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空负五车学　难辩不白冤

2024-11-08  作者：秦红  来源：秦红作品集  点击：

　　晌午时分。
　　天气闷热异常。
　　仙霞山庄在炎阳照射下，显出一种焦灼的宁静，庄内的花木也显得特别的垂头丧气。
　　人也垂头丧气。
　　他们是年长寿和年长福。
　　他们被绑在庄内的一棵老松树下，已经快有两个时辰之久了。
　　不过，两兄弟的脸上并无痛苦之色，昨夜他们被吊在树上拷问而时候，他们都忍受了下来，现在只不过失去了自由，当然不觉得痛苦了。
　　他们没有反抗，也不想逃走，因为他们对主人年书剑的为人十分了解，知道他的失踪绝非出於主动，假如他们逃走，必将加重主人的罪嫌，因此他们决定逆来顺受，静候情况的发展。
　　受命看守他们两人的是剑迷李飞，他坐在对面的廊阶上也已经坐了两个时辰之久，这时他反有些沉不住气，起身慢慢踱到年
　　长寿跟前，耸耸肩道：“年长寿，我觉得你们兄弟俩真傻。”
　　年长寿淡淡的问道：“怎么说？”
　　剑迷李飞道：“你们主人杀人犯法之后一逃了之，却留下你们在此受罪，你们不觉得太冤枉么？”
　　年长寿道：“小的已说过多少次了，我家老爷没有杀人的能力。”
　　剑迷李飞道：“但刘金堂断气之前，却明明指出杀他的是年书剑，难道刘金堂会以自己的性命做赌注，来诬陷年书剑不成？”
　　年长寿说道：“刘金堂一定是看错人了。”
　　剑迷李飞冷笑道：“近在咫尺，会看错么？”
　　年长寿道：“我家老爷洗刷罪嫌唯恐不及，怎么还敢杀人？这样简单的道理，你们为甚么都想不明白？”
　　剑迷李飞道：“那是图穷匕现啊！”
　　年长寿道：“你们还没捉到那僵尸，怎说图穷匕现？”
　　剑迷李飞道：“年书剑料到他们父子的阴谋诡计迟早要被揭穿，故先下手为强。”
　　年长寿道：“我家老爷果有此意，那么，他的对象应是武林三公或你们六位卫士。”
　　剑迷李飞说道：“他们父子不以三公会的人为杀害的对象，正是他们聪明的地方。”
　　年长寿问道：“甚么意思？”
　　剑迷李飞道：“困扰三公会，可能是他们父子的目的之一。”
　　年长寿苦笑着摇摇头，道：“你们对我家老爷的观念若不改变，僵尸害人一案，只怕永远也破不了。”
　　剑迷李飞正要再开腔，忽见云里金刚满天星自中院匆匆赶过来，乃转向满天星问道：“甚么事，满兄？”
　　云里金刚满天星疾步来到大树下，答道：“三公有令，要我们将此二仆火速押入地窖。”
　　剑迷李飞微诧道：“为甚么？”
　　云里金刚满天星道：“庄外刚刚来了一群武林人物，其中有百残帮帮主刁柏峰及其门下，三公为恐他们挑拨闹事，危及此二仆，故命咱们将此二仆藏匿起来。”
　　剑迷李飞一听到“百残帮帮主刁柏峰”八个字，神色也变得凝重起来，当即动手解开年长寿和年长福身上的绳子，同着云里金刚满天星一人抓一个，将年长寿和年长福拖入后院一间大仓房中。
　　仓房内的地上铺着一层木板，上面堆积着不少陈旧的器具，云里金刚满天星似已摸淸了仙霞山庄的一切，进入仓房之后揭开一块木板，便见地下有个地窖入口，他拖着年长寿进入地窖，剑迷李飞亦拖着年长福随后进入。
　　地窖很大，但除了摆在一边的五只大酒缸之外，没有别的东西。
　　满，李二将二仆推在一边让他们坐下，前者接着向后者说道:“李兄仍请看住他们，不要让他们闯出去。”
　　李飞点头说道：“好的，他们跑不了的。”
　　满天星转对二仆道：“你们若要性命，最好安安静静的待在这儿不要出声，要知那百残帮帮主刁柏峰可是个出名的难惹人物，他若知你们在此一必会鼓躁起哄，逼迫三公立刻处死你们呢！”
　　说罢，迳去。
　　年长寿和年长福均不知百残帮帮主刁柏峰是何许人物，两兄弟纳罕了半晌，年长福忍不住向剑迷李飞问道：“请问李卫士，那百残帮帮主刁柏峰是个甚么样的人物？”
　　剑迷李飞道：“他是百残帮帮主，天生的瘸子，但武功超绝不在三公之下，为人更是奸滑狡狯，人如其姓，刁得很。”
　　年长福问道：“百残帮是个甚么样的帮？”
　　剑迷李飞道：“百残帮是丐帮分出的一支，帮众全是残废之人，故以『百残』为名，近年来他们的势力已凌驾丐帮之上，俨然成为武林举足轻重的一个大帮派了。”
　　“刁柏峰是好人还是坏蛋？”
