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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潮急舟横
2025-06-14  作者:司马翎  来源:司马翎作品集  点击:

  此时韩济杰的确已告不支,因为陶正直短剑上激荡旋转的内力越来越强,黏力之强大已快要到达蛛网黏住小虫的程度。大概任何人都见过陷在蛛网的小虫挣扎景象,那只小虫虽然还能振翅或者扯拽,然而事实上却一点用处都没有。韩济杰此刻正有如此可怕的感觉。
  另一方面庞照的银锁链第七招“天堂有路”从中路决荡攻入,却不幸被陶正直用温柔得好像拂去落花的手势,轻轻柔柔就拂开银链,这使得庞照身形为之侧闪一下。这一刹那间,庞照已知道“完蛋”是甚么滋味,他知道就算能逃过杀身之祸,亦已经是“败”了!
  那陶正直轻柔悦目的一拂,竟然是“嵩阳大九手”,由至刚极猛路数升华而成的“忘情手”绝技。
  关于忘情手这门绝世神功,现在只能提一句“来头甚大”,却没有时间细表了。但这一拂的手法以及内力之细致微妙变化,竟含摄三种境界,故此不得不稍作解释。
  第一种境界就是“落絮无声春堕泪”。落絮当然无声,而又好像是春天之神在掉眼泪那么飘渺朦胧,那么深情一样。
  轮到第二种境界,却是忽现刚猛之气,只不过被轻柔如春天脚步的手法所遮掩,故此外表上看来仍然毫无攻坚破锐铁马金戈的痕迹。
  末后第三种境界是“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这时既是忘情手威力最强之际,但也是“停止”或“结束”之际。
  自然上述三种境界在一拂之间并不是一层层次第出现,而是互相涵蕴分不出界限的。至于成就高低,却是集中于第三种境界,越是能够不惹尘埃,越是能够忘情,成就便越高。
  陶正直的这门绝艺究竟练到甚么地步不得而知,只是一来陶正直此人仅仅是天性无情,并不是有情而能忘情。二来他可能胸中所学绝艺太多太杂,故此他那一拂竟没有把庞照手中银链拂落地上。一流高手便可以由此判断,甚至找到反击的机会了。换言之,庞照其实有反击机会,但限于见识和功力,所以不但不能把握良机制敌致胜,反而感到十分挫折沮丧。
  陶正直花样的确很多,只见他右手短剑绵绵密密裹住韩济杰长刀,好像具有强大无比磁力吸紧敌人,但又好像韩济杰舍不得离开他,拚命向他黏缠。
  其实韩济杰心里恨不得立刻纵出战圈。就算还有勇气决一死战,第一个步骤也必须跃开,才图卷土重来之计。因此他当然不是想黏贴人家,而是身不由己,非得运刀如风封挡敌剑不可。只要有一着疏慢失闪,肯定手臂或手腕必会跟身体分家,若是弄出这等后果才退得出敌人剑圈,倒不如竭尽一身所能,暂时应付着为妙了。
  这只是陶正直右边身子的事情。他左边身子连手带脚对付庞照,论起热闹幻变一点也不差于右手那边。但见他左手挥出之时,如搓似摸,好像正在调戏女人一样,当然有时也拂一下或者打出一拳。每次他一伸手,庞照的兵刃总是仅仅能够从他指尖指缝撤回,如果稍慢一线,他的兵刃非到了陶正直手中不可。
  就这样翻翻滚滚迅快无比拆换了十余招,陶正直左脚着地,右脚忽然横撑。
  他右边手脚对付的是韩济杰,韩济杰直到自己耳朵听见“砰”一声,身子也像被一个铁锤击中,以至整个人横飞七八尺,摔在地上之时,才知道被对方踢了一脚。
  今天真是见他妈的大头鬼了,韩济杰想。世上那有人能够起脚凶猛攻击而毫无朕兆的呢?
  他的思想只这么闪动一下,便已口喷鲜血失去了任何知觉。
  陶正直现在对付庞照已多了右手右脚。他笑容很恶毒,声音也是一样,道:“庞头儿,你知不知道我刚才那一脚叫甚么名堂?”
  庞照虽然急忿交集,但却又暗暗大喜,一面拚命支撑封架,一面厉声道:“鬼知道那是甚么下流脚法?”
