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宾主巧参差 芦荻藏奸 百丈寒光清邪火 水云长浩渺 湖山如画 一声铁笛起遥波

2024-07-27  作者：还珠楼主  来源：还珠楼主作品集  点击：

　　话说众妖徒中，有一妖妇，名叫朱恨娘，年纪最轻，入门日期也较浅；但她心性灵狡，最得红云之欢，法力却是不弱，又有乃师所传异宝。同来这些党羽，俱为她媚术所惑，无形中做了众中之主。身边带有一面宝镜，一经行法，能把五六十里以内的人物动作瞧得清晰如绘，稍差一点的隐身法，隔得近了也能照出形影。

　　那山崖相隔洞庭君山已远出百里之外，本嫌宝镜只能照个大概，不能细查隐微。只为湘江两岸物阜民殷，人烟不断，来时乃师再三叮嘱，行事务要隐秘，未成功前切忌警觉。除所居崖洞外，更无适当隐秘之所。又以竹山教中妖人俱都诡诈异常，事急则合，声势也不为小，何况预先招惹，添出好多阻力。并且此事非同小可，一旦发动，必有惊天震地之势，不用宝镜，也看得端倪。

　　那崖虽僻，由空中飞往君山，必在面前经过，百里之遥，瞬息即至，决不至于因远延误。乐得离它远些，暂时不露丝毫行迹，以免打草惊蛇，引使疑虑，另生枝节。平时就在崖上高瞻远瞩，一面按照乃师所授机宜，缜密行事。所以众妖徒自到当地，先后前往君山共只两次。

　　首次妖妇化作烧香妇女，只在前山各寺观中转了一转。并未往后山去，也未与竹山教中妖人相遇。第二次因在崖上眺望，发现有两个正教中人空中飞过，去路直向巴陵，好似无心经过。便要降落，也在岳阳楼上下左近，并非去往君山。

　　众妖徒俱知岳阳楼虽然号称名胜之地，但是地近城市，外临湖埠，商贾云集，俗客众多。酒食征逐，人语喧杂，真正修道之士决不愿去登临。如说为了风景而往，那么环湖诸山便可览湖山云水之胜，比这儿好的地方尽多，何必非此不可？这两人遁光合在一起，疾如电掣，一瞥而过，飞行又高又快，破空穿云之声也颇细微，不是庸手。如为神钟之事而来，当然直飞君山，至多恐人警觉，隐秘行迹，怎会在这白日人多烦乱之际去至岳阳楼上？多料这两人路过巴陵，不会下落。

　　妖妇独是心动，似觉有甚预兆，不信众言，跟踪查探，追到岳阳楼时，人是早已不见。先也疑心来人不会上楼，必在环湖幽胜之处浏览，便隐了身形环湖追迹，约有两个时辰，穷搜未获。去时只为心神微一震动，本非拿定，以为事出偶然，人早飞往别处，自己多疑所致，已要起身飞回。

　　行经岳阳楼下，忽见一美一丑两少年由楼中走出。因觉两少年骨格清奇，英姿飒爽，迥异常人，丑的一个禀赋尤厚，穿的却是寻常学中子弟装束。

　　妖妇心中奇怪，尘世之中哪有这等好的骨格。想起师父总说各正教门下多有极好资质，自己所收门人大都强为其难，物色多年，仅得二三人，尚是缺点太多。置诸本门，固是上中人才，改归各正教，便嫌孽重神弱，异日容易失足，不肯收容等语。似此人品资质，摄回山去，必视为传人，另眼看待。

　　妖妇念头一动，正要近前下手，猛又想起师父爱才太过，目前众同门中，只自己最能得她欢心，如将这两少年摄回山去，当时虽能得到几句好话，将来必夺己宠，何苦引鬼入室？便息了初念。这一寻思，两少年已然走远。

　　妖妇平日嗜酒，意欲在城关内绕上一回，弄些美酒佳肴，回到崖上，与同来妖党对月夜饮。等把卖上等酒肴的店铺寻到，仗着妖法隐身，随着心喜，各取了些聚在一起，行使妖法，用一片妖云托起，另行飞走。自己沿着湖边略为绕上一会儿，再行回转。本意是君山相隔岳阳楼只十多里水面，平日唯恐竹山教中妖人警觉，不肯轻到。今日既已来此，乐得就便查看一回。

