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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梅金剑
2019-08-14  作者:倪匡  来源:倪匡作品集  点击:

  白玉龙实是被她的目光望得遍体生寒,但是他却也绝不畏缩,他沉声道:“你已毁了他双手,就算他有什么不是,那也够了!”
  那蒙面女子一声冷笑道:“他该受五掌之刑而死,我只不过击了两掌,你是什么东西,胆敢来向我求情,可是活得不耐烦了?”
  白玉龙的一生之中,可以说从来也未曾受过这样的责骂,他心中更怒,厉声道:“你又是什么东西?难道你说要他死,他便非死不可了么?”
  那蒙面女子“嘿嘿嘿”地冷笑起来,笑声十分阴森可怕,令人心头骇然,她笑了几下,才道:“我是什么?我是红梅宫中的掌刑!”
  白玉龙这时,心中实是怒极,红梅宫,红梅宫,什么全是红梅宫,好好的金剑庄,也因为红梅宫,而变成了一片冷清,而他新婚燕尔,日子过得何等甜蜜,也全被红梅宫破坏了,是以他狠狠地“呸”地一声,道:“红梅宫又是什么东西!”
  那蒙面女子的身子,陡地一震,她面上的神情如何,自然不得而知,但是她身形震动,也可以看出她从来也未曾听到有人对她讲过那样的话!
  只听得她发出了一下极其难听的怪叫声,道:“红梅宫与世绝缘,也绝不会去扰及世人,但什么人从红梅宫中逃了出来,却绝不轻恕!”
  白玉龙怒道:“放屁!红梅宫莫不成是人间地狱?否则何以不准人出来?哼哼,我看红梅宫绝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们不是曾强我到红梅宫去的么?”
  那蒙面女子声音冰冷,一字一顿,道:“白玉龙,你太过分了。我将鹿威带到金剑庄来行刑,就是想叫你看一看,自红梅宫中逃出来的人,会有什么下场,好叫你心中怵然而惊,自动回到月兰身边去!”
  白玉龙这时,早已豁了出去,仰天“哈哈”一笑,道:“你以为这样就可以吓倒我,那未免太可笑了,你既然身在金剑庄,那么你要杀他,除非先杀了我!”
  白玉龙这一句话才一出口,只听得魏非子发出了一声惊呼,叫道:“玉龙!”
  白玉龙身形挺立,道:“师父,我知道你为什么叫我,你可是想对我说,我万万不是她的敌手么?那我也知道,但是我却仍然要喝她住手!”
  魏非子在发出一声惊呼之际,面色本来十分惊惶,可是白玉龙毫无惧色,侃侃而谈,却令得他也勇敢起来,只听得他大声道:“说得对!”
  那蒙面女子转过身去,厉声道:“什么?”
  魏非子大声道:“玉龙说得对!”
  蒙面女子学着他的声音道:“说得对!”
  她一个“对”字才出口,“呼”地一掌,已向魏非子当头压了下来,魏非子身形微矮,右手食指,向上倏地指出,“嗤”地一股劲风,直指那蒙面女子掌心的“劳宫穴”,这股指风,正是他独门的“一柱功”。他外号人称“一柱擎天”,这“一柱功”,犹在他的“擎天剑”之上。
  当下,只见他指力疾袭而出,照理来说,那蒙面女子是非变招以避不可的。
  可是,那蒙面女子却只是一声冷笑,那一掌,仍然压了下来!
  电光石火之间,魏非子只觉得自己所发出的指力,竟被对方强大无比的掌力,压得向下沉了下来,魏非子心知不妙,立时想要抽身退避时,哪里还来得及?只听得他发出了一声怪叫,那蒙面女子的手掌向下一压,五指一紧,已将他的手指,紧紧抓住!
  那蒙面女子一抓住了魏非子的手指,厉声喝道:“螳臂挡车,不自量力!”