  他暗暗大喜的是:只要陶正直不立施杀手,只要再拖延那么一阵子,情况必定会有变化,起码不会像现在这般绝望。
  老实说,他这种想法并没有一点道理,亦非靠智慧推论而得,只不过他对沈神通有绝对信心。他认为沈神通一定曾经将这种不幸情况计算在内,故此他只要能够拖下去,只要能争取多一点时间,问题必可解决的。至于问题是怎样解决法?他既不知道亦无暇忖想推测。
  那陶正直得意洋洋道:“你没有讲错,这正是鬼才知道的脚法,所以叫做恶鬼脚。我希望你听过这种绝技的名称。”
  庞照极力不使话声中透出喘声,道:“我当然听过,你以为我是甚么人?你不要忘记,我是沈神通的弟子,我……”
  陶正直冷叱声打断了他的话,接着说道:“你究竟耍甚么诡计?”他口中发出冷冷叱声的瞬间,两个人的动作一齐停止。由于没有了兵刃拳脚劈风声打扰,因此话声特别清晰,四下也忽然特别寂静。
  庞照不是不想继续出手拚斗,而是锁链的另一头被陶正直捞住。他出道以来还是第一次被人抓夺着兵器,外人可能误会他缺乏这种经验而为之呆住,但他自己知道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原因只是陶正直内力透过锁链迅猛攻到,若是自己不运内力相抗,心脉登时就会被震断而惨死当场。所以他既不能丢掉锁链,又不能发招出击。这种尴尬情况使庞照觉得非常丢脸,同时也强烈感到生命危险。为了后面这点原因,他只好不管面子的事,赶紧摄神定虑全力抵拒。
  陶正直一身奇怪本领之中,单论“武功”这一项,沈神通也曾誉为奇才,誉之为一流高手。现下他内力一发,庞照立刻又一次证明沈神通从来不会赞错人。此时但觉锁链一波接一波传袭而来的内力,不但有刚有柔难以捉摸测料,最可怕的是心理上也形成巨大沉重不堪的压力。在心理上一是那陶正直好像还有不知多少内力蕴蓄在后面,现在只不过暂未尽行施展而已。二是他还能从容开口,还会瞪眼睛做出各种斥责不满的表情。如果他已经用上全力,岂能如此行若无事?
  “你一定还有诡计!”陶正直又说,眼中射出不怀好意光芒:“但我也不能不承认一时还测不透有甚么古怪。不过你如果尸横此地,就算有一百条诡计,对你有甚么用处?任何人一旦死掉,生前的一切好像都没有关系了。你同意不同意我的意见?”
  同意之至,可惜我没有法子表达这意见。庞照简直连眨眼皮的动作都做不出来,所以只是心头意念一转,便又全心全意抵拒敌人那深厚强大变化多端的内力。
  陶正直先仔细四下查看一阵,确定很正常很安静,才缓缓收回两成力道。他声音中含有嘲讽意味,道:“你一定有诡计,但你还能有甚么作为?但我为何还要跟你讲话呢?是因为你是沈神通嫡系弟子之故。”
  庞照发现自己居然可以开口,便道:“你连家师都不放在眼内,又怎会看得起我?”
  陶正直道:“三年前我可能完全不把你放在心上,但自从看过何同的手段,我就绝不那样想了。何同是谁你一定知道?他也是沈神通弟子,后来背叛沈神通,还奸淫了师母,以及沈神通儿子小沈辛弄到不知那里去了!直到现在,沈神通仍然毫无办法!”
  庞照希望他肯多讲几句话,虽然只是一个预感加上信心,但有希望总比没有好!
  他当然记得何同。此人本是来自东瀛暗杀道第一高手伊贺川的义子,被千方百计安插于沈神通身边。在一次捕拿“大江堂”严温的行动中,本已得手,却因变生肘腋,沈神通险些丧命。严格说来,何同不算沈神通嫡系弟子。
  想起何同这个狗贼,庞照虽然在如此危殆可怕情境中,面上仍然忍不住露出怒色,道:“陶正直,你猜我们能不能谈一个交易?”
  “谈一个交易?”陶正直真的不禁惊讶。此人命在旦夕,还有甚么资格谈交易?可是也正因如此,才触动了他的好奇心。当下又道:“你且说来听听!”
  “我希望杀死何同。”庞照的仇恨倒不是假装的,不过当他自身难保情况下,这仇恨是否应该能够占有如此重要地位?庞照接着又道:“如果你能够帮忙我,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就算要我枉法徇私,我也答应!”以他身为沈神通弟子,又是─府总捕头,竟然肯枉法徇私,的确不是小事。
  陶正直禁不住沉吟一下,道:“但沈神通呢?如果他知道你答应这种条件,他肯放过你?你自问能瞒得过他?”
