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　妙姑赠宝

2025-06-24  作者：倪匡  来源：倪匡作品集  点击：

　　妙姑慢慢地走着，双眼远望，一声不出。韦君侠只好跟着他走，一直来到了那山谷之中。妙姑这才停步，说道：“你爹的生平要讲，一时也无从讲起。我不怕对你说，他是我一生之中唯一爱过的人。”
　　韦君侠无法插口，只好含糊应了一声。妙姑低着头又慢慢的向前走着，直到进了山洞才叹了一口气道：“可是你父亲并不爱我，他风流倜傥，到处留情，为他颠倒的人多，他却绝不为人颠倒。往事如烟，我也不愿多谈了。”
　　韦君侠不禁十分失望，他这次前来，就是想听妙姑说说有关靳日醉的事。但如今听他的口气，像是根本不愿意再提起这件事来。她刚死了一个女儿，又逼走了一个女儿，心情之坏可想而知，自是不能硬要她谈别人的事。
　　韦君侠呆了半晌，才道：“前辈既不愿多谈，那我日后再来领教。”
　　妙姑像是十分疲倦，坐在一个石墩上，挥了挥手，像是与他道别。韦君侠施了一礼，便向洞口走去。刚到洞口，妙姑忽然抬起头来，道：“你父亲真是死在韦钜夫之手，而你一直认韦钜夫做父亲？”
　　韦君侠沉声道：“是。”
　　妙姑道：“那你如今弄明白了，却又做何打算？”
　　韦君侠只觉一片惘然，道：“我不知道。”
　　妙姑的面色陡地一沉，本来她的容颜和蔼可亲，面色这一沉却又显得十分威严，只听他厉声道：“什么你不知道？事情再明白也没有了。韦钜夫夺了你父亲的所爱，杀了你的父亲，害得你20年来认贼作父，害得你母亲认杀夫仇人为夫。你如今明白了这一切，竟说不知道怎样做，你还是人吗？”
　　妙姑的话句句凌厉，讲到后来字字如同霹雳，令得韦君侠身心皆震。他在遭遇巨变之后，心中乱糟糟的，理不出一个头绪来。接着，他渐渐明白了真相——已肯定韦钜夫不是自己的生身之父，但心中又不希望那是事实。至于妙姑所说的话，他更从来也没有想到，直到她毫不留情地指出，他才陡地想到：自己的父亲被人所杀，自己的母亲二十年来认贼作夫，自己也就成了认贼作父，这一切都是韦钜夫造的孽，自己究竟应该怎么做呢？
　　他呆了好一会儿才道：“我还要再调查一下。”
　　妙姑厉声道：“不必再调查了！你母亲还没有死，只要找到她一问，就什么都可以明白了。”
　　韦君侠知道关键确实在自己母亲身上，但既不知她去了何处，又到哪里去找她。她心中乱成一片，全没听到妙姑以后又说些什么，转过身来，踉踉跄跄地走了出去。他的双脚虽然不断地移动，但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走出去，心中所想的只是妙姑刚才所讲的那一番话。
　　迷糊之中，忽又觉得耳际响起了哄笑声，那些笑声从每一个方向、每一个角落传了过来，在笑他认贼作父，口口声声的叫仇人做父亲，足足叫了二十年……那笑声越来越尖利，他只好紧紧地捧住了头，急奔出去。他掩着耳，喘着气，那笑声却一直紧紧地跟着他。他终于忍不住大叫起来：“别笑！笑什么！我会报仇，我会报仇的！”
　　他一直叫着，奔着，直到陡地发觉在眼前出现了一个人。
　　那人刚现身，便一伸手抓住了韦君侠的胸口，喝道：“你在做什么？”