  在她的喝骂声中,魏非子用力在向后挣着,而白玉龙也已奋不顾身,向前直扑了过去,双掌齐出,“叭叭”两声,一齐击中了那蒙面女子的背部。
  可是,他那两掌,击了上去,却如中败木一样,所发出的力道,如石沉大海一样,毫无着落。白玉龙还想再进招间,那蒙面女子的身子,已向后撞了过来,一股大力,将白玉龙的身子,撞得向后,直飞了出去!
  而在白玉龙的身子,向后飞出之间,只听得“波”地一声,同时又听得魏非子发出了一下惨叫声,身子向后疾退了开去。
  而白玉龙身在半空之中,也看到魏非子身形踉跄,额上大汗如珠,他扬着手,身子发颤,向后退去,而他右手的食指,却已不见,一股血泉,自他的右手中指和拇指之间,直喷了出来!
  敢情那蒙面女子,已然将他的食指,生生拔了下来!
  紧接着,先是“砰”地一声,魏非子跌在地上,随着那“砰”地一声,又是一声巨响,白玉龙的身子,撞在一条大柱之上。
  那一撞之力,实是堪称大到了极点,只听得那一下巨响过处,那一条大柱,竟然被撞离了柱墩,向下沉来,等到巨柱落地之际,又是一声巨响,连得屋梁也哗地一声,坍了下来。
  刹那之间,瓦落如雹,没头没脸,向白玉龙的头上,落了下来。白玉龙在地上,连连翻滚,才滚了开去,一跃而起。
  刚才那一撞,虽是他的背脊撞向大柱的,但是那蒙面女子,却分明用了隔山打牛之力,假白玉龙的身子,传递内力,是以力道强得将柱子撞歪,白玉龙却是一点损伤也没有。
  这时,大厅的一角,已然坍了下来,白玉龙的心头,骇然之极,他才一跃了起来,便看到祁连二老,和蒋无方三人,正在围攻那蒙面女子。
  那蒙面女子虽然受三人围攻,但是却一点也没有叫人相助之意,那八个蒙面女子,仍然各自站在大厅的一角,一动也不动。
  白玉龙喘了一口气,一个起伏,来到了魏非子的身边,魏非子断了一根手指,这对于一个终日抡刀动枪的学武之士来说,本来就不算是什么大伤。
  可是,魏非子的情形,却又有所不同,一则,他的手指,乃是被对方硬生生地拉下来的,常言道十指连心,其痛可想而知。二则,他右手食指一断,他数十年苦练的“一柱功”,也就算是完了!
  是以这时,他虽然已自封穴道,止住了流血,但是他仍然面如死灰,身子也在不住地发抖。白玉龙来到了他的身边,道:“师父!你怎么了?”
  魏非子喘着气,道:“玉龙,你快走,我们斗不过这些妖妇,你快走!”
  白玉龙这时,若是肯自顾自逃走的话,那么,他刚才也不会怒斥那蒙面女子了,他身形昂然而立,正待再向前扑去时,只听得那蒙面女子道:“白玉龙,你走不了的!”
  白玉龙一声长啸,道:“谁要走?”
  就这两句话工夫,只听得砰砰两声响,那蒙面女子双臂一分,两掌已击在祁连二老的胸口,祁连二老口中鲜血狂喷,向后跌翻了出来,委顿在地。
  而蒋无方一见对方双臂张开,胸前门户大开,看出有机可趁,一拳便向对方胸前,疾攻而出!
  可是那蒙面女子的动作,当真快到了极点!
  蒋无方在攻出那一拳之际,她双臂分明还是张在外面的,但等到蒋无方的那一拳,攻到了面前之际,她双手却突然合了拢来!
  蒋无方号称“神行无影”,轻功何等之高,一见蒙面妇人合拢手来,立时待要抽身后退,可是却终于已经慢了一步!