  “那是我的问题……”庞照声音忽然中断。他并不是已没有话说,亦不是不想说,但由于他眼角看见河上有一艘空空无人的小船,摇摇摆摆顺流而下。假如这艘空船方向不变,不消片刻就会搁浅在岸边。
  河流中有空船飘流,虽不常见,却也不算奇事。其次那船既然无人掌舵,搁浅更不足为奇。不过此船出现得不迟不早,而将要搁浅处看来竟是在他们近处,这等情况就值得怀疑顾虑了。
  庞照自是不怕那空船有古怪,相反的他唯恐没有古怪。有古怪意思就是有扭转局势的希望,如果真的只是一条空船恰巧漂流到此,那当然对他一点帮助都没有。但不管那船有没有古怪,若是让陶正直看见,此人必定尽出全力立施杀手无疑。
  所以庞照眼角方才一瞄见那空船,马上提聚全身真力,集中一切用得上的感觉,准备应付陶正直最恶毒凌厉的杀手,所以马上不能继续说话。
  陶正直果然很快就看见那船。他心念才动,锁链上内力立刻增强一倍。庞照但觉全身陡然发麻,双腿硬是禁不住发软发抖,好像想跪下去似的。他虽然咬紧牙关不让自己跪倒,可是心中却知道,陶正直只须多加一点内劲压力,他就一定受不了。
  陶正直若不是心神又被另一件事分散,他定已增加压力,先击溃瓦解庞照的战斗力量再说。可是那船明明是空的,只须一眼就瞧得出来。他向来对自己眼力和观察力极有信心,空船能够发生甚么作用?能够捣甚么鬼?
  恰好此时另一边传来声响,是两个人沉重却十分整齐合拍的步声,其中还夹杂着担挑一上一下时有节奏的“咯吱咯吱”声音,可见得是两个人抬着一件甚么东西奔来。
  由于大路与这片河边平旷草地之间,有些树木阻隔了目光,所以直到一顶轿子出现,才解释了步声咯吱声之谜。
  不过陶正直心神却不是真正被这顶轿子以及轿夫们本身所分散。他其实是因为不明白,何以这两个不懂武功的轿夫(步声中一听而知),竟会突然出现于七八丈外?换言之,何以他何来到这么近,种种声音才被他听见?
  那两名轿夫一出现,口中也就叱喝对骂起来。他们骂些甚么不易听懂,却完全是正宗萧山县口音。在江南若论抬轿子这个行业,差不多是萧山县人天下。
  轿夫们绝对没有问题,陶正直也只用了一眼就得到这结论。但有帘子垂着的轿内有没有问题呢?又假如轿夫们真的没有问题,那么何以他们沉重步声直到七八丈之近才听得见?
  轿子里面的确有问题,只因就在陶正直心念电转之际,一道精芒耀目的剑光由轿子里射出,快逾闪电掠过数丈空间,飊然落在陶正直右边五六尺之处。光敛人现,是个三四十岁的瘦子,面上特征是那对像鹰隼般精光四射的眼睛。
  这个突然出现的剑客当然可以毫不停顿一径攻击陶正直。但他没有这样做,只压剑凝视陶正直,道:“你还认不认得我?”
  陶正直一松手,庞照连退八步,才堪堪化解锁链上强大变幻十分可怕的内力。他拿桩站稳之时,陶正直讶然微噫一声,道:“我决定不可小瞧沈神通的徒弟,好像没有错!”
  庞照微喘之际难以开口,却听那颀瘦而有着鹰隼般眼睛的剑客沉声道:“你错了。你其实大有机会杀死他们两个,只可惜你不知道他们的小秘密。”
  “他们?”陶正直不但皱起眉头,声音也很干涩:“难道你向我暗示,姓韩的苏州捕头还没有死?”
  “你真是聪明人!我正是此意!”
