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宾主巧参差 芦荻藏奸 百丈寒光清邪火 水云长浩渺 湖山如画 一声铁笛起遥波

2024-07-27  作者：还珠楼主  来源：还珠楼主作品集  点击：

　　妖妇主意想得倒是不差，哪知丑少年正是她本命凶星、两生夙孽、黑蛮山铁花坞清波上人的弟子涂雷。上人因见爱徒初次下山，便遇着这等百年难遇的凶灾浩劫，事前十分慎重。其实上人只是听一道友之劝，说起竹山教中妖人觊觎神钟，不问其得手与否，均不免引动洪水之灾，为祸生灵，上人钟爱涂雷，本欲令其建此莫大善功。正赶涂雷随侍在侧，自告奋勇，愿随那道友新收的门人同往消此隐患，自然一请即允。

　　答应以后，想起此事关系太大，传授法宝之外，并为他默运玄机，观察凶吉，不料竟算出许多因果。上人想起昔年良友之言，本想中止。继而又想话已说出，不便更改。这段孽因，自己早知底细，平日对于涂雷还曾告诫防范。及至事到临头，以自己的法力和细心，竟会忽略过去。只当竹山教作怪，毫未想到对方也自生心，暗中窥伺，欲收渔人之利。涂雷此行自必与之相逢狭路，因此引起许多事故。可见定数难移，不可脱免。再四思维，涂雷既然非去不可，转不如略为指明，免吃对头的亏。

　　到了下山之时，上人重又叮嘱告诫涂雷一切，均领了机宜，也知妖妇是他仇人和妖法的厉害。一见之下，更是怒从心起，虽经同伴劝阻，也和妖妇一样，日常都在留意。又仗了上人所传诸般异宝，行踪飘忽，来去如电，不可端倪。有时妖妇好容易发现他驾着一叶小舟打桨湖上，或是驾着遁光经由崖前飞过，连忙追踪赶去，晃眼之间忽然无踪。

　　从初次相遇起，几于每隔一二日，必定发现一次，只是不追则已，追便不知去向。妖妇连用法宝加害，均未生效，枉气得咬牙切齿，无可奈何。最后妖妇看出对方也知道她的盘踞之处，时来近侧窥伺，便用妖党毕完之言：如再发现，不予理睬，暗中密布罗网，诱使上当。

　　过了两日，见对方仍和以前一样，虽在崖前现身，或是飞过，却不近前上套。每再现时，比起前数日相隔反远了些。连想出其不意，猛发散花针暗算，都更难以得手。

　　妖妇不知涂雷和那同伴奉有师长密令，时常要往君山观察竹山教妖人动作，暗中施为，虽然恨极妖妇，除偶然故意现形引逗激怒外，一时尚无暇及此。对妖妇等的行径，本就知道大概，近日更得一前辈高人，暗中指示相助，益发了然，诡计早被识破，只暂时不甚理他罢了。

　　妖妇因是宿仇相逢，警兆不佳，本来心毒，疑忌又深，必欲除之为快。久拼无功，渐疑诡谋被人看破，越发忧疑情急。同时又看出对头果如所料，未在君山和湖滨寺观寄居，照那日常往来之迹，分明住在邻近湘江的山中隐蔽之地。

　　这日，妖妇实忍耐不下愤火，正在崖上和同来妖党商计：故意齐现身形，在崖上置酒赏月，肆意说笑诱敌，再如不来上套，等对头现形飞过之时，表面假装不知，暗用师父玄功，着一妖党在崖上坐镇。妖妇和另一同党遁出元神，隐形尾随，觑准对头巢穴下落，看明是否只此两人，有无师长同党以后。次日再往潜伺，乘其每日早出夜归之际，等人离开，再往当地相机部署，在所居洞穴设下妖法，并令同党埋伏其内，妖妇在外守候。准备对头夜里必要归来，那时再一齐发动，人一入网，立发散花针内外夹攻。以为此举无异网中捞鱼，万无幸免之理。

　　涂雷偏不吃她的亏，不特看出妖妇狠毒狡诈，所居山洞里外均设有法力禁制，防范周密。而那位前辈高人就是照胆碧张锦雯途中相遇的散仙中数一数二的人物百禽道人公冶黄，也在涂雷所居山洞将崖上栖止。妖妇便是能照计行事，赶了去也是徒劳无功，白找没趣；弄巧，不到日期，先多吃些苦头。

　　本来两下当晚必要撞上，也是双方屡世仇怨太深，谁都见了眼红，不肯放过。涂雷末两日因和百禽道人公冶黄相遇，闻说妖妇所持宝镜妙法，又似此宝不去，日后好些阻害，意欲乘隙夺取，据为己有。恰值连日忙于破坏君山后崖洞中法坛和水底所设妖法，未得其便。当日事刚顺手办完，忽遇张锦雯、林绿华、石玉珠三女追迹。