  只听得“啪”地一声响,蒙面妇人的双掌,一齐拍向蒋无方的拳头,蒋无方的拳头,简直就像是一团面粉一样,被她一拍之下,一声惨叫,等到那蒙面女子的双手张开之际,蒋无方的右手,已不复成形了!蒋无方痛得额头上的汗,一滴一滴,洒了下来,向后踉跄退出几步,坐倒在地。
  那蒙面女子一声冷笑,道:“白玉龙,你是自己前去,还是等我来捉?”
  白玉龙挺胸而立,神情傲然,道:“你动手好了!”蒙面女子一声大喝,道:“你至死不悟,我也难以手下留情了!”
  只见她手一扬,五指如钩,已向白玉龙当胸抓了过来,可是也就在她五指带起嗤嗤的指风抓了过来之际,只见一条人影,斜斜地飞了过来,拦在蒙面女子,和白玉龙的两人之间。
  那人乃是从大厅坍了一角,屋顶的破洞之上,穿了下来的,但是他何以能凌空斜飞,那实是令人莫名其妙,除非那人的内功,实已到了极点!
  而当那人站定之后,白玉龙更是一呆。
  只见那人身上,穿着一件极不合身,宽大之极的黑色长袍,直拖在地上,更奇怪的是,那人的头上,竟套着一个竹箩。那竹箩大约可以装一斗来米,其大小恰好将一个人的头,完全套住。
  这样的一个人,可以说全然无法知道他是何等样人的,而他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之下,突然拦在白玉龙和蒙面女子之间,当然是想救白玉龙的了!
  白玉龙此际,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他心知蒙面女子的武功太高,那人好意来帮自己,只怕会连他也一齐遭殃!是以他忙道:“朋友你让开!”
  那人并不出声,蒙面女子已厉声喝道:“你是谁?”
  那人并不回答,突然扬起掌来,一掌便向那蒙面女子拍了出去。
  这一掌,掌势飘忽之极,而且拍出之际,一点声息也没有,就像是他那一掌,一点力道也没有一样,蒙面女子哼地一声道:“又来一个送死的!”
  只见她手一摇,一掌迎了上来,电光石火之间,“啪”地一声,两人双掌,已然相交。
  白玉龙心中暗叹了一声,因为他根本不知道那人是什么人,若是那人死在蒙面女子手下的话,他心中实是过意不去的。
  可是,两人双掌相交,其结果却是出人意料之外!只见那蒙面女子的身子,忽然一摇,再摇,接着,便见她腾腾腾地向后连退了三步,砰地一声,坐倒在地,鲜血已自黑纱之中,涌了出来。
  一直站着不动的八个人,这时不约而同,身形闪动,向前围了上来。
  但是那蒙面女子身形一挺,手在地上一按,已经站了起来,沉声道:“别动手!”
  她已然受了内伤,再高叫了一声,已不住喘起气来,喘了几声,才又道:“你们不是他的敌手,动手也是无益,快退到我身后来。”
  那个人一声不出,身形疾闪,已来到了那蒙面女子的背后,蒙面女子发出了嘿嘿地几下干笑声,道:“尊驾何人,留下名头来!”
  可是那穿着黑袍,头戴竹箩的人,却是一声不出,只见他手腕一翻,又是一掌,向前拍出!
  那蒙面女子闷哼一声,一扬手,和那八人,身形一起向后,疾退了出去,穿过了倒坍的墙,到了大厅之外,那人向前连赶出了三步,又连发出了三掌!那蒙面女子刚才一掌被人震成了内伤,如何还敢还手,连连后退,心知那人在,自己难以逞强,气得她一声大喝,道:“你竟敢和红梅宫作对,叫你定无好收场,咱们后会有期!”
  她虽然受了内伤,但是身形仍是十分矫捷,带着八个人,疾掠了起来,转眼之间便已奔出金剑庄,越奔越远了。直到她们奔得看不见了,才见那头戴竹箩的人,转过了身来。
  那白玉龙等人,全被刚才那一刹间所发生的事,弄得呆了,因为在他们看来,那个蒙面女子的武功,已然可说高到了极点,但是忽然之间,又来了这样的一个怪人,竟在一招之间,便将那蒙面女子击退!这样看来,这怪人的武功之高,实在已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了!