  陶正直根本连一眼都不向韩济杰那边瞧看,只紧紧盯住对方脸孔和眼睛,道:“司马无影,你是当世武当派著名剑客,你当然不会胡说八道,大概也不至于用这种方法骗我移开眼睛好趁机突袭。但我还是宁可用眼睛看住你,用耳朵听你解释。”
  那司马无影乃是武当派极负盛名的“鹰系”高手。“鹰系”的意思就是擅长行动,尤其是攻击。此所以有些武当道士纵然剑法功力都强胜过他,但修道人总是讲究清静无为宽大慈悲那一套,所以在江湖上名声自是远远不及司马无影。
  陶正直不敢移开眼睛不敢分神绝对不错,那司马无影手中之剑早已达到“心随念动,剑由心发”境地。只要有那么一丝空隙,只要司马无影肯那么做,敌人就算不死,情况也必定十二万分严重危险。
  陶正直既没有转眼分神,司马无影亦没有发剑。两人静静对视片刻,司马无影才道:“你的武功好像比三年前天津野趣园之时又精进了不少。我有没有看错?”
  “你问这个干吗?我又为何要回答?”
  “因为我猜沈神通可能忽略这一点,所以做成错误。”
  “沈神通做成甚么错误?”
  “韩庞两位头儿的负伤落败,以及我现在面对你,都是错误。应该是他站在我这个位置才对。”司马无影说话时很少表情,好像载着面具,声音也冷冷淡淡没有感情。他又说道:“你现在还想不想听听韩庞两位的小秘密?”
  陶正直道:“我想。”
  司马无影道:“他们虽然年逾三十,虽然是公门捕快。但两个人规规矩矩都还是纯阳之体,所以韩头儿受伤虽重也不容易死掉,也所以庞头儿接得住你最后攻出那一下杀手。”
  “原来如此!”陶正直连连摇头表示惊讶。他并不是喜欢大惊小怪,事实上一般男人年逾三十而还能是纯阳之体已经是少之又少的事,何况韩庞两人俱是府级的捕快头领,不知有多少冶艳美女可以任他们为所欲为。陶正直怎可能想得到这一点呢?
  庞照本已站稳同时也松一口气,谁知锁链上忽然还有一股阴柔力量透入胸臆,登时连吐三口血,人也连退三步,面色苍白如纸。
  司马无影目光一闪已看清楚一切,皱眉道:“你武功大有精进果然不假,我敢打赌你当年绝对使不出这种‘阳关绝唱’阴功。不过另一方面我也没有说错,庞头儿如果不是纯阳之体,现在一定已变成尸体了!”
  陶正直缓缓道:“你没有说错。”
  司马无影退后两步,长剑平举指住陶正直,剑尖忽然急遽细微颤动,以致发出阵阵刺耳惊心的嗡嗡声。他显然全身内力已贯注流布剑上,由于将要变化出招,所以剑尖急颤悲鸣。看来司马无影的剑术亦已精进一层,比之当年又沉着精锐得多了。
  陶正直亦立刻有反应行动。他向左横跨一步,又向右横跨一步,结果仍然回到原地,其实没有移开。只不过他在这迅速简单动作中,已经测探出敌人剑术造诣到了何等地步!
  昔年在天津卫野趣园中,另一位当代高手“猛将”朱慎,用“悲魔之力”震慑陶正直心胆。此时司马无影才施展“驭剑刺穴”上乘剑术制住他穴道,这段往事陶正直自是记得清清楚楚毫无遗漏。因此他事后回想,就发现司马无影虽能驭剑,却未到收发自如地步。
  一别三年,当然很多事情都有变化。你陶正直武功有进步,人家也不见得不会向前走,所以陶正直得先测试一下不可。
  司马无影看见他脸上淡得几乎没有一丝笑容,便也冷笑道:“我当年若是与你单打独斗,很可能已稍逊你一筹。三年后的今天,你若是武功比我精进得快,我自然更不如你!”
  这些话的确是陶正直心中所想的,但由司马无影口中说出来就使人十分别扭了。陶正直忍不住问道:“你这话是甚么意思?”
  “我的意思只不过想瞧瞧历史会不会重演?”司马无影答:“朱慎兄也是这样想法,所以他也来了!”
  他就是不说陶正直也知道,因为朱慎那高大魁伟的身躯已从轿内飞出,轻盈迅快如飞燕落在陶正直另一边。
  朱慎比司马无影和气得多。他举举左手打招呼,笑着道:“好久不见了,近来还好么?”
  陶正直道:“本来很好,但看见你们两位就变得极之不好了!”
  朱慎人虽高大,声音却很温柔:“你这样想法使我觉得很遗憾。但我却不得不露面跟你打个招呼,我只能说声抱歉!”
