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遭回禄祸　身受鬼魂迷

2024-09-18  作者：孙玉鑫  来源：孙玉鑫作品集  点击：

　　心甯和章君文双双进了城，安步当车！
　　心甯是说要买方古砚，买些好的宣纸，几枝笔，顺便看看骨董，这是门一辈子可能用不着，有了用能养一辈子的学问。
　　章君文恰好要买书，从昨夜一番谈话，君文突然对易经有了渴念，要看，细看，看懂，看到很懂。
　　街坊书肆，走了不少，不能中意，反之心甯要买的全买好了，时间已近午饭当口。
　　走着，心甯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事来，笑对君文道：“可愿意跟我去个地方？”
　　“愿意呀。”君文毫不犹豫的答应，然后才问道：“是什么地方？”
　　“别多问，你可以把那个地方，当作现在住的古刹看待，对那里的人，也尽可以当作阿爷，怡妹和我相交，唯一我要嘱咐你的，像那古刹一样，不能对任何人说起！”
　　“好，我懂了。”君文真的懂了，半年多来，他见过心甯一家不少事，件件奇特，件件爱人，现在心甯既然这样介绍要去的地方，和那个地方的人，没有错，也准是奇特的人家。
　　心甯带他去了药铺，“天恩堂”药铺，见到了心毅，徐畅，红孩儿，在药铺吃的午饭。
　　徐畅找出一卷古版易经，是竹筒火刻，这瞒不过君文，他一眼就能看出是无价之宝，不过他暗中奇怪，这药铺主人怎会珍藏这般无价宝卷，徐畅说的明白，是借，看完能通后，要还！
　　君文谢拒，他说太过珍贵，生恐损毁。
　　心甯出了两全主意，正好纸现成，请清出一室，供君文来抄清，不论三天五日，抄好再走。
　　君文怕太扰人，徐畅坦诚留客，君文留下了，不过拖上心甯。
　　抄完一部易经，君文和徐畅，心毅，红孩儿已成了熟朋友，告辞时候，心毅语重心长的一再叮咛，要君文进城一定来玩，更说如果遇上疑难事情，千万要立刻想到“天恩堂”这个地方，和这地方的朋友，就算是水里火里，这里的朋友全不在乎。
　　君文也诚恳的答应了下来，才互道珍重分别。
　　没事的日子过的快，很快，幌幌一年，一年来，天下太平，章君文也太平无事。
　　一年来，章君文没再见到过他的堂兄章秉成。
　　他奉严命去拜会过堂兄三次，真不凑巧，次次堂兄都为生意事务在外奔忙，没见着人，连堂嫂全没能见着，他没往心里去，年月不一样，妇道人家仍是不作兴在外面出头的。
　　是清明，未必雨纷纷，路上行人更未必“断魂”！
　　章家扫墓，到的不晚，可还有更早的人。
　　章勋祖茔上，已有了纸灰鲜花烧着的香。
　　章秉成亲墓，早经整顿，洁静异常，也有鲜果纸花，章勋笑了，也很感慨，他说秉成原来不是没有心，而是真的怪，看看这扫墓大事，秉成就没忘，并且到的最早，很好，孩子也许生性不惯和人交往，不是错，他又嘱咐君文，扫过墓到秉成家去一趟，应该拜候，见到人，顺便代请家聚一会，君文答应着。
　　回到家，竟看到了秉成的拜帖，写的明白，为了佃户和生意上的事，平日疏于叩安，所以扫墓去了个早，专为恭候章勋，不巧没见到，又来了章府，而适逢章勋又去了祖茔，所以留帖拜安，并且说要事出城三日，回来定专程拜安，这样一来，君文正好省了跑一趟的腿。


　　武林中发生了一件大事，辰州排教和西江粮船，为争水道起了战端，据说作俑的极可能是“乌家船帮”。
　　战端先是互有较搏，越来越不对了，变成一场近千人的械斗，排教惨胜，粮舟惨败。
　　粮舟动了官家势力，竟发生海捕公文，硬给排教负责的“八面生佛”佟悟生加上个“抢劫官粮”的罪名，四下逮捕排教中人。
