一抹泪痕，霍然起立，娇喊道：“爷爷保重。”
然后她突转娇躯，施展开飞行轻功，箭一般向那辆黑色篷车追去。
岭脊上，白云里，只余下那个身材修伟的老者。
他望着雪花里一道青烟似的人影，渐渐的消失了，不由他抬起衣袖抹去含在眼里的两滴老泪，嘴角浮现出一丝痛苦和愉快混合的微笑。
就在那少女走后不久，从北京来路上又飞驰过来三匹快马，马上面三个疾服劲装的汉子，全披着一色黑的棉披风，青帕包头，马鞍上挂着三种不同的兵刃，他们急马如风，只踏得地上积雪横飞，一阵工夫已登上了岭脊。
这时，马儿急慢，三个人同时抖了一下身上积雪，其中一个年纪较大的汉子说道：“晚上我们所见那辆黑色篷车，就是瓢把子（盗首）严令追杀的王御史了，听说这老儿任过二任道台巡抚，很有点政声，只是做事有点过火吧，塞外冀北绿林道上很有几个朋友毁在他的手里，瓢把子的弟子的爱妾，也被他在辽东任上斩于塞外，那时瓢把子正赴约江南，无暇顾及，回来后才知道这件事，这老儿也调了京官，这才一怒进京想追讨弟子和爱妾命债，谁知这老儿因为冒犯了哈努亲王，反落了个陷害皇亲的罪名，问成死罪，瓢把子一看这情形，心想也好，让他自己也尝尝这个味道，落得叫他得个现眼报，谁知这狗官命不该绝，竟有人出头替他奔走保本，把死罪开脱成削职罢官，瓢把子得信二次进京，这狗官又携眷归籍，这才派我们兄弟三个沿途追杀，务必要得手而后已。”
另一个突然截断了他的话说道：“我说瓢把子这件事也有点小题大做，就凭一个削职归籍的文弱官员，派上一二个精明的兄弟不就料理了，竟还要我们哥三个冒着风雪赶来办这种小事。”
靠左一个小汉子这时也插嘴道：“楚老二，你这话就有点说的不对，瓢把子他老人家两度进京，还不是为着要手刃亲仇么，现在他把这件事交给我们，这就是瞧得起我们兄弟三个，这狗官既然两任道台，还能说没有油水可捞么……”
那第一个发话的汉子似已感到不耐的道：“你们两个是办事来的呀，还是抬杠子来的，前面篷车没有影儿啦，我知道这段乡土岭起伏，几十里内没有人家，正是下手的好地方，我们紧赶一阵，得手后好赶回汤阴县喝几盅，别尽闲着磕牙。”
说完，三匹马急如风掣，蹄荡雪飞，急急的向前赶去。
也不过一顿饭工夫，已看到那黑篷车远远的停在那里，而且隐约的看出车旁人影晃动，这情景全出三人的意料之外，不由他们全勒住马趑趄不前。
这样等了约一盏茶的时间，前面那辆黑篷车才又继续前进，马上的三名盗匪相互招呼，立时各把当勒一紧，三马如箭，直向那辆黑篷车冲过去。
不大功夫已追个首尾衔接，这时三个盗匪的杀机已动，各把马鞍上挂的兵刃抽出来，雪花里寒芒一闪，他们两匹马左右一分，斜刺里就往前闯，想先把马车围起来然后下手。
哪知三名盗匪刚一发动，猛闻身后传出一声极轻微的冷笑，笑声里一连飞出三点寒星，如逾马电闪，三个盗匪只觉着肩“风府穴”上一麻，接着眼前一黑，连喊声都未叫出来，像约好似的一齐疾从上栽了下来……
那辆黑篷马车却趁这阵工夫走的没了影儿。
三寇醒来时，见自己都躺在雪地上，好像作一场梦样，他们知道遇上了武林高手，吃人家用暗器打中穴道，总算来人手下留情，没有要他们三条命，而且手法极有分寸，不需要解救，两个时辰内醒来，可是这苦头也够受的了，大雪天寒风刺骨，三个人在雪地上睡上了半天，虽然他们都有着武功，比常人健壮，但却冻的有些直打冷颤。
