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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有美偕行
2019-07-28  作者:柳残阳  来源:柳残阳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泣啜如杜鹃啼血,黄君稚道:“求你……壮士,我会很勤劳的为你工作……我不会牵累你的……”
  厉绝铃双手急摇,赶紧道:“不,我不是这个意思,事实上,我——”不待他说完,黄君稚又泪水盈眶,哀切的道:“别撵我,壮士,也别把我再推到陌生的地方去,壮士——我会好好服侍你的双亲,侍候你的夫人,照护你的子女,我会将你的家整理得清清爽爽,给你一个最温暖舒适的窝,我也会说很好听的小故事,你的孩子们一定会喜欢我的,我保证……”
  双手连搓,厉绝铃十分尴尬的道:“你会错意了,黄姑娘,我双亲早故,并未娶妻,非但子女俱无,连块瓦遮雨也没有,又哪来的‘家’?”
  怔忡了一下,黄君稚悲伤的道:“不必骗我……壮士,我知道你只是不肯收容我……”
  厉绝铃着急的道:“皇天在上,下有后土,黄姑娘,要是我说一句假话,我就是龟孙王八蛋,我他娘自来不诓人。”
  只要心里一急一慌,厉绝铃词藻便不够优美了,“三字经”连番的吐,荤素一概不忌,黄君稚幼受庭训,闺女风范,无论学养、气质、举止、言谈,全是经过严格教育的,哪曾接触过这样的“粗线条”作风?顿时面生红霞,垂下头去了!
  立刻察觉了自己的粗鲁之处,厉绝铃自嘲的一笑,讪讪的道:“江湖走久了,礼教便差了,呃,黄姑娘,请恕我出言无状,日常接触的全是些粗犷人物,言谈不忌,不觉之中便成了一个样子,所以说,‘物以类聚’呢……”
  黄君稚轻轻抽噎了一声,道:“没关系,这样反而显得坦率些……”
  厉绝铃道:“名门出身,闺秀淑仪,到底不同于一般的草莽闲花,和你一交谈,连我也不免有点拘束起来了。”
  幽幽的,黄君稚道:“壮士,先别夸我——你要救我才是……”
  厉绝铃为难的道:“如果我真有个家,我便十分乐意收留你,但事实上,我并没有家,你现在才算孑然一身,而我,却早已是如此的了,江湖上的岁月,是怆惶又艰险的,加上我本身的环境条件所限,也不容许我有个家,不过,以我这样的人,没有家倒比有家更要合适得多……”
  苦涩的,黄君稚道:“壮士——并非我得寸进尺,所求非份……壮士……我实在没有别的法子,我对你与你对我来说,我们仍然是陌生的,但至少我知道你是个好人,你救过我的生命,你维护真理及善良……”
  厉绝铃呐呐的道:“你使我脸红了,黄姑娘,我其实比那些人强不到哪里……”
  黄君稚祈求的道:“无论如何,请你帮帮我,不管是让我跟着你抑是给我安排一个地方都可以,却不能就此把我推开,人海茫茫,我实在无处可去……壮士,我能吃苦,能耐劳,我不会替你增加负累及烦恼……”
  来回蹀踱了一阵,厉绝铃苦着脸道:“唉,我实在是爱莫能助,黄姑娘,你尚不了解江湖道上的日子,更不明白我的生活,那是血与刃的组合,是生与死的挣扎,一阵接一阵的拼杀加上一波连一波的恶斗;永远没有平静,永远没有安宁,无论在你清醒的时候还是在睡梦中,危险和陷阱一直跟随在你身边,那会把一个原来不属于这个圈子的人逼疯狂了,黄姑娘,你不能跟我们走,不是我们不肯助你,实是无法助你……”
  黄君稚悲楚的道:“那么,你就眼睁睁的看着我再度沉沦苦楚?壮士,这是极可能的,并非我有意增加你的不安……”
  咬咬牙,厉绝铃一横心道:“这样吧,让我替你想想法子看——”黄君稚惊喜万分的道:“真的!”
  强颜一笑,厉绝铃淡淡的道:“你先别高兴,这法子是否可行,还不知道,等我先问过我的好友,与他商量商量——。”
  黄君稚秀美却憔悴的面庞上浮着一抹希望的光彩,这时看起来,她才算有了点生气,有了点原应该具有的妩媚,她伤感的道:“壮士,请原谅我的过份要求,因为我再没有其他的法子,再没有别的路可走了……”
  厉绝铃吁了口气,道:“你也不要难过了,我竭力为你设法就是。”
  垂下头去,黄君稚戚然无语,然而,轻悄的,她的泪水却又滴滴淌落!悲痛加上凄凉,一片苍茫与愁惨,在一个举目无亲又新遭巨祸的女孩子来说,也够她承担的了。
  那边,申昌玉亦已经工作完竣,满手泥污的走了过来。
  厉绝铃抢上几步,先将申昌玉拉向一边,申昌玉神秘的一笑道:“怎么样?老友,有点心得么?”
