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日落风悲 空山惊异啸 星昏月冷 黑夜服凶苗

2024-07-27  作者：还珠楼主  来源：还珠楼主作品集  点击：

　　二人藏身之处，两面俱有石笋遮掩，四面奇石林立，由里看外，甚是清晰；由外看里，却看不见。牛子还差一点，灵姑更是练就目力，一眼便看出来的不是乌加。因乌加未来，另外还有同党，心想：“敌已现身，飞刀一出匣，即可了账，何必心忙？不如再等一会儿，这样深固崖洞，看他闹甚把戏。”

　　灵姑见牛子连打手势在催，把手一摇，定睛朝外注视。见那敌人身量比乌加还高大，颈上铜圈已然取下，套在臂上。背插两支短矛，一把苗刀乍见闪光的，便是此物。好似在崖上已先向下查看，料知无人，一落地便昂着长颈，向崖上将手连挥。再看崖顶，又有一条黑影现身。先垂下一个二尺来粗，五六尺长，形如篾篓的东西，看去颇有斤两。前一敌人接着，放在地上，跟着上面黑影也援藤而下。这敌人身材更高，头颈比前一个略短，依旧不是乌加本人。装束、兵刃俱与前一敌人相同。只双手爪特长。由手过肘，闪闪发光，好似套有东西。

　　两敌人见面，互朝岩洞指了指，一同下手，一前一后，端起那个篾篓，径向洞门前跑去。到了，将篓放下，推了推洞口堵石，好似为难，又互相耳语两句，把篓抵紧洞口。后一敌人便伸手朝抵洞一头伸手一摸，又朝后面一按，微闻吱的一声。

　　灵姑先当乌加必来，耐心守候。及见敌人到了洞口，因洞口堵闭严紧，万进不去，还想再等一会儿，看乌加到底来否，再行下手，牛子连打手势，也未理睬。正看得出神之际，忽听牛子悄声继叫道：“长颈苗要放东西进洞害人哩，还不放电闪杀他？”

　　灵姑毕竟年幼，本不知敌人竹篓闹甚把戏，闻言方想起敌已深入，不问篓中所藏何物，绝有凶谋毒计。不由大喝一声，手指处，飞刀出匣，一道银光直朝洞口飞去。同时那敌人手脚业已做完，回身要走，闻声大惊，当头一个首先飞步欲逃，银光已是飞到，围身一绕，立时了账。飞刀正朝另一敌人飞去，灵姑业已纵出，又想起要留活口，连忙一指刀光，盘绕空中，准备拦阻敌人去路，再命牛子用苗话喝他降伏。

　　谁知那敌人甚是凶狠，并不怕死，一见同伴惨死，敌人现身，更不计别的，一扬手，便听锵锒锒连声响处，手臂上数十铜圈似雪片纷飞，分上中下三路，直朝灵姑飞来。跟着又取背上短矛、腰间毒箭，待要投射。

　　灵姑万想不到敌人在飞刀压顶之下，死在眉睫，还敢反噬。事出仓促，急切间不及收回飞刀抵御，也顾不得指刀杀敌。敌人飞环同时飞到，左右上下，数十丈方圆俱在笼罩之中，寒光闪闪，势绝猛烈，躲得了上，躲不了下，闪避极难，尚幸灵姑没有纵出石笋林外，左右俱有怪石可以掩护，见势不佳，忙往石后一闪。牛子刚刚站起，躲避更易。二人没受伤。只听锵锵锵锵一片铁环击石之声，密如串珠，石火星飞，石裂如雨。差一点没被打中。

　　灵姑勃然大怒，正待指挥飞刀先断敌人双手，才一探身，忽见敌人手持短矛，高扬过顶，还未发出，倏地接连两声暴吼，丢了矛、箭，甩着两手，待要逃走。灵站料是中了王渊弩箭，两手俱伤，已无能为。大喝一声，手指飞刀，阻住去路。跟着带了牛子，追上前去。