这三人，都是北五省绿林道上当代盟主神手追魂方元济手下的得力头目，平时仗首领淫威及自己一身武功，横行黄河以北，无恶不作，积案如山，杀人无算。
那个年纪较大的叫金毛虎贺天雄，矮个儿叫矮脚虎丁胜，另一个叫青面虎楚二福，江湖上称他们冀北三虎，这次他们奉了神手追魂方元济之命，来追杀罢官归籍的王御史，不想晦星高照，遇上了高人，闹得个灰头土脸的大败而归。
提起神手追魂方元济这个人，在当时江湖都算得上是一个杰出人物，谁也不知道他们的出身来历只知道他有着一身出神入化的武功，一手子午追魂针更是独步武林。
只可惜他生性怪僻阴沉，面和心辣，和人动上手决不留活口，神手追魂因而得名。
他出没在北五省绿林道上不过七八年的功夫，但他仗一身超人的武技造诣和那令人闻名丧胆的子午追魂针，压服了北五省所有的绿林人物。
在方元济刚入江湖横行北五省时，确有不少同道朋友想下手除掉他，可是凡和他交过手的人，就没有一个好好的回来，十之八九是送了命，最轻的也要把你弄成残废。
他这样黑心辣手的放胆一做，引起了北五省绿林道上的公愤，随由当时两个在北五省极负盛名的匪首叫飞叉剑王许剑鸣，七星神鞭邱仲衡出头露面，用快马函邀集北五省绿林中的名手三十多人，在保定府清风保设下鸿门宴，派人邀请神手追魂方元济赴会主盟，实则想借机下手除掉他。
哪知方元济一身是胆，竟匹马只身如约而来，一支灵蛇枪，一连打败许剑鸣与，邱仲衡和冀北三虎，子午追魂针又连毙七人，技服众寇，针破群胆，本来是想借主盟之名除掉他，这样一来他倒真的做了北五省绿林道上的瓢把子了，大家对他畏多于敬，可是谁也不敢违拘他的命令。
两年后他又在永定河滨风景绝佳的白杨堡开庄立窖，俨然一个名绅大户，实则他指挥着绿林道上的全部活动，白杨堡也变成了北五省吃黑饭人物的枢纽了。
方元济这个人还有一个毛病，他爱女色，但非有绝代姿色的他不爱，如果一旦被他看上的女子，不论你是王侯公卿的妻妾，或是当户名门的千金，他必设法把她弄到手而后已。
他和王大人结下的仇恨，就是为了他一个女匪出身的爱妾和他的一个弟子在辽东作案失手被擒，那时王大人正任辽东道台，随把男女两匪斩于辽东。
他当时，因事到南未返，这件事一拖数年，如今这位廉正的王御史，削官为民，他仍不放过他，这才派冀北三虎沿途追杀，他想一个文弱的老头子，还不是手到人头来，何况冀北三虎又都是凶狠善战的老江湖呢？
谁知吉人天相，王御史一生廉正，竟有当代名侠银须叟白公亮图报旧恩，暗中维护，把冀北三虎弄得狼狈逃回，引出侠盗较技一场血海风波，也制造了江东侠女白凤蝶和五公子一段旖旎缠绵，悱恻感人的儿女情史来。
且说说冀北三虎因追杀王御史遭一武林高人暗中打穴示警，不敢再追下去，他们匆忙的赶回了白堡，把经过详细的报告给神手追魂方元济听。
这个北五省绿林盗首听过以后，只见他脸色微变，双目紧闭，沉吟良久，突然间他两眼怒睁，射出迫人的神光，闪电似横扫一下冀北三虎，这月光简直似两道寒锋，看得三个杀人无算江湖匪寇机伶打了个寒颤。
接着，方元济冷冷的两声轻笑道：“你们冀北三虎也算是北五省中有名气的人物，这点事竟办得灰头灰脸，以后还如何有颜面在江湖立足，很好，既然有人要和我姓方的故意为难，说不得我倒要看看那位暗器打穴的人物，你们三个人此刻立时再动身南下，盯准那姓王的狗官落脚的地方，我在近日内也亲自赶去。”
他说完，一挥手，冀北三虎像获到大赦似的退出来。