　　李飞道：“是个大坏蛋，但是他很精明，行事不留痕迹，因此三公会对他也无可奈何。”
　　“三公很怕他么？”
　　“正确的说，是憎恶而不是怕。”
　　“他今天所为何来？”
　　“不知道，说不定是找麻烦来的，去年三公会办了他麾下一个高手，将之处以三年监禁，刁柏峰曾向片瓦老人疏通求情，为片瓦老人所拒，因此今天说不定是找麻烦来的。”
　　“怎么找麻烦？”
　　“他可能认为片瓦老人会对年书剑徇私从轻发落，故前来监视。”
　　“片瓦老人总不能因怕人批评而强加罪於我家老爷身上吧？”
　　“当然不会。”
　　年长福正要再开口时，只见有人揭开地窖出口的那块木板，走了下来，来的仍是云里金刚满天星。
　　剑迷李飞见他去而复来，不禁一怔道：“那刁柏峰走了么？”
　　云里金刚满天星摇头道：“不是，相反的又有一批武林人到了。”
　　剑迷李飞“哦”了一声道：“这倒奇怪，怎么忽然有这么多的武林人赶到仙霞山庄来了？”
　　云里金刚满天星道：“年书剑也回来了。”
　　年长寿和年长福一听大喜，齐声急问道：“真的？我家老爷回来了？”
　　云里金刚满天星点点头，道：“是的，是被二十一个武林人合力捉回来的。”
　　年长寿又急急问道：“我家老爷怎么了？”
　　云里金刚满天星道：“他没事，不过三公已下令要在本庄开三公会审讯他……李兄，你把他们的绳缚解除吧，三公要他们一起到厅上去。”
　　剑迷李飞当即用剑割断了年长寿和年长福手上的绳子，一面问道：“那刁柏峰呢？”
　　云里金刚满天星道：“还在，看样子他若不见年书剑被处死是不肯离去的。”
　　剑迷李飞脸露嫌恶地道：“那老残废眞讨厌，哪一天叫我抓到辫子，一定要他好看！”
　　当下，两人押着二仆来到庄中大厅。


　　大厅堂上，此刻好不热闹！
　　堂上长案之后，端坐着武林三公，两旁侍立着神行郞君仲孙逸、金龙枪巩云阳、玉麒麟饶君平、铁笛客晁基四位卫士，个个神情严峻，形成一股令人心悸的堂威。
　　厅堂右侧，站着孙老二及年书剑的二十二个人，年书剑显然已知悉昨夜刘金堂陷害之事，故他的眉头已皱成一团，似已陷入五里雾之中。
　　厅堂左侧，也站着二十多个人，当中有大半以上是五官不整四肢残缺的叫化子，其中最引人注意的是一个白发披肩的老叫化。
　　他年约七十多岁，两只眼睛大而凸出，一只短而朝天的狮子鼻，再加上脖子又短又粗，以致看起来很像一只癞蛤蟆。
　　他右手拄着一支蛇杖，代替一条短了几寸的右脚，不问可知此人正是百残帮帮主刁柏峰。
　　他脸上一直挂着一种顽强与讥嘲的冷笑。
　　当年长寿和年长福被带进堂上时，两兄弟因见主人无恙归来，心中均极欣喜，忍不住开声道：“老爷，您没事吧？”
　　云里金刚满天星立刻喝叱道：“公堂之前，不准说话！”
　　喝声中，将他推到一边，令他们站好候审。
　　整个厅堂上，挤满了五十余人，但气氛严肃恰如公堂，鸦雀无声！
　　这是武林三公在仙霞岭临时召开的一次“三司会审”，虽非正式的会审，却已形成一次轰动武林的会审。
　　因为，这是自“三公会”成立以来，所受理的一件最曲折离奇的案子。
　　也因为，此案的嫌疑犯乃是“片瓦老人赵公鸿”的师弟和师侄，赵公鸿断案向以铁面无私着名於世，现在大家就要看他如何来审判自己的师侄。
　　百残帮帮主刁柏峰正是怀着这种心意而来的。
　　赵公鸿自然了解这种情形，但是他的脸上一直罩着一层令人信服的威严，看不出有一点徇私的迹象。
　　看见年长寿和年长福已被带到，他缓缓的站起身子，神色严肃地道：“三公会审案开堂，带嫌疑犯年书剑来！”
　　於是，年书剑被推到案前跪下。
　　赵公鸿坐回他的位置，目光严厉的注视年书剑半晌，才开口道：“年书剑，你知罪么？”
　　年书剑答得十分乾脆，道：“小可不知！”
　　赵公鸿一拍长案，厉声道：“事到如今，罪证确凿，你还不承认？”
　　年书剑道：“小可不知所犯何罪，如何承认？”
　　赵公鸿双眉怒扬，以更严厉的神色和语气道：“你父伪死装鬼残害人命，你是同谋人犯，昨夜又以卑鄙手段杀害刘金堂，事实倶在，你还狡辩！”
　　年书剑道：“贵会认定小可杀害刘金堂，可有证据？”
　　赵公鸿道：“刘金堂死前说出杀他之人就是你！”
　　年书剑道：“除他之外，可有第二个目击者？”
　　赵公鸿道：“有被害者的指陈已经够了！”
　　年书剑道：“死人之言岂足为凭?.”
