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阳关三叠

2024-08-26  作者：秦红  来源：秦红作品集  点击：

　　劝君更尽一杯酒，
　　西出阳关无故人。

　　阳关，在今甘肃敦煌县西南一百三十里处，以居玉门关之南而名，为出塞必经之路。
　　西出阳关，便是黄沙漫天，一望无涯的太戈壁。
　　想想看，一个人出了阳关，走在那白昼奇热而夜晚奇冷的沙漠上而没有一个朋友，那境况有多寂寞。
　　然而，对一位剑客来说，当他单枪匹马西出阳关之后，就不仅仅是寂寞而已了。
　　剑客，要经常面对敌人，面对死亡。
　　林歌！
　　正要西出阳关。
　　正要面对死亡。
　　因为，他是一位剑客。
　　这次，他到塞外的目的，是受人之托要到很远很远的楼阑古址将一个“客死他乡”的老剑客的骨骸送回中原老家安葬。
　　提起此事，他就一肚子恼火，而破口大骂“金剑葫芦客”缺德不已。
　　因为，这又是“金剑葫芦客”替他招揽的一笔生意——一笔赔本的生意。


　　“请问，这是谢正崇的家么？”
　　“是的，你找谁？”
　　“我找谢正崇的女人，葛氏。”
　　“妾身便是，请问壮士是……”
　　“我叫林歌。”
　　“啊，原来是林大侠，请进！请进！”
　　葛氏是个很普通的中年村妇，她的家是很普通的茅屋，家倶简陋，给人的印象是“贫穷”两个字，虽然还不致穷得没饭吃，但可想而知，就算把她家最珍贵的东西拿出来，也值不了十两银子。
　　林歌一看这情形，就觉不对劲，料到已上了“金剑葫芦客”的当，但已“义无反顾”矣！
　　“林大侠，请喝茶。”
　　“噢！不用客气……”
　　“我当家的下田去了，要过一会才能回来。”
　　“哦。”
　　“那位金壮士说的不错，他说不出十天，林大侠就会赶来协助妾身解决困难。”
　　林歌心中苦笑不已，他怎么好意思说明自己替人解决困难是要酬劳的？
　　他怎忍心向这么个贫穷人家的村妇开口索取酬劳？
　　“唔……是的，是的，请问葛女士，你有什么困难？”
　　“不知林大侠认不认识家父，家父人称‘劳碌剑客葛天靖’。”
　　林歌呆住，目中涌出一片惊诧，道：“劳碌剑客葛天靖？”
　　葛氏道；“是的。”
　　林歌实在不敢相信，又问道：“你是‘劳碌剑客葛天靖’的女儿？”
　　葛氏颔首道：“是的。”
　　好奇怪！
　　劳碌剑客葛天靖是闻名天下的最为古道热肠的一位老剑客，而他的女儿竟是个普普通通的村妇？
　　葛氏似已看出林歌心中充满疑惑，仍淡淡一笑道：“林大侠不相信？”
　　林歌道：“我只是觉得奇怪。”
　　葛氏道；“家父只生妾身一个女儿。”
　　林歌道；“这更奇怪。”
　　葛氏道：“不，家父很疼爱妾身，当妾身未适人之时，是他老人家的一颗掌上明珠，他说妾身是他生命力的泉源……”
　　林歌道：“这话什么意思？”
　　葛氏道：“因先母在生下妾身时难产死了，妾身便成为家父唯一的亲骨肉。”
　　林歌道：“哦。”
　　葛氏道：“家父因此视妾身如其性命，，他不能容忍妾身有一点点的意外，因此他不肯传授妾身武功，要妾身做个平平凡凡的女人，他说平凡才是幸福。”
　　林歌了解了，点点头道：“对，确实如此，现在我不觉得奇怪了。”
　　葛氏道：“家父常说一句话：瓦罐不离井边破，将军难免阵上亡……”说到这里，两行泪水流了下来。
　　林歌心头一动道：“令尊怎么样了？”
　　葛氏泫然道：“死了。”
　　林歌道：“怎么死的？”
　　葛氏摇摇头道：“不知道，直到现在，妾身都还没见到他老人家的遗体。”
　　林歌道：“这是为什么？”
　　葛氏道：“两个月前，妾身忽然收到了一封远从阳关捎来的信，信上只说家父死了，死在楼兰古址，没提别的事。”
　　林歌道：“写信的人是谁？”
　　“不知道，信上未署名。”
　　“你相信这件事？”
　　“相信，因为家父不论有何重大的事，每年春节总会来看妾身一次，现在春节已过了五个多月了！”
　　“你要我帮你做什么？”
　　“妾身是个弱女子，拙夫又是个不曾出过远门的农人，无力跋涉万里长途，因此希望林大侠帮个忙，前往楼兰古址将家父的遗体带回来。”
　　“这件事，那金糊涂也能办啊。”
　　“是的，但他说没空，他正在追捕一个采花淫贼，发誓要把那采花淫贼逮到手。”
　　“唔……”
　　“林大侠，你能帮这个忙么？”
　　“这个……”
　　“林大侠，家父十八岁下江湖，到去年刚满六十岁，在他活着的四十二年中，每一天都是为别人的而活，为别人奔波劳碌，如今他死在远隔万里的塞外，相信也是为别人而死，这因为他是一位剑客！而你，林大侠，你也是一位剑客，兔死狐悲，物伤其类，就凭这一点，请你务必答应，好么？”