三个巨匪中午到了白杨屯，连晚饭也不敢吃，立时三人三马又动身连夜南下。
三虎走后，神手追魂方元济也开始紧张的布署，因为他知道暗器打穴是武中一种极高的工夫，用的人第一必须要有精纯的内功，第二必须精通点穴的工夫，那人具此身手，决非庸流。
他立刻派人通知飞叉天王许剑鸣和七星神鞭邱中衡，叫他们各带几个武功高强的昼夜南下协助三虎，追踪蹑迹。
他还派人通知北省中部份有名气匪盗，一齐动身南下，然后他自己也动身到大沽青云寺，请他一个方外知交金风禅师连袂南行。
按下神手追魂方元济这样大举发动群寇下巢湖，转笔交代一下王御史大人的往事。
王御史名叫正芝，他出身耕读世家，少具聪明，那时明朝已亡，河山易主，正芝本不愿出为鞑虏鹰犬，更无意于宦海名利，但是正芝的父亲认为爱子才异常人，力主应试，正芝金榜高中，文冠同侪，得了第七名进士。
他父亲在高兴之余，又替正芝定了刘举人的女儿秀兰姑娘为妻，这刘姑娘不但生得漂亮，而且又温柔贤慧，就在他们订婚的那年成了洞房花烛，夫妻恩爱似油里讽蜜。
次午王正芝又奉到圣旨实受台风县会，正芝虽不愿出仕官途，可是那时代皇帝的话就是法律，谁不听就算大逆不道，那就要祸诛九族，他只得携爱妻走马上任，从此他竟官运亨通宦海里扶摇直上，二十多年来他的确替老百姓解除不少疾苦。
可是中国地方太大，王正芝不过杯水车薪，九牛一毛，何况还有数不完的惟利刁吏从中和他作对呢？
他做过县会知府，直升到三品御史，按理说做了这俸优责轻的御史，正应该闲散才对，千不该万不该他竟参了哈努亲王一本，说他倚仗王势霸占民女，这一参不但参掉了三品御史纱帽，而且还落个陷害亲王的罪名。
结果三司会审问了个秋后处斩的死罪，哈努亲王没事，因为他是皇帝的兄弟，后来多亏三部尚书合保力奏，皇帝也动了仁慈，念他过去做官廉正，死罪开脱，改成削职罢官永不录用。
王正芝他对那三品纱帽不留恋，可是连累了爱妻独子，可伤了他的心，他在天牢里连急带气，得了一场大病，直到他减罪释放时病还没省好，他不愿在京里多留一刻，抱着病躯连夜和妻子雇车南归原籍安徽巢湖双溪村。
可怜这一代贤臣二十年宦海浮沉，罢官返里时仍是两袖清风，好在他在故里有一份的产业，那产业是他父亲血汗挣来的，如今他父亲虽已死去多年，但是那产业仍有王家的两个老仆人照看着，这就是王御史他的出身及来历，笔者简略的交代出来。
那辆冒着大雪寒风南下的黑篷马车里，就坐着王御史一家三口和一个车夫。
那马车由北京出发，沿道南下，照王御史病体未愈，不时由篷车内传出几声轻咳，可是他心境倒非常轻松愉快，廿年宦海如梦，今后如能优游林间欢渡余年总算是一件快事，可是他哪里知道，刚摆脱官场恩怨，又遭到绿林匪徒的寻仇追杀呢？……。
要不是当代大侠银须叟白公亮感恩报旧仗义援手，恐怕这一生廉正的王御史全家三口早已血溅篷车，魂游九泉了。
且说那篷马车，行驰在河南省汤阴县境一道荒芜的山路上，为了遮掩那透骨寒风，四周都落了黑色篷布。
突然一阵凄惋悠长的女子哭叫声随冷风飘入篷车，那声音如泣如诉，只听得人柔肠寸断，王夫人竟不禁凄然心动，她叫车夫停好了马车，打开车门垂帘向外探视，果然在离车不远处雪地上坐着个青衣少女，那婉凄欲绝的动人轻泣，正从那少女身上阵阵飘来，王夫人来不及去问情由，立时吩咐王公子去把少女扶上车来，王公子领了娘命，匆匆的跳下车。
