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强人显神通 更上一层楼
2025-06-14  作者:司马翎  来源:司马翎作品集  点击:

  崔怜花崔怜月由于心意相通,故此她们可以说是一齐倾心迷醉。那是因为沈神通的奇异本事——他居然能在箭在弦上局势中,单凭言语就使敌人锋利矛头转了方向!
  她们真想挽住沈神通臂膀,最好是偎依在他怀中,然后问他马玉仪是怎样一个美人?她那一点使得他付出深情挚爱?她们能不能也跟着她侍候他?
  陶正直呻吟似的声音责备沈神通:“就算我做了这些事,但对你沈哥说来,总不是坏事吧?至少你已减少很多强敌,难道你希望他们都很健康?希望他们健康得可以握刀割断你的喉咙?”
  沈神通忽然记起“何同”,那是因为陶正直居然叫他“沈哥”。陶正直一定是听何同讲了很多很多关于他的事,才会记得这个称呼。
  陶正直向沈神通微笑,好像讨好他,也像是求他不要发怒。
  陶正直的笑容居然很有效力,这是谁也想不到的事。沈神通用手势拦阻会津简一出手,道:“会津先生,你们准备用来对付龙门派三位玄门剑客的高手,我猜想一定也在那十五个杀手之内,可惜他们全都在地底中了陶正直埋伏暗算而丧命。我有没有猜错?”
  会津简一粗豪率直地点头,道:“你没有猜错。”
  沈神通道:“若是如此,则龙门派剑客们现在忽然出现的话,你们恐怕很难分出人手应付了?”
  “是的。”会津简一说:“但他们决不会忽然出现。因为我已接到确实情报,得知那三个道士昨夜本来落脚在范家庄,大概准备一清早就赶来野趣园,可是不知甚么原因,他们忽然半夜就离开。我又刚刚接到有关他们行踪的报告,说是他们好像有病,所以只走了几十里路,到了侯桥镇就歇下,还抓药煎药忙个不了。”
  沈神通一点也不惊讶,轻轻点头淡淡而笑。他虽然不能不承认黑夜神社的情报很准确很有效率,但他何尝不是也已接到情报?如果身为浙省副总捕头的彭璧连这一点也做不到,沈神通实在不必特地找他从数千里远的杭州跑到天津卫来了。
  所以他不惊讶绝非故作镇定,而他此时没有立即回答,却是因为心中又想起何同。老实说陶正直的笑容当然没有任何可能会使沈神通心软,完全是因为陶正直非常巧妙地使他想起何同,也等如暗示他,如果要找到何同,你就必须保护我陶正直性命,原因极之简单——死人绝对不会说话。如果陶正直死了,自然无法供出何同下落,这就是陶正直微笑的真正意思。
  但更进一步推究,人人也不难猜得出由于何同的下落必是极之隐秘难觅,所以陶正直才敢用来威胁沈神通。如果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万一沈神通已经侦查出来,陶正直岂不是反而死得快些?
  沈神通使自己暂时不去想何同,声音也淡淡的:“会津先生,你们知不知道陶正直住在甚么地方?”
  会津简一摇头道:“不知道也不认识他。我更不知道他会来观战。”
  沈神通道:“他住在范家庄。”
  金算盘插口道:“你刚才提起龙门派三位道长住在范家庄,现在又特地提到陶兄也住在那儿,是不是暗示其中有些关连?”
  沈神通道:“龙门派的道长们修习的乃是玄门正宗内家剑法,就算吃错东西,又受风寒感袭,但他们大概还不至于生病,更不至于连夜仓惶遁走。”
  “是的,是的,”金算盘连连点头:“可是如果这是陶兄施展的手段,显然他偏帮着黑夜神社这一边?然则他又为何暗算黑夜神社那些人?”
  沈神通道:“我能够回答你,但不是现在。如果我过得岩岛先生这一关,而那悲魔之刀也插在我腰带上,我才回答你。”
  既然陶正直也曾施展手段对付龙门派,使那三名道士仓惶遁走,这一来会津简一大感混淆疑惑,真不知应不应该把陶正直当作敌人看待?
  不过他却知道一点,那就是目前不妨忍耐一下,看看情形再作打算。因为在“恩仇”上立论,陶正直对他们黑夜神社究竟恩多或是仇多?这是极不容易回答的问题。若是在“利害”关系上立论,则陶正直既然能无声无息杀死不少黑夜神社杀手,又能使龙门派三位剑客狼狈而逃,此人的手段本事自然不差,如此强敌又何必现在招惹?留待以后才对付岂不是更好?
  显然沈神通已替陶正直做到了他所要求的事了,但刘双痕等人却感到非常困惑,没有人想得通沈神通为何这样做?他何必帮忙陶正直?他们之间有甚么牵连有甚么关系?