　　妖妇到了湖边僻处，刚把怀中宝镜取出，往四下一照，一眼瞥见先遇两少年在左侧湖滨向一幼童雇船游湖。初遇时曾经动念，不由多看了两眼，开头也未想到别的。及见两少年登舟坐定，互相和舟童说笑了几句，丑的一个忽然手中掐诀，朝前一指，那一叶小舟立即加快，在大风急浪之中乱流而渡，直似箭一般朝君山一面斜射过去。

　　妖妇已得红云真传，颇为识货，认悉那是太乙灵诀，不禁大为惊讶。暗想：“这玄门正宗的太乙神法，不是短短年月所能精习。两少年大的一个不过十七八岁，另一个生相活似雷公，又瘦又干，看去年纪更轻。如是寻常初入门的末学后进，不应学会这类上乘法术。如是正教中有法力的后起人物，既习太乙灵诀，必能飞行隐迹，出入青冥。区区一水之隔，弹指即至，何苦还费这些手脚口舌，雇舟前往？如说飞行恐人警觉，有心作伪，这一行法催舟岂不是使对方一望而知？”

　　妖妇越想越觉可疑，此时君山忽有正教中后辈能手足迹，必非无因。欲往探看，又恐同党久候，前来寻踪，人多易露马脚，以为相隔不远，往来甚速，两少年初来，不致他往。再看小舟，已将达君山脚下。没有当时追去，先纵遁光回到原聚崖上，向同党略说经过。二次起身寻去，飞到君山，仍隐形下降。

　　只说两少年必在后山一带徘徊窥探，哪知对方比她更为机警，所持照形鉴影之宝功用并不在以下。当妖妇由山崖上发觉有人飞过，跟踪追往岳阳楼时，已被觉察，如非奉有师命，领了机宜，又有一人再四力阻，不令多事时，内中一个对头冤家，早由不得激发宿怨，怒从心起，当时便要出手了。

　　后来妖妇沿着湖滨和岳阳楼前后寻踪，对头虽经同伴阻止，无如夙孽太重，见即眼红，心终不忿。雇那小舟，一半因是为了初次下山，得见湖山云水之胜，一时乘兴，动了童心；一半也是有意炫弄法术，诱妖妇追踪取笑。妖妇用宝镜照看时，对方也正和她一样，取出法宝，暗中观察，连来踪带去迹全被看在眼里。因是先有敌意，更比妖妇还要隐秘，所以妖妇已输了一着。等妖妇追到君山，两少年知她持有照形之宝，早把身形隐起来，藏向一旁。

　　这日正值竹山教诸妖人他去，仅剩妖妇一人在湖滨楼上独居，法力有限，双方均行法隐身，自看不出。妖妇穷搜不见两少年影踪，连那小舟也不知去向。自己往来极短一会儿工夫，断定人不会走得如此之快。何况还有小舟怎也不见？分明对方法力甚高，不是事前警觉，便是恐被竹山教妖人看出，到时隐匿了形迹。

　　妖妇想着想着，猛然警觉，先见两人飞行遁光的去处正是岳阳楼一带，后来便见两少年由楼中走出，照此行径，分明就是前见两人无疑。自己也粗心大意，始而以为岳阳楼，俗人众多，正教中高明人士，不会前往，没有上楼，只在沿湖一带弄找，自费了些心力时候。后来无心巧值，已然看出二人，根骨禀赋，有异常人，明知尘世之中无此人品，不合见他年轻，常人打扮，误认为有根器的学中少年，又不合妄起私心，恐摄到师父门下，异日夺了己宠，竟自轻轻放过。

　　如在往昔，本没相干，照师父的意旨，报仇雪恨今尚非时，遇上正教中对头还要躲避，更不必去寻他生事。但是此时正当觊觎大禹神钟之际，关系重要，单是竹山教，尚恐到时未必顺手，何况多出此一面强敌。

