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古堡魅影
2023-10-21  作者:上官云心  来源:上官云心作品集  点击:

  九螺醉客宋羽仙满眼擒泪,为晕倒的路丽娟推拿。戚正明呆立一旁,面容渗澹,突然翻起一掌,向地上的路守礼疾劈而下。宋羽仙,一声绝呼,已是阻挡不及!出于九螺醉客宋羽仙意料之外的,戚正明这一掌,并未置路守礼于死地,而是拍开他的晕穴。玉山秀士路守礼穴道被解,发出一声凄叹,旁边的九螺醉客宋羽仙,才重重地嘘了一口大气,这时路丽娟亦已悠悠醒来,珠泪串涌,扑向老父怀中,哭喊道:“爹!您怎会变成这般模样的啊?”路丽娟这样一哭一问,甫被戚正明拍醒的玉山秀士路守礼,一声悲号,嘴喷一口鲜血,又晕死了过去。
  须知,路守礼能享誉武林,赢得玉山秀士的美号,固由于他的一套“大悲须弥剑”剑法使得精湛绝伦,有独到之处,最主要的还是他能将“太乙全真功”练到驻颜不衰之境界,创造了这种功夫的奇迹。此番“太乙全真功”遭毁,遽然间变成了一个丑陋的糟老头儿,使他无法称雄武林,无颜再见故友,这等于攫走了他的灵魂,只留给他一个躯壳。这种打击所造成的伤痛,在爱惜羽毛的路守礼说来,实比乱刀分尸还要超过百倍!他本已悲愤填膺,百感交集,是以再听到爱女凄绝的一哭一喊,即就心中一阵绞痛,口喷鲜血,晕死过去!
  九螺醉客宋羽仙,醉眼擒泪,将玉山秀士路守礼悠悠拍苏过来,明叹地劝道:“路兄!别再难受了!凡事想开些吧!”路守礼,脸肤一阵抽搐,展开一丝苦笑道:“宋兄,夺魄剑魔乙休子,在路某身上下此一手,也可说是用心良苦,毒辣至极,以破功毁容;来泄他昔年断臂切腿之恨,唉,弹指光阴,瞬息年华,行道江溯数十年,是是非非,荣荣辱辱,都已是雪泥鸿爪……”说到这里,热泪夺眶涌出,一阵抽泣,接着又道:“朝露人生,转眼白骨一堆……”九螺醉客宋羽仙不禁猛打了一个寒噤,因为他发现路守礼的这些话里,不但充满了悲观和感触,同时还含有生离死别的意味!
  玉山秀士路守礼这时谛视着爱女路丽娟与戚正明,良久,脸上现出一种依依不舍之色,哽咽着道:“明儿,你要好好照顾丽娟……”说着,骤然转身,挺头疾向墙脚石角上撞去!这段时间,戚正明的心情一直处于极度的激动之中,他先是对路守礼的如此惨状,心里感到无比的愧次与不安,但很快地,这种愧疚与不安又为万丈仇火所代替,这时他正在恨恨地想着:“路守礼!路守礼!当年恩师诊遭你等断臂切腿,其所受的捅苦与你今日比来,何止千百倍!休怨今日成某出手无情,只怪你等昔年行事忒以狠毒,任性!”
  戚正明思潮起伏,呆然木立,对路守礼最后的一句话与最后的一个举动根本未闻未见,本亏宋羽仙在听了路守礼那种充满伤感的话之后,早有警惕,就在路守礼的头额堪堪触及石角之时,双掌疾翻,硬将路守礼的去势捻住!玉山秀士路守礼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双手拖面凄厉悲号不已!宋羽仙与路丽娟,将他扶坐到椅上。
  戚正明这时仍是呆然木立,状如痴呆,路丽娟还以为他伤心过度,甚至九螺醉客宋羽仙也认为他这种情形,是由于侧忍之心发现,内心含疚!其实不然,此时涌现于他思潮里的,却是当年马蹄山山谷中的一幕惨剧:山陵樵子钱雄熹,手执利斧,齐肩斩落恩师乙休子的一条左臂,当时自己伏在他老人家背上,直觉他老人家混身抖颤……玉山秀士路守礼手仗银剑,一片血光喷射,自己随同恩师跌倒地上,恩师的一条右腿,已提在路守礼手中……接着,长门居夫贾元庆,钢刀落处,恩师左腿离体,扑地滚转……
  戚正明脑际划过这一幕幕往事,心若箭剁,星眸热泪如涌……忽听,一个莺啭燕啼的声音,起于他的耳边,“明哥!别太难受了……”戚正明闻声一声凄叹,从痛苦的沉思中清醒过来,只向他扫了怜惜的一瞥,便即转过身去,看向窗外的苍穹。戚正明的这种举动,顿使路丽娟这痴心的少女,感到一片困惑与迷惘……她螓首微垂,凄楚欲绝唉!不如意时伤心事,可怜她承受的也实在太多了!九螺醉客宋羽仙见状不忍,凄然一叹,故将话题址开,道:“路姑娘,你快扶你爹爹到里房休息吧!”