  岩岛健双手捧刀踏前一步,他的移动吸引了所有的人的注意。
  只见他用几乎超过九十度的点头向沈神通行礼,而且长达三秒钟才抬起头恢复毕直挺立姿势。
  “沈样,你说过我必定会战败身亡,我直到现在还想不出理由。莫非你见过我的斩风刀流心法?你认为还不够辣不够快吗?”
  “不,恰恰相反,以你的眼神以你的气势,还有手腕那一圈突起的肌肉看来,你的确已达到刀一出鞘,就可以劈叶为八片的地步。”
  岩岛健骇然色变。唉,沈神通到底是人还是妖怪?如果他是人,他怎知我斩风刀流无上秘奥?怎知我已达到此一境界?
  “岩岛健先生,我们中土卓然成家的刀法虽然很多,但如果只讲究一个快字,恐怕就只有闽南连家秘传的拔刀诀可以比美了。”
  “我也听过拔刀诀的威名,我一直希望有机会找到连家高手比比谁的刀快。”
  沈神通微笑道:“仅仅是‘速度’未必有用,因为虽然你出刀快过对方,但如果只能迫退他或者伤而不重,这种速度就未必能取胜了。我不妨举个假设的例子说明,我刚才看见会津先生手绰铁矛的威势,我相信谁都瞧得出这位二当家步伐雄健之极,矛势有霹雳之威。但若论速度,他的矛一定不够你的刀快,可是如果你们交手拚斗的话,你能一刀杀死他么?”
  岩岛健有点尴尬。他既不可当众自夸必能以快刀杀死会津简一,但亦不愿当众承认办不到!总之他现在觉得沈神通既可恨又可怕,因为不论任何时候,沈神通都能够弄个小小陷阱使你掉进去,使你哭笑不得。
  “我的看法是,”沈神通只让他为难一下就接着说:“你用最快的一刀最多只能杀伤会津君,但他还敬的一矛却一定可以要了你的命,原因是他的矛势已封闭了本身任何会致命的空隙,但不致命的部位,便无法照顾周全了。”
  当下有人赞叹地摇头摆脑,有人甚至轻轻喝采,因为,如此精譬奥妙的上乘武功神髓居然淡淡数语就分析得明明白白。
  岩岛健既佩服又惕凛,问道:“这就是你说过我一定会败亡的秘密?”
  沈神通的回答又大出人意料之外。他说:“不,当然不是,因为只要你不贪功躁进,天下有谁能够一招击败你杀死你?”
  连岩岛健自己很自信地点头道:“沈样这话甚是!”
  沈神通道:“不过虽然一招不能击败你杀死你,但许多招之后就不一定了。尤其是当你施展忍者暗器门的‘连珠六绝刃’之时(是连番接续的六种暗器之意),当你使到第三种‘火雾丸’。这种火器固然可以取人性命,但最大的功用还是障蔽迷惑对方目视和听觉,于是第四种‘鸟羽毒针’一出手几乎就一定可以杀死敌人了。”
  他停歇一下,再开口时声音仍然很平和冷静,好像只不过跟很熟的朋友谈天而已:“只不过问题是你以极快极巧手法要摸出火雾丸之时,突然发觉连一粒都没有,你大惊之下跟着转手摸出鸟羽毒针。这是你苦练得万分纯熟的手法,所以一定依照次序去摸。可惜这次虽然摸出鸟羽毒针,却反而有三种情况发生而使你立刻落败身亡。”
  人人都看见岩岛健当沈神通话声停顿时,不知不觉伸手去摸皮背心上的小口袋。
  实在情形如何谁也不清楚,但至少从岩岛健剧变的面色看来,却可以猜到极可能少了那么两样。
  沈神通又道:“你将会发生的三种情况。第一就是你虽然摸毒针,可是数量不对,应该一共有八去而现在只有四支,这样施展之时当然不能得心应手。第二种情况是你忽然记得这种鸟羽毒针其实不是真正暗器,虽然毒性剧烈可怕,但只能够在火雾丸做成的迷朦混乱场面下才有用,否则人家容容易易就可以挡住。”
  他透一口气,同时也叹一声,道:“唉!我还用不用把第三种情况说出来呢?”
  岩岛健道:“不必了!我连续震惊之下,当然门户松散露出空隙,而你也当然不会放过机会。这就是第三种情况。”
  “既然你已知道,我们这一场决斗还需不需要举行呢?”
