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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05-08  作者:倪匡  来源:倪匡作品集  点击:

  四人想了一会,俱想不出名堂来。活鲁班罗克坐立不安,忙着将那间铁屋照原样锁了,白垩剥落之处,也都全涂上,自觉再无痕迹,便告辞而去。
  林南见仍是一无眉目,一连几天,都只是与李琪细心揣摩那十一个字的意义,连李代行在内,三人凑在一起,还是想不出什么道理来。有话即长,无话即短,幌眼之间,已是六月初头,照前两年惯例,铁臂仙姑一个月必回。林南心情紧张已极,连李家都不敢去玩。这一天清晨,正自睡眼朦胧之时,忽听大门“咣”地一声,林南便一跃而起,在门缝中向外张望时,见母亲伛偻着腰,托着拐杖,一步一步,自外面走入。林南忙开门迎了出去,道:“妈,你回来了么?”说着向大门外一看,再无人影。林南心中不禁一沉,暗想道:“三哥果然没有回来!”铁臂仙姑连头都不抬,只是“嗯”地一声,迳向自己屋中走去。开了门,便“砰”地将门开上。
  林南心中正自打鼓,暗叫千万别譲她看出那房曾有人进去过啊!直等了小半时辰,见并无异状,方才放心,知道母亲这一进去,不到天黑,不会出来的,便蹑足走出,迳奔李家而去,李琪也算定了今天铁臂仙姑当回来,早在等着,一见林南,便问道;“回来了么?”
  林南点了点头,李琪又道:“你三哥呢!”林南道:“没有回来,只有她一个人。”
  李琪见林南面上似有忧戚之色,道:“我就不信亲生母亲,会把自己兄子陷害了。说不定是往高手处学武去了。”林南道:“唉,那她为什么每次出去时,总是比较高兴。回来至少有一个月一句话也不说呢?”李琪道:“谁知道,也许是旅途劳顿了,精神不佳。”两人正讲着,李代行也闻声走出,听了林南说话,眉头一皱,道:“这事只有待明年端午了。到时我们父女两人,定要尾随了去,看个究竟!”
  林南侧头想了一想,道:“老伯,我倒以为那藏边无名山上的世方和尚,是个大大的线索,家父不明不白失踪之后,只有他一人见过他。而且,家父既约他来此,总是以为六年之后,可以事毕了,老伯道是不?至于他老人家到底在做些什么,那就没有人知道了。”
  李代行暗讃一声,“好聪明的孩子”,道:“不错,不但如此,而且铁臂仙姑每年外出,便是去见令尊,也说不定。否则,令尊何以知道你们搬来此处居住?”
  这样一商议,事情又彷佛有了点眉目,李琪性急忙道:“爹,我们两人,这就上无名出去找世方和尚,问个明白!”李代行沉吟一阵,道:“好!我们这几日就动身,贤姪你在家小心了。以七索剑林百新之为人,虽然睚眦必报,行事未免任性些,但卑鄙无耻之事,他是决不肯做的。既然他有事不愿人知,贤姪切勿胡思乱想!”林南心中一动,暗道自己果然好几次想到父母在作不光明之事,不竟脸红起来,忙道:“这个自然。”
