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 妙姑抓伤女儿
2025-06-24  作者:倪匡  来源:倪匡作品集  点击:

  展大小姐犹未停步,便高声叫道:“妈,三妹……”她一句话还没说完,又改口问道:妈,你怎么了?”
  只见妙姑面色苍白,僵立不动,细看连眼睛也不曾眨上一盏。
  展大小姐凑进去连问数声,见妙姑人是全无反应,不禁欲哭无泪,连连顿脚道:“这是怎么一回事?这是怎么一回事?”
  韦君侠苦笑道:“她是悲伤过度——”
  一句话未曾讲完,只听妙姑大声叫道:“三丫头没有死,我悲伤什么?”她发声尖锐,大失常态,吓得两人都不由自主地跳了一跳。
  韦君侠一怔,弄不懂妙姑这话是什么意思。展大小姐长长吁一声道:“妈,三妹没有事,那就好了,要不然我放走了管三阳,岂不是失了一个报仇的大好机会?”
  展大小姐生性暴戾,虽因展非烟之死而黯然,但相形之下却是没使管三阳吃亏,更令她难过。
  妙姑并不回答,一味尖声发笑。展大小姐觉得事情似有些不对头,不想追问,听得身后有人叫道:“大姐,大姐,你快来。”
  展大小姐回头看去。只见一人在草丛中挣扎着爬起身来,那人肩头上满是鲜血,半边衣服已被撕去,头发蓬乱,不是别人,竟是展非玉。
  展大小姐又是一惊,道:“二妹,你受伤了?”
  展非玉道:“大姐,别太大声,你来,我和你说。”她斜斜跌出了两步,总算扶着一株树站定。
  展大小姐望了望展非玉,又望了望妙姑,现出了极度疑惑的神色,慢慢地向展非玉走去,这时连韦君侠也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展大小姐来到了展非玉面前,道:“二妹,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展非玉苦笑一下,将左肩略侧了一侧,道:“大姐,你看!”
  展大小姐定睛看去,只见她左肩之上,有五道极深的血痕,长达半尺,由她的肩头起,直到酥胸,鲜血兀自未止。
  展大小姐一看,便认出那是自己展家的血魂爪功夫所伤,不禁面色一变,道:“这……是谁下的手?”
  展非玉哭了起来,道:“大姐,若不是我避的快,已死在妈的手下,难以和你见面了。”她说到后来更是泪如雨下。
  展大小姐骇然道,:“二妹,妈虽然不怎么疼你,但也绝不至于像以下那样的辣手啊!”
  展非玉道:“你看我肩上的伤痕,难道是自己下的手吗?大姐,我……,我……”
  展大小姐叹了一口气道:“三妹究竟怎么了?”
  展非玉抖噎了几下道:“三妹死了,妈逼我带她去看三妹的尸体。我本来是将三妹的尸体放在一个树洞中的,但是到了那里,便觅不见,妈便忽然发起狠来了。”
  展大小姐正在皱眉思索,忽听得妙姑叫道:“大丫头!”
  展大小姐应声道:“妈,我来了。”她听得妙姑这一下叫唤的声音和平常无异,心中欢喜无限,连忙奔了过去。
  妙姑呆呆的看了一会儿,忽然叹了一口气,却不说什么。
  这边的韦君侠向妙姑看去,只见她面容灰败,神色颓丧,但无论如何,总比刚才那样木然而毫无表情来得好些。他一心以为展非烟之死皆因自己不小心而起,内疚甚深,如今看到妙姑的神情已不像刚才那样可怕了,才略松了一口气,正想也走了过去,只听得展非玉在后面低声叫道:“靳公子,你过来。”
  韦君侠略一沉吟,便向她走去。展非玉望着他,满面幽怨之色,道:“你看我,还不快替我包扎了起来?”
  韦君侠这时和展非玉相距咫尺,看到她半裸的肩头,心中怦怦乱跳。不禁有点手足无措,道:“这……我……”
  展非玉轻轻一叹,以极低的声音道:“我为了替你隐瞒,被我妈抓成这样。你替我扎一扎伤。还不肯吗?”