　　赵公鸿精眸一瞪，沉声道：“被害者亲眼所见，亲口所言，怎说不足为凭？”
　　年书剑道：“他一定看错了。”
　　赵公鸿又重重一拍长案，怒喝道：“胡说！近在咫尺，岂会看错？”
　　年书剑道：“如果他没看错，那便是有人假扮小可所为，意图嫁祸小可。”
　　赵公鸿冷笑道：“有证据么？”
　　年书剑道：“有，只要贵会能找到蔡瑞燕，便可证明刘金堂遇害时，小可不在仙霞岭。”
　　赵公鸿道：“蔡瑞燕何许人？”
　　“她是贵会卫士『铁扇秀士平中原』的表妹，那天就是她把小可掳走的。”
　　“她为何掳走你？”
　　“蔡姑娘自称欲为其表哥报仇，她认为平卫士是死於先父之手。”
　　“她将你掳去何处？”
　　“距此数十里外的一座破庙。”
　　“后来为何不杀你？”
　　“这点小可也想不通，那天她潜入小可房中，将小可击昏，那以后的事小可即无所知，等到小可苏醒之时，即发现人在破庙之中。”
　　“谁能证明你在那破庙之中？”
　　“眼下站在堂上的孙老二等二十一人即可为小可做证。”
　　赵公鸿双目一抬，视线投向孙老二等二十一人，问道：“谁是孙老二？”
　　孙老二越前拱手道：“在下便是。”
　　赵公鸿问道：“你等果真在那破庙中发现了他？”
　　孙老二答道：“是的，昨夜在下等在那破庙歇足，后来在下内急而去庙殿后面解手，发现他躲在废墟之下。”
　　赵公鸿道：“然后你等就把他擒到这儿来了？”
　　孙老二道：“是的。”
　　孙老二拱手退回原位。
　　赵公鸿回望年书剑道：“年书剑，刘金堂死於前半夜，而你被人发现在破庙是后半夜，那破庙距离仙霞岭既然不远，你在杀害刘金堂之后，逃往那破庙躱藏并非是不可能之事。”
　　年书剑道：“小可体弱无力，如何能够杀人，又如何能够一逃数十里路？”
　　赵公鸿冷哼一声道：“你所谓的体弱无力，全是伪装的！”
　　年书剑道：“贵会如认为小可伪装体弱无力，力足以杀害刘金堂而不被贵会等人发现，那么小可的武功应是高手了，是否？”
　　赵公鸿道：“你文武功超绝於世，你非泛泛之徒！”
　　年书剑道：“好，既然如此，小可便要请敎一下，小可既然武功非凡，为何在破庙中被发现后，竟不敢反抗而肯乖乖的随他们到此？要知孙老二等人并非武林高手，小可若有非凡功夫，要制服他们或躱避他们并不难啊！”
　　赵公鸿道：“这正是你狡猾之处，意图蒙骗本会！”
　　年书剑苦笑道：“小可所举出的人证，贵会不想查一查么？”
　　赵公鸿道：“谁是你的人证？”
　　年书剑道：“蔡瑞燕。”
　　赵公鸿冷冷一笑，转顾剑迷李飞道：“李卫士。”
　　剑迷李飞上前拱手道：“属下在。”
　　赵公鸿道：“平卫士生前与你无话不谈，你可知他有一位表妹叫蔡瑞燕？”
　　剑迷李飞答道：“没有，假如有的话他一定会向属下提起。”
　　年书剑急了，说道：“那姑娘说得很正经，她还说，平卫士已准备与她成亲了呢！”
　　剑迷李飞笑道：“果然如此，我们更不会不知,平卫士平日口若悬河，这等婚姻大事，他是不会隐而不宣的。”
　　年书剑感到头皮发炸，激动地道：“这么说来，那蔡瑞燕是骗人的了？”
　　那一直冷眼旁观的百残帮帮主刁柏峰忽然开口冷笑道：“恐怕不是骗人，而是根本无其人！”
　　年书剑转望他，不悦地道：你是何人？”
　　百残帮帮主刁柏峰把脸一仰，态度冷傲地道：“老夫百残帮帮主刁柏峰！”
　　年书剑自然也久闻他的大名，听了心中暗惊，但他也是傲骨天生，绝不肯对局外人示弱，当下以卑夷的神情道：“你是三公会的人么？”
　　百残帮帮主刁柏峰道：“老夫虽非三公会的人，但是……”
