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断肠铜钟真假难断

2022-10-07  作者：江南柳  来源：江南柳作品集  点击：

　　天边透出一线晨曦，远村里隐闻鸡鸣……
　　是黎明的时候了！
　　孤零零的启明星，照射着诸葛玉单调的身形。
　　太阳爬上了东峰，替千山万谷洒下一层金霞……
　　大别山中，似乎出现了什么大事，不然，大清早哪来这多行人？
　　这些行人也显得与众不同，僧俗道一应俱全，惟一相同之点，就是他们一见诸葛玉之后，即神色陡变，掉首匆匆而去。
　　一次，两次，诸葛玉觉出事情有点怪。
　　不但怪，而且一时之间，竟有点摸不清，猜不透……
　　他心中有点火，决定再碰到这种人，一定要拉住他问个仔细。
　　一丈，两丈……
　　咦！山岗后转出一名五十来岁的老头。
　　两人四目相接，小老头陡然面上一愕，把脸一低，就想拔腿开溜。
　　这下诸葛玉该抓住他啦！
　　可是，他没有抓，不但没有抓，竟连动也没动，静静地站在那里，皱着眉，蹙着额，陷入了一片回忆。
　　这老头面貌太熟啦，满脸皱纹，像块凸凹不平的荒地，一双小眼，射出两道阴森森的光芒，是在哪儿见过的啊？
　　啊！对，一定是他，哼……
　　随着这一声沉重的冷哼，他身形倏起倏落，快如流星般落在小老头身前。
　　小老头神色大变，向后猛退两步，颤声喝道：“你拦住老夫作甚？”
　　诸葛玉没有回答，他两眼喷出熊熊火焰，向小老头缓缓地逼进两步。
　　“你想怎样？”
　　小老头语意虽硬，但声音颤抖，目光散乱，显见他内心有无比的恐惧。
　　“你怕什么？”
　　诸葛玉说话了，但话声又冷又硬，锋利处更像一把刀。
　　小老头感到一阵难堪，勉强将胸脯一挺，大声道：“笑话，我凭什么怕你？”
　　“哼哼，只要你不怕事就好办！”
　　“好办，你要怎样？”
　　“我要你回答几个问题！”
　　“我要不说呢？”
　　“招魂幡主人的话，谁敢不答？”
　　“招魂幡！你……你说……”
　　“你还认识我？”
　　“我，根本就不认识你！”
　　“三年之前，大漠里追赶八斗先生的弱妇幼子，难道不是你？”
　　一点不错，这小老头正是当年仇家派往瀚海追踪之人，是以他一闻诸葛玉之言，顿时面无人色，向后猛退两步，牙齿打颤道：“不……是我！”
　　他本待否认，但一看到诸葛玉那双利刃似的眼色，顿时心中一寒，只好俯首招认。
　　诸葛玉又向前缓行两步，喝道：“是谁派你去的？”
　　“是……我自己！”
　　“胡说！你若想欺瞒招魂幡的主人，当心我叫你生死两难！”
　　“是……韩七！”
　　“韩七？就是向我下手的大汉么？”
　　“正是！”
　　“他人呢？”
　　“被莫愁仙子击毙在瀚海里！”
　　“那莫愁仙子是谁？”
　　“不知道！”
　　“她住在哪里？”
　　“不知道！”
　　“你当时见她往哪里去？”
　　“我……看她带着诸葛夫人，共乘一只金鹰向东飞去。”
　　诸葛玉问到此地，已经明白三件事！第一，那被饿鹰争食的骸骨，就是被莫愁仙子击毙的韩七。第二，莫愁仙子一定就是小翠姑娘之师。第三，莫愁仙子的住处，可能在贺兰山南麓。
　　看情形，小老头说的全是真话，不过若说指使之人是韩七，实在叫人不信，诸葛玉不是傻子，那能听不出来，当下冷笑声：“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吧？当年韩七向我下手之时，我分明听你在旁喝阻，叫他不要忘了帮主法谕，我问你，帮主是谁？法谕是什么？”
　　“帮主……他……”
　　“他是谁？”
　　“……”
　　衣袂生风，冷笑突起，三条道装人影，如同闪电穿云，疾泻而下。
　　这三名老道俱是五十开外，手中各执一柄二尺来长，精光闪亮的铁如意，为首一人，削额高观，面如寒冰，落地后，一横手中铁如意，尖声冷笑道：“诸葛玉，你认识贫道么？”
　　诸葛玉仰面一笑：“有话早说，在下没有闲情与你谈这些废话！”
　　“哼！你说话到也干脆，贫道微尘子，特率师弟飘萍，逍遥，来向你清算师兄蜉蝣子那笔血债！”
　　“哈哈，你最好再去打听一下，蜉蝣老道究竟伤在何人手下？”
