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武侠书库 蛊上九 双剑冢 正文

第二十一章
2025-11-02  作者:蛊上九  来源:蛊上九作品集  点击:

  上官英立刻想到活幽灵是想杀掉张奎,以灭活口,可是哪里还能够阻挡得及,活幽灵剑锋过处,张奎已倒地不起。
  上官英这一怒非同小可,一抖剑便向活幽灵扑去。活幽灵是知道上官英的厉害的,哪敢回手,连张奎死活,也顾不得看了,一转身便又闪进树林,忘命逃生。
  上官英哪里肯舍,也顾不得什么“遇林莫入”的话了,大喝一声,早已跟踪追去。
  再说前回说到活幽灵举剑杀张奎之时,不是说过远处又传来了一声孩童的急叫吗?原来那不是别人,正是张奎的徒弟余明。
  张奎上山之时,是带着余明来的,走到半山才叫余明在那儿等他,自己单独上山投信,余明等了好半天,也不见张奎下山,心中不耐,便一步步的向山上迎去。谁知沈子方派张奎送信之后,已立刻通知了茅山贼道,叫派人监视张奎,以备万一张奎失风,好杀人灭口。所以活幽灵又赶到庐山,刚好看到张奎被上官英所押,逼出口供,活幽灵一想,明里下手,绝难有成,便仗着轻功,绕道上山,伏在路旁林中,猛下杀手。
  刚好就在这时,余明也从山下走来,一见有人要杀师父,哪有不着急的道理,便急叫了一声,同时飞奔而来,等到余明走近的时候,张奎已中剑倒地,而上官英也追赶活幽灵去了。余明俯身一看,只见张奎胸前裂开了一个大口子,血如涌泉,仍自未已,余明心中大痛,伏身在张奎的身上,急叫起“师父”来。张奎睁眼看见余明,嘴里断断续续地说道:“你来得好,我是被茅山贼道杀死的,你长大了要替我报仇。”仇字出口,人也就死了。
  余明哭了半天,跪在张奎身边说道:“师父放心!明儿一定会替你报仇。”说完又叩了几个头,这才站起身来,把张奎的尸身,拖入林中,用佩刀挖了一个坑,把张奎埋好,然后才掩面哭泣,下山而去。余明是个资质很好的孩子,所以后来在石塘山头找茅山道士报仇,被一尘大师看中,引荐到栖霞二老门下,练成一身绝世武功,双英大破茅山之时,他参与其事,并且出力不少,报了他师父的仇,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再说上官英追赶活幽灵,穷盯不舍,直到日落天黑,才失去了活幽灵的踪迹,只好忍下了一口气,闷闷回山。哪知进得家门一看,又不禁魂飞天外。
  只见老婆婆和芸姑母女都围在史玉床前,手足无措,史玉则躺在床上,面如白蜡,口角流涎,且有丝丝鲜血,沿腮淌下。上官英这一急非同小可,也顾不得有人无人,早就排众上前,扑上身去,抱住史玉狂喊:“妹妹!”
  史玉微微睁目一看,含泪带笑说道:“好哥哥,你自己保重吧!我活不了啦!”
  上官英不知究竟,忙问所以。原来就在上官英追赶张奎之后,史玉心中越想越不是个味儿,千头万绪,一齐涌来,哭哭停停,停停哭哭,想到自己被逐,无限伤心,想到上官英刚才所说,如果当真信是假的,便不难水落石出,洗净谣言,自己便可以回家。心下一宽,也就走到门前耐着心等候上官英回来。但再一想到,父亲的信,的确是手笔无疑,那么母亲的死也就是千真万确的事了,事已如此,即使是日后回家,父亲可以饶恕自己,自己又怎能对得起母亲呢?这一想又觉得再活下去,已经毫无意思。可是又想到,自己如果死了,上官英又怎能再活下去?何况还有两个婴儿,难道让他们两个无知无识的乳婴,一出娘胎便要做无母孤儿吗?当然还是死不得,因此思前想后,生也不是,死也不是,结果依然是哭个不停。
  这一哭不打紧,月子里的人哪里能够受得了,早又潮红恶露,一涌齐出,两眼发花,头目昏眩,再也支持不住,便沿墙摸壁的回到床上,躺下之后,仍然是心中发乱,浑身发冷。
  大乘神尼临走之时,也曾有药留下,说是“如果行血不止,便可服下”,但这时史玉身边无人,想叫却又没有力气,哪里还能叫得出来。
  药本来就放在床头灯柜抽斗里,史玉无法只好硬撑起身子,自己去拿,但头一离枕,就昏眩不堪,连眼睛都睁不开来,好容易才咬着牙,拉住床栏杆,硬坐起来,伸手打开抽斗,摸索着取出药包,也没细看清楚,休息了一下,取过茶杯,就着杯里的半杯凉茶,打开药包,服了下去,放头睡倒,只以为药性一到,便可无事。谁知这一服下去,就出了大事了。
  原来山地人家,鼠患最烈,杀鼠药是家家必备的。史玉头昏不能睁眼,摸索时并没把大乘神尼留下来的药摸出来,却把一包杀鼠药摸了出来,也未细看清楚,便服了下去。杀鼠药本来是非常剧毒的药,老鼠吃下去,便会发狂一般的去找水喝,结果是撑死为止,史玉这一服下去,不到片刻工夫,便觉得心如火烧,那里还能忍受得住,不由得被逼出一声惨叫来。
  这一叫,才惊来了芸姑,姑芸一见,大吃一惊,连忙去把老婆婆找来,老婆婆虽然看出史玉是误服杀鼠药,但她又有什么办法?只好用土法使史玉呕吐,可是又怎能有效,一顿折磨,等上官英回到家时,史玉已经精疲力竭,口吐白沫,且带血丝,下身也如山崩一样,血出不止,人便微弱得惟有等死而已了。
  上官英见了心痛如绞,哭道:“妹妹,你不能死,你死了叫我怎么活得下去?妹妹啊!难道你就这么狠心,先我而去了吗?”直哭得血以继泪。