  “不必了!”陶正直本来最会说这类假惺惺的话,因为当那时候他一定是“猫”而不是“老鼠”。而现在……
  陶正直接着又道:“你们这两位当代名家,难道真会连手对付我这一个籍籍无名之辈?”
  “你敢不敢打赌?”朱慎笑道:“我们当然连手出击,即使我们不愿意也没有办法,因为沈神通早就跟我们约法三章,才肯让我们见到你老哥!”
  陶正直发出呻吟似的声音,道:“老是沈神通,这世上好像任何事情他都有份!”
  “但你不是想找他么?”朱慎讶问,但他的讶异之色一望而知是装出来的:“如果他没有份,难道你不会感到失望?”
  陶正直咬牙切齿道:“我迟早一定宰了那老小子,你们两个也一样!”
  朱慎道:“迟早这个字眼有点不对吧?以我愚昧看法,你今天若不能杀死我们,那就是死在我们刀剑之下。莫非你以为还有败逃机会?”
  他们的对答好像有点多余啰苏,其实他们根本已进入交战状态,只不过高手相争有时不拘于形式,连讲话也等于交战拚搏。
  因为双方相距只有七八尺,连一丈都不到,以他们的一身造诣,这等距离有也等如没有。但大家都没有动手,便是由于彼此气势和姿式都旗鼓相当之故,所以任何一方都希望等候和找到对方的空隙错失才出手迅击。
  毫无疑问他们一旦出手,就差不多会达到胜败生死的阶段关头。故此他们虽然都正在说话,可是甚至远在数丈外的两名轿夫,也由于森森然慑人心胆的可怕感觉迫到身上,忍不住连打寒噤,而又连连往后直退。
  那顶轿子被弃置在原地。轿子里面曾经先后钻出司马无影和朱慎两大高手。现在轿帘还深垂着,里面究竟已经空空无人?抑是尚有想不到的高手潜伏?陶正直没有法子知道,只知道以沈神通变化不测的心计手段,像变魔术一般忽然再变出一个高手也绝对不是奇事。
  “别担心那顶轿子。”朱慎的声音仍然平稳柔和得令人烦恨:“轿子本身既不会杀人,也不会忽然跑掉。我们刚才跟你开个玩笑,我们客串了一阵子轿夫,看来这个恶作剧的确使陶老哥你骇了一大跳!”
  怪不得轿夫步声和轿杆咯咯声会在近处才忽然响起来,敢情是有一段路是那轿夫做了乘客。以朱慎司马无影的功力,自是可以抬一顶轿子飞奔无声。
  这种骇人的突袭方式,还有河上能令人稍稍分心注意的空船,当然都是沈神通的预先布下罗网的一部份。
  现在最重要的同时也是最测不透的问题是:沈神通在那里?会不会故意还躲在轿子里?
  话说时噜苏,其实在陶正直的号称为天下最奸狡头脑中,连十分之一秒都不到,就已经把问题反复相了七次之多,可惜终于找不出结论。不论从那一个角度看,沈神通可能不在轿里,亦可能在轿里。
  陶正直叹出一口深而又深的气。唉,沈神通,你真是世上最可怕的人,亦是最难杀死的仇人。三年来苦心修习武功,精心筹划报仇行动,如今一切的智慧好像已经虚掷,一身的武功看来也没有施展机会!沈神通,你就算还不是“神”,大概也差不多很接近了。
  那顶轿子就算是空城计吧,但陶正直已下了决心学司马懿收兵暂退,因为卷土重来的机会还多的是,但如果今日万一逃不掉,可就永远没有机会了。
  收兵也好或是逃走也好,不管怎样形容,总之这一行动大有学问。如果在任何不同情况场面中,都可以一撒腿了事,世上大概就不会有那么多被殴伤被被杀死的命案了!
