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眉演绝学　巾帼展奇谋

2024-09-18  作者：孙玉鑫  来源：孙玉鑫作品集  点击：

　　秉成的声誉，在四邻长舌的播传下，顿时高升千丈，真所谓，时来运转，夜壶升天。
　　君文的名头，更传播的快，只是话皆恶臭，人人远避，这就是“倒楣喝水塞牙缝”了。
　　日子过的飞快，章府上没再见那宋朝将军露面，秉成有田庄，有生意，总要照顾，君文亦然，于是双跨马，肩靠肩，不论办理哪家的事，全是两兄弟全到，于是秉成田庄生意中的人，都认识了二公子君文，君文田庄买卖的经管者，也全和大公子秉成熟识。
　　大槐树的新厦，因为一切接着当年建造，二楼一阁一亭一台全不马虎，所以不能求快而求其精，营建商家说过，要转过年来，正月底或二月初才能全部完工。
　　好在君文根本不急，秉成也不能急，否则叫人误会他是有心早把堂弟推出门去。
　　安稳快乐的日子，过的更快，幌幌眼，腊月了。
　　腊月初三，秉成的手饰楼，被迫接了个生意，是别家手饰楼承接不了，转而介绍给秉成的。
　　济南大户崔不群，腊月二十八为长子娶妇，次女于归，要定专图巧样的全部手饰两套，只说金子就要一万两，其他不问可知。
　　秉成本待不接，碍于同行道义和自己手饰楼的名誉，咬着牙承接下来，因为崔家要的东西是精工活计，日子又迫急，尤其是必须送到济南，不过崔大户传过话，一切费用全由崔大户负担。
　　秉成不愿意接的最大原因，是必须和君文分开大约十天，去济南送货，不能失误，非亲自前去不可，生怕万一那宋朝将军鬼又找上君文。
　　君文却不在乎，他说：“要真该还将军鬼的债，躲也躲不过，赖也赖不掉，现在不比从前，不再怕了，当真宋朝将军鬼再来，他愿意问个明白，然后欠债还钱，要命给命，没什么。”
　　秉成没接话，心里却像盘算着什么。


　　腊月天，冻死人。
　　西北风比小刀还利，细砂粒儿旋飞着划过人的脸颊，能削割出一条伤口来。
　　一大早就积雪尺厚，真应了那句“各扫门前雪”的古话，每一家都不敢偷懒。
　　天太冷，勤快些儿还暖和点，何况雪后阴天，积雪刹那就化成寒冰，一溶一化之间，大门二门就会冻作“连地生”，除了烧几壶滚开的沸水浇化，你休想能推的开门。
　　一间宽广的古色古香古雅的客堂，外面虽然能冻死狗，屋里却暖和人。
　　三座半人高的赤铜大炭盆儿，火发晶红，使整个客堂温暖宜人如沐春风。
　　徐心甯，心毅，怡怡在座，等待着约好而还没有到的两位熟朋友。
　　路通是满肚子气，一脑袋的不高兴，如果不是于奎死拉活扯连推带拖，路通说什么也不来，他从心肝眼里，已不打算再交徐家这种朋友。
　　于奎说的好，别忘了当年要没有人家，兄弟你十有八九没了命。
　　路通这才说出“只此一遭，下不为例”的话，勉强跟着于奎走。
　　不远，这户人家距离章秉成的五进院子不远，走上百十步就到了章秉成的府门。
　　路通虽说对徐家的人已有了成见，但并掩饰不住他那久在公门的灵敏鼻子和过人的眼光，在经过章秉成府门而转入长巷后，路通突然说道：“徐家的人本就住在附近？”
　　于奎只是笑，没开口。
　　路通才要再问，到了，已经到了他们要来的地方。
　　路通先踏进客堂，于奎跟在后面，心甯微笑接待，宾主落座。
　　红孩儿端来恭敬客，向路通笑笑，转身而去。
　　红孩儿这一笑，笑的路通从心儿里觉得尴尬。
　　坐定后，心甯只是目光盯着路通，一言不发，路通沉不住气了，道：“徐大公子这样看我，莫非不识认我了？”
　　心甯笑道：“路兄不是有一肚子闷气要发吗，我是静等路兄的罚问呀！”
　　路通本是个痛快人，略加思索慨然说道：“我的确是有件事蹩足了闷气……”
　　怡怡平淡的接口道：“可是因为家母和我，在君文突遭奇变后，不顾而去的事？”
　　路通点头道：“不错。”
　　他本该还有下文，请怡怡解释，可是他懒的再说，相信怡怡总会开口说明的。
　　怡怡仍是那么平静，道：“我知道路总班头对友义气，也知道曾不惜委屈自己，扮作章家长工，只是请问，这对‘怪火’奇劫一案，可有补益？”
　　一句“怪火奇案”，路通神惊色变，显然章勋一家三十九口，惨死火穴三十八人的这场火，有了问题。