  可是史玉除了启目微笑了几次,连话都没有说一句,捱到半夜,便香消玉殒了。可怜这一代佳人,竟含恨长逝山野,只留下了一段哀艳故事,让后人凭吊。其实说穿了,人生还有什么情趣在呢?纵有千般恩情,又怎经得大树一倒,依然难免要撒手分别,竟是何苦多寻烦恼。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千古以来,多少痴情种子,恩爱冤家,明知爱情是一把火,沾上了便会自焚,可是又有几人能够打破情关,跳出三界的呢?所以还是李商隐说得对:“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人生本来也就是这么一回事,除了这些,人生的乐趣又在那儿?果真说是远离红尘,披发入山,与木石同居,与鹿豕同游,朝饮露精,暮吸月华,纵然练成不死之身,能与天地同寿,依旧是孤家寡人一个,那与蜉蝣又有何异?算了吧!这些撩人而且解决不了的问题,不谈也罢。
  且说上官英见史玉一死,心中那一份悲痛,就难以形容了。史玉未断气以前,上官英是泪流不止,史玉断气之后,上官英却变成滴泪全无,眼看着桌上的一盏孤灯,照着床上史玉的尸体,阴沉沉,冷冰冰,心中麻木得毫无感觉,象是寂寞,又象是空虚,更象是平静的一潭碧水似的。看到史玉的尸体,好象并没有死,而是在熟睡,就怕惊醒了她,但再仔细一看,却又不象是史玉,而是一个仙子。略一转眼,又好象史玉本来就不是一个活人,而是一个偶像,可是心里又知道那明明是史玉,是自己的爱妻,现在已经死了,应该大哭一阵才对。然而却又无论如何,一点也没有想哭的意思,反倒是好象想要笑,自己便对自己说道:“笑?笑也没有什么!上官英,你既然想笑,就笑一阵子好了,谁也管不了你。”可是又始终笑不出来,一直就呆呆的坐在那儿,直到天亮。这一夜,就好象是过了一年,但又好象只不过是一刹那间事,而史玉的声音笑貌,也时而就在眼前,时而又远离他去。
  这时东方发白,窗上已映上曙色,老婆婆和芸姑走了进来,老婆婆看到上官英便问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上官英毫无表情,淡淡的回了一句:“她已经死了。”
  这句话直把老婆婆吓了一跳,老婆婆看到上官英那副平静的脸色,怀疑是自己的耳朵不灵,听错了,便又重问了一句。
  上官英仍然若无其事的说道:“你没有听错,我是说,她已经死了,半夜里去的。”
  芸姑奔到床前一看,怎的不是?便吓得直叫起来。
  上官英忽然站起了身,一把拉过芸姑,对她笑着说道:“芸姑,你别叫,不要把她叫醒了。现在请你帮我一件事,你去把你爹和你哥哥请来好不好?”
  上官英这种平静的样儿,直把芸姑看得毛骨悚然,连声应是,转身退出房门,一溜烟地喊了出去。
  不一会那家人家便全来了,上官英手捧银包,走出房外,对着芸姑的祖父和父亲,及芸姑的叔叔、兄弟们,作了一个揖,然后开口说道:“上官英不幸,祸及爱妻,现在上官英已无主张,这里是一包银子,就烦劳各位代上官英去购办衣棺衾椁,一切都要上等的,不必吝惜银钱,如若不够的话,再来取好了,烦劳之处,以后再谢吧!”说完又是一揖,然后也不再说话,依然回房坐在椅上发愣,见了人便微微含笑连声道谢。
  人家不招呼他,上官英便坐着不动,人家招呼他去吃饭,上官英也照样去吃饭,吃完了又坐回来。人家和他谈话,上官英也有问必答,而且头头是道。所以那家人家一点也没有看出上官英已是急痛攻心,只不过看着上官英有点奇怪罢了。
  到了下午,衣棺衾椁,均已买来,上官英走出房外,容老婆婆带着人替史玉洗澡穿衣。
  这时上官英只觉得心地空明,耳聪目悦,所以略一留神,便看到活幽灵吕璧大正挤在看热闹的人堆后面,向屋里张望。上官英不动声色,心中暗骂一声:“贼道找死!”便若无其事的走向屋后,立刻一扭身形,兜了一个大圈子,绕到屋前,抬头一看,活幽灵在那儿还没有走,心中暗喜。
  活幽灵杀了张奎,被上官英赶跑,怎么又会去而复回的呢?原来活幽灵好不容易脱离了上官英的追踪,躲在草丛里等到半夜,不见上官英的踪迹,这才敢出头下山,在九江落脚。
  第二天上午,正想赶回茅山去报告,却又看见那家人在买棺木,活幽灵先还以为是替张奎买的,不由心下好笑,但再一看那家人手里捧着的,却是女人的衣裙,心里不由一动,便带笑借故挨上去问道:“施主府上何人仙逝?要不要小道前去诵经超度亡魂呢?”
  那家人这一阵子已经好几次看见道士找上官英寻仇,所以见了道士便讨厌,开口便没有好声音,对活幽灵说道:“去去!少来罗嗦!”
  如果在别个地方,活幽灵哪能忍受得下,可是这儿是九江城里,到底不便杀人,只好隐忍不发,退过一边,存心要跟着去看个究竟,因此这才去而复回,挤在人堆里向屋内探望,怕被上官英看到。哪知活幽灵越是怕被上官英看见,就偏偏在刚站定身子,还没把屋内的情形看得清楚的时候,就已经落在上官英的眼里。
  上官英为了不使活幽灵惊觉,连剑都没取,便空手走了出来,到得活幽灵的身后,仍不动声色,缓步上前,轻轻在活幽灵的肩上一拍说道:“借一步说话,这儿人多,不大方便。”
  活幽灵回头一看是上官英;吓得不由自主地喊了一声娘,飞身走出了人丛,便亡命逃去。上官英哪里肯舍,同时上官英也是有意思要他离开人丛,怕动手时,殃及别人,所以活幽灵飞起身来时,上官英并没有阻挡,但已作势待发,等活幽灵离开人丛,自己也就追了上去。
  照说活幽灵的轻功并不比上官英弱,可是现在一个有心,一个不妨,一个是怒极存心除贼,一个是受惊心慌意乱,这就分出高下来了。上官英紧接在活幽灵身后,追了六、七十丈之后,一看已远离人群,这才一展身形,移形换位,赶到活幽灵的前面,反身截住道:“朋友,别走了,就在这儿把账结一结吧!”
  活幽灵被上官英截住,本想扭头再跑,但一看上官英空着两手,腰里也未佩剑,不由得胆气一壮,一回手拔出长剑,立定身形,丢开门户,转对上官英喝道:“你拦住道爷,打算要怎么样?”
  上官英笑道:“打算怎么样,你自己应该知道,还用得着我来多讲吗?”
