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稀客夜来赌局起

2024-10-18  作者：鲁卫  来源：鲁卫作品集  点击：

　　夜不寒，但依然露重。
　　露珠遍地，每一颗晶莹有如美丽的宝石。
　　方小宝亲自为路美梨穿回衣服，但未免有点笨手笨脚。
　　“美梨，从今夜开始，咱门已是夫妻啦。”
　　“不！你已有了三个如花似玉的夫人，我……我不配混在其中。”
　　“唷！这是什么说话了？什么叫『混在其中』？你又不是个混蛋！”
　　“今晚的事，要是给张女侠知道，准会把你的耳朵扭脱下来。”
　　“此言大大不对。今晚的事，她才是主谋。老子这个『小夫』，只是奉命行事。”
　　“到了这个时候，你还在胡闹吗？”
　　“这种事，比皇帝老子早朝接见众卿家还更正确，谁跟你胡闹来着？”
　　方小宝不由分说，立刻把路美梨拖下山峰，找“三妻”作出交代。他老人家要交代的，是已经顺利把路美梨纳为四妻，此后夫妇五人，必须和睦相处，他妈的家和万事兴……
　　路美梨被他牵着手在燕子天涯峰上飞掠，不禁有着正在做梦的感觉……


　　身为权势堂总舵主，位高权重，方小宝一天比一天更备受武林中人瞩目。
　　但方小宝并不感到有什么值得自豪之处。
　　一夜，三少爷嘴里叨着一根已削掉了皮的竹蔗，又捧来两坛美酒，找方总舵主聊天。
　　又是夜幕低垂时候，小叶一直只是叼着竹蔗，并没有嚼。方小宝怔怔地望了他片刻，忽然问：“我姊姊对你怎样了？”
　　小叶呷了一口酒，眼神彷佛有点迷糊：“她再也不是我当年的小师妹。”
　　方小宝皱了皱眉：“是否因为她曾经有过一些男人？”
　　小叶瞪了他一眼，但这种瞪视不表示愤怒，而是寓意着一重无奈的失落。这样的眼神绝少人能明白它的真正意思。
　　但很奇怪，“长江第一赌徒”方小宝居然明白了。
　　这是否意味着，这位方总舵主在男女间的事情，已一天比一天更为成熟？人，谁不在天天改变？无论变得更好抑或是更坏，总是在变的。
　　方小宝倏地长嗥一声，喟然叹道：“世事总难尽人意。从前人们总是认为，总舵主兄长李临风精于奕棋之道，定必把江湖争霸之事当作一盘棋局看待。如斯人也，必然算无遗策，每走一着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绝不会他妈的无的放矢……但到了最后，终于还是吃不完兜着走……”
　　小叶道：“那是因为你妈妈的缘故。”
　　“我妈妈！”方小宝拍了拍额角，苦笑连声：“真是我的妈啊！……这些年月以来究竟做过多少事情，是完全不为武林中人所知晓的？”
　　小叶想了一想，道：“她把你这个赌徒生下来的时候，江湖上便没有多少人知道。”
　　方小宝“哼”一声，慢道：“她是个杨花水性的女子，他妈的很靠不住。”
　　小叶瞧了他一眼，唇片颤动，终于欲言又止。方小宝倒抽一口凉气叹道：“三少爷，不必说了，我明白你心里怎样想……唉！老子小弟的妈妈朝秦暮楚，固然是大大的不贞节。老子的亲姊姊方鱼，看来也好不到什么地方去……还有，老子小弟年纪轻轻，不知如何已讨了四个老妻，算起来，也是个三心两意的混蛋……总有一天，不是老婆们窝里反，便是东西南北四大恶妻把我这个老公包围起来拳打脚踢，终于他奶奶的给揍得严重内伤喷血身亡。”
　　小叶没好气地说：“这么快便后悔了？但事至如今，恐怕已是噬脐莫及。”
　　方小宝“呸”一声：“噬什么脐了？以后是以后的事，最少直至今夜为止，四妻仍然能够和平共处，并未爆发内乱。”