　　路通诚恳询问一切，在经过心甯代表怡怡作过详尽答覆后，只见于奎一脸肃穆，路通却满面羞愧，频频致歉，接着不约而同坐近怡怡，静听怡怡在安排妙计牢笼，侦破火穴奇案。


　　秉成请了位据说是来自“龙虎山”的高明道人，到家宅中。
　　道士五十上下，长髯蓝袍，拂尘法剑，模样古奇，颇有几分仙风道骨。
　　道士的话够狂，说望气获知家宅中隐有邪祟，又说妖气邪祟竟有无边怨恨，所以他断定这妖邪鬼物并不是对任何人都祟惑，而是在找几世前的冤孽，这话不能叫人不信不服。
　　道士报名“涵灵”，一柄“降妖剑”亮如寒电，大白天就设坛祭天，三牲祭鬼，引动了四邻围观，秉成不但不禁，反而好好招待，秉成说的好，有善心邻居，见过那宋朝将军鬼，堂弟君文，是身受邪祟人，如今请得“天”师首徒“涵灵真人”，当众捉妖，以清视听。
　　才傍黑，涵灵祭起“符咒”，剑尖穿着画有符咒的黄表纸，就高烛点烧向空一甩，带火的纸咒，一边焚烧一边飞腾，你不信是准有毛病，看！
　　黄表火纸若有神助，竟冉冉飞向君文所住的第二进院中，洒落着一串火星馀灰，飞飘进堂屋中，这已经看傻了几十双眼睛，由不得一齐迈步直追过去。
　　带火黄表纸在堂屋中转了一圈，邪事！
　　还有更邪的怪事呢，那书房帘儿，倏忽自己飘起，使四邻围观者都惊呼出声。
　　这时整个黄表纸咒，已全烧着，成了一小团火，这团火，就在帘儿自动高扬时，如迅雷若坠石，直射投向书房书案后古木椅下，再不挪动，馀火恰好这时熄灭。
　　堂屋里挤满了人，秉成亲自摘落书房帘儿，叫章顺照上十几盏烛灯，涵灵真人剑尖直指火灰坠落处，口中真言喃喃，接着一声大喝，宝剑脱手飞出，直钉在馀灰上面。
　　涵灵这时才如释重负般对秉成道：“施主请吩咐贵管家，搬清书房杂物，找来匠人挖掘贫道宝剑镇压地方，必有所见。”
　　章顺动手搬东西，邻居纷纷帮忙。
　　右邻郝大爷，亲自取来工具，和两名身强力壮的汉子，开始掘地。
　　挖掘时，大眼小眼全盯在掘处，一直到坑深三尺，郝大爷轮镐猛下，传来一声击木怪声，才都像一条线牵的木偶，同时吐出了喔的一声。
　　清出半湿土，土色全和附近的不一样，看清有口棺木，埋于三尺地下。
　　抬上棺木，散下檀香，由涵灵作法，四面贴好符咒，才开始起盖。
　　棺盖起抬一旁，惊呼的声音响传一方！
　　棺木赫然是位宋朝将军，也不由人不信，君文都深觉涵灵所说邪祟惑已是前世冤孽。
　　秉成吩咐章顺找人并重购新棺，将这位死已百年的将军，抬停木榻上面，发现棺木垫尸“头枕”竟是一部书册。
　　取出书册，涵灵在旁作法安魂，秉成君文匆匆翻看书册，草草看过一遍后，秉成叹息连声，君文神色不安。
　　原来秉成曾说他那七代祖章韦，于岳帅父子屈死之后，誓诛秦桧，悄悄进入临安，就往访胞弟章岚。
　　当夜乃弟为胞兄洗尘，用酒灌醉章韦，押解相府，章韦醒来已入囹圄，随来部下侦知此事，一因章岚是章韦的亲兄弟，二来章岚一身武技防守又严，为主复仇业已无望，只好退求其次，将实情书成巨册，章韦以“擅离职守，图谋不辄”大罪问斩，其部下窃得尸首，缝作全尸，头枕巨册，埋于章氏故里家宅。
　　按册上所记，章韦子章玉堂，彼时逃亡在外下落不明。
　　章岚子章元魁，曾任职相府。
　　不过秉成所存祖志族谱，证明了他正是章韦的七代孙，而君文对“章元魁”这个名字更熟，正是他家的六代祖先，这样说来，他和堂兄秉成的七代祖，是同胞兄弟，换句话说，七代前胞弟出卖了胞兄，才种下今日七代后的索命追魂。
　　四邻无不恍然，也更证明了天报不爽。
　　秉成安慰君文，当将章韦抬于新棺钉封时，秉成上香恭祭，他朗朗说道：“七代先祖神灵有知，应念堂弟君文本身无辜，况孙儿辈仅此一弟，杀弟何异杀己，冤成七代之时，今日自当超解，祖灵祐之，祖灵祐之。”
　　当夜百灯移灵，葬章韦于祖茔。
　　祸患乍平，人心渐安，高道涵灵更是来如神龙，去似无迹，令人赞敬。
　　秉成比谁全高兴，因为他不日要有济南远行，现在手饰楼正加工日夜赶活，想早走些日子，年三十最好能返回家中，过个团圆年。
　　可是又不放心君文，现在祸根找出来了，祸苗也安抚并咒镇住了，不虑再生意外之变，当然高兴。
　　秉成请妥了车把式，是双马车，车新马快，车把式老程拍过胸口，说只要在“德州”河界上，找渡船找的快，他保证每天赶足百二十里路。