  活幽灵知道免不了要有一场拼斗,倒也把心一横,厉声喝道:“难道你还不知道道爷的厉害吗?”
  上官英仰天大笑道:“你骨头有几两重,少爷也知道得清清楚楚,你不就是茅山三清宫三清贼道的徒孙,名叫活幽灵吕壁大的吗?你师父是阴阳道人郭子江,对不对?你的厉害我当然知道,别的不说,就说十天之前,你不是跟着你那丢人的师父从我这儿逃回去的吗?活幽灵啊!昨天是少爷有意放你逃生,今天你竟敢去而复返,想必是你的大数已到,活得不耐烦了,不过这样也好,少爷就成全了你,让你今天尸解再去转劫吧!”
  上官英平时很少说话,即就是说话,也不会这样刻毒,这也因为是极怒,才露出了人类潜伏在内心的野蛮本性来。活幽灵听了,哪里还能忍耐得住,嘴里骂了一声:“小子该死!”手中的剑象经天长虹一样向上官英扫去。
  上官英一声:“来得好。”一双肉掌使开,便和活幽灵斗在一起,直杀得寒林宿鸟惊飞,尘沙飞扬闭月。眨眨眼十招已过,活幽灵一咬牙关,连攻三剑,上官英一一拆开,立刻还了四掌,打得活幽灵左闪右躲,才算让开,可是身手和步法,已经全部乱了章法了。
  活幽灵心想不妙,再斗下去,必难讨好,因此逃走之念,不禁油然而生,嘴里喝了一声:“好小子,道爷和你拼了!”“刷刷刷”一连又是猛攻三招。上官英一笑让过,活幽灵便乘势收剑,斜纵出去,抹头就跑。
  上官英早已看出,一声:“那里走!”人便平空飞起,直追上去,刚到活幽灵背后,身未落地,掌风已出,排山倒海似的向活幽灵直压过去,迫得活幽灵不得不转身迎战,不敢再逃。
  上官英笑道:“你为什么不逃呀?你逃呀!茅山贼道就教会了你一门会逃的功夫吗?”
  活幽灵听了,恨到极点,便不顾性命的又挥剑猛砍,向上官英蛮攻起来,刚一开始,上官英不识这是什么招式,倒也被迫退了两步,可是再一细看,便看了出来。活幽灵原想用蛮攻,杀上官英一个莫名其妙,既被上官英看了出来,那里还敢再这样下去,立刻招式一变,又使出三绝剑来。
  上官英一笑说道:“管你怎样变法,今天也没有你走的路了。”说着掌法也是一变,一招“分花拂柳”,早分开了活幽灵的剑势,人也跟着钻了进去,一声:“着!”活幽灵手腕上一阵发麻,握剑不住,才一转眼,剑已落入上官英的手中。同时活幽灵觉得脖子上一凉,上官英手中的剑,已架在活幽灵的脖子上。活幽灵想逃也来不及了,只好一缩脖子,闭目等死。可是等了好一会儿,上官英的剑并没有砍下,活幽灵再启目一看,上官英正含笑看着自己,剑仍架在自己的脖子上,把个活幽灵直吓得浑身发抖。
  上官英笑道:“你怕了吗?你死得不服吗?好!我们重新来过,你使出你们茅山上的鬼手阴风掌来,让我来试试吧!”说着便把剑收回,随手一掷,直掷出去四、五丈远,落在地上,然后向活幽灵喝道:“来呀!还等什么呢?”
  活幽灵死里逃生,恶念又生,立刻一掌便对上官英打出,上官英轻轻一拂,便已拆开,随即向后一纵,退出四、五尺远,默运内功,贯注在两臂上,对活幽灵说道:“来吧!还等什么呢?”
  活幽灵知道这一下是硬拼功力,生死立决,但也知道不拼不行,可是又那儿敢贸然下手,眼珠一转,诡计又生,嘴里说着:“好!我们就来拼一下吧!不过你死了可不要喊冤枉啊。”
  上官英道:“少说废话,你出手吧!”
  活幽灵这才装模作样的作势待发,才一伸手,便又缩掌,转身便又想逃走。
  上官英一笑说道:“原来你还想逃,也好,看你还能逃到那儿去。”话声未完,早已截在活幽灵前面,活幽灵转身再逃,身子刚转过来,上官英又已立在他的面前,虽然活幽灵用尽方法,上官英始终如影随形。活幽灵那里逃走得掉,不由得恶念一生,功力早已运足,猛然一掌对上官英打出。
  上官英笑道:“还是这样干脆一点。”说着,左掌也平推而出,两掌相交,一声暴响过处,上官英晃了一晃,活幽灵却倒退三步,大吼一声,左手抱着右手,掉头就跑。
  原来这一拼之下,活幽灵的一只右手,已被齐腕击碎。上官英哈哈一笑,说道:“原来所谓茅山鬼手阴风掌,也不过就是这么大的一点能耐,你还向那儿跑?”身形未动,左掌又出,活幽灵还没逃上三步,上官英的掌风已直压上活幽灵的背心,只听得“啪”的一声,活幽灵一声不响,便扑了下去,趴在地上,再也不动了。
  上官英又走上前,加上一脚,踏在活幽灵的背上,对天啸了一声,象是吐出了无限的怨气似的,这才转身慢慢走回家去。
  上官英进得门后,那家人已围上来追问究竟。
  上官英只说了一句:“我已打死了他。”便向房中走去。这时史玉已穿好衣服。老婆婆走上来对上官英说道:“死者已收拾停当,可以下棺了。”
  上官英点头不语,走到床前,伸手一抄,便托起史玉,走出外间,那家人连忙上前帮着,把史玉放入棺柩之中,上盖之时,上官英这才泪如涌泉地对史玉尸体哭道:“妹妹,你先走一步吧!死而有知,重见之期不远;死而无知,我们这就是最后的一次见面了。”说着,便伏在棺柩上放声大哭起来。
  那家人连忙上前把上官英拉过一边,劝上官英道:“人死不能复生,自己也要保重才好。”上官英也便止泪收声,指挥着众人把棺柩盖好,又上了钉。