  三人又讲了一会,林南唯恐万一母亲有事相唤,不敢久留,便辞别回家,一个人关在房中,静静思索,首先想到的,便是那十一个字。如今合三人之力来揣测,已可猜到总是父亲发现了什么东西,费尽心机要得到它,才致于在江湖上十数年不露面。照世方和尚说,他镇山之宝乃是照夜珠,顾名思义,一定是一颗价值连城的夜明珠,照理说,武功已到父亲那样程度,早已视财宝如粪土,怎地还会路远迢迢,赶到无名山去抢那玩意儿?可知一定有特别的用处。莫非他所做的事,是在地底下,或山洞之中进行的么?然则那十一个字还是解不出来。当晚胡发了一夜梦,第二天醒来已是红日当头,出得房门一看,铁臂仙姑刚好自外归来。林南自己随便做些饭吃了,心中挂住李琪,三步并着两步,跑过去看时,见门庭深锁,一个人也没有,只见门缝中塞着一张纸,抽出一看,乃是李琪所留。道为了怕引起铁臂仙姑注意,已连夜启程,去寻世方和尚,兼在江湖上打听夺命追魂七索剑的消息云云。林南只得怏怏而返。
  一连数日,林南仍与以前一样,只有早上起得早些,才能见到母亲一面。林南为了想知道更多的实情,不断借着询问武功,向母亲讲话。铁臂仙姑照例是有问必答,但其他的事,却一字不提。林南见母亲时时面带愁容,那本来就已经阴沉的脸上,更显得忧心忡忡,也就不敢多说,只是埋头习武。
  花开两头,笔只一枝。如今且放下林南和铁臂仙姑不说,单表金莲子李代行父女,自那夜离家后,第二天夜晚,便到了襄阳城。那襄阳乃湖北重镇。自古以来,便繁华异状,再加龙蟠虎踞,是出名的兵家必争之地,昔年蒙古兵在四王子忽必烈率领之下,两度剧战,事隔数年,方取得襄阳一城,可知其重要。两人到了襄阳之后,本待去寻活鲁班罗克,但转念一想,不如不要惊动他的好,便觅店居住,顺便在店中用了晚饭。李代行想起此行万里迢迢,没有健骑代步,是怎样也不行的,因此便行出店堂,对帐房道:“掌柜的,在下要赶远路,此地有纹银五十両在此,相烦觅两匹好马,多余的便作酒钱。”
  古时物价平贱,五十两纹银几乎可作一年开销,帐房先生见李代行出手豪阔,不由得满面堆下笑来,连声道好,立刻亲自去找,李代行刚待回房安息,忽听一人老声老气地叹道:“唉,要寻好马,如今襄阳城中可难了!”
  李代行循声一看,见讲话的乃是一个老卒,一蓬花白胡子,年纪怕也有六十上下了,満面酒意,在他对面,坐着一个中年汉子,看打扮像是豪门家丁,那时已接口道:“尤爷,你可是说自从相国府那匹黄骠马被盗之后,通阳城再也找不出千里驹了么?”
  那老兵猛地一拍枱,“砰”地一声,引得店堂中人人注目,老兵形态却极为得意,举起酒杯,一饮而尽,道:“可不是么。”那家丁模样的人忙道:“尤爷,你再说说那晚相国府被盗的经过。”
  那老兵“啯嘟”一声,又喝了一大口酒,道:“林相国辅佐天子二十余年,年老告退还乡,老弟,做了二十多年相国,宦囊自然是极丰的了,但有两件物事,却是出钱也买不到的!一件是大宛国进贡的黄骠马,端的是日驰千里,夜奔八百。另一件乃是一柄斧头。”说到这里,有人笑了起来,道:“老爷子,斧头三十个小钱一柄,你要多少?”店堂中人一起大笑。李代行却心中一动,觅了一副座头,坐了下来,悄问店小二道:“这老头子是谁?”店小二道:“林相国的看门的,姓尤,年轻的都叫他尤爷,年老的叫他九老头。”李代行点了点头。
  尤老头向那些笑他的人一瞪眼道:“你们知道什么?那柄斧头唤着六丁斧,六丁六甲,开山裂石,你们总知道的了?那柄斧头就有那个用处!”李代行一想果然,久闻那一柄六丁斧能斩金如粉,武林中人物,有不惜冒险入宫去偷盗的,不是为侍卫所伤,便是毫无结果,却不料在此处!李代行虽然一生行事正直,但这类武林至宝,留在豪绅家中,简直是暴殄天物,所以他一面听,一面已在打主意,准备夜来与女儿一起潜入林府,去偷那六丁神斧。但再聴了下去,却不禁倒抽一口冷气!