  岩岛健眼中射出锐厉光芒,冷笑道:“当然要,我已经查过,只失去火雾丸和一半鸟羽毒针,但我还有别的暗器,我相信一定可以斩下你聪明的脑袋。”
  沈神通摸摸头颅,苦笑道:“如果这颗脑袋被你斩下,怎么还能称为聪明呢?唉,看来我的脑袋实在不算聪明。”
  他话声甫歇,右手像变魔术一样忽然多了一条金光灿烂的粗炼。人人一看而知这是公门捕快抓人之时专门用来套在犯人颈子上那种锁炼,只不过沈神通这一条好像是纯金打制的。如果真是纯金,那当然比捕快用的铁炼名贵百倍还不止了。
  事实上岩岛健宝刀已经出鞘,还学中土武林一样将刀鞘扔到一边。
  悲魔之刀一出鞘,轩堂内那么大的地方登时全部气温剧降,刀尖那两颗泪形金刚钻闪动着奇异如梦魇似的光芒。
  陶正直首先低低呻吟,他又一次感到心寒胆裂的恐怖,这一点正是他决计要把此刀丢到黄河或渤海中的原因。可惜他来迟一步,所以此刀已经到了岩岛健手中。这也是他暗中对何同非常不满的一件事。
  不过陶正直总算是过来人,所以他还能够勉强忍熬,也还能够迅即转眼观察所有人的神情。
  沈神通的神色毫无变化,使他大大增加了压迫感。虽然他早已知道此刀只对大奸大恶之人发生奇异作用,而沈神通绝对不是奸恶之人,所以他不受影响不算奇怪,只是若是此刀落在沈神通手中,问题就万分严重了。沈神通会怎样运用“悲魔之刀”?讲出来很简单,事实上他也已经透露过,他将会把悲魔之刀送给一个人,而这个人却一定会天涯海角的找寻陶正直,直到诛了他为止。
  陶正直又看见刘双痕崔家姊妹等都不过讶地皱一下眉头而已,但金算盘却大不相同,他好像蜈蚣碰见了雄鸡,那种惊惧畏缩的神情真是难以形容难以描画。
  那会津简一全无惶悚之意,可见得他也不是奸恶之辈。
  沈神通的金链实在出现得极之及时。在场所有高手都看得出,假如沈神通慢了一线亮出独门兵刃,那岩岛健手中的悲魔之刀一定已经向他脖子砍出,就算这一刀仍未砍下沈神通聪明的脑袋,但最低限度也能使沈神通十分狼狈而处于劣势。
  现在沈神通这一手至少已证明他的脑袋果然很聪明,岩岛健最后纵然能够把它砍下来,但大概也不能不付出相当代价。
  不过换了另一角度看,便也有另一种答案,这答案就是沈神通因为有“聪明”脑袋,所以能够反过来杀死岩岛健了。
  这时大概沈神通的金链露出了空隙,故此岩岛健大喝一声。不过他的刀光比声音还快,换言之人人先看见刀光闪至后才听见喝声。
  只见沈神通上半身已经向后仰弯,这种姿势一望而知乃是被又快又利的宝刀迫成的。因此所有的人忽然一齐泛起相同想法:“啊呀,沈神通输了!”
  岩岛健的刀法快得当真可以“斩风”,只在这一瞬间,斩劈了十刀。
  斩出第十一刀之时,岩岛健那雄健身躯已经向前上方跃起,因为沈神通双脚虽然没有稍动,但身子向后仰弯姿势自然使双方距离拉长。因此岩岛健重心必须向前移动,也因此岩岛健腾身扑跃闪电般越过沈神通头顶。
  他们的动作招式虽然快得难以形容,可是在场差不多都是一流高手,故此仍然看得非常清楚。正因为能看得清楚,于是岩岛健第十一刀开山裂石一击砍断了沈神通的金链,登时使人泛起空气凝结时间停顿之感。
  第十二刀将会出现怎样的景象已经连想都不必想了,唯一不知的只是沈神通那颗聪明脑袋会滚到谁的前面而已。
  高手决斗一旦分出胜败,绝大多数便是分出生死之时,所以必定会有极惨烈气氛。另一方面观战的如果也是高手,那就更能够感觉体会得出这种惨烈味道了。
  崔家双姝好想闭上眼睛不看。她们当然不是害怕看见杀人场面的娇弱女子,事实上她们也敢亲手杀人,只不过既然沈神通已等如同一阵线的朋友,而且他既有风度又潇洒,再加上智慧风趣,实在是令女孩子暗暗倾心的人物。如果这样一个男人的脑袋滚到你脚尖前,你会有甚么感想呢?
