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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有美偕行
2019-07-28  作者:柳残阳  来源:柳残阳作品集  点击:

  十分惊异,也十分迷惘的看着这位少女,厉绝铃怔了好半晌,才道:“你倒是相当的仁慈,也相当的坦率……很少有人向我说这些话,但我知道你是一番好意,虽然你才遭受过死亡的威胁与恐怖不久……”
  眼圈又红了,黄君稚幽幽的道:“厉壮士,就是因为我经历过死亡的威胁,体验过杀戮的痛楚,身受血腥的迫害,我付的代价太大,心头的创痕太深,所以我才更不喜欢杀戮,更惧怕流血……”
  沉思着,厉绝铃道:“这是个新鲜的,却善意的劝导——至少,在我这一行来说!”
  轮到黄君稚发怔了,她呐呐的道:“你这一行——厉壮士,不知你是哪一行的?”
  考虑了一会,厉绝铃道:“你真想知道?”
  点点头,黄君稚低声说道:“如果你愿意告诉我的话……”
  厉绝铃舔舔嘴唇,冷静的道:“我是一个凶手、打手、保镖、独脚盗、黑吃黑,而且,还都是职业性质的!”
  黄君稚的表情像被人猛舞了一记耳括子似的惊窒与愕然,她愕了好一会,方才长长吸了一口气道:“你,你是吗?”
  厉绝铃淡然道:“我是,而且,尚是第一流的,拔尖儿的!”
  俏丽的面容痉挛了一下,黄君稚茫然苦笑的道:“这——真想不到……”
  厉绝铃悠悠的说道:“我已曾告诉过你,我并不是个好人,只是,我还讲点道义,懂点羞耻,凭点良心而已……”
  黄君稚黯然一笑,道:“你若不说,实在令人不敢相信……”
  厉绝铃生硬的道:“所以,人不可貌相,海水不能用斗量。”
  怯生生的,也颤生生的,黄君稚道:“为什么?厉壮士,为什么你要选这一行呢?天下可以做的事,可以营生的行业很多啊……”
  笑了笑,厉绝铃道:“问得好,如果说这一行自由自在,不受拘束,若说这一行钱赚得多,威风抖得足,全都可以作为理由,但都不是,黄姑娘,我选择了这一行的原因是我一开始便进了这一行,等我摸熟了,混久了,明白了,厌倦了,却早已扎了根,定了性,再要抽退,已经太晚了……”
  黄君稚期期艾艾的道:“怎么太晚了呢?”
  厉绝铃叹息一声,缓缓的道:“黄姑娘,世上有某一类人,只是适合做某一类的事,别的对他全不相宜,不管他先天性是否适合做这样的事,只要环境将他磨成了那种人型,塑成了那样的模子,他就欲罢不能,非要继续下去不可,他的习惯、本能、作风也只有在他既定的圈子里才能发挥,换个环境,就要遭到寂寞的包围,没落的悲哀与笨拙的折磨了,这样说,你懂不懂?”
  有些迷惘,黄君稚老实的道:“不全懂……”
  厉绝铃没有解释,又道:“另外,还有一个原因,当我们在任何一条生存的途径上竞争,有个起点,也有个终点,一般情形来说,起步快的人跑在前面,早达目标,起步慢的人便落在人家背后,难以追赶,你知道,我们已在我们这一行里拼命奔跑了许多年了,以我们的血肉为代价与人竞赛;如今,我们可以说已经跑在大多数人的前头,我们已在本行中立定了基业、名声、威望、纵然那在有些外行人眼里是不值什么的,但对我们来说,却是珍贵无比,我们已投下这样多的光阴与生命的疤痕,此刻退出,不太可惜,也太迟了么?如若我们再到别的行业中,同那些早已起步的人去竞争,不就更迟了么?”