　　佟悟生忍无可忍，传下了“武林箭”，江南六大派，长江三帮，五堡十二寨，全出动了一等一的高手。
　　佟悟生已传下话去，他已准备了“祸灭九族”，非一下子从根本上解决了粮船不可。
　　所谓“根本上”，包括了发出海捕公文的官符，官差，粮军，粮船，要在未来的一战下，杀个净光！
　　佟悟生说，然后他只身赴京，插刀投案！官家的人慌了，真像“土地爷捉蚂蚱”——慌了神。
　　他们作春秋大头白日梦，也没梦想到“武林箭”会那么响叮当的叮当响的硬，一下子惹火了二十六家武林大豪，派出两千名高手，乖乖，不用说别的，万一来个一人作上一件案，那可有的瞧了，何况佟悟生话已传到，只要血战一起，凡是沾个粮字的，官字的，谁也别打算活，他们敢不慌吗？
　　慌归慌，可不敢把真情直奏上去了，当朝天子可不是盏省油灯，尤其是对武林中人特别好，如果上奏，一定追问个一清二白，那时候“官逼民反”四个字，就不是出自刁民之口，而是“金口玉言”了，只要有这句话，当其事的大大小小官府，丢帽子的准比丢脑袋的少，官字不过只比百姓多长着张嘴，可没有多长着个头，他们和百姓一样，这玩意儿丢不起。
　　慌而逼聚，作官的聚到了一块儿，众口言虽多，主意也多。
　　有高人出了高明主意，先安抚排教，接着快马进京，同样文书不同抬头的数十件，送到每个官员的靠山处。
　　事情没敢瞒，也全附上了解决的方法，靠山们丢不下这些门生，要不逢年过节或者一时周转欠灵，谁给你千里送金，谁又为你摆平大局，所以他们也聚到一处。
　　三位尚书，两位将军，一位亲贵，深夜悄悄拜访姜刑部，几乎吓出姜刑部的魂来。
　　花厅见客，敬茶明灯而摒退家下，姜刑部才弄清楚，有十万火急大事，拜请路通帮忙。
　　姜刑部无法摇头，更不敢点头，实话直说，路通辞职已有一年，用公事是调不动人了，讲私情，姜刑部说只怕面子也不够大。
　　事急佛求僧，三位尚书，二位将军，一位亲贵，夜访路通！
　　妙到不用说酱油醋和盐，事太巧，碰了“铁大将军”，不能不惊动四邻，才问出路通全家，就在傍黑以前，才急急忙忙收拾物件套车出城而去，临行请邻居照应空宅，说多则半年，少也要三月才能回来。
　　傻了，原来作大官的在傻眼时候的样子，比小老百姓还难看十分。
　　他们傻的恨不得要哭，轻松的只有姜刑部一个人。
　　走吧，楞在街头总不是事，否则到了鸡鸣天光亮，不震惊全城才怪。
　　尚书不是白当的，总有两套，提了一个办法。
　　当他们重又坐在姜刑部花厅上的时候，尚书老爷们互作推断，路通走匆忙，可能是听到江南事件的消息，生怕找到他的头上，才先一步的溜了号。
　　将军总有将军习气，说应该下令快马追缉，知会附近各县，一体严拿，不怕路通能逃上天去。
　　姜刑部说的好，路通犯了什么罪？亲贵总是亲贵的口气，说这太简单了，牢里找个死囚，一口咬定路通共谋，还怕路通反上天。
　　姜刑部提醒亲贵道：“这办法我死都不会用，何况阁下大概忘了，你们是要请路通帮忙的，那么作，别说路通的脾气我知道，就是换上他手下的弟兄，也死不会点头。”
　　尚书老爷拍了大腿，计从大腿上来，认为可以问问仍在当差的那些老兄弟，路通的老手下，一定能问出路通究竟躲到什么地方。
　　姜刑部不能不答应，唤人去呼现任的于总班头，那是路通磕头的大哥，四十来岁，十分干练。