  “呸”了一声,厉绝铃道:“快别来吃我的豆腐了,昌玉,咱们这不平事一打,可真惹了麻烦上身啦,这位黄姑娘要求跟我们一道走——”申昌玉沉吟着道:“方才我已猜到她会有此一要求了,这倒是挺伤脑筋的事!”
  厉绝铃苦笑道:“谁说不是呢?”
  申昌玉接着道:“你是如何答她的?”
  厉绝铃低声道:“我当然不答应——事实上也无法答应,但她一直苦苦哀求,你可知道,一个女人流着泪求你的时候那种滋味,我只好告诉她设法试试?”
  笑笑,申昌玉道:“这么说,你是胸有成竹了?”
  厉绝铃说道:“也谈不上胸有成竹,可是却不失是个暂时可以凑合的法子,当然,得先要你同意!”
  申昌玉道:“说吧!”
  略一犹豫,厉绝铃道:“‘中条山’山区里,你总该能给她找个地方安置下来吧?”
  申昌玉正色道:“‘中条山’里,莫说给她找一个地方安置,十个地方也不成问题,只是有几点顾虑,我们都须先斟酌妥当……”
  厉绝铃道:“什么顾虑?”
  申昌玉平静的道:“其一,从这里沿途到‘中条山’路途仍遥,一路上是否会发生什么意外实难逆料,带着一个不会武功又娇生惯养的大姑娘,将会增加许多麻烦;其二,这位黄小姐出身官家,名声清白,而‘中条山’上则不啻是个龙潭虎穴,四方杂处,尽是些草莽人物,她去了是否合适?其三,今后的日子,可以想见必是血雨腥风,动荡不安,她在那里,极易遭到池鱼之殃,不能不考虑,其四,她年已及笄,正是一朵花的时候,将来她便永远耽搁到老不成?这样就要浪费她的青春韵华了……”
  厉绝铃叹口气,道:“你的顾虑都是事实,但也只好走一步算一步了,谁叫我们救了她呢?既救了她,便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她走向绝路呀,我也有点忍不下这个心……”
  申昌玉笑笑,道:“对女人,你的心胸倒是要来得软些!”
  厉绝铃忙道:“这个女孩子,是好人家的闺女,清清白白的,自不能与那些路柳墙花一视同仁,昌玉,你别把我想歪了!”
  眨眨眼,申昌玉道:“我说过,一切随你,我没有意见。”
  凑近了点,他又道:“麻烦可是你自己惹上身的,怪不得我。”
  厉绝铃有些发窘的道:“好了,别再挖苦我了,就这样先决定吧?”
  点点头,申昌玉道:“悉随尊便。”
  厉绝铃快步走了过去,黄君稚立时紧张的站了起来,颤抖着问:“壮士——行吗?”
  带点儿怜惜意味的看着她,厉绝铃颔首道:“好,你暂且跟我们走!”
  像一下子聚集了的太多的欢愉与欣慰,也像顿时充实了生命与希望,黄君稚的眸瞳在泪光中闪耀着光彩:“我感激你——壮士,你真是位善良宽厚的好人——”
  厉绝铃笑笑道:“我委实算不上是个好人,黄姑娘,这件事我不能不做,因为我救了你,就须救得彻底点,是么?”
  黄君稚用手拭拭泪,道:“刚刚那一刹里,我突然感到好温暖、好安全、好扎实,有些像漂泊的浮萍生了根一样的自波动与不宁中稳定下来……”
  厉绝铃低沉的道:“慢慢的,你就会心绪平静了,黄姑娘,一个你在茫然绝望的时候,往往看什么都是那样黯淡与晦涩的……”
  注视着厉绝铃,黄君稚道:“你晓得不?你并不如你想象中那样的粗鲁——”
  厉绝铃笑道:“我是这样么?”