　　牛子用苗语喝他跪下降伏，敌人也不答话，在刀光围阻之下，吓得乱窜乱蹦，无路可逃，只是不肯降伏。一会儿，咬牙切齿，颤巍巍伸出痛手，想拔背上腰刀。牛子大喊：“他要死了！”灵姑一听，忙纵上前。敌人已然连中三箭，见仇敌近身，还欲拼死苦斗，已是无及。灵姑照准腰间软穴，腾身纵起，一脚踢倒。牛子早拿绳圈等候，见灵姑上前踢人，也将绳圈抡圆甩去，一下套住敌人长颈，拉起便跑。灵姑恐怕勒死，忙收刀先喝止时，敌人已被勒得闭过气去。牛子这才放心，将他捆好。

　　灵姑喝骂，牛子道：“这长颈恶狗厉害得很呢，不这样，他连抓带咬，休想捆得住他。”言还未了，敌人把气一缓，回醒过来，悄没声把身子一挺，照定牛子腿肚上恶狠狠一口咬去。牛子正站敌人头前和灵姑说话，先没有留神，如非敌人双手倒剪，捆得结实，身又受伤，打挺时用力太猛，双足擦地有声，牛子警觉得快，连忙纵开，差点没被咬上。敌人见人没咬着，急得连声怪啸，不住猛挣，在地上滚来滚去。灵姑恨他凶顽，赶过去踢了两脚。

　　这时云破月来，风势渐止。灵姑见敌人相貌甚是狞恶，正想令牛子喝问乌加下落，猛想起：“王渊既在洞内发箭，分明见敌人一杀一擒，想已将人唤醒，怎这么大一会儿不见众人出来？”心中奇怪，不由舍了敌人，往洞口跑去。

　　那打斗处相隔洞口已有十来丈远，还没跑到，便听洞内老父高喊：“灵儿。”一眼看到那篾篓尚堵洞口，微微有些动弹，好似里面藏有活物。料有变故，忙即应声，询问大家怎不移石出洞。吕伟在内忙喊：“灵儿留神，先莫走近。敌人放了两条毒蛇进来，渊侄差点被他暗算。如今一条已被我们合力杀死，一条缩退出去。这东西又细又长，眼放绿光，奇毒无比。我们怕它伏在洞侧，又不知还有多少，不敢轻易出去。快把飞刀放出，仔细查找。”

　　灵姑听老父喝止，早就停步查看，断定蛇藏篓内，尚未逸去。把话听完，刚把飞刀出匣，那篾篓倏地往侧一滚。跟着堵向洞口的一头，箭也似蹿出两丈多长一条怪蛇，看去甚细，果然头上有拇指大小一点碧绿的亮光，晶莹闪烁，宛若寒星。身子似未出尽，略为一拱，又在继长增高，势甚迅疾。灵姑手指处，银光飞去，只一绕，斩为两截，上半截落将下来，想系知觉尚在，身痛已极，落在蔑篓上面，电也似一卷，将蔑篓从头到尾连绕了好几圈，箍得那蔑篓嚓嚓乱响。晃眼工夫，当中高起，硬把长形束成扁形。里面也在奔腾跳动，好似还有毒蛇在内。

　　灵姑更不怠慢，指挥飞刀连篓一阵乱绞，不消半盏茶时，蛇身寸断，篓也粉碎，现出无数断骨残肉，腥血淋漓，方始住手。高喊：“爹爹，毒蛇已然杀死。敌人杀死一个。又擒住一个活的，中了渊弟毒箭，不上药，怕活不长。快些开洞出来吧。”吕伟答道：“堵洞石头被蛇缠紧，毒太重，手不敢摸，正想法移呢。你看住敌人，尤其要留心他的同党，防他暗算。我们一会儿就出来。”