  寻思了好一会,黄君稚道:“厉壮士,你说得有点苍凉,也有点冷酷……”
  厉绝铃苦笑道:“生存原本就是一桩苍凉又残酷的事,尤其在江湖上,江湖黑道里,就更会令人觉得活得艰辛了。”
  黄君稚低喟着道:“不管怎么说,厉壮士,与你谈了这些话,使我接触了人生的另一面,也使我了解了许多我原本十分懵懂的事……”
  厉绝铃轻轻的道:“恐怕也令你对我们失望,对一切美好的憧憬失望了……”
  摇摇头,黄君稚严肃的道:“这却不见得,厉壮士,更深的了解某一种事物,往往也会增加对该种事物的体谅与领悟……”
  笑笑,厉绝铃道:“如果那样的话,倒是颇使人欣慰……”
  黄君稚温柔的道:“但,我仍不赞成杀人,不赞成暴力……”
  厉绝铃道:“原则上说,你是对的,黄姑娘,我也知道这个原则,但事实上往往便多少有所差异了。”
  沉默了一会,黄君稚又问:“厉壮士,我们到哪里去?”
  厉绝铃朝着极远的山峦雪峰一指:“‘中条山’——在我们办完一件事之后。”
  黄君稚吃了一惊:“‘中条山’?到那么远的地方去?”
  厉绝铃道:“后悔跟我们来?”
  连忙摇头,黄君稚急道:“不,厉壮士,你知道我不会后悔,跟着你们,至少我不会再遭到别人的欺侮与凌辱,不会再吃亏上当……我只是奇怪,为什么到‘中条山’去?”
  厉绝铃道:“因为那是吾友申昌玉的势力范围。”
  黄君稚迟疑着问:“没有别的地方可去?”
  厉绝铃缓缓的道:“在眼前的情势来说,那里比较安全点。”
  睁大了眼,黄君稚道:“有人在追你们?”
  厉绝铃颔首道:“不错,很厉害的一帮人;我们办完了那件事,就要赶快朝山里去,但你放心,我们会尽可能不使你受到牵连……”
  前行的申昌玉微微放缓了马,等他们跟上来,然后,申昌玉侧首笑道:“方才,老友,你与这位黄姑娘所谈的话我差不多全听到了;怪不得她,因为她和我们到底是生活在两个截然迥异的圈子里,我们的所作所为,我们的思想观念,甚至我们的习惯传统,在她来说,自然是不可思议又极为惊愕的,我们与她全生活在一块土地上,但却是走的两条路——永远碰不成头的两条路!”
  厉绝铃颔首道:“这一点,相信她也有同感。”
  黄君稚有些不安的道:“申壮士,我……我觉得在我如今的身份与景况里,说的那些话似乎不大适宜……希望不至因而触怒你们二位……尽管我是一片挚诚,毫无恶意的……”
  淡淡一笑,申昌玉道:“不用多心,我与绝铃的度量还不至于狭窄如此。”
  黄君稚的坐骑是与厉绝铃相并而行的,在申昌玉的马后一点,这时,她稍稍朝前靠了靠,问道:“申壮士,你也和厉壮士一样,是位……是位职业的凶手、打手、独脚盗、黑吃黑者吗?”
  有趣的笑了起来,申昌玉道:“你以为我会是干什么的呢?”
  黄君稚脸色红红的道:“我……我猜不出……”
  申昌玉平静的道:“老实说,我和绝铃所走的路子差不多,只是,我还有组织,有手下,有地盘,换句话说,我是‘捻股儿’的,绝铃却是走单帮的,唯一的差异只在于此了。”
  呆了呆,黄君稚惊道:“那么,你比厉壮士更加厉害?”
  笑笑,申昌玉摇头道:“单对单的武功比较,怕我不是他的对手!”
  厉绝铃忙道:“少向我脸上贴金,谁说你不是我的对手?”
  申昌玉正色道:“我说的真话,绝非有意捧你!”
  厉绝铃“嗤”了一声:“昌玉,你也没和我比试过,怎么知道我能赢你?”
  深沉的一笑,申昌玉道:“这无须要比试过才知道,从你的出手、身法、反应、快慢上全可以看出来,老友,不必谦,我与你之间没有虚套,谁比谁行更不用争辩,我的本领是否能胜过你,我自家的心中有数。”
  厉绝铃皱眉道:“我们不谈这个,嗯!”
  申昌玉笑道:“随你。”
  黄君稚怯怯的问:“厉壮士,为什么你不喜欢谈论这些呢?”
  吁了口气,厉绝铃道:“你真嫩——我与昌玉是生死之交,挚诚之友,他的本领在我之上,抑或我的本领在他之上又有什么关系?在这上面争论不是太无聊么?况且,我也绝不可能真的去证实一下呀!”