他急忙跑到那少女跟前说道：“姑娘，这里的雪大风冷，家母叫姑娘暂上去篷车以避风雪，如果姑娘迷失道路的话，在下可禀告家母借篷车送姑娘回家去，现在就请姑娘……”
王公子是个读书的人，平时很少独自外出，讲起话来多少总带些书生气味，他这边在说着，那少女轻泣忽止，秀目里光如冷电，在王公子脸上一瞥而逝，然后她徐徐的由雪地站起。
这当儿，照公子见少女体态轻盈，好像是弱不禁风，他忘其所以的伸手去扶，哪知少女柳腰微摆身上积雪片片飞起，打在王公子的脸上。
就这一眨眼间少女已玉立亭亭的站了起来，她点点头道：“承蒙夫人公子如此美意，小女先谢大恩。”
她说过，裣衽一礼，只慌得王公子连说不敢，一抬头见她面色肃严，白雪里恍似一尊玉观音，那神态简直令人不敢逼视。
王公子转身把少女带上篷车，王夫人是个仁慈贤淑的人，她慌忙着帮少女拂去身上残余积雪，并拿出自己一件羊皮大袄让她披上，这才吩咐落了车帘，继续向前赶路。
篷车里，王夫人问起那少女身世，当然她预先编好了一套说词，她说她姓白，小名叫凤儿，和父亲千里投亲不遇，父亲病死异乡，自己被人拐卖，夜里偷着逃出来，这茫茫天涯自己算是个无家可归的弱女子，只望夫人能收在身边个随侍小婢，她就感恩不尽了。
这番话当然有很多漏洞，试想，这大雪一个弱女如何能来到这条荒芜的路上。
那种娇嫩，柔弱的身体在寒风大雪中冻了大半天如何能熬得住呢？大半也是王夫人爱上她那张嘴伶俐会说，竟叫她把王夫人哄得服服帖帖，大半也是王夫人爱上她那种清秀若仙的绝代姿容，和剔透玲珑善体人意的聪慧，就这样王夫人答应了她。
可是这辆马车虽然能够容纳四人，但这样的男女混杂一起有很多不便的地方，因那个时代男女界限划分的非常严格。更何况王家他们是官宦名门，但这种地方你纵然有钱，也是无车可雇。
王夫人只得安慰着凤儿说：“现在前不靠城后不临店，只好先屈辱你姑娘一下，等到了镇店上我们再雇马车吧！”
凤儿她答的更妙说道：“难女既承夫人收留，已是感恩莫名，事实如此也只好不讲这种世俗礼法了，再说难女从今天起已是夫人的小婢子，对老爷，对公子自应做到奉侍的本份。”
她这一说，只笑的王夫人合不拢嘴来，王御史虽然在病中，但他人没有昏迷，虽然他对这个凤儿的来历感到有些怀疑，可是夫人既做了主，自己自不便再反对了。
这时间，最高兴要算是王公子毓麟了，他过去随父母辗转任上，家里面也用过不少清秀的婢女，可是他从没有儿过像凤儿这样美丽得出奇的女孩子。
只见她，秋水为神，梅花作骨，樱唇菱角，瑶鼻通梁，湾月似的两道秀眉，再加上雪也似的一身柔肌，和那一口细小整齐的白牙，虽然她只穿了一身青布衣裤，但看上去却秀丽如仙，另一种超凡不群风姿。
奇怪的是凤儿给王夫人谈话时，只觉着她如娇花吐蕊，美媚已极，可是目光一落到王公子他的身上，立时面如寒霜，神色肃穆，尤其她那一双眼神好似挟刺霜刃，使人有点凛凛然。
那马车连日奔走，这天来到了黄河渡口，王御史的病，这几天在王夫人和凤儿的照料下也好了大半。
他们乘船过渡登上了黄河南岸，又易车南下，经开封、陈留、太康，而抵淮阳。
晚上，他们投宿在一家名叫来升号的客栈，就在他们落店不久，随后有三匹快马骑着三个疾服劲装的汉子也投到了来升客栈。
王御史他们作的是西跨院三间瓦房，对面有两间瓦屋住下了那三个劲装汉子。