　　韦君侠陡地停步，眼前仍是一片迷茫，隔了一会儿才渐渐看清——站在自己面前的不是别人，正是展非玉。他此际心情彷徨，一见到展非玉，便像是见到了亲人，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却又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展非玉脸上一红，道：“妈对你说了些什么？看你奔过来的样子，像是疯了一样，吓死人了。”
　　韦君侠缓过气来，道：“妙姑没有和我说什么，她只是责我二十年来认贼作父，到如今真相大白，却还不想报仇。”
　　展非玉忙道：“那你怎么说？”
　　韦君侠道：“哎，我还有什么可说？我心中难过，转身便奔了出来，一直奔着，直到遇见了你。”
　　展非玉一听，顿足不已，道：“你这傻瓜！他这样说便是有助你报仇之心，你怎地不开口求她便自离开？”
　　韦君侠一呆，想起妙姑当时的神情，似乎确有此意，苦笑道：“这样的大仇怎能求人相助？”
　　展非玉道：“虽然不能求人相助，但凭你眼前的武功，奈何得了韦钜夫吗？”
　　韦君侠心中难过，道：“当然无奈他何。”
　　展非玉道：“那就是了。你如今赶快回去向我母亲要两样东西。那两样东西，我母亲珍之若命，只给大姐和三妹看过，从来也不舍得给我看一看的——”
　　她说到此处，面上大有恨意，停了片刻才继续说道：“但...但她看在靳日醉的份上，一定肯将这两件东西给你。你有这两件东西，便足够对付韦钜夫了。”
　　韦君侠茫然问道：“那是什么东西？”
　　展非玉道：“我大姐手上的金猬套，你是看到过的了。我母亲还有一件金猬甲穿在身上，即便被内家掌力击中，也可若无其事。寻常刀剑更是难入。我母亲生平的强敌极多，却都不敢惹他，就是因为这件金猬甲的缘故。”
　　韦君侠点了点头，道：“还有一件是什么？”
　　展非玉道：“还有一件是我父亲的遗物。”
　　韦君侠听展非玉提到他的父亲，想起那正是天下第一魔头展不灭，又不由自主地震了一震。展非玉却未曾在意，续道：“那件东西在武林中也极有名，叫做血魂爪。”
　　韦君侠一呆，道：“你肩上的伤——”
　　展非玉道：“那不同，那是血魂爪功夫。我说的血魂爪是一件兵器，这件兵器究竟是什么模样，我也未曾见过，却知道它的厉害。它可称是世界上第一毒物。据大姐说，她曾在母亲给她看的时候抓起来挥了一下，竟有红色的光华射出，附近的草可立时枯萎，实是匪夷所思。”
　　韦君侠相信展非玉所说是实。因为武林中人提及展不灭，便如见鬼魅，有这等厉害的遗物，自是意料中事，但仍不禁为之神往。
　　展非玉见他怔怔地站着发呆，便道：“你快去呀。可是千万别说是我教你的。说了之后，妈就不肯给你了。”
　　韦君侠对报仇一事仍是犹豫难决，但又觉得就算自己不想去做，也是一定要做的了。若是能在妙姑处得到了金猬甲和血魂爪这两件奇珍，对报仇一事自是大有帮助的，便谢了一声，转身又向那山谷之中奔去。
　　来到地头，只见妙姑呆呆地站在山洞口，像是根本未曾发觉有人走近。韦君侠在妙姑身前站定，叫了一声之后，迟迟疑疑，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妙姑缓缓转头，道：“我不能带你去报这样深仇，但可以送你一样东西。”
　　韦君侠见自己还未开口，便被妙姑猜中心意，大是高兴，忙道：“我……想要金猬甲和血魂爪。”
　　妙姑猛地一震，望了他一眼，道：“这是谁向你说的？”
　　韦君侠心想，妙姑好不厉害，自己只说金猬甲和血魂爪，她便知道是受了别人的指点。他呆了一呆，想起展非玉的吩咐，忙道：“这两件宝物天下驰名。或者我是太……太过分了。”
　　妙姑摇了摇头道：“以我和你父亲生前的交情而论，你再多要些东西也不算过分。但是我有一句话，你却不能不听。”