　　去的人回来了，却交上一封信，竟然是路通写给姜刑部的，信上说的明白，他避了，绝找不到他，更请别难为于总班头，他替姜刑部着想，最好是面奏当朝，第一是趁大祸未发，当朝圣明，必有消祸于无形的方策，第二，如不奏明，事发之后，姜刑部一定要身受到知情不举的欺君大罪，最后是直指粮运错误，平日使官府势欺老百姓，排教如不是面临忍无可忍，又怎么会不惜祸灭九族分出是非，并指出别人都有非代人出头或受过的缘故，而姜刑部没有，何必牵连其中身受其害。
　　姜刑部本就不想管，是碍于许多顾忌硬着头皮管，有这封信，正是救星，遂把信公开。
　　信一公开，大老爷们全惊了，一商量，赶快各自回府，早朝一块儿上奏，固然会断送不少好处，但那总是身外物，至于断送些人的前程或生命，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没听说过吗，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时各自飞，更有句俗话说，爹死娘嫁人，个人顾个人，夫妻有多近多亲呀，到难时还不免你奔向东我去西，何况别人。


　　一座农庄，农庄中的一座木房。
　　木房九间一大厅，全收拾的洁净异常。
　　正初更，大厅中摆好了酒饭，吃的人真不少，有和尚，有姑娘，有文士，有美妇人，也有小孩子和大男人。
　　他们是老和尚徐子敬，“天恩堂”主人徐畅，徐夫人，心甯，心毅，怡怡姑娘，红孩儿和路通一家四口子。
　　不用多讲，是心甯送的信，路通早一步脱掉是非。
　　徐家似乎专为管天下不平闲事活着，江南的这件事，放心，他们不会不管，吃过这餐晚饭，他们就走，只留怡怡和她母亲及红孩儿，徐家三代四男丁，全去。
　　老和尚说过，去了隐着身子冷眼看，并且说叫路通送给姜刑部的那封信，等于“催生信”，不怕当今不知，不过当今知道以后会怎么办，不能预料，但是老和尚知人，认为对排教不会过份，怕的是大小官员接到圣谕，阳奉阴违，那就要引出民变，而当今不知，错当排教果生异心，结局可就天下大乱，所以去是非去不可。
　　农庄是君文家的，从江南消息在三天前传入徐畅耳中，立禀严亲，心甯就向君文借好了住处，这是恐怕有人无心泄露那古刹和“天恩堂”，才预留了退步。
　　饭后，徐家男丁们早都准备了马，扬鞭而去，君文目送他们走，心中怅然若失，他也是今天才知道徐家的出身一切，暗恨自己没能看出，要不这一年半的时间，岂不也扎下了很好的根基，他并不是不喜欢练武，是独具心得，认为跟父亲和护宅武师们练，最多练成“姜子牙骑的物件”——四不相。
　　徐家借住章家农庄，今天是第一天，今夜是第一夜，今夜，清明当夜。


　　阵阵风，吹的阴森森。
　　沉黑，极暗，家家户户都早入了梦乡。
　　蓦地天地全亮了，红亮，亮的邪行！
　　是火，大火！好大的火，烧红了一片天！
　　有人被惊醒起床，有人被火光照醒，渐渐醒的人众多了，刹那间，多到一眼看上去全是人。
　　人挤了个山一样，却没人救火。
　　救火的人早来了，人人都愿意救这家人家的火。
　　人人虽都甘心情愿救火，可就是没人动手去救。
　　怎么个救法？
　　十亩巨宅，一片火海，除了火看不到别的东西，听不到呼喊，看不到火海人影。
　　别说救了，远在十丈外，都烤的人窒息。
　　再近上一丈，非烤熟不可。
　　这场火烧到次日天亮五更后，地面上早出了面，四外布下岗，但是人仍无法靠近三丈。
　　灰烟在半天里捲成云，里外人家的屋顶上，全布着黑灰。
　　正中午，才算能够进人，先灌水，再清火场。
　　清好火场，天正傍晚，像焦炭般的大小男女不分的尸体，一共三十八具，而这户人家四邻全清楚，全能数出人数来，应该是三十九个人。
　　有人活着？谢谢苍天。