　　灵姑应了。耳听喝骂之声，回头一看见牛子正拿刀背打那敌人两腿。敌人也不住咬牙切齿，猛力挣扎腾跃。互用苗语厉声叫骂。灵姑赶过去喝住一问，牛子说：“敌人不由分说，只是大骂求死，凶横已极。一不留神，吃他踹了一脚生痛，故此打他。”灵姑正问之间，敌人一翻身，又想朝灵姑身侧滚来。灵姑心灵眼快，身手矫健，见状也是有气，就势踢了他一溜滚。不想用得力猛，将敌人肋骨踢断了一根，当时狂吼一声，痛晕过去。

　　灵姑因“姑拉”之声忽然停止，心想：“这响声既是响箭，先时乌加故意将它射远，以为疑兵之计，人必藏伏近处。敌人这样狼嗥鬼叫，定已听到。此时叫声停歇，如被他偷偷暗算，岂非冤枉？这类敌人复仇心重，不惜以死相拼，终以谨慎为是。”因牛子惯于伏地听敌，命他耳贴地上听了一会儿，并无动静。

　　灵姑终不放心，意欲就着月光，登崖查看，又恐乌加已在崖顶潜伏，冷箭可虑。想了想，便将飞刀放出，护身前进。一直援藤上到崖顶，四下查看，只见斜月欲坠，明星荧荧，清光明晦之间，草树萧萧，随着余风，起伏若浪，看不出丝毫迹兆。知道敌人善于藏身，且吓他一跳再说。当下就指挥飞刀，在近崖一带四下飞舞，银光过处，纤微毕照，顿觉星月无光，山石林木都成银色。

　　似这样上天下地，电掣虹翔，往复驰逐了一阵。吕、王诸人已将洞石移开走出，看见灵姑独立危崖之上，手指银光，满空翔舞，忙唤下来。敌人急怒奇痛，一齐攻心，晕死未醒。吕伟闻他凶横已极，乘他未醒，就势亲自下手，给他敷好伤药，然后照他穴道点了一下。凶苗立即痛醒转来，见了众人，怪吼一声，又要挣起。那绑索乃吕伟来时，经范氏父子在苗墟用重值选购，以备沿途遇见危崖峭壁，系缒牲畜重物，乃以各种兽筋、野麻紧密结成，又坚又韧。牛子绑得又甚结实，敌人一味猛力强挣，手足勒成很深的血印，身又受了重伤，依然亡命一般吼叫翻腾，不肯停歇。灵姑、王渊又要上前踢打。

　　吕伟知这人愍不畏死，就把他粉身碎骨，也所不惧。目前正要取他活口，非使怀德畏威，知道上了乌加的当，心怀怨恨，不能使其吐实。一面喝住众人，不要乱动；一面又叫王守常取些酒食出来，打算命牛子好言劝诱。谁知这敌人竟懂得汉语，转而破口大骂。吕伟刚把眉头一皱，一眼瞥见死敌人身侧闪闪有光。定睛一看，正是那柄厚背利刃钢刀和那手臂上套着的大串颈圈。猛生一计，过去将其取下，悄向灵姑告以机宜。

　　灵姑接过刀、圈，又把敌人自有的刀、圈一齐捡来，放在敌人身前，然后过去手指敌人喝道：“我是天上神仙姑娘，你不是不怕死么？我叫你死了做鬼都难，永世不得超生。休说你这野狗，便是你颈子上这些圈儿，也禁不起我用手一指。你那同伴因是逃得太急，也没等我问话就死了。我现在先做个样儿你看，把他刀圈砍断，再把他鬼魂也杀死，叫他永远不能投生为人。你要是肯听我话，问什么答应什么的话，不愿死，可以放你逃走；愿死，连刀圈和人一齐葬掉，再用仙法叫你好好投生。”敌人仍是一味叫嚣。