  那边,申昌玉催促道:“老友,还有事情没有?我们好准备上道啦……”
  黄君稚略略裹紧了一下厉绝铃的罩袍,羞涩的道:“壮士,可不可以再等一下,我要去向老爹娘作最后的祭拜,然后,我再到箱子里找到衣裙换上……”
  厉绝铃颔首道:“当然,当然。”
  于是,一堆土色灰黄的新起双人冢之前,黄君稚洒泪叩别了她人天两隔的老爹娘,又在倾翻的箱笼上找出一袭素色的灰裙在轿后草草换上,当她跟着厉绝铃与申昌玉上了马,犹不住依依回首,泪下如雨。
  在前牵着黄君稚坐骑的缰绳,厉绝铃悄悄加紧马驰的速度,他要尽快离开这个地方,生死别离的场合见得太多,感觉上他已有些麻木了,但是,无可否认的,他却仍然不喜欢这样的情景。申昌玉轻叹一声,道:“莫回首,一步一断肠……”
  黄君稚闻声之下,泪水更是忍不住簌簌沾裳……
  于是,两个大男人心里也不禁觉得沉甸甸的,感觉上亦有些灰苍及凄茫了,他们没有再吭声,在马蹄得得里,在那种尽量压制的咽泣声里,三人三骑终于将“百丈丘陵”抛向身后的低云灰郁中了……
  路上。
  经过一阵子奔驰,黄君稚的悲痛似乎稍稍能抑低了点,她眼圈虽然红红的,泪水却已不再流淌了,偶而,还以歉意的目光投注向厉绝铃与申昌玉脸上,这位官家小姐的伤感固已减轻了些,但是,跟着来的却是她不胜痛楚的移动着身子,蹙眉咬唇,喘息微微……
  厉绝铃回头瞧见,先是一怔,随即明白过来,于是,他急忙放缓了坐骑的奔速,让马儿小跑变成慢行。
  开道的申昌玉皱眉侧首,正想问一问缓行的原因,睹及鞍上黄君稚的吃力模样,便只好笑笑又转回身去。
  黄君稚非常过意不去的道:“壮士,拖累你们,真对不起……”
  厉绝铃笑道:“没骑惯马的人是受不了,一个时辰下来,骨架子都痛透了,就以我们一天到晚生活在马背上的人来说吧,弄久了也一样吃不消呢……”
  十分感激厉绝铃对自己的体谅,黄君稚有些羞怯的问:“壮士……先前没听清壮士与贵友的大名——”
  厉绝铃道:“我姓厉,厉绝铃,我的老友姓申叫申昌玉。”
  在嘴里念了两遍,黄君稚轻轻的道:“申壮士的姓名很好记,你的名字却有点怪……”
  厉绝铃道:“等以后有时间了,我再告诉你我名字的内涵是什么意思——”黄君稚天真的道:“那些人——什么‘红蜘蛛会’的那些人,听到你们二位的名字,似乎全十分畏惧,他们一个个的神色好像很害怕呐……”
  抹抹汗水,厉绝铃道:“这是不足为奇的。”
  黄君稚问:“为什么呢?”
  想了想,厉绝铃道:“简单点说吧,因为他们的道行比我们嫩,他们自知不是我们的对手,就是如此。”
  黄君稚颖悟的点点头,道:“这是真的,你们二位出手好快,一会飞过来,一会跳过去,像闪电一样眩得人眼花,和你们一比较,那些人笨得连我都在替他们着急……”
  厉绝铃一笑道:“武技之道,差上一步便步步艰难,这是十分微妙的事,也是丝毫取不得巧的事!”
  脸上的表情犹有些惊悸,黄君稚道:“而且,你们二位好狠啊,我看你们杀起人来连眉头不皱一下,那血、那肉在你们眼前纷飞,你们就像没有看见似的……”
  耸耸肩,厉绝铃道:“习惯成自然,久了便不觉得什么了,就似是人们平常吃饭睡觉一样,反而显得平淡无味——再说,那都是些黑心冷血的邪恶之徒,你不下狠心,他对你也不会稍留点情,只要让他们占了上风,他们就能将你生啖了!”
  看了黄君稚一眼,厉绝铃又道:“怎么?你是否觉得于心不忍?”
  黄君稚痛恨切齿的道:“如果他们没有那样残酷恶毒的对待我全家,我一定会觉得不忍,但是,在我明白了这批人的豺狼其性、蛇蝎齐心的恶毒手段后,我一点也没觉得不忍,反而感到无限的痛快满足,只是,本能的对那种血肉模糊的场面感到惊恐……”
  厉绝铃平静的道:“你已经很不错了,还能定得下心来,有些胆小的人遇上,吓呆惊病了的也不知有多少,我就碰见过好多次……”
  微抚胸口,黄君稚苦笑道:“老实说,我也差不多快吓傻了,只是神智恢复得快一点……”
  厉绝铃温和的道:“没有时常经历这种阵仗的人是必定不会习惯的,我当初还不一样?杀过一个人之后好些天睡不着觉,一时想起来就作干呕……”
  歪着头,黄君稚问:“现在呢?”
  厉绝铃失笑了:“现在,现在就和吃大白菜似的淡然无味……”
  神色隐隐流露着忧戚,黄君稚悒郁的道:“厉壮士……你不会觉得杀人是一种正当的事,甚或是一种快乐的事吧?”
  怔了怔,厉绝铃道:“当然不——我杀的是歹人,是比我还坏的人,而且,除非必要,我也不愿杀人,为什么你会问起这些?”
  瑟缩的避开了厉绝铃的目光,黄君稚怯怯的道:“我,我只是想清楚一下你对这方面的观念……我知道,有些十恶不赦的歹人是非杀不可的,但这却并非最好的方法,如果……如果能渡化这些坏人成为好人,不是更大的成就与造化吗?”
  回味了一下,厉绝铃道:“你说得对,不过,得有那么多时间,那么多功夫,那么多机缘与耐性才行,更重要的,是某些奸佞刁恶之辈业已定了型,可说无可救药了,他如果冥顽不化,便你向他叩头也一样感动不了他……”
  黄君稚道:“天下真的有那样顽冥不化、一心为恶的人?”
  厉绝铃颔首道:“有,不过我承认不多。”
  黄君稚鼓着勇气道:“那么,厉壮士,以后还是尽量不杀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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