这时天已到了快掌灯的时候，那三个劲装汉子常常借门窗屋角有意无意的直向王御史他们住的屋子里偷瞧。
这情景凤儿早已看到眼内，她放下了窗帘，掩上了双门，然后帮助王夫人服侍王御史吃了药，这才回到自己住的那间房里休息。
约摸有了一个更次，王御史夫妇都似早已入梦乡，只有毓麟房里尚露着灯光，凤儿轻轻的一声长叹，溜下床倒了一杯香茶，莲步轻移走到毓麟住的房门外。她还认为这个痴情书生是在深夜看书，哪知他竟双手托着两颊，睁着大眼睛，呆呆的看着桌面上那盏孤灯。
凤儿聪明绝顶，这半个月多同行同坐，她已看透了王公子对自己发生缠绵的情愫，但究竟他是知书达礼的人，虽然如此他还能自持自重，并没有一点轻浮的举动，她对这位潇洒多情公子并不是没有好感，但她只是好感而已。
她捧着茶伫立良久，她这颗冷如冰霜的心也开始有了跳动，爷爷的话她并没有忘记……
最后她终于推开了那扇半掩的门，捧着茶，含笑而入。
她笑着走近他，低声道：“少爷，时候不早了，你也该休息啦！”
这几句，像一声警钟，震醒了对灯沉思的王公子。
他抬头，又像是触了电一样立即又目瞪口呆。
他这样惊魂失魄的一怔，可也把凤儿弄个满脸飞红不胜娇羞。
这一瞬间，他看到她那种少女别致的醉人风韵，浅浅的灵，淡淡的羞，那媚态，那神情，真叫你如饮醇酒，可怜的王公子，瞪着眼，看着她，不知是爱是怕，他想说话，不知如何开口。
好狠的凤儿呀，只见她倏然面色一整，那花娇柳媚的一张俏脸，立即罩上一层寒霜，两道勾人魂魄的秋波也射出了冷电似的神光。
她轻扬玉腕，把一杯香茶向桌子上一放道：“少爷，你请用茶吧！”
说着扭轻娇躯就往外走。
这一逼，毓麟忽的开了口道：“凤姑……”
下面的话还未说出来，猛见凤儿一转身右腕疾扬，恍惚里似飞出一道银线，直向窗外打去。
接着就听到一声“哎哟”的惨叫后又归寂然。
这变故太快了，王公子根本没看清楚，却听到那声惨叫了，只吓得他全身抖颤，嗦嗦的有话说不出来。
凤儿却倚着门送过来一个浅笑道：“少爷，你好好的睡吧，别惊醒了老爷夫人。”
她说完带上门，自己去了，只余下那个惊疑各半的多情公子，他想不通是怎么回事，但他却听了凤儿的话上床睡了。
次日，王御史们照常上路，在车上王公子低头回忆着昨夜的事，可是凤儿仍如往昔，像是没有事一样，他只好仍把这个闷葫芦放在肚里。
说起来也可笑，凤儿是王家的婢女，少爷对婢女应该是威风十足的任意呼唤才对，可是王毓麟一见凤儿就像老鼠见猫一样，他老早想好的话都说不出来，他感到这个异于常人的女孩子，有一种无形的力量震慑了他，他有时连看她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王御史的马车离了淮阳不过二十里路，前面是一片一望无涯的平原，两旁麦苗葱绿，多月里碧空万里，一轮暖阳逐走了那侵肌寒风。
这时，突然由王御史马车后面荡起了阵阵飞尘，八匹健马如箭飞驰而来，不大一阵工夫，从车后已可到那马上端坐着八个疾装大汉，那群人里有老，有少，有肥有瘦，而且每个人都佩带着兵刃。
车上的人只有凤儿肚里明白，这些人八成是冲着自己这几个来的。
小姑娘立时面色一变，樱桃似的口角浮现出一丝冷冷的笑意，秀眉中隐起了一片杀机，她心里在想，今天我要不教训你们这般冤魂缠腿的匪徒，你们也不知道江东女侠白凤蝶的厉害了。
她在想着，八匹马已追上了马车，小姑娘暗探柳腰，手上扣支小巧飞刺，两道眼神注定车外边群匪的动静。