  在武林高手圈子来说,“逃走”更是深奥学问,此是甚易理解的事实真相。陶正直果然真的曾在“逃走”这门学问上下过功夫,至少直到他下了决定好一会,朱慎、司马无影两大高手才隐隐感觉到。假如他的意向早一线被发觉,局势会演变成甚么样子,谁也不知道了。
  但是司马无影的剑划出一道弧形光芒,由左侧兜刺过去。而朱慎手中大刀,却闪映出八道精虹杀向右边。
  这两大高手各有绝艺。司马无影之剑表现出武当内家剑法威力,精绝一时,剑光使到急时如丝如缠,却又绵绵不绝,好像黏人缠人的情丝迎风洒去,若是被他黏上,保证必定没完没了。
  朱慎的大刀则有如雷霆急震,如霹雳奋击,一排排刀光当先劈去,又快又猛。而且他整个人的神态也变得凛若天神,十分威风。你绝对不敢相信这个像天将一样的人,刚才竟曾经吐出过温柔话声。
  这两大高手合力夹击之威,实是非同小可,这时陶正直可就显露出他的真功夫了。虽然他只不过一坐马使身子矮了尺半,但这么一个极之简单的动作,很奇怪地却使严酷迅猛毒辣攻势忽然出现缓冲空隙。
  虽然仅仅只是少许空隙,而且在时间上也只有那么一刹那而已,但陶正直短剑忽然连刺十下,便立刻将空隙扩大也把时间延长。
  因为他这十剑完全是针对司马无影之剑,陶正直厉害在短剑欲出未出之时,司马无影已经感到阵阵不能硬挡无可匹敌的森厉剑气直迫全身。因此当他刹时已刺出第十剑之际,司马无影的绵绵无尽剑网早已千疮百孔破破烂烂,不能不跃开寻丈之远。他一跃开,连手合击之势不问可知已经被陶正直破解了!
  陶正直左手当然绝不闲着,事实上于他出右剑反而攻破司马无影绵密可怕剑势时,左手已同时连连轻拂,好像要拂掉头上或身上的落花般轻柔。这就是当世武林绝艺之一“忘情手”,那轻轻柔柔甚是悦目甚有美感的手势,居然把宛如黄河天上来雄奇瑰丽的大刀攻招破解了。
  朱慎虽然极之希望能够一刀砍下此人脑袋,然而此时连他也不禁泛起惊异和倾慕的混合情绪。单单以武功而论,陶正直实在是值得佩服倾倒的奇才。可是这个人为何一定要向邪恶之路走?如果他忽然变成公正无私,心地仁慈的大侠那多好?
  陶正直的外表虽然是很轻松很有把握,其实身心都感到极之吃力,吃力亦即是危险之意,所以他一点都不留恋掉头便走!
  此话说时容易做时难,而且简直难到不得了的程度。因为司马无影朱慎两大高手并不是一击无功之后,就像木头一样毫不动弹。他们不但会动弹不但有后续动作,并且动得非常之快,后续动作也可怕得有如阎王爷的请帖,眨眼间大刀起落,刀光如雪耀目惊心。此是朱慎的攻势。
  这两大高手的攻势包抄围截严密凌厉之极,使人禁不住会联想到“天罗地网”这类形容词。在朱慎司马无影两人心中,也泛起了天衣无缝无懈可击的完美之感。
  但见陶正直连退三步,已是退无可退,否则就等如自己伸长脖子往人家刀剑上碰一样。
  当此危机瞬息千钧一发之际,陶正直一脚踏落,地面陡然有六股泥土尘沙劲急上射,有如六股强力喷泉一样,其中有两股恰好分别对正朱慎司马无影身子面门猛射。
  除了这六股向上劲喷的尘土之外,另外二三十丈方圆之内茸茸碧草中,都一齐袅袅升起乳白色浓密不散的烟雾。
  朱慎和司马无影齐齐硬是煞住刀剑攻势,以便先躲过那股扑身罩面的尘沙。他们虽然还未看见四下升起的乳白烟雾,可是他们心中都知道一件事——这回又被陶正直逃掉了。
  陶正直的身形隐没在烟雾中,自然得好像鱼儿回到水里一样忽然就消失了。
  朱慎抚刀。司马无影弹剑。两人都仰头望天,又都在叹息。他们认为绝不可能之事不但发生了,并且已证实是可能的事。
  区区一个陶正直,如今已不可能用“区区”两字形容了,而是须得以“绝代高手”代之。无怪连沈神通这个当世奇才当世强人,也须极尽谨慎小心之能事。
  沈神通这一回合仍然未偿所愿(虽则陶正直亦是铩羽遁逃)。只不知陶正直这回逃走了,他是永远隐藏起来从人海中消失无踪?抑是还会卷土重来?仍然要击败要杀死沉神通?
  迷迷茫茫的白雾不但令人视线受阻,甚至连思想也为之迷迷糊糊。一切曾经发生的事情包括那许多残忍冷酷命案在内,都忽然变成如真如幻——既真实又似梦境。
  不过最令人关心的是:陶正直还会不会卷土重来?天下公门第一强人沈神通能不能应付以及能不能进一步收拾他?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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