　　小叶道：“你也用不着太担忧，张女侠身为四妻之首，她年纪虽轻，但却是持家有道，绝不会令你陷入妻子大阵的凶漩涡中。”
　　方小宝苦笑一下，半晌道：“但愿如此，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嗯……小弟有一事请教：要是老子小弟的妈妈再一次杀上燕子天涯峰，三少爷会否把她一刀砍成两段？”
　　小叶也跟着连声苦笑：“这问题问得非常之好。正因为问得太好太绝太妙，所以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怎样回答。”
　　方小宝呆了一呆，道：“三少爷所言甚是……看来，这件事只好随遇而安，听天由命了！”
　　小叶沉吟良久，忽然道：“南海门的高手，虽然会听命于血剑霜刀，但却不会永远漫无境地等待下去。总有一日，南海门的高手必会继续隐姓埋名，再不理会什么血剑霜刀。”
　　方小宝道：“要是南海门那九大高手不再陪同三少爷组成阵势，又有谁能对付我的妈妈？”这种话，听来很是大逆不道。
　　但小叶很瞭解这位“长江第一赌徒”，丝毫不以为异。
　　“要是有朝一日，我要和你联手杀掉你的妈妈，你会不会答应？”
　　“大义灭亲？”
　　“不错。”
　　“你不肯？还是不敢？”
　　“不知道。”
　　“……好一个不知道……但要是易地而处，可知道我又会有怎样的想法？”
　　“不知道。”
　　“你说对了，我也同样不知道。”
　　“你弄错了，老子小弟说不知道，并不是说你不知道，只是我不知道你自己知道不知道……但原来……真的是──不知道……”方小宝说到这里，忽然莫名其妙地蹲了下来，过了一阵，很想放声啕哭，但张大嘴巴之后，却是哭不出来。
　　夜渐深，“混世军师”葛春秋忽然门外求见。
　　方小宝亲自出迎，道：“久违了，亲爱的狗头军师。”旁人听了，必然以为这位方总舵主完全不尊重葛军师，但事实上完全相反。
　　葛春秋从前对李临风忠心耿耿，但那是从前的事。如今，这个狗头军师只会对方总舵主一片忠心。有道是：“忠臣不事二主。”换而言之，“事二主者便不是忠臣”，但方小宝与葛军师一致认为：“此乃屁话！”
　　葛春秋神情肃穆，说道：“邱雪夫已开始与玉箭女王展开一连串的火并，形势很是凶险。”
　　方小宝皱眉道：“我这个妈妈已跟总舵主兄长闹翻，更公然与小将军邱雪夫为敌，她的脑袋是否有点乱七八糟？”
　　葛春秋沉思又再沉思，这才毅然决然地点头，说道：“照属下之见，令寿堂固然是武功才智绝顶的女子，但另一方面，更可以用两个字来形容……”
　　“疯子！”
　　“不错，令寿堂是个很要命的疯子！”葛春秋一本正经地说道：“她既要别人的命，也同样会要了自己的命。李临风败在她手下，不一定便是真败，也许……这是讹传，又或者，是李临风故布疑阵，实则另有重大图谋。”
　　方小宝不置可否，小叶却摇头不迭，绝不赞同葛春秋这种见解。
　　他道：“李临风也是一个人。”
　　方小宝眨了眨眼：“总舵主兄长当然是一个人。那又怎样？”
　　小叶道：“只要是人，总会有疲倦的时候。有些疲倦，只要歇息片该便可恢复过来，但有些疲倦，必须歇息一段悠长的日子，才能逐渐恢复。”
　　方小宝奇道：“总舵主兄长做过些什么事，竟然疲倦得彷佛不想再活下去？”
　　小叶叹了口气，道：“一个人要是肉体上的疲倦，除非是严重体弱，受伤、生病、又或者是垂垂老年之外，一般而言，复元的时候不会太长。但要是疲倦的不是肉体而是内心的话，这就很难说了。”