  路丽娟扶着老父进入卧室内间,外间只剩下九螺醉客宋羽仙和戚正明两人,宋羽仙朝戚正明看了一眼,喟然道:“明侄!咱们离开这伤心之地吧!”戚正明似乎知道他接说下去还要说些什么,忙抢着道:“不!羽叔!我事情尚未了结,马上还不能离开此地……”宋羽仙听得猛然一震,诧异中带着恳求的意味道:“明侄!你还要如何处置他才称心愿?他已被你散功毁容,这事落在别人身上,已是不堪,更何况自负一世的他路守礼呢!此番他所受的熬煮之痛,已比死尤甚啦……”
  戚正明一声喟叹,星眸蕴泪,凄然地道:“羽叔,我岂是生俱铁石心肠,存心要将别人的痛苦来作为自己的满足?恩师乙休子对我恩重如山,恩如亲父,救孤护孤,忍唇含垢,马蹄山因我断肢,党家堡为我丧命,临危之前,犹自殷股叮嘱,以我武功为念!没有恩师,那有我之今日?”说着,挥袖一拭襟前泪水,续道:“羽叔!你愿我是个忘恩负义的人么?如果你不希望我是个忘恩负义的人,你就不会以为我今天的做法过份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昔年恩师出手固然任性狠毒,但谁能说他错杀一人?然而他们竟将他老人家……”戚正明一口气说到这里,已是抽泣不能成言。
  九螺醉客宋羽仙眼圈润湿,没有开口。良久,戚正明伤怀略定,又道:“散功毁容固惨,断臂切腿又岂是人所堪受!”宋羽仙仍是没有开言,醉眼中进出二行热泪。戚正明泪尽血继,双手紧握宋羽仙的肘臂,哭喊着道:“恩师乙休子,究竟是邪魔?还是妖孽?他们将他老人家断臂切腿还不够,还要将他的肢骨当作镇邪避煞之用,咽咽咽……”他话未说完,似已不胜悲切,软弱地倒进宋羽仙的怀中!九螺醉客宋羽仙泪如泉涌,抚着戚正明的头额,劝慰着道:“孩子!羽叔了解你,你没有错,不过时至今日,得饶人处且饶人,我相信你恩师乙休子在九泉之下,亦会知道的……你现在还要将他怎样呢?”
  戚正明钢牙咬唇,毅然的道:“我要他素车白马,披麻戴孝,将恩师腿骨送回恩师遭害的马蹄山,建立肢骨冢……待我将其他肢骨体骸取齐,再予合葬,这是恩师的遗愿,他临危时还这样嘱咐过我呢。”九螺醉客宋羽仙深深一叹,抬眼看着窗外青天,喃喃地道:“武林恩仇……何时才了……”玉山秀士路守礼遭此惨变,在他来说,真比周身剥去一层皮还要伤痛,这时他睡在床上,愈想愈是难过,几次想自寻短见,都因爱女在侧,凄凄切切,其状堪悯,使他硬不起心肠来。
  不久,宋羽仙和戚正明走入内间,路守礼双手捧脸,凄苦地恳求着道:“宋兄!你若还念往日我两相交之谊,就请你快点赐我一掌,……免我生受活罪,贻笑填下武林……呜呜呜!”九螺醉客宋仙,内心纷乱之极,他既同情戚正明的苦衷,又心痛故友的惨况,闻言只好又苦苦地劝慰道:“路兄,别那么死心眼儿了,正如你自己所说的,人生有如朝露,任你生前再负盛誉,百年后还不是一坯黄土,一堆白骨,……什么事都该想开些才是……”说罢,也已抽泣出声。路丽娟这个天真未凿的少女,在短短一个时晨之内,连受两种打击,老父功散容毁,心上人态度冷淡,她这时坐在老父床侧,似以伤心泪尽,不言不动,陷于痴呆。
  忽然,戚正明移步走至路守礼床沿,又似冷漠,又似关切地问道:“路伯父!十年前你在鲁西马蹄山,斩下夺魄剑魔乙休子的一条右腿,现在想起来,有没有感到行事过于狠毒而后悔?”戚正明问出此话,玉山秀士路守礼猛然错愕证住,他不知道戚正明问出此话的用意何在,不过他记得,这是戚正明第二次问及此事了!