  那家人见大事已了,便劝上官英休息,上官英向众人谢过,却单单的拉住芸姑的父亲和老婆婆走进房中,指着史玉的衣服对老婆婆说道:“在府诸多骚扰,老婆婆如果不嫌弃的话,这些衣服便都送给你,你留着赏给孩子们穿好了。”
  老婆婆知道上官英是位大家公子出身,因此也就道谢了一声,并未客气推辞。
  上官英取出两包银子,对芸姑的父亲说道:“今天忙了老丈一天,我也不说客气话了,因为明天还要麻烦你哩!这银子你先收着好了。”
  芸姑的父亲不知上官英所指为何,也就接过银子说道:“有什么事,你尽管吩咐就是。”
  上官英一笑,并未答话,只说自己需要休息,把老婆婆和芸姑的父亲支使出去,然后关好房门。
  那家人家因为上官英已一天一夜没有睡觉,也未疑有他,反倒把所有的人一起带走,怕吵闹了上官英。
  上官英在房中,也不上床休息,看着床上空空如也,不觉流泪,又看到史玉遗物,越觉伤心,但马上又擦干了眼泪,坐到床前,掏出那块汉玉玦来,看了半天,眼泪湿透了衣襟,也没知觉。好一会儿,才走到桌前,放下玉玦,拂纸拈笔,把自己自从被逐出以后的一长一节都写了下来,直写得天明,方才写好。一看窗上又已露白,而且隐闻人声,连忙取过一个信封,写上“吴一尘大师转交家父为礼”的字样,装进封好,放在桌上。
  接着,他又取过玉玦,说了一声:“父亲、母亲,孩儿不孝,不能再侍奉您两位老人家了,原谅孩儿吧!”说完把玉玦压在信上,跪倒在地,拜了几拜,然后站起,回到床前,伸手摘下了那把鸳鸯剑,一抖手,剑已出鞘,嘴里说道:“玉妹妹,等我一步,我也来了。”说完便横剑向脖子上一抹,鲜血直喷,身子倒地。
  正是:柔肠寸断梦难寻,瘁玉埋,香幽恨深。惟有月明见玉玦,不留泪迹湿罗衾。英魂已逐浮云去,人世空传双剑吟。正萧索秋风谁解此,白头倚闾最伤心。
  再说那家人家,到底放心不下上官英。因此天色刚亮,芸姑的父亲便走到上官英的门外来探视,刚好走到门外,听到房里“扑通”一声,不知何物落地,喊了几声,不见有人答应,心知不好,连忙破门而入,早看见上官英已倒卧在血泊之中,吓得一声大喊,把全家的人都已惊醒,一起跑来,看了莫不太息。
  这时上官英已无亲人在侧,没人做主,那家人家正在无法可想的当儿,笑和尚悟因急匆匆走了进来,一口便问道:“上官小施主他死了吗?”
  笑和尚从前也曾来过一次,所以那家人家还认识他,忙把这几天发生的事告诉了笑和尚。
  笑和尚一跺脚说道:“糟糕!我拼了性命赶来,结果还是慢了一步。”
  原来悟因从雪山回到峨嵋山时,疯大师便又告诉他说:“你赶快再到庐山去一趟,替上官英办理后事,并且把上官英的遗书和宝剑、玉佩,一起交给一尘,你也就留在江南,听一尘的吩咐,等上官英和史玉下葬以后再回来好了。”
  笑和尚听了,吓了一大跳,问道:“怎么?上官英死了吗?”
  疯大师道:“他现在还没有死,不过等你到了庐山时,他就不会再活了。”
  笑和尚道:“他怎么会死的呢?”
  疯大师道:“他自己愿意死,你又怎么管得着?”
  笑和尚道:“那么不是要把史小姐急坏了吗?”
  疯大师哈哈大笑说道:“小和尚六根不净,竟然管到人家娘们儿身上去了,告诉你吧!史小姐不会着急的,她这一辈子也不会着急了。”
  笑和尚听出话中有话,便又问了一句说道:“他们现在真的还没有死?”
  疯大师说了一声:“我向不打狂语。”说罢,便自闭目入定去了。
  笑和尚一想:“那我得赶快去,在他们没死以前赶到,无论如何,不让他们死去。”想定之后,也不耽搁,便飞步下山。
  从四川峨嵋到江西庐山,何下数千里之遥,但笑和尚施展出他天赋的神功,奔云掣电似的日夜狂奔,赶到庐山。不想已来迟一步,上官英已经殉情自刎了,他这才相信疯大师所说不假。
  笑和尚见事已无可挽回,只好依着疯大师的吩咐,替上官英买衣棺衾椁,装殓妥当,和史玉的两口棺木停在一起,拜托了那家人家妥为照应,然后收拾起上官英的遗书、双剑和玉佩,赶赴江南。到了灵岩一看,一尘大师已到翠云庄,便把鸳鸯双剑留下,交给小沙弥收好,自己又赶到翠云庄上来。
  一尘大师把信看完,捧着信与玉玦发愣,栖霞二老也是一言不发,太湖渔隐则已泪流满面,一拍双手说道:“天啊!这到底是他的命苦,还是我的命苦呢?我平生就收了一个弟子,而今先我而去,老天啊!你也就太忍心了吧!”
  一尘大师见太湖渔隐悲痛不胜,也觉黯然,心想:“自己尽了最大努力,总想挽回定数,结果依然不能如愿。”因此不觉和太湖渔隐同病相怜起来,对太湖渔隐说道:“这不只是施主的损失,老僧便也是定数下的一个失败者。佛家愿出必行,这一来,恐怕要耽误老僧二十年,并且招惹了不少的烦恼哩!”说着,摇头太息不置。
  过了好半天,还是栖霞二老说道:“事已如此,从来悲痛无益,好在这里事情已了,我们还是趁早商量为是,免得夜长梦多,再生出枝节来,那就更不好办了,二位以为如何?”
  一尘大师点头称是。太湖渔隐却满面悲愤地一摆手说道:“事情摆在这儿,还用得着再商量吗?除了集中全力,立上茅山,杀尽贼道而外,焉有第二条路可走?”