　　方小宝陡地一呆：“如此说来，这都是萧阶月之死害了他的。”
　　小叶道：“萧阶月之死，虽然对李总舵主有着极深远也极严重的影响，但不一定足以令他在今时今日，突然疲倦得甘愿放弃一切。”
　　方小宝又是再度怔呆：“难道除了萧阶月，还有另一个女子，足以把总舵主兄长重重地挫击吗？”
　　小叶摇摇头：“不是女子，是男子。”
　　方小宝更是大奇：“这男子是谁？……他……他妈的，这个人不会是老子小弟吧？……”说到后面那句话，竟连声音也在颤抖。
　　小叶却点点头道：“不是你又还会是谁？”
　　方小宝连声呛咳：“这……这是他妈的什么道理？”
　　小叶道：“这道理很简单，要是没有你老人家的出现，又有谁能扛起权势堂总舵主这个重任？”
　　“妈啊！三少爷，请不要跟老子小弟开这种玩笑。鄙人做这个总舵主，只是权宜之计，只要总舵主兄长回来，就得把这个宝座双手奉还。”
　　“连正式就任盛典都已举行，天下武林黑白两道英豪，无不将你老人家视为真真正正的权势堂总舵主，又岂能这般儿戏？”
　　“这个……”方小宝叹一口气，连连顿足，迭声说道：“都是狗头军师关的祸！都是狗头军师闯的祸……要不是这个狗头军师老是在老子身边胡说八道，老子怎么说也不敢正正式式堂堂正正地做这个劳什子总舵主……”
　　小叶也叹了口气：“难道你相信，李临风还会回来吗？”
　　“当然相信！”方小宝两眼一瞪，“权势堂是总舵主兄长毕生心血所在，是无数战将兄弟为他拚命拚回来的江山，他只要还有一口气在，迟早都会重登总舵主的宝座……除非……除非他真的给我妈妈一箭射死，再也活不过来……”说到这里，目露恻然之色。
　　小叶道：“就算他至今仍然活着，但在短暂时间之内，绝对不会回来。”
　　“何以见得？”
　　“他已经累了。”
　　“又是这一套！”方小宝气得直跳脚，“老子小弟有四个老婆，连老子小弟也没有因此而疲倦得要死，他又怎能疲倦到什么地方去？”
　　小叶似是为之绝倒。但不旋踵间，却又一脸恻然：“很多事情，并不是可以自己作主的。”
　　“就连疲倦也是一样？”
　　“别说是疲倦，便是做梦也是一样的。任何人躺在床上睡觉，都不会知道梦境里会有怎样的际遇。”
　　“三少爷，你今天的说话，真令人难以明白。”
　　“是真的不明白？还是假装不明白？”
　　“这个嘛……恐怕是连我自己也不怎么清楚……”
　　小叶笑了。
　　方小宝也在陪笑。一面笑，一面扪心自问：“这算不算是他妈的奸笑？”


　　寅夜，东方公武夜访方小宝。
　　方小宝在客厅中接见，笑道：“稀客！稀客！”
　　东方公武脸色一寒：“什么叫稀客？你把老夫的女儿当作什么东西？”
　　“不是东西，是小婿的娇妻。”方小宝如梦初醒，急急改口：“岳丈大人，大驾光临，请受小婿一拜。”
　　东方公武摇摇手，道：“不必客气，今时不同往日，论江湖地位，我这个年迈的岳父已无法与方总舵主相提并论。”
　　方小宝连连呛咳，道：“既然是自己人，客气话无须多说。岳丈大人有何赐教，不妨直言。”
　　东方公武沉吟片刻，终于长叹一声道：“老夫打算远游，在十年八载之内，绝不会重返中原武林。”
　　方小宝忙道：“岳丈大人！要是小婿做了些什么错事，岳丈大人当场面斥便是，用不着离开小婿与小雪。”声音真挚，并不像是作伪。
　　东方公武默然良久，才慢慢地说道：“老夫要到塞外远游，此事与你和小雪无关，贤婿不必介怀。”
　　一声“贤婿”，方小宝暗自吁一口气：“大将军岳丈大人虽然并非易与之辈，总算把老子当自已人了，阿弥陀佛为哉善哉。”