  可是岩岛健出刀之快,竟然使人连闭上眼睛的时间都没有。他身躯仅仅飞越过沈神通少许,第十二刀已经反手砍到沈神通后颈偏左之处。
  人人都不眨眼也有好处,因为大家都看见沈神通也是同一时间反手扔出金链。他的金链原本很长,但现在只賸下两尺左右,所以如果不脱手扔出,根本沾不到在他脑后空中的敌人,更不要说击中要害了。
  事实上沈神通扔出的金链虽然刚劲如短棍迅疾如闪电,可是方位似乎略略偏低和偏斜,所以如果这是玉石俱焚同归于尽的打法,那就是差以毫厘谬以千里了。
  幸而沈神通脑袋真的极之聪明,故此岩岛健“悲魔之刀”刚刚闪泛出极强烈又奇异光芒,使得人人皆见那闪耀精芒中出现两大滴泪珠之时,却又忽然光消泪散。那是因为沈神通左后颈出现一支短棒,悲魔之刀必须先砍断这支短棒才能够砍断沈神通颈脖。由于悲魔之刀虽然能斩断五金之精铸炼的金链,却不能斩断这根黑黝黝的短棒,反而刀棒相触时爆射出一片眩目五彩光芒。
  总之沈神通不但颈子没断脑袋没掉,反而挺直身子之后,徐徐转身瞧看岩岛健。
  原来现在却是岩岛健问题严重之至,因为他第十二刀不但不能斩杀敌人,竟然还由于四肢麻掉一下而震歪了身形,这么一来刚好让要害碰上沈神通扔出的金链。那条金链上布满内家真力,简直就像被真的金属短棍撞戳于大穴上。
  所以岩岛健落地时虽然还能够保持垂直姿势,双脚先碰到地面,可是他根本身在空中就已经魂归天国,所以连维持站立一下的姿势都办不到就跌倒了。
  如果岩岛健知道那根黑色短棒就是神手帮三宝之一“电棒”,他大概就死得没有甚么疑惑不满了,因为“电棒”就是具有强烈电流那样的棒子,凡是使用金属兵刃碰到电棒就会像触电似的全身麻痺一下。
  在平时触一下电,只要不是高压电,实在没有甚么关系。可是当此兔起鹘落生死一发的凶险决战之时,触这一下电就变成大得无可再大的问题了。
  沈神通过去拾起宝刀以及刀鞘,左手电棒在岩岛健身上碰触一下,就像你要引起一个人注意以便向他说话的动作一样。
  “岩岛健,其实这根连宝刀也斩不断的棒子,才是我要告诉你的第三种情况,可惜你自作聪明,根本不让我讲完。”
  “悲魔之刀”归鞘之后,宽敞轩堂内气温马上恢复正常,同时陶正直跟着也正常了。
  沈神通的金链虽然已毁断,但他聪明脑袋幸而还在颈子上,并且还得到一把宝刀。这次险恶交易自然算得是有赚而不是赔本。
  他本该最先向金算盘说话,就算不是金算盘,也应该是陶正直才对,但沈神通偏偏不是。他最先讲话的对象竟是会津简一:“会津君,我这一场赢得公平不公平?”
  会津简一颔首道:“公平。你虽然利用别的方法偷去了他的暗器,但事先你已经告诉他。何况忍者所用的忍术和暗器,以我的看法并不光明磊落,总是属于诡邪门道。”
  在东瀛本土无数真正武士都有会津这种想法。忍者虽是使人惊惧,却总不能使人尊敬。
  沈神通道:“会津君,你果然是真正武士,怪不得我去拾刀时,你根本没有丝毫留难我阻止我的意思。既然你和刘双痕他们之战定在明天,那么,我希望你暂时不要介入我的事情里面。”
  会津简一极之爽快,大声道:“可以,但如果过了明天而我还活着话,我仍然要找你替岩岛健报仇。”
  沈神通笑容有点苦涩。因为虽然会津简一之约已经是将来之事,但问题是这种江湖仇杀就是具有这种纠缠不休的特性。遥望前途,几时才可以完全摆脱“仇杀”呢?
  当然,沈神通绝对不是害怕,只不过看穿看透江湖中的人生,所以涌起了厌倦乏味的苦涩。可惜他还不能放下担子,也不能够摆脱责任。假如可以的话,大概要他爬着离开野趣园他也肯干的。
  金算盘从矮屏风后走出,他面貌身材都没有变化,然而他硬是看来没有从前那么有风度。从前的潇洒味道不知为何突然消失了?
  “我要告诉你一件事。”他望住沈神通的目光暴戾锐利:“沈神通,你的女人我交不出来。我也不知道她到底为何会失踪的!”
