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阳关三叠

2024-08-26  作者：秦红  来源：秦红作品集  点击：

　　走着，走着，走了三十多里路。
　　他已全身是汗，渴得喉咙发干。
　　太阳好像也在跟他作对，强烈的阳光把沙漠照射得像个大火盆，远远望去，空间似火焰在波动。
　　走着，走着，又走了十几里路。
　　这时，他觉得自己好像被烤熟了，两脚变得疾麻无力，脑筋也变得有些迟钝。
　　怎么不见一个人？
　　怎么都不见一个人呀？
　　唉，蜜桃，我亲爱的妻子，请不要埋怨我，剑客生涯本来就是这么回事，人家“劳碌剑客葛天靖”劳碌了四十多年，我只不过才劳碌了两三年……
　　蜜桃，如果我在家，如果你知道我渴得这样难受，你会拿什么东西给我吃？
　　水？
　　对了，狠狠灌上一大碗，然后再来一颗你平时最爱吃的酸梅。
　　一想到酸梅，他发干的喉咙忽然润湿了一些，不由得精神一振。
　　哈哈，原来“望梅止渴”真有用！
　　于是，他打起精神向前疾进，又走了五、六里路，忽然他看见了一个东西！
　　那东西在百步以外。
　　定睛一望，才看出那是一匹马，牠倒在沙漠上。
　　他有些兴奋，不管牠是死是活，牠总算是一具有生命之体，在这一望无际的沙漠上，能看到一具有生命之体也不简单呢！
　　他快跑过去。
　　跑上数十步，陡地刹住了脚步，惊得目瞪口呆了。
　　原来，他看见了如下一幕情景：那是一匹马没有错，但一条马腿已露出骨头，虽然其他部份尚完好未烂，但百分之百那是一匹死马。
　　可是，死马却会动！
　　死马的腹部在一起一伏。
　　那是在呼吸！
　　一匹已经死去的马，居然还会呼吸？
　　这不是见了鬼么？
　　林歌此刻虽是站在火盆般的沙漠上，可是全身却起了一股寒悚竦的冷颤。
　　他实在不相信世上会有这样的怪事，以为自己眼睛花了，但揉揉眼睛再看，情景仍然一样！
　　死马的腿骨已露，但腹部仍在一浮一沉，的的确确是在呼吸不错！
　　哼，莫非我林歌命当该绝，因此叫我见到妖异？
　　好吧！既然要死了，我就发一阵威风给他瞧瞧！
　　他拔剑出鞘，举步走了过去。
　　一步一步仗剑前行，走到距死马二三丈处，正拟有所行动之际——
　　“扑！”
　　马腹蓦地一掀动，一只大老鹰从马腹里冲天飞起。
　　林歌先是一惊，继之大喝一声，手中长剑“雕”的猛力掷出。
　　长剑去势如电，一下贯穿大老鹰的身子，大老鹰顿吿落地，翅膀拍动几下，就死了。
　　林歌一个箭步跳过去，抽回长剑，发现有血从伤口冒出，连忙抓起鹰尸，想饮血解渴！
　　不，我林歌岂是茹毛饮血之徒，我情愿饿死渴死也不吃这脏兮兮的东西。
　　于是，他把鹰尸扔掉，收剑入鞘，举步便走——
　　不，不对！
　　壮志饥餐胡虏肉！
　　笑谈渴饮匈奴血！
　　人家岳飞都敢吃胡虏的肉喝匈奴的血，我林歌为什么不敢喝老鹰的血？
　　于是，赶快转身抓起鹰尸，嘴巴张开，让鹰血流入自己的口中。
　　味道有些咸，有些腥臊，但喉咙却很舒服。
　　直到鹰尸再也流不出一湎血，他才扔掉鹰尸，才有心情去看那匹死马。
　　那是一匹老马，肉还很新鲜，死亡的时间大概不会超过半天，可能是走失于沙漠上而饿毙的，成了飞禽的一顿美餐。
　　林歌现在还不觉得太饿，不过他预料道匹死马可能是自己今后数日之内所能见到的一种可吃的东西，要是错过了这个村，只怕就没那个店了，因此他用剑割下了一大块马肉，准备烤熟带着上路。
　　他想到烤马肉需要生火，又想起自己身上带有火折子，探手入怀一捡，运气还不错，火折子还在。
　　当下，捡来几块被晒干的马粪和骆驼粪，堆成一大堆，然后使用火折子将干粪点燃起来。
　　接着，把马肉插在剑尖上，烘烤了约莫一刻时，看看已熟了，便收拾上路。