  直到此际,那怪人转过了身来,白玉龙才忙行了一礼,道:“多谢尊驾相救,不知尊驾尊姓大名,可能见告么?”
  那怪人却并不出声,只是一步一步,向前走了过来,他头上戴着一个竹箩,他自己可以从竹箩的缝中看人,但是人家却是绝没有法子看到他的,是以他一步步向前踱来之际,令得白玉龙觉得诡异之极!
  白玉龙心头生寒,正待向后退去,可是那人都已突然伸出手来,握住了白玉龙的手,拉着白玉龙,向外便奔,身法快绝,白玉龙只觉得耳际“呼”地一下风响,眼前根本什么也看不到,只觉出人已到了大厅之外,依稀听得魏非子叫他之声。
  接着,第二个起伏过处,他人已出了金剑庄之外!被那人拉着,白玉龙不断地向前奔了出去,劲风扑面,令得他好几次想开口询问,都在所不能,约莫过了半个时辰,那人才突然停了下来。
  白玉龙定了定神,发现自己是在一个小山坳之中,那小山坳十分清幽,有好几株古木,在一株古木之下,有一个女子,正背对着他坐着。
  白玉龙一看到那女子的背影,心头便扑扑乱跳,失声叫道:“金凤!”
  他一叫,那女子陡地转过身来,不是魏金凤是谁?白玉龙也不知道那怪人是什么时候松开他的手的,他陡地向前奔去,魏金凤也向他奔了过来,两人迅速地接近,接着,紧紧地抱在一起。
  他们紧紧地抱着,相互一次又一次地叫着对方的名字,大有不相信自己还有见面的可能一样。好一会,白玉龙才问道:“金凤,你是怎么会在这里的?”
  魏金凤泪水泉涌,道:“我到红梅宫找你去了,可是红梅宫中的人说,你就要和一个名叫月兰的姑娘结婚了,我……”
  白玉龙只觉得心头一热,也不由自主,落下泪来,但是他一面却在笑着,道:“别傻了,我怎会再娶别人?只有你是我的妻子!”
  魏金凤将头紧靠在白玉龙的胸前,她仍然在抽噎着,道:“我哭昏了过去,醒来之后,我只觉得天地茫茫,再也没有别的办法可想了,我迷迷惘惘,走上了一个极高的山峰,我叫着你的名字,叫得声音也哑了,我……我向山峰之下跳了下去……”
  白玉龙失声叫道:“金凤!”
  魏金凤道:“若是我跳了下去,那么我和你,就只好来世相见了。可是我才一跳起来,衣服就被人抓住了,那人穿着一件黑袍,头上套着一个竹箩,我不知他是什么人,是他带我到这里来的。”
  白玉龙“啊”地一声,说道:“我也是他带来的!”
  两人这才一齐四面看去,却看到那人,仍然在山坳之中,离得他们远远地,坐在一块大石之上,那人的头上,仍然戴着那个竹箩。
  白玉龙和魏金凤两人,连忙来到那人的面前,两人互望了一眼,不约而同,双膝一曲,齐齐跪了下去。
  白玉龙道:“尊驾让我们夫妇两人重逢,恩同再造,请受我夫妇一拜!”
  他们一齐拜了下去,那人也不阻拦,也不出声,等到两人拜毕,那人才长叹了一声。
  白玉龙忙又道:“尊驾对我们恩重如山,若是我们竟不识恩人真面目,实是一大憾事。”
  那人又叹了一声,从他的叹息声听来,他的心中,像是十分愁苦。
  白玉龙和魏金凤两人,正在心头愕然间,已见那人举起手,慢慢地将头上的竹箩,除了下来,白玉龙和魏金凤两人,连忙定睛看去。
  一看之下,他们更是发怔!