  栖霞二老道:“这不行,现在还不是这样做的时候”
  太湖渔隐不等栖霞二老说完,早气得须眉怒张,截住栖霞二老话头,抢过来说道:“现在不是时候?什么时候才是时候呢?祸首罪魁,舍茅山贼道其谁?你们信命,我伍子桐偏不信命,我只知道恩怨二字。上官英是我的徒弟,我在江湖上丢不起这个人。你们若是都不肯去,并不要紧,我伍子桐拼着埋骨茅山,也要去和三清贼道斗上一斗,生死成败,均非所计了。”说着,便要开门走出。正是:人是一口气,佛是一炷香。
  太湖渔隐伍子桐在悲愤之际,要亲上茅山,独斗三清真人,扫荡群贼,为上官英报仇,虽死不惜。但栖霞二老那里肯容他如此做法,连忙拦住说道:“伍兄,现在不是逞意气的时候,我们可以想一想,两个娃儿已死,而红梅山庄和飞鹅堡的问题并没有解决,他们的死,也就是由这个问题而来,并且这个问题并不以两个娃儿的死为结束,却才是一个开始。娃儿们的死,不过是茅山贼道阴谋所制造的一个引子,如果江南群雄因此自相残杀,乱了阵营,然后他们好趁火打劫,再各个击破,达到他们消灭群雄独霸武林的野心罢了,这才是我们真正的心腹大患所在。同时,现在问题已极明显,茅山已派有伏线在飞鹅堡里,所以我们非得先消弭两家的积怨,使上官伯勋和史刚老儿言归于好,以消除内在的引火线,这就叫做:欲振于外,必先于内的道理,然后大家同心合力,与茅山贼道一搏,方可以无后顾之忧,伍兄以为如何?”
  太湖渔隐听二老说得头头是道,方才按捺下性子说道:“那么我们也不必迟疑,马上就到飞鹅堡和红梅山庄去好了。”
  二老仍是摇头,自言自语地说道:“现在就去,说什么好呢?”
  太湖渔隐道:“把事情直接了当地告诉上官兄和史刚不就成了,还用得着再说别的吗?”
  一尘大师半天没有开口,这时候才抬起头来对太湖渔隐说道:“这样做法恐怕不妥,上官施主的脾气虽然较好,但若是猛然听到丧子之事,也一定会把一腔怒气,都加在史施主的头上。而史施主就极其的难说话了,这是谁都知道的事情,所以我们如不把话想好了,便贸然前去,恐怕很难应付哩!”
  二老接口说道:“对!不过两个娃儿的死讯,我们以为还是告诉他们的好,反正娃儿们已经留下了孩子,我们可以利用两个老的看在孩子们的份上这一点,要他们让两个娃合葬,能做到这一点,问题也就解决了一半了。”
  一尘大师道:“办法是不错,并且我也相信,如果上官施主和史施主彻底明了茅山贼道的阴谋之后,也不会再有什么话可说。不过现在的问题是两乳婴,都未足月,大乘神尼带走的时候,也曾说过,并无一定的把握可以留得他们命在,非到百日之后,不能做决定,所以叫不要先让两位老施主知道他们有孙儿,免得万一不幸的时候,反增加他们的痛苦和伤心。但如果现在不告诉他们这个,又拿什么话来对他们说呢?上官施主也许会顾全大局,听我们一句半句,史施主却已被迷惑乱了本性,恐怕不见真章,是不会肯回心转意的。”
  二老道:“这一点我们也想到了,孩子的事,现在当然以不提为佳,但娃儿们的死讯,却不得不说,否则的话,他们知道了,只说是我们欺骗他们,将来就更难说话了。”
  太湖渔隐忍不住道:“那便怎么办呢?”停了停又说道:“好说不行,干脆就对史老儿加压力,迫他就范好了。”
  一尘大师道:“史施主是宁断不屈的汉子,恐怕不是压力所能生效的。”
  太湖渔隐道:“这样说来,便一点办法也没有了。”
  二老想了一想说道:“这样好不好?现在我们一面分派入去把两个娃儿的棺木运回,分送两家。然后要求两家允许合葬,如果一时办不到的话,也要暂时按捺住他们两家,不要动手,好等候大乘神尼的消息。大乘神尼成功了,固然不成问题,如果万一不成,到那时再说好了,你们以为如何?”
  一尘大师低头沉思不语,二老注视着他,等候答复,过了一会儿,二老忽然说道:“不行!不能这样做法,一定不能这样做法。”
  太湖渔隐奇怪地问道:“为什么呢?”
  一尘大师道:“老僧也有这样的感觉,现在我们根本不能出面,在这一段时间之内,我们并不能常常住在飞鹅堡,那就难免茅山贼道不另生枝节。好在除了我们几个,没有别人知道这个消息,所以不如干脆把这消息暂时封锁住,谁也不让知道,然后由伍施主带着悟因坐镇庐山,以防茅山贼道窥伺,露出消息。二老守住石塘山,制止两家见面,老僧则立刻西上,把这消息告诉大乘,如果能帮忙的话,我便留在那儿,你们只听我的消息好了。”
  二老和太湖渔隐想了一想,别无他法,这才又商量一阵子,并吩咐悟因,勿得多言,然后收好书信和玉佩,开门出来,不露声色。
  江南群雄不知道他们所为何事,当然不便过问。只是小孟尝问了一句,二老敷衍过去,只托他照应陆鼎,随即推说另有要事,向陆鼎辞别,分别行事去了。
  不提二老前往石塘,太湖渔隐带着悟因赶赴庐山,单表一尘师大,出得翠云庄后,也不回灵岩,便展开上乘轻功,向西赶路。一尘大师的武功,已经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不过因为一念仁慈,向不轻易出手,所以并不为世人所知,其实天下武林,能够和他对手的,实在寥寥无几,就看他这次西上,一样的是运用轻功赶路,但别人看来,却不显眼。因为他举步安闲,毫无匆促之态,甚至连袍袖衣角,都无异状,可是速度之快,虽奔马亦不能及,因此当别人觉得奇怪时,他却早已过去得无影无踪了。
  一路无话,不一日,一尘大师已到雪山脚下,雪山绵延千里,皑皑积雪,一望无际。所幸一尘大师曾经到过苦行庵,因此不用费事寻找,不过那段山路,就不是普通人所走的了,即就是拼死上山,而那风雪奇寒,也绝对的受不了。苦行庵建在雪山主峰绝顶的一个山洞里,洞名纯阳,这倒不是由吕仙而来,而是因为洞外虽然终年积雪不化,且无路可通山下,可是洞里却是四季长春,别有一番天地。
  一尘大师到得主峰之下,抬头一看,千丈雪崖,耀眼生花。一尘大师那里放在心上,一提真气,人便凌空而起,脚踏积雪,呈“之”字形地,左弯右拐,直向峰顶滑去,而雪上竟不留下丝毫痕迹。前后不过半个时辰左右,便已到了峰头,一尘大师略整衣襟,便向洞中走进。
  洞口颇窄,才能容人,可是二十丈之外,便豁然开朗,只见满洞瑶草琪花,五色斑斓,苦行庵便建在洞中央,说实在的,也不过就是两间茅篷而已。但却清静雅绝,一尘不染,连老和尚也不禁心旷神怡,慨叹洞天福地。
  一尘大师刚向庙门走进时,华紫妍恰巧提着一桶水从庙后转出,见了一尘大师,不由一怔,说道:“师叔,您怎么来了?”说着便上前拜见。
  一尘大师也不问话,便问:“你师父呢?”