　　“你是血海转轮王的爪牙，江湖上人所共知，还值得贫道打听么？”
　　这话实在是莫大的侮辱，诸葛玉陡地欺进两步，喝道：“你听谁说？”
　　“就凭在括苍山头现出‘血手令’那回事还不够么？”
　　“哈哈，血海爪牙，你这班懵懵懂懂的东西，就算我是血海爪牙，我看你这笔血债如何讨法？”
　　“血债血还，还怕你赖得掉？”
　　震耳风涛兴起，铁如意幻起三朵银花，向诸葛玉胸前递到。
　　诸葛玉反手拍出一掌……
　　突然，他发现那小老头业已把握这千载一时之机，向荒山乱岭中逃去。
　　衡量轻重，顿时缩手抽刀，退后五步。
　　泰山派的老道那能让他离去，大喝一声，飘萍子、逍遥子两柄铁如意同时攻来。
　　诸葛玉眼见小老头没入一片乱峰之后，不由心中大急，匆忙间猛提丹田之气，全力拍出三掌。
　　但见狂风疾掠，劲气如涛，泰山派三名老道分别被逼退数步，诸葛玉长啸一声，凌空拔起，施出那旷古凌今的“飞龙九转”身法，径向乱山中赶去。
　　他身形虽快，无奈起步太迟，眼见杂树参天，浓荫泻地，小老头如同惊弓之鸟，漏网之鱼，哪还有半点人影？


　　找，非把他找到不可！
　　他刚一举步，突然耳畔传来一阵歌声，音韵不清，词句难辨，就像是喝醉了酒，又像是说梦话……
　　他情不自禁地朝向歌声奔去，啊！这是一条山谷，谷中虽然悬岩如削，但却风景如画。可是，歌声停止啦！
　　隔不一会，歌声第二次传来，这一回豪放沉浑，简直能裂金石，这是谁？难道是山野樵夫？啊！听！
　　“三酉先生忒可怜，
　　荒山无酒梦难成，
　　馋涎恰似三江水，
　　萦回婉转出东峰。”
　　这几句话念来滑稽突梯，把一个醉汉思饮，馋涎横流的形象，形容得淋漓尽致，诸葛玉为之哂然失笑。可是，此人音浪铿锵，如鸣金石，分明是武林中罕见高人，又不禁令他心头大震。
　　他略一观望，已辨出歌声自谷底传来，当下双臂一抖，就向那丛丛修竹中落去。
　　就在他离开未久，谷口又扑进十多条人影，领先而行的，是泰山观三个老道，稍后一人，是个手执铁骨摺扇的精干老叟，老叟身后是一群年岁不一，高矮参差的武林人物。
　　那手执摺扇的老叟，进谷后唰的一声，合拢了手中铁扇，向手心一击，说道：“微尘道兄，那小子果真逃入此谷了么？”
　　微尘道人把手中铁如意稍稍一拱，说道：“一点不错！”
　　“哈哈，我铁扇叟若不把他抽筋剥皮，也对不起终南一派列祖列宗，更对不起死去的师兄二绝仙翁，道长，咱们搜！”
　　人多胆大，十多条人影，如同水银泻地，分向谷中搜去。
　　铁扇叟快步如飞，刚到左岩之下，突闻一声，痰嗽之声，猛抬头，只见一块大石下方，露出个高与人齐的石洞，不由纵声大笑道：“该死的东西，难道你躲进这狗洞里就算了不成，识时务的趁早替我滚出来，老夫替你留个全尸就是！”
　　他这一叫，十多条人影全都闻声奔来，首先落地的是个胡须满脸，山装打扮的高大老叟，只见他双目一瞪，嘿嘿冷笑道：“铁扇兄同他噜嗦什么，我就不信这小子能有多大道行，让我牧野神耕进去把他拖出来！”
　　牧野神耕田苌，钱塘渔父江潮，四明书生孔乾父，与天台樵子柳问山，合称东海四友，为武林有数高人，说完双袖一掳，就待向洞中欺进。
　　突然，人影连晃，两条大汉越众而出，身形未稳，便即哈哈大笑道：“田大侠且慢！”
　　牧野神耕脚步一停，怒声道：“两位有何指教！”
　　“杀鸡焉用牛刀，对付这种狗洞里的下五门小贼，我兄弟足有余裕！”
　　四掌护胸，身形一沉，两条人影已向洞中迈进。
　　此时泰山派三名老道，以及其他十多个武林人物，俱都气贯丹田，凝神以待。
　　一步！两步！三步……
　　两人第四步尚未跨出，突然冷哼一声，双双倒飞而回，叭地一声，摔出三丈开外，鼻口流血，气绝身亡。
　　众人神情一怔，陡闻一声怒吼，铁扇叟展扇护胸，已向洞中欺进三步，突然间，铁扇一推，打出一股劲风，身形乘势又复欺进三步。
　　又是一声暴吼，铁扇叟扇掌齐施，凌虚扇出两扇，拍出掌，紧接着轰然大震，身形又被震出洞外。
　　只见他双脚一着地面，哇呀一声，喷出两口鲜血，立即盘膝坐下，不言不动，闭目调息。
　　他伤势非常怪异，虽然口喷鲜血，脸上不但没有半点苍白之色，反而红光熠熠，如同被火烤过的烧肉一般。