　　屁话，苍天要有眼，干么不烧那“酸枣张”家，为富不仁，奸巧毒坏，偏偏一年比一年兴隆，这“大槐树”章老爷，多仁义，多慈祥，那天不行好事，那个穷人没沾过人家的光，老天爷偏偏来上把无情火，你他娘的反而谢他，谢他个屁！
　　天啊！没有半丝丝良心，闭着那对势利眼的天啊！
　　烧成半天红，直烧到大天亮，三十九个人烧死三十八个的这户人家，竟然是“大槐树”章家，谁信？谁信？谁再能，再敢说老天爷长着眼？要真有眼，那也一定是屁股眼！


　　农庄管事章守仁，是当年章勋的书僮，为了佃户的事，昨天去了通县！
　　为了保密，不使外人知道徐家的人暂住农庄，所以除了管事章守仁外，没人知道公子章君文现在住在这座农庄里。
　　章管事昨天走的时候，就有了交待，不奉呼唤，谁也不准到那九间屋子的木房去，所以尽管农庄上长短工人全听到了凶耗，也有人赶进城里亲眼看过，也正在纷纷暗泣和痛哭失声，偏偏没人知会章君文。
　　直到章守仁回来，并且去过城里，和其他农庄管事凑齐，着手办理善后再回农庄，已是第二天的傍晚了，章守仁硬着头皮，忍着悲泪，把凶耗禀陈给正在和路通闲话的君文。
　　章君文连个楞全没打，砰的一声昏死摔倒地上。
　　路通也傻了，不过他久处急变事务，心里虽是酸苦悲楚分不清究竟什么滋味，行动却快，托起章君文，一连三指两巴掌，从幽冥路上把魂魄追回。
　　章君文顿时悲号声哀，自然惊动了徐夫人和怡怡姑娘，怡怡亲自询问，章君文哭成了泪人，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路通不明详情，没什么可说，还是章守仁把所见所知和已办的事情说出，怡怡一双星眸倏地射出寒光，路通吓的一呆。
　　为办那“四大血案”，他着实的领教过怡怡姑娘智慧和干才，但没想到怡怡是位深藏不露的武林高手。
　　这种震人心弦的变故，撼人胆魄的惨事，路通在乍闻消息时全呆了半晌，怡怡却能沉着丝毫不现惊慌，仅仅是略以思索，就告诉路通说事情出人意外而不巧，父兄等人全不在场，她一个女子，难以事事出头，要路通多费心神，照拂着章君文，最后更说了句使路通听来十分别扭的话，说人不能与命争，处理善后要紧，好在章家还活着个章君文，天大的事也可以慢慢的从头再来，只是勉强不得，作朋友的遇上这种事，也只能尽自己的本份，每个人有每个人的遭遇，说到话尽到心已经够了。
　　怡怡就这样走了，片刻之后，红孩儿来到，给章君文服下一丸乌黑喷香的药，说姊姊讲的，这丸药能保命护体，姊姊还要我带句话给章大哥，说章大哥出了这种恨人心的事，徐家已不好意思再多打扰，立刻搬迁。
　　路通要不是从办理“四大血案”深知徐家上下的为人，几乎捺不下性子骂出来，这算什么朋友，人家出了这种悲惨事，就算不想伸手，不能伸手，不愿意管，可也不能现实到这种地步，一甩六二五，一走了之，交朋友若是全交到这个份上，那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怡怡年轻不懂事，不识大体，可是徐夫人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怎么也会由着怡怡这么作，所以红孩儿一走，路通猛一跺脚就往外奔，章君文也一把拖住了他，悲垂着泪，说不出话，但是直摇头。
　　路通性情中人，不禁抱住章君文也痛哭失声。
　　他哭章君文的悲惨遭遇，更哭自己看错也失去的心目中好朋友，徐家的人，徐家的人！
　　徐家的人究竟都作的些什么事？他不禁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