  华紫妍道:“正在为婴儿行功。”
  原来婴儿早产,先天不足,抵抗力不强,受不了外面的冷气侵袭,因此疯大师才吩咐大乘神尼把他们带上雪山,一来是借着洞中的纯阳之气来培养他们,另外又指点了大乘神尼一种方法,以助长婴儿的发育,来弥补他们在母体内时日的不足。
  这方法说起来也真繁难,除了按时服药而外,并且每隔一个时辰,就得由大乘神尼运用金刚大力神功,把自己体内的真气,运转到婴儿身上去,引导婴儿的血脉,环行周身,使婴儿就如同在母体内的婴儿那样与母体的血脉相通连。不过胎儿在母体内时,那是一种自然的现象,母亲并不需要顾虑什么,而现在大乘神尼代行母事,就不同了。这纯粹是要以一种人为的力量来从事,神功过体,轻重均非所宜,轻则无效,重则婴儿腹脏脆弱,担受不起。所以在行功之际,便要万分小心,劲而不疾,慢慢试探着,顺着婴儿本身的血,缓缓随行,并且还得起一种引导的作用,一丝也着急不得,否则的话,血脉运行过速,婴儿的血管不独会被挤破裂,而且很容易使婴儿变成白痴。
  所以大乘神尼每一次为婴儿行功之际,简直比与武林高手动手还觉吃力,没有一次不是汗流浃背、骨软筋酥。同时每隔一个时辰,便要行功一次,因此大乘神尼的休息时间,也就可想而知了。如果这种方法,只要用三、五天的话,那么以大乘神尼精湛的内功来说,倒也不算什么,但这种方法,却要延长到百日之久,而且行功的时间,还要一次比一次长,因此在一尘大师来前,这过去半个多月的时间内,早把一个武功绝顶的大乘神尼累得不亦乐乎了。
  一尘大师和华紫妍交谈之际,大乘神尼已经听到,但正在行功之时,不能分心,故未招呼,直等行功既毕,始开口请一尘大师进屋去坐。
  一尘大师进得屋后,看到大乘神尼的那副疲乏样儿,也不觉大惊,直等大乘神尼问他:“此来何意?”
  一尘大师把英、玉的死叙述了一遍,又把自己和太湖渔隐、栖霞二老所商量的办法说出。
  大乘神尼是武林中的一个奇人,功力深厚不说,而性情也异常怪僻,素有辣手狠心之称,但听至此,也不由得黯然神伤,滴下两滴泪来。半晌说道:“你我只为一念尘缘,便替自己惹下了无尽的烦恼,虽竭尽全力,仍未能偿还心愿,但现在事已如此,也只好谋诸桑榆,以补东隅之失,再莫耽误了自己才好。”
  一尘大师太息说道:“即此已误二十年了,还说什么不耽误呢?”
  大乘神尼看了一尘大师一眼,再未说话。
  一尘大师一扬寿眉,转过话题说道:“婴儿进行如何?”
  大乘神尼摇头说道:“仍在未可预料之中,这倒不是方法上的问题,而是来日方长,半个多月来,我已累得疲乏不堪,不知道是否可以撑持得住呢?”
  一尘大师道:“我可以帮忙吗?如果用得着我时,我便留下。”
  大乘神尼想了一想,道:“你能帮忙,当然再好也没有了,不过婴儿都是男性,你的纯阳之气,恐怕对他们不利,帮不上忙咧!”
  一尘大师道:“前闻你言,在匡庐得到黄枥一株,不知对婴儿有利否?”
  大乘神尼道:“这个已用上了,疯师叔也说就因为有了此种灵药,才可以留得婴儿命在,不过用的时候,也要万分小心。以我大雪山上的朱果君臣相配,再加上疯师叔所赐的神丹,化解掉黄枥的淫气,以免婴儿长大之后,流入歧途。就算这样小心戒备,仍难免他们将来不为情孽所牵呢!”
  一尘大师默然半晌,又抬头说道:“这样好了,你负责为婴儿行功,我负责助你恢复体力,你看如何?”
  大乘神尼想了一想,倒也认为是个好办法,便也同意。从此以后,每当大乘神尼为婴儿行功之后,一尘大师即以本身真气协助大乘神尼恢复体力。他二人功力本深,这样和衷共济的一来,倒也减轻了不少痛苦,同时在无形之中,二人的功力,百尺竿头又进一步,运行之际,竟参悟出不少的生死大道来。
  一转眼就又过去多天,九九归元,只差合顶,虽然累坏了这一僧一尼,但一切进行都还顺利。不过这最后一天,却也是最要紧的一天,大乘神尼和一尘大师提精聚神,哪敢怠忽,所以在行功之际,虽然仍由大乘神尼直接与婴儿接触,但一尘大师也手贴神尼背心,把本身的真气发出,由神尼引导着贯注在婴儿体内。直到下午,婴儿遍体发汗,啼声宏亮,大乘神尼和一尘大师也是浑身湿透,这才释手,相对一笑说道:“阿弥陀佛,今朝总算功行圆满了。”
  一尘大师不知江南情形如何,哪肯停留,立刻便要下山,大乘神尼也不阻拦,只说:“你先去安排一下也好,经过匡庐时,就把英、玉的棺柩运回江南,分送两家,然后劝告他们举行合葬。如果史刚不肯,你可以说是我的意思,并保证他有满意的答复,再不然的话,虽强迫压制也可以在所不惜,总要一定做到才好。”
  一尘大师点头道:“我知道,现在婴儿既已无恙,他们当然也就可以回心转意了。”
  大乘神尼道:“不然!婴儿的事最好等我到了,再当着他们二人之面说出来,否则不独不足以取信史刚,恐怕消息传出,茅山贼道又生枝节,虽然不怕他们,又何必多寻烦恼呢?现在婴儿行功初毕,也还要调养三天,才能下山,那么你今天前去,先去安排,我随后就来,在常州妍儿的家里等你好了。”
  二人计定,一尘大师便连夜下山,赶到匡庐,太湖渔隐和悟因久已翘首待望,很不耐烦。一尘大师便问茅山贼道有否前来生事?