　　灵姑知他听不进话去，便命牛子手持厚背刀，先用力照准死人那一叠颈圈砍去，锵锒一片响声，颈圈层层扣牢，只上层震起多高，散了一地，下层纹丝未动。

　　凶苗在旁见状，哈哈大笑，声如枭鸟，甚是狞厉，接着又用苗语怒骂几句，惨叫了一声“姑拉”。牛子说敌人意思是叫死人复仇，少时乌加到来，恶鬼助他把仇人砍成粉碎。灵姑大怒，喝道：“叫你看看我的仙法厉害，你把眼睛睁开，等我断给你看。”说罢，手指处，飞刀出匣，照准那堆颈圈上下连绕，只听琤琮连声，银光过处，铁环寸断，成了一堆碎铁。敌人本不知灵姑砍断乌加颈圈之事，目为飞刀银芒所炫，虽知不妙，还不甚相信这样百炼千锤、能刚能柔的精钢会成粉碎。等到灵姑收了刀光，定睛一看，不由目瞪口呆，惨嗥一声，呜呜痛哭起来。

　　吕伟知他胆怯气馁，朝灵姑使了一个眼色，折向敌人身后，故作低声向王守常道：“他们真蠢得可怜，明明上了乌加的当，还不醒悟。乌加自从那天在跳月场上被我们用仙法将他颈上铁圈斩断，业已吓破了胆，自己不敢来，却派别人跑来送死。你看他还在叫么？他见这两人死的死，捉的捉，早跑得没有影子了。盼他复仇，不是昏想么？”

　　那人边哭，边在偷听。听完，呆了一呆，忽向牛子道：“他们说乌加颈圈早已斩断，是真的么？”牛子便将前事说了。那人一听，气得眼射凶光，目眦欲裂，厉声怒叫道：“我被这老狗骗了。姑拉大神呀，这该万死的猪狗，我们不能饶他呀！”吕伟虽听不懂他说话，看神情料已上套，便命牛子一探来意。

　　原来昨晚两人，一名拿加已死，这一个名叫鹿加，俱是长颈苗中的小酋长，力气都比乌加大。因小时性野，父母早死，年幼无知，嫌颈圈勒束难受，颈子长得没有乌加长。苗人虽是尚力，这一族风俗却以颈长为尊，因此吃了亏，没得做到峒主。乌加本极嫉恨二人，时常想方法陷害。这次未与吕伟等人开衅以前，已故意引诱二人犯了寨规，意欲杀害。全寨苗人因二人曾经手搏虎豹，乃本寨力士，处决时互相观望，不肯举手罗拜。乌加知众人不服，心存顾忌，改判了两年囚禁，关在一个石牢以内，已有两月，每日受尽苦处。

　　这日晚间正在切齿咒骂，乌加忽然同了所爱苗女和一个心腹死党谷加，开了石牢，悄说上次保全不杀乃是己意，全寨苗人好些不服。如今祭神节近，无处寻找生人，意欲将他们生裂祭神。自己因爱他们的勇力，特地偷偷放他们逃走。但须裂石为誓，以后应为乌加效忠效死，永不背叛。苗人野犷，囚禁本就难忍，再加乌加存心磨折，常不给食，终日饥肠雷鸣，苦到极点。又知本峒杀人祭神，生裂寸割之刑惨痛无比。立时化仇为恩，感激应允。乌加便命谷加将二人引往莽苍山中候命，言定事完之后，许他们回寨安居。二人俱都死心塌地，信以为真，在山中候了数日。

　　这日乌加来到，说是新近结了一个仇家，是个汉客女儿，就在附近居住，带有不少好东西，但不知道一定地点，要用矛卜请神。二人知道这矛神轻易不能妄请，又见乌加颈圈一个未在颈上。照着长颈苗风俗，圈在人在，圈亡人亡，尤其峒主和酋长失落不得；如若失落，不特降尊为卑，威柄全失，还得定下限期，勒令复仇寻回，否则便成了众人奴隶，全寨之所不齿；如再被人毁去，更是永沦奴籍，没有出头之日。这片刻不能离身之物，怎会一个未带？心中奇怪。一盘问，乌加说是那晚放走二人之后被人识破，动了众怒，非要自己交出二人祭神不可。自己无法，只得说是放走二人，为的是要掳劫一家有无数珠宝货物的汉客，献给全峒享受，将功折罪。众人这才好些，议定须脱下颈圈作押，要乌加亲将二人寻回。如今只要能杀死仇人，得了他的东西回去，便可无事。