　　喝下了一只大老鹰的血，再加上有一大块马肉带在身边，情形就显得不一样了，他觉得死亡的威胁已不存在，因此连疲倦也一起消失了。
　　继续西行二三十里，天已黑下来，他找到一处盆地歇下，吃了一些马肉，便往地上一倒，毡子蒙头盖住，就此幕天席地睡大觉。
　　这是一连三天以来，睡得最舒服的一次，一觉睡到中夜，睁开眼睛一看——上弦月高挂天空，夜色真美呢！
　　尤其使他感觉舒服的是：大地一片沉静。
　　这种大沙漠上的恬静，是真正的恬静，是任何地方所没有的。
　　他静静的躺着，凝视着天上的眉月，心里不禁有些得意，暗忖道：“我林歌的生命毕竟不是脆弱的，我绝对不会死在这沙漠上，绝对能够回到爱妻的身边！”
　　正在这样想的时候，忽然发觉周围已不再是静寂无声，而有一片轻微的，缓慢的脚步声，正在朝自己响过来。
　　不错，有人来了！
　　而且是三个人！
　　林歌心弦震动了一下，但是他没有动，他觉得不宜打草惊蛇，应该等对方走近时，再采取行动。
　　“沙，沙，沙……”
　　步声，从三个方向传过来，渐渐的逼近了，更近了！
　　终于，三个人出现在盆地上，似鬼魅般的站在盆地的边上。
　　正是昨天那三个哈萨克武士。
　　林歌微睁眼睛瞟视了一下，随又闭上，假装沉睡未醒的样子。
　　三个哈萨克人静静的立视了一会，好像已取得了默契，三人同时轻轻拔出弯刀，站在林歌头后方的一人首先发难，蓦然一跃而下弯刀猝扬猝落，对着林歌的脖子砍了下去。
　　林歌适时一翻身，飞脚扫出。
　　“蓬！”然一声巨响，偷袭的哈萨克人反被林歌一脚扫中双足，整个人顿时跌了个狗吃粪，一头撞在地上，撞得满头满脸的沙。
　　另两个哈萨克武士吶喊一声，一齐扑入盆地，挥刀对着林歌猛砍猛劈起来。
　　林歌似蛟龙般翻腾闪避了几招攻击后，抽空拔出长剑，一抬一拖，铮！铮！二响，二武士的弯刀齐被震开，差点脱出飞出。
　　林歌继之纵跃而起，顺手一掌推出，砰然一声，拍中一个武士的胸口，那武士便一连颠出数步。
　　原先偷袭他的那个武士，已在这时挥刀攻入，别看他刚才吃了大亏，其实身手颇不含糊，此刻刀法一展，顿如鱼鳞片片，翻翻滚滚，令人眼花缭乱。
　　林歌对西域武学完全陌生，但他接了几招后，已看出对方的刀法凶狠快捷但缺少变化，因之觅得对方一个空门，倏然一剑挑出。
　　那武士匆忙招架，弯刀已被林歌巧妙的剑法一绞一带之下，脱手飞上空中去了。
　　林歌跟着大喝一声，右脚一曲一扬横弹而出，只听“砰”的一响，那武士又中了他一脚，再度扑跌地上，又弄得满头满脸的沙。
　　但这次中脚的部位在腹下，已痛得他无力起身再战了。
　　那另外的两个哈萨克武士又挥刀攻进，但犹如捕风捉影，刀刀落空，使尽浑身解数也伤不到林歌，两人忽然在攻击中交谈了几句话，然后同时倒纵飞出盆地，分两个方向急遁而去。
　　林歌没有追去，因为他并不打算杀人，只想留下一个来问问口供，现在逮到了一个，目的已达到了。
　　他见那两个武士已消失在茫茫的远处，便把长剑抵住那受了伤武士的脖子上，冷冷道：“躺下来！”
　　那武士双手抱腹已痛得冒出冷汗，他似乎听不懂林歌的话，闻言抬头“啊”了一声，一脸恐惧之色。
　　林歌道：“躺下来！”
　　那武士道：“啊？”
　　林歌做手势命令他仰面躺下，那武士明白了，顺从的仰躺下去。
　　“你是谁？”
　　“啊？”
　　“你叫什么名字？”
　　“啊？”
　　“是谁指使你们来杀我的？”'
　　“啊？”
　　林歌这才明白他听不懂自己的话，不觉有些啼笑皆非，道：“原来你不懂中原语言，这可麻烦啦！”
　　那武士道：“啊？”
　　林歌骂道：“啊！啊！啊！啊你个鬼！”
　　那武士发怔道：“啊？”
　　林歌按住急子，指了指他，再指指自己，接着做了一个刀砍自己的手势，然后做出询问之态。
　　那武士似乎明白了，嘴里“咿哩哇啦”的说了一阵，似在解释他们要杀他的理由。
　　林歌摇摇手，表示听不懂。