　　尤可恨是，这类仇敌人多势众，声应气求，牵一发而动全身。只要有一两个引来，胜固不说，稍有挫败，不消多时，别处的同门自会得信，由近而远，四面八方纷纷赶到，实是难于应付。

　　听师父口气，枉下了多年苦功，将蚩尤三残经全都精习，又将前古混元毒雾炼成，在各旁门中自是异军突起，独树一帜。真要和峨眉、青城两派仇人各以全力相拼，仍是相形见绌。只将君山底下大禹神钟得到手中，才可有望。气愤多年，好容易有此复仇良机，事前如不统筹密计，制了敌人机先，怎能存成功之望？

　　此外还有另一桩怪事：自从拜师练法下山以来，已近十年，从未怯敌心动。适见两人飞过，去处并非君山，本可认为无干的事，竟会心神微震，好似有甚不好兆头，必欲跟踪查看也由如此。嗣见到两少年，固然私心妒忌，因恐其根器太佳，异日夺宠为患；一半也由于见那丑的一个，说不出的时生厌恶，仿佛有此一人，将来定是祸害一样。

　　偏生当时仅想到不愿引鬼入室，因而未往深处思索。此时越想，这雷公嘴小丑鬼越像是哪里见过的对头冤家，心中又是痛恨，可是有些发怵。凭自己的法力，再比他本领高强的对头，也曾见过，从不似今日这等动心，直说不出甚缘故，并且奉命之际，师父先是不许，后来经众和己力请，方始允诺。但是行前一再叮嘱，不特比哪一次行事对敌都看得慎重，并还说己夙孽太深，面有煞绞晦色，此行难保不有所遇。虽然本门向以自身法力为主，不计运数，多厉害的事局也凭法力战胜。毕竟入门年浅，功力尚差，终须谨慎为是。告诫之外，又特赐两种法宝，内中一件，竟是专为事急逃命之用。

　　妖妇回忆前情，好似师父知道夺宝之事十九无望，一则不舍此千载一时之机，门人又告奋勇，坚决力请，始允一试；一面又看出自己好些不妙，所以才有那些说词。今日两小畜生过时，别人均未在意，独是自己心动，放他不下，追来又是这等光景，难道师父所说的夙孽便应在这小丑鬼身上不成？

　　妖妇一面悔恨先前疏忽，致把仇敌失之交臂；一面又想心神悸动必有原因，既把两小畜生当作隐患，不特为了自身应当将他除去，便为夺宝之事也应考查他个水落石出。因此当日虽是疑虑，愤恨而退，却添了一桩心病，老是觉着这两个人不除，必定于她不利，由此日夕留心窥察。

　　妖妇初意断定两少年这等行径，必不就走，本还打算每日去往君山、岳阳两地搜索守候，因同党不以为然。内中一妖道名叫毕完，乃妖妇最得意的面首。因听妖妇说两少年中一个丰神挺秀，相貌俊美，认作对头预兆不佳的只是相貌丑怪的一个。知道妖妇淫荡，就许看上对方，故意借题前往勾搭。因而再四力说此举不特有违师命，每日前往，被竹山教窥破形迹，生出许多阻力，贻误事机。弄巧事前便将诸正教中仇敌惊动，闹得大禹神钟不能到手，反惹出日后之患。

　　妖妇也觉神钟关系本门强弱盛衰，那丑少年似曾相识，仔细一想，生平并未见过；只是看去厌忌，偶然生疑之事，怎如此认真？又与毕完恋奸正热，恐其因疑生妒，伤了情爱，暂时只得中止。

　　无奈心中终是放他不下，偶一动念，那活似雷公的小丑脸立即涌上心头，再往寻找，又有疑难。心想：“君山已有了竹山教妖人盘踞，两少年如是窥探神钟动静而来，也不曾在君山居住。岳阳一带只有寻常寺观，地近闹市，也非正教中人愿住之所。对方居处如非邻近当地，必在湘江沿岸诸山觅地栖身，早晚之间当由空中路过。”便在崖顶行法，隐蔽行迹，每日用宝镜随时往四下照看，意欲查到真实下落，探明来历之后，再下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