  陶正直面色变得最厉害,因为如果沈神通相信金算盘,那么他要找麻烦的人第一个自然就是代表“何同”的人了。
  其实他内心并不是很怕麻烦也不是很怕沈神通。陶正直这个人连“血剑”“刀王”等一流的高手都敢碰(虽然使的是暗算手段,但胆色仍是非同小可),当然决非胆小懦弱之辈。只不过他向来装惯孙子,做惯了卑恭懦情动作,所以习惯成自然,马上就表现出恐惧害怕。
  沈神通可能看见,但亦可能没有看见,不过李红儿却瞧得清楚。她为人似乎有点死心眼,由于早先沈神通交待过她密切注意陶正直,所以直到现在她只要有空就一定“注意”他。
  李红儿碰碰崔家姊妹,只呶起嘴唇示意。崔怜花立刻发现并且立刻怒声叫道:“一定是他捣的鬼。”她遥遥指住陶正直:“要不然他何须那么害怕?”
  金算盘头也不回,厉声道:“陶正直,你是何同代表,是不是不看好岩岛健,所以赶快暗中又把姓马的女人劫去?”
  陶正直举起双手作出表示投降姿势:“天地良心,我绝对没有做这种事。”
  崔怜花怒声道:“你有个屁良心?”
  金算盘接口道:“如果你没有做,为何一听见人失踪了就变颜变色?”
  陶正直哀鸣似地分辩:“我一听就感到麻烦必定会落在我头上。别人我或者还惹得起,但金老板你再加上沈神通,我怎能不惊?”
  自古以来都说: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可是这话对金算盘好像不怎么管用。金算盘声音仍然维持着那极其凶戾狠厉味道:“陶正直,吕夫人老早劝我杀你,你知不知道为甚么?”
  陶正直这回的惊讶大概是出自真心了。他用力摇头:“不知道,为甚么?她为何劝你?她觉得我这个人很不顺眼?我一共跟她才不过讲了十几句话,她有甚么理由想杀死我?”
  现在情势忽变,那是因为忽然扯上吕夫人而产生不少使大家都感到兴趣的疑问。
  金算盘道:“正因为你跟她见过两次面之多,但话说得那么少,而且居然没有在她面前失态,所以她要杀你。”
  陶正直的苦笑大概也是真的:“她就算生气,也不该叫你对付我呀!难道连你也认为我应该失态?连你也允许我希望我对吕夫人做出不礼貌的事?”这世上男人对女人做出很不礼貌的事,自然不外有关“性”这一种了。
  “我希望怎样是另一回事,但吕夫人觉得没有面子觉得很耻辱又是另一回事。”金算盘渐渐比较没有那么浮躁凶戾了。他又说:“你如果被人侮辱,你心里怎样想?你会不会有报复念头?”
  陶正直摊开双手,一副无可奈何样子,答道:“当然会啦,但她怎可以叫你报复?”
  金算盘道:“她可以叫我求我,但我也可以不答应,对不对?请问我杀了你没有呢?”
  陶正直道:“当然没有,可是你现在提起这些事干甚么?”
  金算盘道:“因为吕夫人说过,凡是她施展小幻天派秘传神功时,若有男人能够无动于衷,这个男人不是大忠大烈就是大奸大恶之士。陶正直,你总不至于自认是大忠大烈之士吧?”
  这句话陶正直心中可以承认,但口中却不便回答,或者没有旁人在场的话,他有可能承认的。现在自是不便亲口承认,所以他避重就轻,问道:“所以她就要你杀我?我是好人也好,坏人也好,好像不碍着她的事?她为甚么管那么多闲事?”
  金算盘冷冷道:“这正是最重要的一句话。她预测你会弄出很多诡谋古怪,包括姓马的女人在内,看来已证明她看法不错。黑夜神社不少高手已经不知不觉中遭了你的毒手,所以他们今日一败涂地。”
  会津简一听了这话,翻翻滚滚涌出杀气,远远就使陶正直感觉到。这时他真的相当惊惧了,假如金算盘沈神通加上会津简一这三路人马联手的话,只怕今日难逃一死,而且死无葬身之地,因为这三大高手以及其他一些手下一齐出手,他陶正直大概免不了会被剁成几十块。如果他已经死了,就算尸身剁成一百块也没有一点关系。但问题是他还未死,所以就有很大关系了。
  也因此他必须以出奇制胜手段,使三路人马不会联手对付自己才行。幸好他脑袋之聪明不亚于沈神通(这是保存脑袋最重要最可靠的保证),当下已有了对策。对陶正直来说,这是生死一发性命交关的大事,所以他的对策马上就施展而不是收藏在脑子里。
  他所想出的对策老实说除了他陶正直之外别人万万想不出,就算想得出相信也一定不能付诸行动。
  那是因为他第一步就是从矮屏风后走出去。这本是很勇敢的行动,可惜第二步却变成矮了半截的人,原来陶正直居然当众向会津简一跪下。
  自古以来有数不清的人下跪哀求饶命,可是情况绝对不同。你若是要任何人跪下求饶,起码具有必能杀他的权力或能力,其次他至少有万一希望才肯下跪。如果保证他不论怎样都非死不可,恐怕谁也不愿自动下跪的。
  人人都为之愣住,包括会津简一亦不例外。故此会津那股暴烈强大的杀气一时消失了一大半还不止。
  “会津君,我知道你非常生气非常愤怒。”陶正直大声说,声音既清晰而又冷静。这种声调极不配合他跪下的动作,所以令人觉得诡奇可疑。
  陶正直又说:“如果我有本事在无声无息中加害了贵社一级杀手多人,我请问你,在我们之间这一段距离,我能不能也设下埋伏?如果有埋伏,你还能够杀死我?”