　　那武士又做了一些手势。
　　林歌摇头苦笑。
　　那武士至此也，一筹莫展，望着他发呆。
　　林歌又指了指自己，再指指西北方，说道：“楼兰！楼兰！我要到楼兰去，你懂不懂？”
　　那武士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林歌再做了刀砍他的手势，接着摇摇手，道：“我没有伤害你们的意图，你懂不懂？”
　　那武士不太明白，面有困惑之色。
　　林歌又指指他，再指指自己，最后指指西北方，道：“我要去楼兰，你带我去好不好？”
　　那武士摇摇头。
　　林歌又做了同样的手势，大声道：“我要去楼兰！你带我去！”
　　那武士摇摇头。
　　林歌怒道：“你不愿意？”
　　那武士表情强悍。
　　林歌冷笑道：“你不肯，我宰了你！”
　　一面说，一面扬剑做劈杀状。
　　那武士闭目待死，毫无惧色。
　　林歌没了主意，暗忖道：“是非不明，敌友未分，我怎么可以杀他？他不肯带我去楼兰，我杀了他也没用……罢罢，索性放了他吧！”
　　当下，又指指他，然后做出骑骆驼的样子，问：“你的骆驼在那里？”
　　他希望揩对方一些水喝。
　　那武士侬知其意，又摇摇头。
　　林歌表示自己口渴，要喝水。
　　那武士依然摇头。
　　林歌忽然笑道：“好，真有种，我不为难你了，你去吧！”一面做手势，要他离去。
　　谁知对方好像打定主意“耍赖”到底，对林歌的善意也不领情，又摇摇头。
　　林歌生气道：“岂有此理，我让你走还不肯，什么玩意儿？”
　　那武士又闭上眼睛，不理睬了。
　　林歌顿足道：“好，你不走，我走！”
　　他拿起地上的毡子，往肩上一挂，跳出盆地，向西北扬长而去。
　　走离盆地约一箭之地，估计对方已看不见自己，仍往地上一伏，窥视对方动静。
　　他的目力异于常人，仍隐约可见盆地的情形。
　　等了约莫一刻时，才见那武士爬出盆地，双手按着肚子，弯着腰踉跄向东方急去。
　　林歌等他走出一段路后，才起身随后跟踪，这时他也看不见对方，但却听得见对方的行进之声，他便保持着这样双方都看不见距离，循声尾随着……
　　天仍很黑，沙漠上一片漆黑，但没有一丝风，空气很沉闷。
　　约莫尾随了半里路，忽然听见远远传来骆驼奔驰的声响。
　　林歌一听大喜，暗叫道：“好了，我有骆驼可骑，有水可喝了！”骆驼的奔驰声渐渐近了。
　　旋闻黑暗中有人开声道：“马库克！马库克！”
　　那武士答道：“阿塞夫！阿塞夫……”
　　“阿塞夫”下面还接着几句话，语气很紧急。
　　骑骆驼的阿塞夫听了马库克的话后好像急急勒住骆驼，接着蹄声又起，是反方向奔驰的声音。
　　很明显，马库克已发觉林歌在跟踪，因此向阿塞夫示警，叫他快逃。
　　林歌那肯错过这个机会，当即一腾身形，疾若脱弓怒矢追了上去。
　　转眼间，已追近骆驼后面了。
　　阿塞夫发现林歌追上来，急急催动骆驼，向南方全力奔逃。
　　林歌脚下一用力，几个起落已追到数尺之近，他大喝一声，飞身扑上骆驼，一掌向阿塞夫后颈抓去。
　　这个阿塞夫便是刚才逃去的两武士之一，他见林歌扑上来，猛然反手一刀劈出。
　　林歌早就防到这一招，脚尖一点骆驼屁股，身形向上窜起，避过了对方一刀，紧接着凌空飞脚踢下。
　　“砰！”阿塞夫应声从骆驼背上摔了下去。
　　林歌身子落下，刚好取代对方骑上骆驼，当即一拨骆驼的头，转向西北疾驰。
　　身后，传来阿塞夫破口大骂的声音……
　　林歌不予理会，一路向前奔驰，估计奔出十几里地，才勒停下来。
　　检视“劫掠”之物，共是一个皮制水袋，一个皮囊(里面盛着说不出名堂的干粮)，此外还有一条毡子，一把匕首。
　　林歌捧起水袋喝了几口水，觉得这是有生以来最可口的水，不禁哈哈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