  太湖渔隐告诉一尘大师说,虽然有人来探听过,但已被收拾掉,消息并未泄露,而且江南也未出事。一尘大师听了也自欢喜,便立刻把两口棺木运到江南,并命悟因先去通知二老,约会群雄,等棺木运到,同上红梅山庄和飞鹅堡。
  这一日,船到无锡,栖霞二老早带着江南群雄在湖边等候,连小龙神陆鼎也来了。
  小龙神这时虽未痊愈,但已能起床行动,见到两口棺木,一个是自己的表妹,一个是自己的义弟,想起过去,便不由得抚棺痛哭起来,在旁的人,也无不下泪,还是叶公泰上前劝住。
  大家商量,都同意先去红梅山庄。上官伯勋和文素娟见了棺材,哪能不哭得死去活来。
  一尘大师很婉转的把来意说明,上官伯勋没有开口,文素娟已先说道:“伯勋,现在英儿已死,你我已经无后,还有什么指望,又何必再和别人相争?还是听凭大师做主,让英儿和玉儿合葬,使他们生虽不能,死能同穴相伴于地下,也算是我们对得起他们了。今后你我,也就封闭红梅山庄,共度余年吧!”说完便哭昏过去。
  上官伯勋本来极爱文素娟,见她如此,便也答应了,并说一切全凭大师做主。
  大家没想到事情这样容易,倒也欢喜,便约定了后天在石塘山头举行合葬,一尘大师并劝上官伯勋夫妇节哀,且隐约告诉了他们,将来好景正长,莫以无后为虑。
  第二天群雄又一齐到飞鹅堡去。这时飞鹅堡已大半为沈子方所控制,所以群雄到时,堡门不开,连个答话的人都没有。依照常情,便要破门而入,还是二老拦住说道:“不须如此,由我们来吧!”
  二老说着,便飞身进堡,直到书房,看见史刚便说道:“史堡主,你倒安闲得很,在这时候能够闭门谢客。”
  史刚一见二老,站起身来怒目说道:“你们来干什么?要知道我史刚不是个怕人的人。”
  二老笑道:“无事不登三宝殿,有话好讲,又何必发这么大的脾气?你不是几个月前就向上官老儿要人的吗?现在我们就是替你送女儿回来的。”
  史刚一听是史玉回来了,便道:“她在哪里?这不孝的东西,我非打死她不可。”
  二老笑道:“要她死也用不着你来打了,她现在庄门之外,你不肯开门,她怎么进来?”
  史刚听了,也不答话,便向外走,二老跟着,史刚到得庄前,便喝命开门。
  闭门不纳群雄,本是沈子方的鬼,沈子方也不知道群雄带着棺材来,所为何事,不过一个整天想害死人的人,他本身就最怕死。所以沈子方看到棺材,便觉得很不舒服,现在见史刚喝命开门,他还想拦阻,但二老跟在史刚旁边对他笑,吓得他到底没敢开口,只好打开了堡门,史刚走出堡外,便问:“逆女何在?”
  二老一指棺木说道:“那不就是。”
  史刚看到棺木一怔,虎目下泪,缓步前移,手抚棺木,一句话也说不出。
  二老也不等史刚做主,便吩咐把棺木抬进堡内,一尘大师扶住史刚说道:“堡主不必难过,我们进去商量大事吧!”史刚在急痛攻心之际,倒反而乖乖地跟着一尘大师就走,群雄也一齐跟进,来到厅前。
  沈子方见这情形,心念一转,诡计又生,便在史刚身边,象是自言自语的说道:“真奇怪,我们小姐生龙活虎的出去的,怎么会忽然的就死了呢?”
  此言一出,史刚马上想到,便也推开一尘,厉声向群雄道:“对!我玉儿是怎会死的?你们今天不说个明白,休想出去!”
  沈子方又在一旁说道:“对!此仇不报,不算丈夫。”
  太湖渔隐见了,心中有气,知道不制止沈子方开口,便难达到目的,但又不能马上收拾掉这坏东西,以触怒了史刚,因此想了一想,才上前对沈子方喝道:“我们在和你主人说话,哪有你插嘴的地方,这难道便是你们飞鹅堡的规矩吗?”
  史刚不由得脸上一红,叱退沈子方。一尘大师怕史刚老羞成怒,连忙上前拉开太湖渔隐,大家落坐。史刚仍在催问史玉如何会死?一尘大师心想:“这怎么说法才好?”略一沉吟,才理出一条路子来,说道:“令爱之死,虽是误服毒药,但追根究底,则确是为人所害。现在不独令爱死了,连上官老施主的令郎,也已在令爱死后,殉情自杀。所以现在你们两家,已有一个共同敌人在那儿。我们此来,就正是想帮助你们两家报仇,不过却有一个先决条件,那就是你得先依我们一件事,然后我们才能告诉你详细情形。”
  史刚一时那里弄得明白,便道:“什么条件不条件?今天不说明白,你们休想出去了。”
  二老接口道:“史老头儿,话不是这样说法,我们这是为了你们两家好,才出来做这件事,否则我们又何必多管闲事呢?”
  史刚怒道:“便你们不管,难道我姓史的就罢了不成,姓史的还不多了你们这些好朋友。”
  此言一出,群雄均为之一震,莫不动容,怒形于色,还是一尘大师的涵养好,仍然万分诚恳地对史刚说道:“老施主请稍息雷霆之怒,听老衲一言如何?”说着,便把要求合葬的话说了出来,并说这完全是大乘神尼的意思。
  史刚一听这话,勃然大怒,跳起身来大叫道:“这办不到,这绝对办不到!我的女儿那能和小畜生合葬,天下也无此理,此话请你们少谈,你们愿意说出害我女儿的罪魁,史刚感谢不尽。不然的话,我并没有请你们进来,飞鹅堡不是你们久呆的地方,你们请好了,看史刚能不能先杀了上官老贼,再替我女儿报仇,难道除了你们,我史刚就永远找不出罪魁祸首来了吗?”