这时八匹马中忽然冲出一个年纪四旬以上的匪徒，好像是这样人的首领模样，他一劲一紧，已然超出了群匪数步之外。
这个人马鞍斜挂着一柄厚背鬼头刀，腰中又微微隆起，紫色脸，狮鼻海口，半寸长的短须满绕着颊颚，他轻解一带缰绳，坐下马斜刺里向右微微偏去。
凤儿已按不下胸头怒火，恨不得跳出马车去，和他一决胜负。
可是她一回头见王御史等三人六只眼睛都在在睁睁的看着她，她只得羞答答的报给他们一个微微笑。
这时马车外传来几声狂浮的冷笑，接着听到一个粗嗓门的口音道：“我就看不出这马内有一个像样的人物，楚老二他竟会遭人暗算，还瞎了一只眼，你说这不是怪事吗？”
另一个男子口音答道：“楚老二中了人家的暗青子（暗器），连对方甚么都没看清楚，据他说那人手法很快，暗青子又无破空之声，所以吃了大亏。”
这时，群匪的马都已绕道马车右面向前抢去。
忽又听到一个声音道：“许大哥，丁老弟，你们别尽管嚷嚷，我可亲眼看到楚二中的暗青子是江南道上闻名丧胆的飞鱼刺，我看这件事还真有点儿辣手哩！”
接着的是第一次发话那个声音笑道：“说你们冀北三虎是叫人吓破胆了，我就不相信这辆马里面会有人能打飞鱼刺，楚老二晦星高照，说不定是遇上了甚么旧日的仇人，吃了大亏……”
他说至此处，猛然提高了嗓门道：“偏是瓢把子，他要小题大做的亲自赶来处理，我还以为是甚么样子的三头六臂大人物，不过是个臭老头子罢了。我奇怪瓢把子他过去做事那种快刀断乱麻的手法和魄力，哪里去了，这件事如此慎重，要是传出去，一个堂堂北五省绿林道上的盟主，这样畏前虑后的做事，不被人笑掉牙才怪哩，要不是瓢把子再三交代，我今天就下手做翻他们，就辆车里面那几个文弱男女，我就偏不相信他们还有甚么邪门。”
几个盗匪说着话人马已抢到马车前面去了。
他们可没想到这些话全落入凤儿的耳里。
小姑娘年纪虽只有十八九岁，可是她已受过两位风尘怪杰的陶冶。
一柄上好钢铁精制的银虹软剑，一袋纯钢打造的小巧飞鱼刺，闯遍了江南七省，江东女侠白凤蝶的大名震慑着江南绿林。
这次她还遵从祖父银须叟白公亮之命，来保护王御史他们一家安全，兼而感报旧恩，准备委身以侍毓麟公子。
这是她爷爷的心意，凤蝶姑娘是一百二十个不愿意，可是这些天来，她和王毓麟朝夕相处，她冷眼看这位多情书生，斯文，一派秀气，潇洒中透出那尔雅温文，比那种江湖人物迥然不同，何况他又是那样神痴情深的暗恋着自己，虽然他没有告诉凤儿，可是这位神目如电的江东侠女，已经看透王毓麟的心，凤姑娘也被这位多情温雅的书生闹的没了主意，她的心开始动摇了，意志也逐渐在改变，她由同情而渐生爱怜。
这是她心里的事，不去说它，单讲凤儿听到刚才那群匪徒们一些对话，她知道王御史和自己被大批匪徒钉上，听口风这般人似久在等着他们的首头，尚不致马上下手拦劫，这使她芳心略宽。
因为凤姑娘虽然不怕这般匪徒们，但究竟她是一个人，难免要顾此失彼，万一要让他们这般人伤了王家的任何一个人，自己就无法向爷爷交代，她知近日内爷爷必邀助手赶来帮忙，只要爷爷他们一到，王家就安全了。
目前这般家伙既无下手之心，自己也落得装糊涂，等爷爷他们到了再说。
她有了这样个想法，随又把握在右手的五支飞鱼刺，暗藏入柳腰中的镖袋里。
可是她这种心口相商的异样神情，已落入王御史的眼神。