  高手决斗的场面就有这点好处,有许多情况不必逐一解释说明。例如刚才以会津简一摆出的凌厉态势,铁定是一出手就有如犀牛一样持矛冲刺,这种凶猛冲刺方式当然要步步脚踏实地,所以若是地上忽然出现一个坑洞,或者另有其他古怪,试问会津简一怎能一鼓作气杀死陶正直呢?
  陶正直的确问得有理。会津简一不觉又怔一下,搔搔头皮才道:“当然杀不死你。”
  “那么你和我若是迅即同归于尽,谁的益处最大?”
  会津又搔搔头皮,然后老实回答:“我不知道。”
  他虽然回答不出,却敢保证得益之人不是金算盘就是沈神通,因为既然他和陶正直都死了,死人还会有甚么得益可言?故此得益者当然就是还活在世上的人。
  现在几乎所有的人都注视着陶正直,也很显然由于陶正直还跪地未起,所以人人都禁不住露出对他鄙视轻蔑的神情。
  但仍然有一个人的眼光没有被陶正直吸引住,这个人就是沈神通,他极隐秘小心地运足眼神查看地面。
  可是由陶正直到会津简一之间的地面,完全没有异状,枣红色地砖平滑齐整,砖块之间连一道小隙缝都没有。
  以沈神通的眼力和无比丰富经验,再加上有关这方面的专门学识,他实在没有看不出有否设下陷阱埋伏之理。除非根本没有,那当然看不出了。
  然而陶正直若是没有古怪,他何以当众跪下?跪一下还不打紧还可以说得过去,但为何一直跪着不起身?
  沈神通只是从旁推测观察而已,因为目前的主角仍然是会津和陶正直。那会津简一用不屑一顾的冷笑声表示心中不满,接着长啸一声,啸声未歇,宏敞明亮的轩门已出现两个全身黑衣劲装壮汉。他们身材不高,却极之结实健壮,两腮下巴虽是剃刮过,仍然一片青黑色。从他们样貌看来,很可能是兄弟。
  最应该惊恐畏惧的人,自是非陶正直莫属,因为一个会津看来已不好应付,何况忽又增加了两名高手?尤其是这两人兵器都一式一样,左手一面狭长盾牌,右手一支马牙刺。那马牙刺两边都是倒勾锋刃,形状可怖。任何人若是被这对兄弟堵住,外加会津简一铁矛一冲,大概已不必希望还能够活下去。
  不过世事实在难料得很,因为震惊的人居然不是陶正直而是崔家姊妹。她们必定已看出这对兄弟的武功路数以及所用兵刃,正是恰好能够克制崔家花月楼阴柔的“多情箫”。所以如果明天之战她们的对手就是这对兄弟,情况定然极之严重糟糕。
  这对兄弟姓蒲生,本来各自另有名字,不过,既然他们是兄弟,所以同伴们都很简略称哥哥为太郎,弟弟称之为次郎。
  蒲生兄弟姿势凶猛如虎豹,眼睛则锐利如鹰隼。他们的目标无疑是还跪在地上的陶正直,这一点从他们看也不看旁人一眼便可得知。
  这对兄弟必定极凶悍极难应付,每个人心中都这样想。这是因为“武功”跟“文章”一样,到达某一水准境界,外表总有征象。文的方面必定有清秀斯文的书卷气,武的方面则是不怒自威或者悍猛慑人的气势。
  若以蒲生兄弟的气势看来,任何人都不敢认为他们武功弱于金算盘沈神通,所以陶正直在这三大高手联手夹攻之下,其实就等如被金算盘沈神通以及会津简一围攻一样。
  陶正直以可怜兮兮姿态站起来,摊开双手向沈神通道:“沈哥,我好像已陷入四面楚歌的恶劣形势中,我希望你还没有忘记我这个人总还是有一点点用处的。”
  “沈哥”的称谓就是要沈神通记起何同。如果陶正直被当场杀死,何同的下落自然难找之至,沈神通对何同的胃口当然大过陶正直百倍。所以陶正直好像很笃定,沈神通绝对跳不出手心,除非他已不想抓到何同。
  沈神通向来清癯严肃面庞上,居然浮现出笑容,声音也很温和:“你外号叫做‘人面兽心’。你只有一种好处,那就是害人。如果我有仇人,我一定请你去害他。”他的声音稍稍停歇,目光却出人意外飞快扫瞥金算盘一眼,刚好看见他出现惊讶寻思的神情。
  现在一切已无疑惑了。因为根本上这许许多多的仇杀风波,表面上是金算盘被吕夫人(吕素情)以艳色魅力迫使不得不如此做,但其实连吕素情也不过是傀儡,她被金算盘玩弄于股掌上却丝毫不曾觉察。根本就是金算盘的变态心理已趋于疯狂,根本就是他需要奇异的刺激。
  正因为金算盘已变成这种可怕的人,故此当他听见陶正直的唯一好处就是用来害死仇人,他立刻情不自禁想到要收买利用陶正直。
  沈神通几句话达到第一个目的(观察金算盘反应)之后,立刻又道:“可是如果我请你去害死一个仇人,但你为人善恶不分,亲疏也不分,所以你居然先把我害死了,就算后来你仍然害死我的仇人,但那时对我又有甚么用处呢?”