  在戚正明第一次问他时,他曾慷慨陈言,大大地批评了乙休子一阵,可是今天,他在受了重创之后,似乎对一切的一切,都已失去了自信,对戚正明这同样的一个问题,竟是楞住半晌,答不出话来呢!由此可见武林人物之所以魄力出众,胆识过人,完全是靠着多年修为所得的一口真气,这口真气一泄,甚么魄力,甚么胆识,便亦随之丧失,而与常人无异了!唉!武功被废的人,竟是这样的悲哀!
  戚正明见路守礼不言不语,立即恐赫地道:“路伯父!‘仇’是用血铸成的一个字,欠了人家的血,到时侯,就必须用血去还……十年前,你断了夺魄剑魔乙休子的一条右腿现在他要向你索回,他主没有完成他的目的之前,不是你路伯父死,就是他乙休子亡……”路守礼双手蒙脸,大声悲号道:“乙休子……我断了你的腿,你毁了我的容……血痕血洗。”路丽娟仍是不言不动,呆坐床前,泪水漱漱地流下来!
  戚正明眼见如此情形,仍不放松,紧迫着道:“路伯父!你断了他的腿,他毁了你的容……这件事恐仍不能算是终结……”路守礼猛然抬头,悲愤的道:“还不能算是终结?…老魔头还要将我怎样?难道还要我这条残命?唉!也罢,生不如死,死了倒也干净……”戚正明面现凄然,柔和的道:“路伯父!别这样说吧,这只是明儿的推想罢了……他若是要取你性命,在你晕倒在地时,他早可下手了……我之所以作此的推想,是因为你收藏的他那条右腿还没有交还给他……”
  九螺醉客宋羽仙一直静静地站在一边,对戚正明这种坚毅而委婉的做法,真是既惊且佩,他感慨地想道:“这孩子良知未混,聪慧绝伦,既要完成恩师的遗愿,又要保全路守礼的性命,真是用心良苦,唉!他实在是个好孩子,只怕将来别人不容易谅解他呢!”宋羽仙想到这里,一种莫名的辛酸,涌上心头,两行热泪夺眶而出!玉山秀士路守礼,虽是愤恨难平,但对戚正明的如此推想,亦觉额近情理,他仰面向天,默默沉思,口中喃喃地念着:“他说过……十年后,他要索还他的两腿一臂……”
  想是当年乙休子断臂切腿的惨状,在此刻身受苦痛的路守礼的心中,也勾起了一丝的怜悯之情,只见他脸上的愤很之色逐渐趋于平和,侧脸朝戚正明看了一眼,沮丧地道,“明儿,你路伯父如若送还乙休子腿骨,会不会被天下武林所耻笑?”九螺醉客宋羽仙见路守礼已有答允之意,心里真是又欢喜又难过,欢喜的是一个必须解决的问题已有解决之望,难过是一位傲骨天生,自负一世的老友,遮然间变得这样的软弱,使人兴起一种英雄末路的悲哀之感,他凄然地目注路守礼,硬着心肠说道:“路兄,你的顾忌也实在太多了,除开恩怨是非不谈,你难道就不能以一种怜悯的心情,将那条腿骨还给他乙休子吗?只要你能心存此念,又何必计较别人作甚么批评呢!”