  只见那人,在除去了头上所套的竹箩之后,竟是一个将近六十的老妇人。只不过虽然岁月无情,在她脸上留下了满面皱纹,但是她却十分雍容华贵,可见得她年轻之际,实在是一个罕见的美人。
  白玉龙以前,从来也未曾见过这样的一个老妇人,可是此际,不知怎地,他一见了那老妇人,便觉得心中,阵阵发热,就像是见到了最亲最近的亲人一样!
  魏金凤一见对方是一个老妇人,也不禁一呆,道:“婆婆,你救了我们,不怕得罪红梅宫么?”
  那老妇人忽然笑了起来,她笑得十分异样,笑声中掺杂着太多的无可奈何,笑了好一会,才听得她道:“我?我为什么要怕红梅宫?我就是红梅宫的主人!”
  我就是红梅宫的主人!这一句话的每一个字,简直就像是一个霹雳一样,打在白玉龙和魏金凤两人的心头之上,令得他们不由自主,退出了两步。
  可是,在退出了两三步之后,白玉龙却发现对方的目光,一直望在自己的身上,那种眼光,令得他感到他不论躲向何处,都不能避得脱的,而且,在她的目光之中,可以找到数不尽的关注,白玉龙有生以来,还未曾被这样的目光注视过!
  他的心中又阵阵发热,而且,也觉得鼻酸,他的口唇抖动着,好一会,终于自他的口中,道出了一下称呼来,道:“娘!”
  那老妇人的泪水,簌簌地落了下来,一听得白玉龙叫唤,她忙不迭叫道:“孩子!”
  白玉龙向前冲了过去,那老妇人紧紧地抱住了他的头,这实在令得魏金凤呆住了!
  好一会,白玉龙才抬起头来,道:“娘,七姑所说的,全是真的?”
  老妇人满面泪痕,道:“真的,全是真的。”
  魏金凤走了过来,用疑惑的眼光,望了望白玉龙,又望了望那老妇人,白玉龙拉住了魏金凤的手,道:“娘,这是你的媳妇。”
  老妇人道:“我早知道了,我早知道她是我的好媳妇了!”
  白玉龙又道:“娘,爹可好么?”
  老妇人点头道:“他好,但是我和你爹,命就苦了,我们竟生活在红梅宫中,你爹舍不得亲身骨肉分离,在你出世后两天,就带着你逃了出来。其实,我又何尝舍得?可是红梅宫中的规矩如此!”
  老妇人苦笑着,又道:“红梅宫中的规矩,数不清的规矩,绝不能留男孩子在宫中,孩子,要不然我何至于一生出你来,就看不见你了?”
  她又抹了抹泪,才道:“你爹在外面,改名叫白震东,我早已知道了,因为他用的那柄金剑,是我私下送给他的,可是这件事也只有我一个人知道,他改名换姓,变易容貌,可是他却不隐藏这柄金剑,可知他心中是对我好的,而且也知道,我是不会难为他的。我是希望红梅宫中的人再也找不到他,可是十年前,他还是被人找到了,他被人找到,我也是欢喜的,因为我终于又可以见到他了。我的儿子呢?我和天下的娘没有什么不同,我能不想念自己的儿子么?”
  白玉龙又激动地叫了出来,道:“娘!”
  老妇人笑了起来,道:“孩子,为娘的糊涂了,不知你已娶了这样好的妻子,竟命人将你带到红梅宫来,想你在红梅宫中住上一世,现在我知道了,你们可以不再理会红梅宫什么了!”
  白玉龙大是欢喜,道:“娘,那你在救我之时,何以要套住竹箩?”
  红梅宫主苦笑道:“我怕被她们认出来。”
  白玉龙骇然道:“娘,你是红梅宫主人啊!”