  韦君侠大是赧然,忙道:“好,我先替你扎了起来再说。”立即撕下了一服衣襟,将她肩上的伤口扎了起来,一颗心越跳越是激烈,是以根本没听到妙姑和展大小姐两个人在说些什么。
  那边展大小姐走近之后,妙姑过了半晌才道:“大丫头!二丫头,她……她终于做出来了!她终于做出来了!”这两句话说来深容悲愤,显见她痛心之极。
  展大小姐却是莫名所以,道:“她做出什么来了?”
  妙姑抬起头,远远向展非玉望了一眼,见韦君侠正在为展非玉裹伤,她脸上便现出了一股厌恶的神色道:“你可还记得你小时候待妹子好?但二丫头却不是那样,凡有新鲜的玩意儿,我总是给你三妹,我是疼你三妹多些,二丫头要抢她的东西,我也总是护着你三妹,二丫头便常恨恨说要杀死你三妹,如今……如今她终于做出来了!”
  展大小姐听的浑身冷汗,呆了半晌才道:“妈,只怕你想错了。那是小时候的事情,二妹十分柔顺,怎会做这样的事?三妹若是遭了不幸,自然是受了管三阳的三阳真气反正之故。”
  妙姑缓缓摇头,道:“你不知道的,你早就离开了我们。只知你二妹温婉柔顺,却不知她的心地。这世上有两个人是她最恨的,第一是你三妹,第二是我,如今她又和你三妹发生争夺了,自然趁机下手……害死你三妹……了”,说到后来,妙姑全身不住地发抖,她已知最疼爱的女儿死了,而凶手却是她另一个女儿。
  妙姑的武功在当今武林中可以称得上顶儿尖儿。但面临这样的惨变,除了痛苦的发抖之外,却是一点办法也拿不出来。
  这时展非玉的伤处已由韦君侠包扎妥当,她仰起头来,向这边叫道:“大姐,妈一定是在说我害死了三妹,是也不是?”
  展大小姐还未回答,妙姑已厉声道:“住口。从今日起,你再也不是我的女儿,你也别认我做母亲。”展非玉面色再变,却并不开口辩护。
  妙姑骂完了之后,现出了极度疲乏的神态,右手搭住了展大小姐的肩头,缓缓转过身去。韦君侠叫道:“妙姑前辈,我——”
  展非玉的手一拉他的衣袖,低声道:“靳公子,事情既已如此,你也不必多说什么,一切都让我承担了吧。”
  韦君侠见她泪水汪汪,楚楚可怜。心中大为感动,忙道:“那怎么可以?”
  展非玉道:“不可以,也已经这样了。你不是要问你父亲的事吗?我,我想妈仍会讲给你听的。”
  韦君侠忙道:“那么你呢?”
  展非玉道:“我在这里等你,你见过了妈,再到这里来见我好了。”
  韦君侠相信展非玉为了替自己掩饰,竟将一切过错都拉在她自己身上,实是难得之极,心中有些舍不得离开。可是他老远前来,就是为了要向妙姑询问有关靳日醉的事情,总不成见了妙姑就此放过。正在犹豫,只见妙姑向前走出了几步后,又停了下来,回头道:“靳公子,你来,我有几句话和你说。”
  展非玉忙道:“妈在叫你了,你快去。她若是念在你父亲份上,送你什么东西,切切不可推辞,你可知道了?”韦君侠点了点头,向妙姑那边走去。
  妙姑握住了他的手,叹了几口气道:“如果我有你那么一个儿子,那就好了。”
  展大小姐忙道:“女儿不是一样吗?”