　　涂雷识得三女乃武当门下，生性又不喜与女子交接，未肯现身相见。后又觉出三女大有见疑之意，益发不快。起初只是闪避取笑，后值湖心排师斗法，木排上老师父以前恰遇同伴有德，对方本非善类，当时出手助了一臂。未及叙谈，忽发现张锦雯由杨永船上追来，立用师传灵符连人带小船一齐隐去，再施法力将船沉水，径由水底脱出水面禁制，将小船隐送回到原处。

　　涂雷因愤武当三女一再相追，认作意存轻视，正想做个恶作剧报复，忽接公冶黄传声示警，说与对方师门有交，半边老尼尤其不可得罪，这时涂雷和那同伴引逗张锦雯在洞庭湘江上空出没隐现，已然追逐多时。刚发完了话，便接到公冶黄的警告，不敢违抗，只得罢了。

　　涂雷隐退时，遥望前面正是妖妇所居山崖，妖妇和妖党面前放着宝镜，正在指点说笑，不由心中一动。暗忖：“难得今晚空闲，何不就势把那宝镜夺来？”便令那同伴避开一旁，隐身前往窥伺，相机而作。

　　涂雷原知妖妇崖上设有禁制埋伏，一则胸前悬有护身隐迹之宝，又得过公冶黄的指点，知道破法，有恃无恐，人更机智灵警，入伏以后，先装害怕，不敢动转。妖妇以为两个敌人，只一个入网，另一个久候无音，必要来探，意欲一举全擒。认定涂雷身陷伏中，万无逃理，乐得故作不知，借以诱敌。

　　哪知涂雷早在暗中施为，觑准妖妇志得意满，心神略分之际，猛然发动，一面破去妖法禁制，一面发出太乙神雷，同时冷不防夺了那面宝镜，破空飞走。

　　此举胆大机智绝伦，稍差丝毫，便难成功。尤妙是涂雷深知妖妇不特邪法厉害，并还恃有红云大师三残经的真传，除非具有极大法力，使其形神一齐消灭，如将她肉体杀死，元神不能除去，必被附在身上，如影随形，百般为害，纠缠不舍，死而后已。自己既没有除她的法力，便专一取那宝镜，不作此想。仅在发难时节，就利用飞剑给了她一下，本来想断妖妇一臂，结果只把左手削去三指，仍未全如所愿。

　　妖妇骤出不意，害人未成，失去师传宝镜，又受了断指之伤，同党也各受创，如非应变神速，几于不保，自然愤急。怒火攻心之下，忙发红云散花针，和同党跟踪急追。满拟敌人初逃，自己并未停留，任他飞遁多快，以散花针的威力，分向逃路追赶，散布又广，怎么也能追上。只一挨中敌人，立起反应，就有法宝护身，必要现出形迹，自己也必追上。万没想到对方是她夙孽，处处受其克制，尽管邪法高强，并无大效。

　　这次涂雷本来不易于逃出散花针网之下，就有法宝护身，不致受害，至少当时被妖妇和妖党追上，被其围困虚惊仍是难免。还有那同来少年在对面峰头上遥望，一见涂雷夺镜到手，妖妇和妖党急起直追。人多势盛，初生之犊不怕虎，忘了涂雷适才之诫，竟自犯险赶往接应；正由斜刺里飞来，眼看与妖妇撞上。虽然身形已隐，妖妇一心急追仇敌，尚未觉查，但一挨近，必要发动飞剑法宝，妄想暗算妖妇。那散花针，又非寻常法宝，一与相接，不问能敌与否，必生反应，妖妇正在怒极之际，只觉暗中来了敌人，非下毒手不可，比起涂雷，形势更险。

　　偏巧百禽道人公冶黄算出二人行险夺镜之事，准时赶到崖侧，涂雷正好得手飞起。公冶黄忙施法力，将手一指，先代涂雷幻出一道光华，射向云空，一闪而没。就在这间不容发的当儿，同时将手一招，连涂雷带遁光一齐摄去，改向下方飞落。紧跟着再把那同伴少年拦住，相继招下，隐遁到另一隐蔽山坡之上坠落。妖妇百忙中只认定仇敌遁光，却上了当。这一来知道仇敌法力高强，不是庸手。益发沮丧忧疑不提。

　　一会儿，张锦雯由山前飞过，公冶黄将她招了下去，互谈经过。公冶黄把妖妇来历略说了个大概，并对张锦雯说：“身侧侍立的两少年另有要事，已然隐形飞走。彼此都是同道，师门也有交谊。此时二人身负重任，尚不便与第三人相见。君山妖人不久即回，从此多事。以后双方尚有不少人来，事关重大，全仗人多合力，并非三数人便可了。此后各尽心力行事，成功不问何人，凡出力的俱是极大功德。”张锦雯又请示了些机宜，方始拜别回去。