　　众人面面相视，不发一言……
　　沉默！沉默！就像是地球将要毁灭一般的可怕。


　　山风劲吹，树影狂摇，血在流，心在跳……
　　时间在无言的紧张中度过，终于，牧野神耕转过头来，向泰山派三名老道说道：“三位道兄，请为老朽掠阵，让我再进去看看！”
　　“师叔，你老人家……”
　　说话的是个三十来岁的大汉，言不尽意，眼中满是企求之色，不用说，他是想劝阻牧野神耕不要进去！
　　不是嘛！这情形简直太可怕了！
　　可是，牧野神耕是东海四友之一，武林中有名的人物，岂能说了不算？他果断地一摆手，毅然掉过脸去，以一种慷慨赴义的心情，径向石洞中走去。
　　泰山观四名老道互看一眼，立即下了个决断，同时迈步，紧随在牧野神耕之后向洞中走去。
　　四条人影，怀着四颗跳荡的心，四腔奔腾的热血，慎重地前进。
　　一步，两步，三步……
　　八步了！洞外诸人，心情突然紧张起来，不约而同地睁大了眼睛，一瞬不瞬地注视着眼前的变化。
　　笃！笃！四人脚步落在洞中石地上，发出划而沉重的响声，在众人紧张的注视下又向前移动两步。
　　下面是第十一步，这一步刚刚举起，牧野神耕陡然惊叫一声……
　　牧野神耕田苌第十一步刚举起，突然惊叫一声：“六阳神罡！”
　　这四个字如同江翻海啸，地塌天崩，泰山观三名老道全都心神大震，未等定下神来，已觉一股热浪袭到。
　　练武之人，俱有一种潜在本能，当其遭逢危急之际，用不到脑筋思考，自然会知道应该如何。
　　牧野神耕双掌猛扬，泰山观三名老道，几乎也在同时纷纷出手。
　　四人俱是武林知名之士，此时全力出手，威势之强，可以想见。但觉四股内力，揉合成一道汹涌狂流，翻腾呼啸，卷向袭来的那股热浪。
　　电光火石间互相一接，但闻嗡然大震，眼见洞壁摇晃，尘土纷落，四条人影，如同断线之鸢，由石洞中倒飞而回。
　　牧野神耕与微尘子，落在洞外五步，逍遥子、飘萍子，功力稍逊一筹，竟被震出八步开外。
　　众人隐住身形，正在面面相视，突闻洞中传来一阵人声：“这点小小惩戒，难道你还不服么？”
　　牧野神耕见状极虔诚地说道：“田苌不敢！”
　　“既称不敢，怎还不滚？”
　　此时铁扇叟伤势似已痊愈，由地上一跃而起道：“老前辈叱咤江湖，侠名夙著，铁扇叟秦舟向极倾服，不过今天……”
　　“哼！难道今天你还有话说？”
　　铁扇叟满面俱是愤懑之色，高声道：“秦舟在武学上与前辈相较，确如沧海一粟，但骨鲠在喉，不得不说！”
　　“只要你说得有理，老朽自然还你公道！”
　　洞中之人，想是武林中极负盛名的人物，众人一闻此言，俱为铁扇叟暗捏一把冷汗，但铁扇叟生性暴烈，此时似乎已把生死置之度外，闻言不惧反笑道：“秦舟言语冒犯，伤而无怨，但以前辈声望，竟对我终南门下两位弟子猝下杀手，岂不……”
　　“什么？毙在老夫掌下的是你终南门中弟子？”
　　“难道前辈现在才知道？”
　　洞中沉默半晌，突然冷哼一声：“秦舟，这两人入你终南门下几年？”
　　“三年！”
　　“可是带艺投师？”
　　“这似乎无关宏旨？”
　　语音刚落，洞中突然爆起震耳狂笑，笑毕，冷哼一声：“好个无关宏旨，秦舟，假如我这双老眼不花，那两个死东西当是千面人魔东方绝的爪牙。”
　　要知千面人魔东方绝，二十年前崛起武林，其功力虽在乾坤五霸之下，但阴险奸狡却有过之，因其心黑手辣，易容术已入化境，不数年即争得黑心手千面人魔之号，最令江湖人物谈虎色变之处，还是他爪牙密怖，令人防不胜防。
　　十年之前，传说老魔召集其爪牙，在吕梁山聚会，被乾坤五霸中的穷神醉鬼发现，一场混战之后，风消云散，老魔与其爪牙从此绝迹江湖。现在终南门下，突然发现老魔的爪牙，怎不叫人大吃一惊，就连铁扇叟自己，也是惶然失色道：“前辈此话当真？”
　　洞中传出一声怒喝道：“秦舟，难道你认为老夫还能骗你？”
　　铁扇叟神情一愕，忙道：“前辈一言九鼎，秦舟怎敢不信！”
　　“不敢就滚，免得在此地叫我看了惹厌！”
　　声音隐含怒意，更有一种不可侵犯的威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