  金算盘一听面色立刻变回原状,也就是不再打算收买利用陶正直。因为金算盘虽然近于疯狂,却不是已经疯狂,所以利害得失他仍然计算得极之清楚。
  当然他的表情没有逃过沈神通眼睛。沈神通又道:“陶正直,我并没有很多仇人,甚至连金云桥虽然交不出我的女人,但我另有办法解决,所以他也算不上是仇人。”
  “总而言之,你对我并无用处,只是相反现在有不少人把你当为仇人,他们觉得上上之策莫如先杀死你,这样既可以报仇泄恨,又可以除去未来祸患。为了别人着想……”他声音虽歇,却举起一只手,表示他只不过休息一下,但还有话要说:“我其实也不是完全不帮你,我意思只是说除了现在要对付你的三位之外……啊,当然还有金云桥亦要除外。他是主人,我应该尊重他。但以我猜想,金云桥大概没有出手的机会了。”
  金算盘话声立即升起接上:“沈神通,你已经耽搁了不少时间。此地除了会津先生以及蒲生兄弟,还有你我二人也加上之外,还会有谁向陶正直出手?难道春风花月楼的人有可能出手么?”
  他也学沈神通一样举手表示话未说完,所以没有人插口或行动。
  “沈神通这些话根本就不大合理。但沈神通决不是那种思路不清的人,我这句话大概天下没有人敢驳斥的,因此沈神通必定有某种理由,这一点只看陶正直表情变化就知道了。”
  所谓陶正直的“表情”就是当沈神通宣布不帮他之时,他好像毫不意外。但后来沈神通表示有限度帮忙,他反而现出古怪的惊疑神色。
  照道理说,陶正直得不到沈神通帮助,应当惊惧,而获得沈神通帮助,虽然是有限度的,但也应欣然才对。何以陶正直的反应竟然是掉转相反的呢?整件事令人最感疑惑最感兴趣正是这一点。
  看来沈神通和陶正直都完全没有解释的意思,所以金算盘只好冷笑一声,道:“好,咱们再看下去,也许让事实解释更好。”
  他这话即使不是下令,至少也是攻击的强烈暗示。
  会津简一持矛低吼,蒲生兄弟马上跨步入轩。他们兄弟彼此相距五尺左右,“哧哧”脚步声沉重缓慢,却十分整齐划一。
  这阵步声加上他们兄弟骠猛神态,形成极强大坚凝节奏。当然另一方向会津简一杀气重重涌出,也是助长蒲生兄弟气势原因之一。
  这来自东瀛的黑夜神社三大高手,看来一身武功造诣实是非同小可。其实当中随便挑出一个,也一定足以使任何武林名家高手觉得极难应付,陶正直自然亦不例外。所以绝大多数人心中都泛现整个轩堂的地形和建筑格式,猜测陶正直应该用甚么身法甚么路线逃走?
  逃走乃是不敌时唯一最上算方法,当然还可以不顾生死使出同归于尽的搏命打法,能拚掉一个敌人就算一个。可是陶正直这个人无论从正面看从侧面看,都没有一点点像是胆敢拚命的人。所以他除了逃走还有甚么法子可想?