  “哦”了一声,黄君稚道:“你们彼此之间的谦让——”
  厉绝铃道:“交朋友到忘我之境,也就是感情升华的极致了!”
  三个人都沉默下来,在马儿得得的蹄声中,厉绝铃又拭着汗水,他似乎有些心烦的再度开口道:“昌玉,你估量一下——”申昌玉问:“估量什么?”
  厉绝铃低沉的道:“‘黑楼’的人什么时候可以得着消息追上来?”
  想了想,申昌玉道:“最快的也要六七天或十天以后——据我判断,季哥会尽量延缓时间,以便剩出空隙来让我们从容逸走!”
  厉绝铃道:“他会么?”
  申昌玉道:“他会的,我了解他,明里他不肯帮忙,暗里他协助我们,这个人有点怪,但他讲道义!这一点是无庸置疑的!”
  舔舔唇,厉绝铃道:“如此说来,倒不枉我救了他几次!”
  望望阴沉的天空,申昌玉说道:“当时是不得已,否则,在我找着你们的时候也许不会想干掉他!”
  若有所思的样子,厉绝铃缓缓的道:“昌玉,‘黑楼’大约会派谁来对付我们?”
  申昌玉严肃的道:“可能是倾巢而出,因为他们深深了解我们两人的不易缠、不易斗、人来得少了或份量不够,岂非徒增伤亡,于事无补!”
  有些忧心忡忡,厉绝铃问道:“如果他们真的倾巢来犯,单凭你我两人的力量,依你看,到底挺不挺得住呢?”
  眉心皱了,申昌玉干脆的道:“挺不住。”
  厉绝铃叹息一声,道:“我也是这样想。”
  申昌玉却又歹毒的道:“不过,就算我们两个人真的栽了,‘黑楼’的高手,至少也得有大半陪葬,乃是断然的!”
  阴阴一笑,厉绝铃傲然道:“我完全同意你这个看法。”
  申昌玉道:“假若我们万一遭到拦截,我们可以采取交互攻击的战法与他们拼斗,捞个利上加利想是没有问题的。”
  厉绝铃颔首道:“不错,到了时候,我会记住这个法子。”
  目光漠然的移视着往后倒退的景致,申昌玉说道:“如果他们运气好,行动快,或许会堵到我们!”
  怔了怔,厉绝铃道:“怎么说?”
  申昌玉道:“我们现在转回头往‘清沟甸’去会见白莲萍,一来一往恐怕至少也要浪费三、四天的工夫,在这其中,对他们有利,对我们非常不利!”
  厉绝铃无可奈何的道:“但我答应了白莲萍十六那天晚上交货给她,绝对不能失信,昌玉,你知道,我是不肯失信于人的,只要我允诺过。”
  点点头,申昌玉道:“你并没有错,我们在道上闯,没有义即没有德,没有信,便没有格,信字往往可以为人保命……尤其白莲萍为了这事向你供给的消息乃是十分珍贵的,她也冒了极大的风险……”
  厉绝铃苦笑道:“所以,我必须依约前去。”
  申昌玉道:“当然该去!我们自己一路上谨慎点也就是了!”
  转脸望了望一边的黄君稚,厉绝铃问:“累么?”
  咬着牙摇头,黄君稚强笑道:“还好……”
  申昌玉笑笑,道:“这女娃娃可真受罪了……”
  厉绝铃不自觉的涌起一丝怜悯:“前头,找个地方打尖吧?”
  申昌玉道:“好,也快近晌午啦!”
  这一阵子奔波,虽说路并不太长,马行也并不急速,但一向娇生惯养久了的黄君稚仍然觉得大大的吃不消,她只感到下半身火辣辣的又酸又麻,胯骨间磨擦着像要撕裂般的痛苦,全身的骨架子也软酥了的,几乎就像要拆散了一般,在家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出外是又宽又软又平稳的轿子,一县县令的千金小姐,几时吃过这样咬牙忍泪的苦处来?
  当然,那样滋味厉绝铃是可以体会到的,他有意无意的尽量缓马慢行,一边频频回头安慰着黄君稚:“不急,慢慢的,再忍一会,就到地头打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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