　　二人又被他哄信，杀了一只马熊，正在祭神矛卜的当儿，恰被王渊闯去。彼时四人中的乌加、谷加正在崖上石凹之中潜伏，拿加、鹿加也在近处，本要将王渊杀死。乌加拦阻说：“这样打草惊蛇，杀一个小孩，于事无补。”命三人乱放响箭吓人，自己暗中尾随下去。乌加眼尖，见王渊不时回顾，相隔颇远。正追之间，行经一处山坡，因无草木、岩石遮掩，恐被王渊看破，略停了停，打算等他越过坡去再追。

　　不想王渊刚过去不久，正要起步，忽从坡侧深林内跑出十几只大马熊，一想因杀了它们的同伴，闻出气味，一现身，便朝乌加冲去。乌加知道这东西力逾虎豹。甚是厉害，日前杀来祭矛神，还是一只较小的，已费了无数的事，四人合力才得刺死，这么多怎敢招惹，不顾追人，回头飞逃，仗着腿快身轻，马熊虽猛，身子蠢笨，不能纵跃攀缘，才得逃走。

　　乌加先不知王渊走的不是正路，一过坡没多远便改了方向。次日仍照王渊昨日所行方向，寻了一早，没有寻到仇人踪迹。忽想起：“神箭已失，恐怕神怒降罚，就寻到仇人，也不能下手报复。仇人又会仙法，打电闪伤人，连颈圈都被斩断，何况是人。除了暗害，不能力敌，否则遇上准死无疑，反正仇须怂恿拿加、鹿加两个蠢人代报，何必自去涉险？”想定跑回，说了仇人相貌、人数，命二人一起往探。

　　乌加料定王渊回去，必有人来。又看出连日谷加因知底细，虽然应允相助，神情却甚轻视；初来时二人盘问，又在旁冷笑。这人口直，老恐日后泄露机密，不用仇人，就此二人便可将自己了账。意欲杀以灭口，未得其便，现正好觑便下手。因此等二人一走，便命谷加在崖顶破石凹中埋伏待敌。谷加见他全无感激之状，仍是骄横待人，发令严厉，心想：“自己为了忠心于他，连家都不顾，而所作所为俱犯大规，日后还不知道能回家不能。”心中不免大忿，积威之下，虽未十分发作，却也点了他几句，意思是叫乌加放明白些，不要忘了自身的事。乌加见状，益发存了戒心，除他之念更急。

　　乌加正待下手，恰值吕氏父女带了牛子赶来。乌加早把灵姑畏若神鬼，哪里还敢上前发难。偏那不知死活的谷加，常跟乌加往来各寨，认得牛子，知他所通汉语比被擒的鹿加还高得多。恨牛子帮助汉客泄机，自以为藏处绝隐，又有响箭可乱敌人的耳目，打算施展出杀人惯技。因先前和乌加斗口怄气，匆匆上崖埋伏，忘带响箭。偷由上面绕向崖后，举矛示意给乌加，自己这里下手，他那里便放响箭，以便将其余二人引入歧途。

　　乌加这时藏在崖侧一个土坑里面，上有草棘遮掩。望见谷加在崖顶后方举矛打暗号，明知敌人近在咫尺，又是大白日里，三个敌人倒有两个会仙法，一旦被发觉，休想活命，心中却巴不得谷加自寻死路。因此不但没有示意拦阻，反倒作势催他速急下手。等谷加举矛要发，乌加还恐敌人万一不曾发现，特地把一支响箭径朝崖顶上射去。