　　只听见大将军岳丈大人继续说道：“能够到关外走走，素来都是老夫的心愿。回首这三十寒暑。老夫为了将帅盟霸业，一直都在中原武林营营役役，虚耗了大半生光阴。在小雪出生以后，更是无时无刻不暗自为女儿未来的岁月而忧心忡忡……坦白说，你便是有朝一日成为武林盟主，甚至是武功冠绝天下无人能敌。但你仍然不会是老夫心目中最佳东床快婿人选。只是姻缘自古由天订，要是坚持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到头来还是害苦了下一代的。既然小雪决定跟随着你这个无赖，身为老父的也就无话可说了。”
　　方小宝不住的点头，心中却大大不以为然：“如此这般絮絮不休，还说是『无话可说』，要是大将军岳丈大人有话要说，岂不长篇大论，说个三昼三夜也说不完吗？”
　　东方公武说到这里，忽然取出一个木盒，放在桌上，道：“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论权势，你已比我这个大将军还更厉害，居然掌管了不可一世的权势堂。但说到金银财帛，岳丈大人这里还是略有一点积蓄的。这盒子里有三十万两银票，老夫远游，再也用不着这笔财富，还是不如留下来给贤婿。总之，你一定要好好对待小雪，知道吗？”
　　方小宝立刻把木盒奉还，沉声道：“如此厚礼，请恕小婿不敢收下。须知小婿乃『长江第一赌徒』，赌本越多，越是危险。”
　　东方公武道：“此乃岳丈大人早已决定之事，便是你明早一注骰子把它赌掉，老夫也绝不会心疼。”语毕，纵声长笑远飙而去。
　　方小宝打开木盒，只见盒内全是五千两、一万两的银票，不禁为之眉头大皱。忽然大笔财富从天而降，越想越是不妥。良久忽然决定一事，立刻溜到东方小雪的房子，把老三唤醒。
　　小雪原本正是好梦方浓，给方小宝吵醒，立时不悦。
　　方小宝又哄又骗，又自告奋勇扯开衣襟硬吃小雪三拳，小雪这才展颜一笑：“贼头贼脑的，有什么勾当？”
　　方小宝把三十万两银票之事照实直说，然后道：“天下间最麻烦之事莫如银子太多，缠在腰间有如虫蚁噬咬，他妈的很不自在。不如这样，咱们赌骰子，由你来押注，每注他妈的三十万两，如何？”
　　东方小雪摇头不迭：“我身上只有十两银子，赌本不够，你老人家的好意，本妻心领啦。”说完便扑向床上，倒头又要睡，方小宝急急把她拉住。
　　“一场夫妻，要是你输了，赊帐便是。”
　　“赊帐也不赌，没的由来到了明天欠下老公三十万两！”
　　“放心，一千一万个放心，你是绝对输不了的。”
　　“哈！骰子有点无眼，赢输只由老天爷作主，谁敢保证我能必赢？”
　　“要是你输了三十万两，咱们便再赌，你押注六十万两便是。”
　　“要是六十万也输了，却又如何？”
　　“再赌！押注一百二十万两！”
　　“要是再输，下一注便押注二百四十万两……依此类推，直到我有一注赢了你为止？”
　　“对！正是如此！”方小宝哈哈一笑，倒似是一个从赌场里走出来的大赢家。
　　东方小雪眼珠子骨碌地一转，忽然甜腻腻地一笑：“要赌，咱俩夫妻赌还是太冷清了。不如由你这个做老公的，跟咱们四个老婆一块儿赌，赌注可以少一些，每人押注个三几万两，岂不有趣得多？”
　　方小宝想了一想抚掌称妙。当下二人分头把张娴娴女侠、阿锦与路美梨一起唤醒，然后五夫妇在大厅里赌个不亦乐乎。
　　终于，方小宝求仁得仁，三十万银票在天亮之前输得乾乾净净。但大赢家并不是东方小雪，而是胆子最小，但手气却比谁都更旺的阿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