　　就这样，林歌跋涉万里来到了阳关。
　　为了这件事，他的妻子水蜜桃把他骂得狗血淋头，坚决不准他出门，后来他火了，声称如不让他去就要与她东飞伯劳西飞燕，这才吓得她赶紧为他打点行囊，轰他出门……
　　现在，林歌正坐在阳关一家酒店喝酒，他想起水蜜桃被自己吓唬的样子，心中好不得意，面上不觉露出了一丝微笑。
　　“客官，您还要酒么？”
　　一个店小二过来向他招呼，林歌发觉酒壶里的酒已光了，点点头道：“好，再来一壶。”
　　店小二拿一壶酒给他，笑嘻嘻道：“这是全国最着名的酒泉葡萄酒，凡是中原来的客人，都会在我们道里喝个痛快！”
　　林歌道：“不错，真是好酒！小二，我问你一件事。”
　　店小二道：“是，客官，您要问什么？”
　　林歌道：“你知不知道！‘劳碌剑客葛天靖’这个人？”
　　店小二面色一变道：“谁？”
　　林歌道：“劳碌剑客葛天靖。”
　　店小二忙不迭的摇头道：“不知道，没听说过。”
　　说罢，就要转身离开。
　　林歌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角，笑道：“别慌，我还有话要问！”
　　店小二一面孔的苦涩，道：“客官，小的真的不认识什么‘劳碌剑客葛天靖’呀！”
　　林歌微笑道：“你们这家酒店，是阳关最著名的酒店，我想葛天靖由此出塞之前，定来此喝过酒！他是个六十来岁的老人，有一头灰白的头发，个子瘦瘦的，腰上悬着一口长剑。”
　　店小二连声道：“没有！没有！小的没见过这样的一位客人——”
　　林歌含笑道：“没有就没有，你慌什么呀？”
　　店小二道：“小的不慌，小的不慌嘛！”
　　林歌道：“再问你一事，由此去楼兰国的古址，要走多远？”
　　店小二面露惊奇道：“您要去那边！”
　　林歌点点头。
　　店小二惊问道：“去那边干嘛？”
　　林歌道：“有事。”
　　店小二追问道：“什么事？”
　　林歌笑道：“咦，是我在问你，怎么你反问起我来了。”
　　店小二轻轻一啊，忙道：“是是，由此去楼兰遗址，路程大约七百余里，要经过库穆塔格沙漠，所以必须骑骆驼才成。”
　　林歌道：“我已将马换了一匹骆驼，库穆塔格沙漠很大么？”
　　店小二道：“很大，由东到西全程约四百余里，不过比起塔克拉玛干沙漠，又是小巫见大巫了，塔克拉玛干沙漠由七克里克到麦盖提，全程一千两百多里呢！”
　　林歌道：“过了库穆塔格沙漠，还要走三百里路才到楼兰遗址？”
　　店小二道：“是的，中间要经过一些小沙漠，还要绕过罗布泊，才到楼兰。”
　　他接着道：“客官，您以前走过沙漠么？”
　　林歌道：“没有。”
　　店小二连连摇头道：“那不成，要是没有向导，绝对到不了楼兰！”
　　林歌道：“为什么？”
　　店小二道：“没有向导，到了沙漠上，碰上一阵风沙，你就连东南西北也弄不清了，往往迷路在沙上，终至死亡！”
　　林歌对此倒也相信，仍问道：“这里能找到向导么？”
　　店小二道：“可以，客官真的要去的话，小的就替您找个哈萨克人作向导，来回要一百两银子。”
　　林歌暗骂道：“他个小舅子的，葛氏没给我一个钱，我自己倒贴上几百两银子了！”
　　从开封到阳关，他的确已花了几百两银子，好不心疼也乎哉！
　　但他心知没有向导确实不行，便点头道：“好，麻烦你替我找个好向导，你刚才说哈萨克人，他是什么人？”
　　店小二道：“塞外居民，以缠回最多，其次是哈萨克人，汉人最少；哈萨克人是游牧民族，大多散居阿尔泰山、塔城和伊犁一带，和蒙古人差不多。”
　　林歌又问道：“他们也是信奉回教？”
　　店小二道：“是的，跟缠回同信奉穆罕默德为教祖。”
　　林歌又问了一些事，最后才说道：“我打算明早出发，你能不能在入夜之前替我找到向导？”
　　店小二道：“可以！可以！马上就有，小的这就去找个来。”
　　不久，他果然带来一个哈萨克人，此人皮肤惊黑，样子短小精悍，林歌表示满意，哈萨克人也没有问他去楼兰古址为何，只教他准备应该携带的东西，然后说道：“明日天亮，咱们在此见面！”
　　说毕，就走了。