  原来尤老头讲到此处,顿了一顿,道:“那两件宝物,皆是当今天子所赐,怎知三年前,时交腊月时分,却来了一个蒙面盗,将两件宝物,一股脑儿偷了去!”李代行暗想不知是哪一位江湖朋友占了先筹?为何又未听有人提起?只得再听下去。尤老头忽然放下酒杯,将上衣撩起,露出瘦骨嶙嶙的前胸来,道:“你们看!那蒙面盗本领大极了,手中一口长剑一幌就变成七口,我那夜守门,见了刚想喊,他一抖手,便在我胸前刺了七下!”
  李代行随众人一起看时,见尤老头胸前,果然有七个拇指大小的疤痕,作北斗七星之状排列。李代行一看心中大喜,真想不到竟然在襄阳就磁到了这么巧事,倒可免去自己长途跋涉!
  尤老头面上洋洋得意,又将上衣放下,道:“看到了吧!普天下谁还有那么大本领?难怪护院的老师,铁鞭银钩范五爷,也算是湖南湖北,响当当的汉子了,一照面便落下风,不上两合便两般兵刃一起脱手,那蒙面大盗在他耳边不知讲了些什么,范五爷立刻帮他去找那六丁神斧,到头来还帮他牵了黄骠马,躬身送他出门!”
  讲到此处,有人插口道:“这一来,范五爷还好意思再干下去?”尤老头道:“自然不好意思啦,第二天就卷了行李,走了。我们哥儿俩老友情,临走他还请我喝酒,悄声道:尤爷,昨晚那好汉算是手下留情。不然,他长剑一抖,别说你一个尤老头,便是十个,也早见阎王去了!我那时胸口正痛着哩。本来还想找人去报仇的,这一听,杀我的头也不敢去惹他了!”说罢,摇头砸舌,摇了摇酒壶,已经空了,一整衣衫,便要离去。李代行心想古语所谓踏破铁鞋无见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正是自己此时的写照了。这个机会岂可失去?忙欠身道:“尤爷,在下此处尚有酒菜,尤爷肯赏光?”
  尤老头聴说还有酒喝,忙回过头来,一看李代行,迟疑道:“客官面生得很啊!”李代行笑道:“四海之内,皆兄弟也,什么面生面熟的?”尤老头喜道:“照啊!如此就叨扰老兄三杯!”竟自走了过来,一屁股坐下,李代行忙吩咐店小二送酒菜来,又问道:“尤爷,你道三年前相国府失宝,没记错日子么?”
  尤老头道:“怎么会记错。说是三年,其实刚好两年另七个月!”李代行道:“那大盗可是瘦长身材,白净面皮?”尤老头道:“面色我没有看到,身材倒是挺高的。”李代行心中暗道:“高身材而又能将一口剑一抖手之间,化成七口的,天下除了夺命追魂七索剑林百新之外,还有何人?那一招正是七索剑中的绝招七星伴月,尤老头当然不会知道,但那铁鞭银钩范五,却是个老江湖,一听林百新名头,除非不要命了,否则哪敢交手?世方和尚六年前曾见林百新一面,自己已要老远地去找他问个详细,如今知道了林百新两年多前还在襄阳露过面,无名山是用不着去的了,看来在尤老头处,也套不出什么来,要知详细情形,还须问铁鞭银钩范五。那人也有些名头,不知现在何处?”便问了问尤老头,尤老头道:“那可不知道了,只聴得他道,经此一来,再也不能在江湖上走动,只得回家种田去了!”
  李代行忙问道:“他家在何处?”尤老头想了半晌,一拍桌子道:“他曾再三告诫,道不得讲与外人知道,你老兄既然如此义气,说也无妨,他就住在武当山下青锋镇,此去不过两日路途,到那里一问便知!”