　　张锦雯到了水云村一看，林绿华与石玉珠均未回来，问知二女俱因自己久出不归前往寻找。知附近有红云门下妖徒潜伏，行踪诡秘，恐林、石二女撞上，虽有金牛剑护身，终恐一时疏忽，受人暗算，忙又飞出寻找，途中遇见林绿华回飞。

　　林绿华说杨永已将操舟小孩寻到，始而守口不吐真情。仗着杨永多年善名，环湖穷人多受过他的好处，十九认得，经小孩的娘一说，方始开言回答。但他只知两少年一姓瞿，一姓涂。来时自称由云南来此游山，并办一事。须有些日耽搁，因怜操舟小孩金阿秀穷苦，年小聪明而知孝母，将小船雇下，不令打鱼，给钱甚多。

　　后来金阿秀看出二人俱有法力，请收为徒，未允。但是相处极好，几乎每日必见。有时去往君山，有时只在湖上荡舟游乐。每次上岸，都是一晃不见踪迹。仅有一次，看见他们往湘江一面飞去，至今不知往处，问也不说。

　　当日又坐小舟同去君山后面无人之处，姓涂的说今日有人惹厌，行法将舟隐起。一会儿便来了一伙男女游人，内有三个体面女子也会法术，满山寻他们，因二人会隐身法，连阿秀一齐隐起。先前姓涂的只想做个恶剧取笑使三女丢人，后看出三女不是恶人，只令小孩出面，设词骗了几两银子。正打算引往岳阳楼上斗法，试试法力深浅，恰值湖中排师斗法。

　　那木排上老排师，姓瞿的认识，赶去助了一臂。将寡妇邪法破掉以后，忽说惹厌的人又来，偏不肯见。随又行法隐迹，将小船沉入水底，驰向远处。姓瞿的再三劝他不可使人难堪，终不肯听。匆匆上岸，立同飞走，由此便未再见。杨永问不出两少年的来历底细，只得回转，也快到家。

　　张锦雯问知石玉珠尚在洞庭湖上空隐身飞翔，查探一切，并未远去，才放了心。匆匆和绿华同返水云村，杨永不似绿华飞巡耽延，也正到门。三人入内，张锦雯略说经过，忙令绿华往寻石玉珠。绿华到了洞庭湖上空，不见踪迹，又去岳阳楼上，由众客口里得知人往君山，忙寻了去。见面之后，依了石玉珠，潘芳和巩霜鬟觊觎禹钟下面宝物也来此山，意欲探明踪迹再回山。林绿华说：“潘、巩二女并非妖邪一流，虽然利令智昏，决不敢由己身发动洪水之灾，不过志在相机攘夺，无足为患。大师姊现在立等商谈，仍以先回为是。”

　　林、石二女便同回水云村，张锦雯道：“现事已闹大，照我们来时师父淡漠神情和连日这里的形势，建这一场大功德的必不是我们三人。处置稍一不善，白受辛苦艰难，多树强敌，还许与别派道友伤了和气。现有两策：一是早日知难而退，就此罢手，让那应劫而来的人去建全功；一是从今以往，我们先不上前，只在一旁耐心观察到底来的都是何人。

　　“听公冶真人之言，好似我们所遇两少年，也只是各尽心力，因人成事，并非此事的主脑，不过和妖妇有屡世冤孽，必须借此了去而已。那挽回浩劫的主要人物现还未来。等他来时，如是峨眉、青城两派中相识的同道，那便相机下手，助他一臂；否则，单是竹山教中妖人，已须防他情急大举，把彼教中为首诸妖一齐引来，难于应付，又加上红云门下一干妖徒，凭着我姊妹三人，固然不致为他所伤，要想手到成功，却难如愿。

　　“而且还有潘芳、巩霜鬟生心觊觎镇湖神钟下面藏的前古至宝，也来此地。这两人和我们俱都认识，法力也非恒流，到了紧要关头，怎好意思和她们翻脸为敌？如在事前劝解，巩霜鬟人尚温和，潘芳素来刚愎任性，不特不会听从，反而结嫌成仇。虽彼此交情不厚，总算是素无嫌怨，事又不自我成，何苦多树一敌，惹她们长年报仇，纠缠不休。

　　“还有近来各正派的后进人物大都好胜，贪功自恃。即以今日所遇雷公嘴而论，好意探问他的来历行动，欲与合力，同舟共济，他偏独行其事，执意不肯相见。后因见我穷追不舍，又故意引逗愚弄，说出那样无理的话。他一个初出茅庐的末学后进，又碍着他师长的情面，其势不能与他一般见识。未来的人也少不了这类无知顽童，平白怄气，受人嘲侮也是不值。那只好坐观成败，事情应在后来的人，又是有公冶真人在此，当无不成之理。万一来了人也是不济，或是到了危机之时，再行出手不晚，也教他们看看我们武当门下的法力。二位贤妹以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