王正芝虽然没有凤儿的神目聪敏，但他对那八匹急驰而过的快马也动了怀疑，而且那般人讲的话他也断断续续的听了几句，虽然他对全盘的详情尚不清楚，但凭他二十多年的宦海经验，已测到一点端倪了。
同时他也看出凤儿这女孩子不是一个平常的姑娘，看去她生得秀丽柔弱，但那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里，不时放出威棱逼人的光芒，令人有一种凛凛然的感觉。
凤姑娘聪明透顶，王御史这种神色，如何能瞒得过她，只见她展柳眉，含浅笑，神态一变，立时又恢复那种娇媚如花的少女本色，和王夫人有说有笑，偶而，也和王公子谈两句。
这就是凤儿她与众不同的地方，她的美媚，直令人心醉神迷，又使你心神震荡，有时，她热情奔放，直似春水一般的温柔，有时，她冷落冰霜又像钢铁一般的坚冷，不要说闹得毓麟公子又爱又怕，就连王御史夫妇对她也有些莫测高深了。
那马车又经过数日行程，已进入安徽境内，他们过临泉、阜阳，驭道正阳关南下巢湖，这一路一片平原，王御史归心似箭，一大早就催着车夫上路，车离正阳关奔驰南下。
中午时经过一片枯林旁边，突然间林里传出一声尖锐悠长的哨音，凤儿闻声色变，也顾不得在王御史他们面前显露真实面目了，霍然间抢到车的前面，吩咐车夫停下车子。
她回头对王御史等说道：“老爷，夫人，前面枯林里恐怕有强盗，你们守在车上不要乱动，侍婢到前面看看。”
说完话，也不等王御史他们回答，一翻身就下了马车一溜烟似向林中迎去。
可笑王御史等和那个车夫，八只眼没有看清楚凤姑娘是怎么样子下的车子。
凤儿急奔如电，娇小的一个身形晃似惊鸿掠燕，她这里刚入林内，一眼见七八个疾装的汉子也正向林外奔来，两下里一照面，凤儿看出那天追越马车那个紫面短须的人也在其中。
小姑娘横身一站，粉面上罩一层寒霜，俏目里涌起一片煞气，樱唇微启发出两声嗤嗤的冷笑道：“你们这般人，像冤魂缠腿似的跟着你们姑娘的马车，究竟是甚么意思，今天在这荒野枯林中用竹哨传音，让你姑娘的马车停了下来，你们准备怎么办呢？现在你们姑娘来了。”
她这话刚一住，猛听对方那个紫脸短须的大汉哈哈一阵狂笑道：“好利害的小姑娘，我姓许的在江湖上走了这么多年，就没有碰见过这样发横的人，你要问我们来干甚么的吗？那我先得问问姑娘，你和那车上姓王的是甚么关系，为其一么你跟他们一道儿走，在淮阳客栈夜用飞鱼刺打伤青面虎楚老二的可是你么？”
这一连串的问着话，可是那双贪婪的眼却紧盯在凤儿她的脸上，不只是他，另外的七个人都在饱餐秀色，本来嘛，看人是不犯法的，谁要我们的凤姑娘生得太美了呢？
凤儿被那十六只贼眼看的有点儿冒火，她倏的柳眉一竖，小脸蛋紧紧的绷起，含着威棱的秀目，闪电似向群寇一掠而过，吐声如簧的答道：“你问这个么！我和姓王的是主仆关系，说明白点我是王家的小丫头，当然我要跟着主人走，这些事你们都管不着，那个甚么虎呀楚呀的人，他受伤那是活该的，谁让他暗里偷着瞧人呢，我的说完了，你们这般人安的甚么心，不妨也说出来吧！不过我得告诉你们，姑娘我虽是只身一人，可还没有把你们这些人看到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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