  红梅宫主道:“是的,但是红梅宫历代传下来的规矩,却一直刻在一块大石之上,连宫主也要遵守,除了我之外,宫中还有掌刑,执法,我虽然是宫主,却也不能独断独行。”
  白玉龙苦笑道:“娘,那么,我们想要不理会红梅宫,也是在所不能的。”
  红梅宫主慢慢地站了起来,道:“但是我却有法子,令得红梅宫中历代相传的规矩,变得一文不值,变得无人理睬,变得……”她讲得十分激动,陡地住了声,握住了白玉龙和魏金凤两人的手,道:“就算单单为了你们两人,我也值得那样做了!”
  白玉龙虽然不知道母亲要怎样做,可是他心中却也隐隐感到事情非同小可,他忙道:“娘,你要废去红梅宫中的一切法规,可是得冒大险么?”
  红梅宫主的声音,在刹那之间,又变得十分平静,道:“不,不必冒什么险的,孩子,你们抬起头来,让我再好好地看看你们。”
  白玉龙和魏金凤两人,一齐抬起头来,红梅宫主望着他们,好半晌,她才叹了一声,道:“行了,孩子,我去了,你们放心好了,红梅宫的那许多法规被废之后,再也不会有人来打扰你们了!”
  她慢慢地向后退去,退出了好几步,突然身形一闪,便失去了踪迹。
  白玉龙和魏金凤两人,望着她的去向,好一会,白玉龙才将自己被那两个蒙面人掳去之后的经过,向魏金凤详细地叙述了起来……

×      ×      ×

  一个月之后,在一个十分平坦,绿草如茵的山谷之中,许多人默立在一座新墓之前。
  站在最前面的是金剑白震东,在白震东身后的,则是白玉龙和魏金凤。
  在他们三人身后,还有许多人,有魏非子、祁连二老,有一手已装上了铁钩的神行无影蒋无方。
  还有许多年纪长幼不同的女子,以及一些满面皆是感激之容的男子。
  在那些女子之中,月兰也在,月兰的双眼,一直定在白玉龙的背影之上,一脸皆是幽怨之色。
  山谷中人虽多,但是却静得一点声音也没有。
  好一会,才听得白震东以十分沉缓,十分悲痛的声音道:“红梅宫数百年相传,法规重女弃男,男人一入红梅宫,终生不得离去,违者立死,数百年来,不知使多少人流尽了伤心泪,也不知送了多少人命!”
  他讲到这里,顿了一顿,山谷中倒有一大半人,发出了一声长叹。
  白震东又道:“当年立下法规之人,曾将各条法规,一齐刻于五土,并且注明,若有哪一代宫主,想废弃法规的话,必需将她本身的鲜血,洒遍法规的每一个字,各位,红梅宫第九代宫主,以本身鲜血,废弃法规,令我们得以超脱生天,而她……她自己……”白震东讲到这里,再也讲不下去,语言哽咽,突然之间,他放声大哭起来!
  他一哭,一大半人,都跟着唏嘘不已,这些人,本来全是在红梅宫中,受着种种法规约束的男女,红梅宫主的壮举,令得他们也搬开了压在身上的大石!白震东在不断地哭着,白玉龙和魏金凤也不住地垂着泪,在山谷中的人,有的已一声不出地向外走了出去,有的则还在吞泪。
  渐渐地,在山谷中的人已愈来愈少了,只有一个人突然扑上坟去,哭声不已,一面哭一面道:“红梅宫主,我的命是你救的,我的命是你救的!”
  那人正是圣手剑鹿威,还是白震东将他扶了起来。一直到天色渐渐地黑了下来,山谷中已只剩下金剑庄中的几个人了,这几个人才慢慢地向山谷之外走去,暮色罩了下来,山谷中迅即黑暗,那以自己鲜血,废弃了红梅宫法规的红梅宫主的坟,也完全被黑暗裹没了!

  (倪匡《红梅宝剑》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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