　　那响箭原是长颈苗族秘制，平日与外族交往，无论情分多好，从不泄露分毫。杆是精钢和药麿淬制成的细杆，中套发音的苇管。箭头上有一极薄铁叶风车，箭柄绣有鸟羽。发箭之物也是一个特制的钢筒，中设机簧。发时只要不遇大风，远近随心。箭质甚脆，触石便成粉碎。那“姑拉”怪声只发一回，间或落在浮土软草之中，都不会完整，敌人拾去，决不知它用处。每次害人仇杀，总在下手以后将箭往相反路上放去，以便遁走。各山寨苗人见他杀人之后有声无迹，畏若神鬼，实则此箭作怪而已。

　　谷加手中的矛刚掷出手，猛听头上响箭飞过，“姑拉”一声，料到乌加不怀好意，知道上当，下面银光业已飞到，立时了账。

　　灵姑杀了谷加，搜出苗刀，又将尸首号令示儆，跟着往下搜索。乌加见飞刀如此厉害，益发吓得亡魂丧胆，一面放出响箭把敌人引向远处，一面飞步逃跑。拿加、鹿加正往回赶，途中与乌加相遇。乌加不敢告知灵姑厉害和谷加被杀，以防胆怯。只说发现仇人踪迹，正好放箭吓他。叫二人随他一同藏好，四外放箭。

　　直到吕伟等三人回去，他遥遥尾随，看明所居之地，才假装自己也是外出寻敌，刚往回走，放了些箭，怎不见谷加响应？故意同看，发现谷加已死，才向二人说：“谷加定是适才分散落单，遇见仇人走来，寡不敌众，被他杀死。杀了我们的人，还敢将刀夺去，此仇怎可不报？”

　　二人本和谷加有亲属瓜葛，果然大怒，咬牙切齿，非代复仇不可。乌加这才说起敌人厉害非常，又是汉客，诡计多端。并说：“你们看谷加藏得那么严密尚且被杀，人数又多，平日杀人方法恐无甚用。想报此仇，非听调度不可，也许十天半月，三月五月，都不一定。”二人问计，乌加知非仇人对手，当时也说不出所以然来，所以当晚并未放箭生事。

　　事有凑巧。第二日乌加和二人因复仇日期未定，所打山粮剩得不多，当地虽有野果，却无野兽。只马熊偶有发现，但既猛恶，皮肉坚韧，四人合力方始弄到一只，还几乎受伤，不敢轻去招惹。商量了一会儿，打算乘着日内无事，去远处猎兽。苗人身手矫捷，行路如飞，不畏艰险，习知蛇兽藏伏之处，又能闻风嗅味。往山阴晦塞之区走才数十里路，便闻到腥风中带着兰花香的臊味。苗人最嗜腥膻，思量前途不但藏有各种猛兽，而且还有极厉害的奇怪东西。苗人野悍，也不害怕，依旧往前找去。

　　三人所行之处，恰在一座极高大的峻岭背面，乱石杂沓，地势坎坷，甚是险恶，几乎无路。一会儿走入一大片森林以内，地既卑湿，日头又被来路峻岭遮住，黑压压不见一丝天光。那些林木俱是数千年的古树，小的也有数抱粗细，高达数十丈。森林耸立，虬干相交，结为密幕。地下落叶堆积甚厚，有的朽腐，有的霉烂，发出极难闻的气息，毒蛊蛇蝎穿行其中。走着走着，前面树干上星光闪处，就许挂下一两条长及丈许的大蛇。

　　苗人本常以蛇为粮，身带一种奇膻之味，寻常蛇类多半见即畏避，并不在意，只嫌林中黑暗难走。乌加便说：“这里蛇多，足可随时来此取用，何必再走多路？”拿加、鹿加却为那香中夹臭的怪味所诱。说蛇吃多了身上发痒，不如打野东西好。横竖没事，坚欲一探究里。正走之间，那怪味越来越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