　　次晨，林歌和哈萨克人在酒店门口会合，他为林歌检点行装，一看不缺少什么，两人当即乘上渉漠之舟，动身出关而来。
　　出关不久，眼前已见沙漠，由于距离阳关尚近，沙漠上还可见到不少来往的行人，大都是继头和哈萨克人，他们有的赶着一队骆驼，那像笔架似的驼背上搭着一个像张着幕帐的床铺，人可在上面吃喝坐卧，看上去真是悠哉游哉呢！
　　塞外风光，大异中原，林歌感到样样新奇，不觉暗忖道：“虽然这趟做了赔本生意，但能游历塞外风光，也算不虚此行了。”
　　进入沙漠，极目远眺，黄沙连天，顿感心胸一宽，唯一使他感到不习惯的是坐在骆驼上恰似乘一叶扁舟荡漾在大海上，一摇一晃，载浮载沉，颇不舒服。
　　哈萨克人笑道：“喂，怎么样？”
　　林歌道：“还不错，还不错。”
　　哈萨克人道：“要走十几天才到楼兰，你要是吃不消，现在回去还来得及。”
　　林歌道：“不，不回去。”
　　哈萨克人道：“你叫什么名字？”
　　林歌道：“林歌，你呢？”
　　哈萨克人道：“尼加。”
　　林歌道：“尼加，你常去楼兰古址么？”
　　尼加道：“去过好几次了。”
　　林歌道：“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尼加道：“很久很久以前，那是一个国家，在你们汉人来说，那是西域诸国之一，不过现在已经没有了。”
　　林歌道：“现在是个什么样子？”
　　尼加道：“现在是个大城市，住在那里的人有缠回、哈萨克人和吐鲁蕃，很多很多！”
　　林歌道：“尼加，你听过‘劳碌剑客葛天靖’这个人没有？”
　　尼加道：“没有，你要找他么？”
　　林歌道：“不，我去把他的骨骸带回中原老家，他死在楼兰。”
　　尼加道：“怎么死的？”
　　林歌道：“不知道，这也是我要弄明白的一件事。”
　　尼加道：“当地的吐鲁蕃很刁顽野蛮，你最好小心一些。”
　　林歌道：“哦，吐鲁蕃是什么样的人？”
　　尼加道：“他们的祖先是汉、蒙、吐蕃、回纥混血同化而成的，比一般缠回聪明。”
　　林歌道：“他们会杀人么？”
　　尼加道：“会，得罪了他们，他们会一刀砍下你的吃饭家伙！”
　　林歌笑道：“你怕不怕？”
　　尼加哈哈笑道：“这话应该由我来问你，我是本地人，你是外地人！”
　　林歌道：“我是不怕的，因为我有这个！”说着，拍拍长剑。
　　尼加又哈哈大笑道；“那有什么用，这地方可不比关内，任何武林高手，到了沙漠上也都一筹莫展，在这里，人的生命就像蜉蝣一样！”
　　林歌道：“尼加，你很会说话，读过书么？”
　　尼加道：“我是在关内长大，听的看的都不少，这里的人不需要读书。”
　　林歌道：“你练过武功没有？”
　　尼加探了探腰上的弯刀，笑道：“练过，干我们这一行的，不练两手怎成啊！”
　　林歌道：“你吿诉我老实话，我多送你二十两银子，要不要？”
　　尼加道：“什么老实话？”
　　林歌道：“劳碌剑客葛天靖名气很大，他到了西域，不可能没有人知道，酒店里的店小二就知道，只是他怕事，不敢吿诉我。”
　　尼加表情严肃地道：“不，我真的不知道这个人，不过我可以这样吿诉你？在这里，人的生命是脆弱的，随便一场狂风就可置你于死地，所以除非你已下定决心要去，否则的话——”
　　林歌道：“我是下定决心要去！”
　　尼加“嗯！”了一声，不再开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