　　年书剑截口道：“既非三公会的人，即无阁下说话的余地，请闭尊口吧！”
　　百残帮帮主刁柏峰勃然大怒，一顿手中的蛇杖，吼叫道：“小子，你敢对老夫无礼！”
　　年书剑不再理他，回望赵公鸿道：“请问，贵会可容许不相干的人置喙？”
　　赵公鸿冷然道：“未得本会相请，旁人不得干扰。”
　　百浅帮帮主刁柏峰碰了一鼻子灰，老脸微微发赤，冷笑道：“好，老夫不干扰，，老夫等着看宣判就是了！”
　　赵公鸿神情严峻如故，一字一字道：“年书剑，本会李卫士与平卫士私交甚笃，平卫士如若有一个叫蔡瑞燕的表妹，李卫士一定知道，现在你还有何话说？”
　　年书剑道：“小可确是被一个自称蔡瑞燕的姑娘所掳去，若平卫士无此一表妹，即是奸人蓄意陷害小可的诡计，请贵会明查。”
　　赵公鸿道：“刘金堂临死之前，明明白白的指出杀他之人是你，有这一点已经够了!”
　　年书剑道：“贵会难道不认为有人假扮小可？”
　　赵公鸿道：“当今年轻一辈的高手中，除你之外，无人能於杀人之后，迅即逃去无踪！”
　　年书剑心中突然充满忿懑，站起激动地道：“您老人家是小侄的师伯，小侄自幼体弱多病，您老不是不知，如今既然欲加之罪，那就请判罪便了，世态炎凉，真理丧失，小侄活在这世上也没有意思了！”
　　赵公鸿又一拍长案，怒斥道：“放肆！老夫断案但凭证据，岂是欲加之罪！”
　　年书剑心灰意冷，缓缓道：“贵会宣判小可罪状便是，别的不用多说了。”
　　赵公鸿轻哼一声，转顾无边子和百忍上人道：“二位有无意见？”
　　无边子道：“论罪当诛，唯元凶未获，贫道以为可先判罪，俟擒获元凶再一并行刑。”
　　百忍上人点点头，表示赞同。
　　赵公鸿乃回望年书剑冷冷道:“年书剑，你们父子无端杀害善良，罪不容赦，本会判你死罪，你可心服？”
　　年书剑忽然露出坦爽的笑容道：“小可不服，但不想抗辩。”
　　赵公鸿道：“你的两个仆人，可有牵涉在你们父子的阴谋诡计之中？”
　　年书剑道：“没有，他们淸白无辜，不过贵会如要判他们死罪，小可当令他们就范。”
　　赵公鸿不理他的讽刺，严声道：“满、巩二卫士听令！”
　　满、巩二卫士上前道：“属下在。”
　　赵公鸿道：“带下年书剑，严密看管，不得有误！”
　　二卫士应了一声“是”，便欲将年书剑带离厅堂，那百残帮帮主刁柏峰突又开口道：“等一下！”
　　身形一闪，拦住厅门。
　　赵公鸿愠然不悦道：“刁帮主有何赐敎？”
　　刁柏峰冷笑道：“既经判处死刑，就该立即正法，何以必须等擒获元凶而后一并执刑？”
　　赵公鸿道：“元凶未获，当然不宜率尔行刑，这有何不对？”
　　刁柏峰道：“贵会已确定他杀害刘金堂，只此一则，即可判他死罪，根本无须擒获元凶再行动刑。”
　　说到这里，转对左右众人问道：“诸位以为老夫之见如何？”
　　那群百残帮帮众及孙老二等人立刻应声鼓噪道：“对！应该立刻行刑！应该立刻行刑！”
　　三公脸色微变，赵公鸿拍案大喝道：“公堂之前，不准吵闹！”
　　众人吵嚷如故，有人大声道“三公会今天若不处死年书剑，便是有意袒护徇私，我等不服！”
　　又有人应声道：“不错，三公会一向标榜大公无私，今天却不肯处死年书剑，这分明是护短！”
　　“三公会该解散了！”
　　“对，今天三公会若不立刻处死凶犯年书剑，我等将不再承认和尊重三公会的存在了！”
　　你一言，我一语，群情愤激，秩序大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