　　韦君侠见妙姑已有允意，心中大喜，忙道：“前辈训示，晚辈怎敢不从？”
　　妙姑想了一想，道：“我曾告诉过你，万万不可和二丫头在一起。或许你不肯听我所劝……”她讲到这里，停了一停，目光如电，向他望了过来。
　　韦君侠十分尴尬，只得红着脸一声不出。
　　妙姑叹了一声，又道：“果是如此，不出我所料。那是你自己的事，我劝你不行，也无法可想。但是我把这两件东西给了你，你却千万不可向二丫头说起。你要切切记得，不能儿戏。”
　　妙姑这几句话，语气郑重，绝非他平时的神态。韦君侠听了不禁发呆，因为向妙姑讨这两件至宝正是展非玉的主意，怎能东西到了手却不让她知道？而且他也不明白为什么妙姑不肯让展非玉知道此事。在这样的情形之下，他只得含糊答应了一声，道：“我知道了。”
　　妙姑转身道：“你随我来。”
　　韦君侠跟着妙姑走进山洞，穿过了几间石室，在一间石室中停了下来。妙姑道：“这间石室便是二丫头的住处。她心机极坏，老想偷我这两件宝物。我不在的时候，她只差不曾将这个山洞翻了过来。她却再也想不到这两样东西就放在她的床下——晚晚睡在梦寐以求的宝物上面。”
　　妙姑一面说，一面已到了一张石床的前面。那石床乃是一整块平整的大石，少说也有千来斤重。妙姑一伸手便掀了起来，只见大石下有一个坑，坑中放着一只长可三尺、高约尺许的铜箱子。妙姑俯身将那箱子提了起来，又将石床放好。
　　韦君侠见妙姑这样贼也似地防范自己的女儿，心中颇不以为然，但又不好说什么。只见妙姑将铜箱放在石床上缓缓打开，立时有一股异样的血腥味冲出。他吓了一跳，定睛看去，只见箱内放着一件金光闪闪的软甲，软甲下面是一只鹿皮袋子。
　　妙姑神色凝重，取过鹿皮袋子一抖，手间血腥味更是大增。韦君侠不由自主的后退了一步，只见妙姑的手中已多了一件奇形怪状的兵刃。那兵刃约摸三尺来长，柄细如箸，在柄的前端有着一只五指箕张的手，和常人的手也差不多大小，通体血也似红，尤其是那只手，红得近乎透明，似乎隐隐可以看到里面有什么东西在流动，却是见所未见之奇。韦君侠知道那一定是血魂爪了。
　　妙姑望着血魂爪道：“本来这血魂爪有十七招，但是招式繁杂，非武功根基极深的难以学会。你有了这柄血魂爪，轻易不可出手。当真遇到了强敌，你兵刃一出手，对方一见这柄血魂爪，必然会呆上一呆，你趁机出手，便立即可以制胜了。你要记得，这东西奇毒无比，但是柄上不但无毒，而且可以解毒。若你自己不小心被爪抓到，立时将柄含在口中，一个时辰便可无事。”
　　妙姑一面说，一面又郑重其事地将血魂爪放入了鹿皮袋中，连同金猬甲一起放到了箱子里，交给了韦君侠，道：“你可切切记得，绝不能将这件事说与人听，尤其是二丫头。”
　　韦君侠心想，妙姑如此叮嘱，无非是不想展非玉得到这两件东西而已。人的爱恶有时实是不可理喻，同样是女儿，妙姑对展非烟便那么好，对展非玉便如此歧视，所以他又含糊地答应了。夹着铜箱子出了山洞，向山谷外走去。
　　刚走出了里许光景，便见展非玉迎了上来。她瞥见韦君侠的胁下挟着一只铜箱子，大喜道：“到手了吗？”
　　韦君侠点了点头，还没说话，展非玉已一伸手将铜箱子抢了过去，紧紧地抱着道：“这东西我足足找了它五六年了。”
　　韦君侠并不觉得事情严重，只觉得好笑，道：“其实它就在你的石床底下，只不过你不知道罢了。”
　　展非玉听后怔了一怔，面上又现出十分怀恨的神情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