  李代行心中大喜,又陪他胡说了一会,尤老头经已大醉,竟伏在桌上,鼾声大作起来,李代行忙回房向李琪将尤老头的话说了,李琪也是大喜,只道一见范五,什么事都可以弄清,一夜翻来覆去不曾好睡。第二天一早骑了帐房先生代买的两匹好马,向西疾驰,当晚在小镇上胡乱宿了一晚,第三天便已赶到青锋镇,向人一打听铁鞭银钩范五的住处,自有人指点前往。两人来到门前一看,见是小小三间茅屋,李代行气纳丹田,叫道:“范朋友可在家么?”大门应声而开,但却没有人出来,李代行心中刚才奇怪,忽听“呼”地一声,一枝九节铁鞭,直抖过来,点向自己小腹。李代行心中不禁有气,手腕一沉,一抓一捋,只聴“叭”地一声,一个人摔倒在地,那枝铁鞭,也已到了他的手中。李代行定睛一看,原来只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孩,眉清目秀,这时正涨红了脸,爬了起来。李代行也知道定是小孩子淘气,果然里面传出一个声音道:“红儿休得淘气!”随即转出一个人来,五短身材,一脸虬胡,见了李代行父女,不禁一愣。李代行忙拱手道:“久仰范兄大名,小弟李代行,这是小女李琪。”
  范五一听,“哦”了一声,道:“原来是大侠金莲子,却是什么风吹到,蓬荜生辉。”李代行开门见山,道:“闻得范兄于三年前,曾见夺命追魂七索剑林百新一面,可是也不是?”
  那铁鞭银钩范五立时面上变色,好一会才恢复镇定,道:“李大侠请坐,若是旁人,范某断断不能道出其中经过,李兄既是武林中的大豪杰,明人眼前不说假话,在下确是曾见林百新来着。”李代行与李琪一起坐了,李琪忙间道:“他在哪里,你可知道?”
  范五摇头道:“那可不知道了。三年前,我在林家护院,只听得院中喧闹,持了兵刃,跳出一看,一人手持长剑,所向披靡,只两招,我也败了下来,那人在我耳边道:范五兄,我乃七索剑林百新,你我同是武林中人,何苦为有钱人卖命?我现在亟须六丁神斧一用,三次入宫,均无所获,最后一次,才从管库的太监处得知,六丁神斧已在林相国处,若能助一臂之力,将来必不敢忘!我一听是江湖上久未露面的夺命追魂七索剑,还敢说什么?自然只好由他所为了。看来他身上的事极急,取了六丁神斧之后,还要借黄骠马,一溜烟地向北走了。我自然不敢问他去哪里,以及要六丁神斧作甚。林百新为人睚眦必报,猜疑心极重,他若有事不欲让人知道,谁敢问他?李大侠此来,可是聴了尤老头的啰嗦?那老头子三杯酒落肚,什么都敢说!”
  李代行一听,范五口气中竟大有不满自己此来之意,要不是自己在江湖上的名头还算响亮,怕不要尝闭门羹哩。知道再问下去,也没有什么结果,搭讪几句,对那进门就以鞭打人的小孩夸奖了几句,便吿辞出来。父女俩一商议,觉得林百新既然一出襄阳便往北走,自己左右无事,何不北上探聴一下消息?可是一直走到里长城,再折回头,共在路上行了两个多月,一点消息也没有探到,这才颓然而返。刚一到家,林南早已等得性焦异常,一问经过情形,仍无头绪,不由得茫然若失。
  李代行道:“贤姪,事情可说已大有眉目了。令尊定是在当年泰山大会之后,不知在何处发现了什么东西,以致第二年之约,也不及去赴,十数年来,俱在为那事伤神,我敢言若不是你们弟兄四人要令堂照顾,令堂也定然陪他在一起了。令兄一去不归,定是在那里襄助令尊成其事无疑,明年端午、我门父女俩定悄悄跟在后面,一起去看个究竟便了!”
  林南想了一想,觉得李代行的推测大有理由,而且与那十一个字中的“费尽心机”等字样也暗合。那块纸头,定是母亲闲来无事所写的,写了又不欲人知道,偏又没有烧尽,大抵不会有什么大意义在内,因此便将此事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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