  九螺醉客宋羽仙的这番话,适切之至,不但有助于戚正明愿望的实现,面且也为路守礼的让步找出了一个正大的理由,释去了他心中的疑虑。戚正明向宋羽仙投了感激的一瞥,目蕴泪光,深觉这位老人不但了解自己,而且还处处卫护着自己!路守礼闻言之后,陷入沉思,面色凝重,似正在作着某种决定。
  良久,他始如释重负地轻嘘一声,将头微点,安祥地向戚正明道:“明儿!你羽叔说得甚是……老夫决心从此金盆洗手,退出武林,以红鱼青灯了此残生,乙休子的腿骨,就烦你行道江湖时,顺路带往鲁西马蹄山吧!”戚正明闻言满脸激动,他不知他是喜是悲,忽见他“哇!”的一声,伏倒路守礼的胸脯之上,哀痛欲绝地哭喊道:“路伯父……明儿我……咽……咽……咽……”他对面前这位老人,忽然满怀款次,竟是泣不成声,唉!是甚么?使他仇火喷发!是甚么?使他至性流露!
  路守礼伸出枯瘪的手,抚着戚正明的头额,慈祥无比的道:“明儿,别再伤心了,老夫此刻灵台净明,一切都已看得淡了,这场仇怨,将来你与娟儿量情而行,能了便了,不了也罢!”一位叱咤风云,震撼一时的武林领袖,转眼之间,便仿佛一颗陨落的彗星,划过长空,消失在天际尽处,他说完这短短的几句话,即似疲乏已极,向三人挥了挥手,便萎然地睡去!
  三人默默地离开了卧房,宋羽仙在前,路丽娟随后,突然,她轻轻地叫了一声:“明哥!……”二字出口,戛然而止!戚正明转过头来,淡然地应道:“晤:什么事?……”话声冷漠,语意枯涩,这在别人听来,已觉生硬刺耳,何况是情丝紧缠的路丽娟呢:只见她清眸含优,香唇掀动,满脸幽怨凄楚之色,她原已伤痛的心愈加破碎了!
  戚正明见状,至为不忍,深贵自己太过寡情!对一个伤心之余的少女,竟是丝毫不假词色!他愈想愈愧,慌忙上前牵起她的一只纤手,满怀款疚地道:“丽妹!有事吗?方才我实因心情沉重!”路丽娟泪渍未干的脸上,现出一丝凄笑,道:“明哥!我心中烦乱至极……我们去后院走走好吗?”戚正明含笑颔首!二人来到后院,在假山后的一块突石上坐下。
  路丽娟正值新愁,虽是情人在侧,仍是黛眉深锁,粉面含悲,泪痕隐现,那种凄楚不胜的样子,较之平日的娇嗔神态,尤为逗人生怜!戚正明与她并肩而坐,一阵阵的脂粉幽香直扑鼻端,他为之沉醉了!不自觉地伸出右臂,紧紧地搂住她的纤腰!路丽娟“嘤!”的一声轻啼,整个的娇躯倒进了他的怀中。戚正明软玉入抱,顿时混身一颤,意乱情迷,以嘴唇轻压着她的秀发,柔声轻唤道:“丽妹……”路丽娟清眸半翕,如醉如痴,梦吃般地道:“明哥……明哥,你会喜欢我吗?”剥去少女矜持的外衣,路丽娟将一颗赤诚的心献了出来!
  这是世间最美妙的音律,戚正明听得感激涕零,正待俯身一吻,以代替回答,忽然眼光一触她那酷似乃父路守礼的瑶鼻,顿时心头一凛,忖道,“我怎能接受她的爱?她父亲被我毁容散功,这件事不论我有多大苦衷,不论她将来会不会知道,我总是她的仇人,谋其父,图其女,这岂是人之所为?我已毁了她的幸福,抱愧尚且不及,那能在她身上再求有所占有?”戚正明想到这里,浑身一阵抖颇,硬起心肠,轻轻地将怀中的路丽娟推开!这是多大的侮辱!她突破了少女的冷持,向他献出一颗赤裸棵的心,结果被他拒绝了!
  她被他推开了之后,楞住半晌,火红的粉腮,慢慢地变成纸白,热情洋溢的清眸中,喷射出利箭寒冰似的光芒,她原想掩面痛哭,结果她没有!她嘴角掀动,以一种怨毒的声息道:“戚正明!我不爱你,我恨你,今生今世都恨你,一直恨到你死……”她说到这里,转身急步离开后院,向房中奔去!戚正明低头皱眉,他不知道这样对她,是对还是不对,心头一片迷惘和倜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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