　　约计从京里到济南，走直线恰正一千里，不到八天能赶去济南，回来快马独行，一天两百里，五天到了京，八、五十三天，秉成决定腊月十五那天一大早动身，这样就算偶而路上误点时间，年三十夜也能赶回家中。
　　要想十五走的了，就非紧盯着巧工细匠日夜加工不可，秉成加发了工资，调整了伙食，出了更高的奖金，人为财死，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十四中午就全部完工，再经细验，一切满意，小心紧密的全包囊好，放置双锁铁箱中，通知了老程，明天十五，改为一清早起程。
　　十四夜，团圆饭，临安睡前，秉成取出三册厚厚账簿，两册是君文家的，到年了，各种生意全要结算，田庄佃户也该纳粮，该收多少，全在账上。
　　另一册是秉成家的，要紧处是城外放了万多两利息钱，说好的是年二十九本利全归，凭账册付夹的借据收取，请君文别忘了去取。
　　秉成又取出来个单子，那是他定好的应年用物，包括年货，新衣，一切一切应有尽用，是二十五进来，送到门，君文只要按单子点点数就行，钱是早付过了。
　　再就是请君文多照应点家，二十六陪着秦氏回趟娘家，路不远，城南三十里，能当天回来最好，否则住一天也没什么，秉成早备好了年礼，秦氏送去，君文当然义不容辞全答应下来。
　　君文没有计算过，也许秉成一样的没有计算过，按秉成交待给君文的事，从二十五在家点收年货开始，二十六陪同秦氏回娘家，当天未必能来回六十里，那就要二十七这天回家，二十八、二十九要收自己和秉成家的账，那就是说，从二十五后，君文已没有自己的时间。
　　当然君文并没有放在心上，秉成远行匆忙，也顾不得，十五一早，君文亲自送走秉成，直送到城外十里，借便顺路，他回到自己的田庄。
　　有件事情很妙，当年田庄旧人，包括章管事章守仁，全不在田庄管事。
　　君文几乎对田庄中人全部陌生，尤妙的是，田庄上下也没有人认识他，直到他提了名姓，田庄中人才找来管事钱琪。
　　君文问及章守仁，钱琪说章管事高升了，正为君文重建家宅的奔忙，说是秉成吩咐的，将来要章守仁作君文府中的总管。
　　君文非但没有认为秉成越权过份，并且由衷的感激秉成大小事情都为自己想的周到，所以，对田庄上下人皆陌生的这件事，也忘了追问。
　　君文家还有另一座田庄，等于是粮仓，就在不远，君文也去了一趟，情形相同，已没有一个当年老人留在田庄，君文心头突然起一种无名的怀疑和不安，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他有这个念头，他也弄不清楚。
　　他从田庄回城，还不到中午，他一个人，低着头，慢慢走着，他当然不知道，另外有人在暗中注意着他。
　　是傍近大路的一片小松林中，有两个人在悄悄谈着，君文的影子，还在不远的地方。
　　其中之一，低低的说道：“老二去吧，一切仗你了。”
　　另一个人道：“那位公子爷好像有点梦醒了，我看应该再点点他，也许……”
　　“不行，别忘了主帅不是我，何况再点他也没有用，三十八条性命，非等最后关头找不出凶手，主帅不是说过，千万别打草惊蛇！”“好吧，我去了。”
　　“小心，看那些屈死者的伤痕，证明对方很够扎手，何况人不只一个，那是一帮，此行旨在侦获内情，不在对阵交兵，能不动手，就不动手！”
　　“放心啦，不过，必要时我可不会逆来顺受。”
　　“这当然，只要你能作的不露形迹，不叫他们疑心到和章家的事有关，必要时放手先收拾一个两个，也能解解恨！”
　　“就这么说了，咱们大年夜见。”
　　“这倒未必，章秉成十有八九不会真去济南，那一套也只能骗骗公子爷和他那老实的妻子！”
　　“这更好，咱们反而能早见面，阿爷那儿代我拜安，对红孩儿说，若能到‘良乡’，准给他带一大包‘糖炒良乡热栗子’吃！”
　　“走吧，别追丢了人，真经过‘良乡’，带上十斤生的，过年可以吃到主帅的‘拔丝栗子’了。”
　　“就这么说定了，大哥，过几天见。”
　　当大哥的一笑，人影闪飞，已失去了二弟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