  不过大家又发现会津简一蒲生兄弟的合围阵势极之严密,看来陶正直除非有地行之术,才可以从地底安然遁逃,否则就算背上忽然长出一对翅膀,恐怕也很难飞掉。因此大家对陶正直情况非常悲观,除非陶正直能变成一只穿山甲,才有不必接战便遁出重围的希望。
  会津简一的步声也融汇于蒲生兄弟步声中,一时节奏更见鲜明,气势更见强大。
  那划一齐整的步声,其实就等如两军交锋能够摧裂肝胆的战鼓声。如果你居然有本事将敌方大军中无数鼓手突然一齐杀死,敌军定然立刻阵脚大乱不战自败,只不过自古以来,所以战史中好像没有这种例子。
  但现在那阵步声却忽然紊乱,于是立刻出现奇怪情形。
  步声紊乱的原因是最左边的蒲生太郎忽然加快多走了小半步,本来这也不算甚么。但正当他们三人所有心灵肉体力量全投入雄浑节奏中,而节奏却忽然扰乱,就变成极之糟糕麻烦的大事了。
  首先至少另外两人必须查看蒲生太郎发生甚么事。其次心神亦因节奏之乱而乱,那本来强大得可以压死敌人的气势霎时冰消瓦解。
  而第三点才是最重要的,那就是陶正直突然掣剑出鞘,连人带剑化为一道眩人眼目精芒如闪电飞出。他攻击对象不蒲生太郎而是次郎。蒲生次郎正是弱点,因为他当然会比会津简一更关心蒲生太郎的情形,所以那时心神最分散的便是他了。
  因此他成为弱点极是合情合理,而陶正直一出手就攻击他也显示陶正直早已预料有这种情况发生。由此可知,陶正直都算得很准确很有效。
  所以蒲生次郎虽是盾牌马牙刺一齐施展封架,但是陶正直却一剑就斩断他右臂,登时血光四溅。陶正直第二剑化为“丹凤点头”之式,剑尖“叮”一声刺中盾牌。
  蒲生次郎的盾牌丝毫无损,但敌人剑尖却透出一股内家真力,那强大推涌的劲道好像要把他推出轩外。
  蒲生次郎这瞬间一心数用。第一点是断臂形成的剧痛,使他知道右手已经完蛋。第二点是沉重马牙刺落在砖地上清脆却又可怕的声音。第三点是感到敌人要一剑把他推出轩外。
  断臂固然可悲,兵刃坠地声亦使人心魂皆颤,但比起被敌人一剑推出轩外之耻辱,前二者好像又不算甚么事了。作为一个武士,可以受伤可以死亡,却绝不能忍受耻辱。此一观念在蒲生次郎来说,那是有如富士山一样绝不动摇。
  故此他唯一反应就是运集全身一切所能动用的力量,抗拒敌人内力。
  陶正直剑上内力源源透出。这股内力虽是受到强大抗拒,但似乎别有妙用,因为蒲生次郎断了的手臂伤口,鲜血好像箭一样激射出来,起码喷出六七尺远才洒布地上。
  巨大的轩堂内忽然十分静寂,那鲜红的颜色和扑鼻血腥味虽然惨厉可怕,却还远远比不上蒲生次郎宁死不退之悲烈气氛。人人都为之心房收缩,也暗暗替蒲生次郎用力,也在心里大叫蒲生次郎加油。
  虽然无论你暗中用了多少气力,无论你心中怎样大叫鼓励,对于蒲生次郎当然全无实质帮助,但人们往往就是这样子情不自禁耗费许多气力。
  蒲生次郎忽然感到眼前景物模糊,而心里富士山那白皑皑峰顶亦好像比任何时候离得更为遥远,此生恐怕已永远没有机会再看见它了。
  唉,那美丽幽寂的故乡,那芬芳甜蜜的国土。我竟然不能死在你怀抱里……唉,还有许多熟悉可爱的脸庞,无数欢笑梦想和壮志,一切都有如灰烬有如尘土了……但我为了这一切,却只能向前仆倒而决不能后退……
  他果然没有后退,连半步也没有退,奋尽余力冲退敌人最后一波推涌压力之后,蒲生次郎身子向前仆跌,便再也不会动弹。
  陶正直退后几步,甚至连他这种人也忍不住叹道:“好汉子,真是一条好汉子。”
  大家都很同意他的话,所以全无非议反对声音。
  会津简一的眼光跳到蒲生太郎那边,只见他已经蹲坐在地上,面色又青又紫。在他身躯稍后处的地面上,有块一尺见方的红砖的四边缝隙中,每边都突出小针。
  看了这些小针,谁都猜想得出那是陶正直的杰作。蒲生太郎自是踏中小针而至于步代错乱,也因此使他弟弟身亡而成为败局。很可能这些小针都淬有剧毒吧?所以蒲生太郎才会变成这副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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