  妙姑道:“女孩儿量小,虽是亲姐妹,也不肯相让,若是兄弟,那就不同……”
  她摇了摇头,向前走出了五六步,才又道:“靳公子,我与你父亲是……好朋友,有一句话我不能不劝你,我三个女儿,大女儿性情暴戾,但豪侠爽直,不是坏人。”
  韦君侠忙道:“我知道,我被管三阳所擒,亏得展大姑娘相救。”
  妙姑又道:“三女刁钻古怪,不肯让人,那是我从小宠坏了她,其实她胸无城府,也是个好人……”她说到这里,不禁泪如雨下。
  韦君侠想起自己和展非烟在一起的种种情形,心中犹有余悸,对妙姑所称“也是好人”四字自然不怎么同意,但眼见妙姑的伤心情状,自己也不便反驳,当下含糊应了几声。
  妙姑渐渐止住了悲泣,道:“唯有二丫头。表面看来十分温顺,但心肠手段都十分狠辣。靳公子,你别不信我的话,你要远远的离开她,离的越远越好,要不然你是迟早会命丧在她手中的。”
  韦君侠不料妙姑会忽然讲出了这样的一番话来,一时呆住了,不知该怎样回答。刚才妙姑说展非烟好,他还可以含糊一应,这时妙姑将展非玉讲的如此之坏,却再不能模糊以应。他略想了一想,道:“前辈,你这样说二姑娘未免有些不公道了。”
  妙姑抓住韦君侠的手,突然一紧,疼的他几乎叫出声来,妙姑一字一顿道:“若是你不信我的话,还以为她是好人,那你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韦君侠见她在讲那几句话的时候,双目精光暴射,神态大异,不禁吓了一大跳,再也不敢多说什么。
  妙姑又叹了一口气,松开了手道:“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韦君侠道:“我想问一问靳日醉的事情。”
  妙姑“咦”的一声,道:“问你父亲的事,为什么不向你父亲问,却来问我?”
  韦君侠的心中十分为难,道:“前辈你一直弄错了,却未容我解释,我其实并不姓靳。”
  妙姑诧道:“胡说,我如今心情不快,你别来胡缠,有事快说!”
  韦君侠急的无法,道:“我父亲是金龙剑客韦钜夫,不是那个靳日醉!”
  妙姑转头向他望来,神情极是诡异。
  韦君侠只觉得事情很难解释,又道:“可是如今又有人说,靳日醉才是我的父亲!”
  妙姑道:“谁那么说?”
  韦君侠道:“范青斋和管三阳全都那么说!”
  妙姑道:“我也那么说。你长得和你父亲当年一模一样——哎呀,那么如此说来,我给你的那只玉盒,你是给了韦……韦什么了?”
  韦君侠道:“那倒没有,他根本不识你,将玉盒抛上了树边。”
  妙姑道:“那株树在什么地方?”
  韦君侠耐着性子道:“在鄂南范家庄附近的一个林子里,如今只怕还在。”
  妙姑回头说道:“大丫头,那只玉盒你也曾见过,就是我时时把玩的那只,你快去给我取了回来。”
  展大小姐道:“妈,你如今心情不好,我要陪着你。”
  妙姑挥手道:“去去去,你也要来多气我一份吗?”
  展大小姐不敢再说什么,喏喏连声向后退出几步,转身疾驰而去。
  妙姑道:“靳公子,你的话可将我弄糊涂了。原来你不知自己生身之父是谁,那么如今你们父子可是重逢了?”
  韦君侠苦笑一下,道:“我们怎能重逢?我还没有出世,他便已经死了。”
  妙姑本来一面说一面向前走着,听了韦君侠这句话,便陡地停步,呆了好一会儿,才以一种听来十分空洞的声音问道:“他死了?”
  韦君侠道:“早已死了,就是死在金龙剑客韦钜夫之手。”
  妙姑又呆了半晌,道:“那韦什么我听得他提起过的,是他的结义兄弟,是不是?”
  韦君侠道:“是的,他们两人和范青斋都是兄弟相称。”
  妙姑伸手拍着额角,喃喃地道:“天呐,为什么所有不幸的事都挤在今天这一天之中,为什么……哎……”她的身子似乎摇摇欲坠,韦君侠忙过去将她扶住。
  妙姑转过头来,直勾勾地望定了他,面上神情变化难以捉摸,许久才又道:“那你想知道些什么?”
  韦君侠道:“我想知他的生平。”
  妙姑又缓缓地向前走去,韦君侠便跟在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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