  史刚这一嚣张,直气得群雄一个个瞠目结舌,连一尘大师都怔在一边,开不了口。
  栖霞二老一看,知道不先把史刚的气焰压下来,事情便万难有望,但又不能硬来,几经苦想,才想出一个办法,走到小龙神陆鼎的面前,附在陆鼎的耳上嘀咕了一阵子。
  陆鼎点点头应是,道:“我知道。”随即手扶铁牛陆福,硬撑着站起来,上前一步,对史刚叫了一声“姑父”,然后说道:“侄儿无状,为父报仇潜隐周年,幸得如愿,但身受重伤,不能行动,因此在这一年多来,未能前来叩请姑父母金安,还望姑父恕罪。但不知姑母近来身体如何?侄儿想暂时告退一下,到内堂去拜见姑母,再来听候教训。”
  史刚听了一怔,本能的伸手一拦,才说了“你姑母”三个字,底下竟不知道接什么词儿好,哼哼叽叽了半天,挣出了“她不见你”这样一句不知所云的话来。
  陆鼎只作不懂的问道:“姑母不见侄儿,是生侄儿的气吗?虽说侄儿负伤未能前来请安,但侄儿手刃亲仇,为父开吊之时,也有讣文前来告变,即就是在这三个多月之中,侄儿亦曾屡次有信前来,我想姑母纵不念叔侄之亲,也会在和先父手足之情的份上,来原谅侄儿的。如果真的是姑母在生侄儿的气,那么侄儿就格外应该去见她,当面请罪解释了。侄儿虽是草莽,但幼承庭训,忝列江湖,绝不敢做出无礼之事来,惹得江湖上人笑骂,姑父说对是不对?”
  这番话当然是二老所教,先抬起一个礼字来,压住史刚。同时陆鼎又是晚辈,身份正好合适,史刚虽蛮,纵有千斤臂力,也抬不动一个“礼”字去。
  果然史刚听了这番话之后,气焰顿时低了下来,愣了好久,才又说道:“你姑母已经去世,并且出殡过了。”
  陆鼎装出诧异的样子来问道:“姑父此话当真?”
  史刚点头。
  陆鼎毫不放松地紧跟着问道:“那她老人家是什么时候去世的?什么时候出殡的?”
  史刚此时,心已大乱,随口答道:“就在你手刃父仇的前三天,她病重不起,出殡也有一个多月了。”
  陆鼎目光盯住史刚的脸上说道:“奇怪,照这样说,姑父是知道侄儿已回翠云庄了,为什么侄儿反会不知道这件事呢?”
  史刚手足无措地坐下,说道:“我……我……是我没有通知你。”说到这儿,史刚知道理亏,不独盛气全消,且已经变成万分气馁了。
  二老见这方法已经生效,心中暗喜,便又对陆鼎使了个眼色,要他继续下去,陆鼎当然懂得,便越发地装作起来,回头向群雄说道:“各位请评评这个理看,世界上有没有人死不叫娘家人知道的道理,这其中必有蹊跷,我陆鼎一息尚存,非把这件事情弄清楚,替姑母报仇不可。”
  史刚坐在一边,哪里还开得了口。
  陆鼎便扶着陆福,走到史刚面前说道:“姑父,您大概也知道姑母是何人所害,如果你有难言之隐,不能出面,就请您告诉侄儿,由侄儿来报仇好了。”
  史刚解释道:“你姑母确是病重身亡,并非为人所害。”
  陆鼎逼道:“那姑父为什么三、四个月来,也不通知侄儿一声呢?难道说,是姑母不姓陆,还是侄儿不姓陆呢?请姑父明示。”
  史刚道:“这个……”
  陆鼎见史刚说不出话,更不放松,又道:“姑父不肯说出也不要紧,侄儿总有办法找出仇人来,把他碎尸万断。”
  史刚流泪道:“你姑母的确不是被人害死,如果是我难道会不管吗?”
  陆鼎道:“我就是不信,我非开棺相验不可,我要把这件事公诸江湖,让大家来评评这个理看,看谁是谁非?”
  史刚慌忙说道:“你千万不能这样做,我丢不起这个人。”
  陆鼎道:“姑父为什么不替我姑母发丧开吊呢?以姑父飞鹅堡的情形来说,总不能说发不起丧,开不起吊吧!纵使是这样的话,还有翠云庄在,还有江南群雄在呀!谁能眼看着飞鹅堡偌大的名声,竟至穷得不发丧呢?这个人姑父就丢得起了吗?即就是姑父丢得起这个人,侄儿回来还得在江湖行走,也丢不起这个人呀!”
  史刚垂头半晌,才又说道:“我以为江南武林,太不够朋友,所以我不愿告诉他们。”
  史刚受了半天气,这时哪能再忍耐得住,猛然站起身来。
  陆鼎道:“奇怪!纵使江湖群雄得罪了姑父,侄儿也没有得罪姑父呀!姑父为什么连侄儿也不通知一声呢?难道便是姑父做给侄儿看的榜样吗?”
  史刚听到这儿,指着陆鼎怒气勃发地说道:“你……你眼睛里头还有长辈吗?你还把我当做姑父看吗?”
  陆鼎也毫不为史刚所惧,反声诘问道:“姑父又何尝把我当做内侄看呢?以此情形推测,恐怕我要不幸而言中了,否则为什么人死不发丧?连娘家的人都不让知道呢?天哪!知人知面不知心,世界上真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吗?”
  这明明在暗说是史刚害死陆佩芳的,史刚那里还能受得了,大吼一声,举拳作势,便要向陆鼎劈去。
  在二老吩咐陆鼎时,早就预料到史刚会有这一手,所以已嘱咐陆鼎别怕,到时会使纵鹤擒龙功暗加阻挡,决不使陆鼎吃亏。因此陆鼎毫无惧色,也不退让分毫,仰天大笑说道:“江南人物,都聚在此,大家看得真切,劈死陆鼎,大概又是要灭口了。不过陆鼎并不怕死,只请各位把陆鼎死的情形,告诉未来的人知道,则陆鼎虽死犹生。”说着,又转身对着史刚,把头一伸说道:“姑父请下手吧!侄儿决不反抗,以示侄儿不敢无礼。”
  史刚至此,哪里还能劈得下去,满脸忧惶,突然急得牙关一咬,眼光在群雄身上一扫,说了一声:“好好!我自己来作一了断以明心迹,且满足你们的愿望好了。”说着,把举在半空中的手掌一翻,猛向自己的天灵穴上击去。
  群雄齐吃一惊,要救已是来不及,幸好二老早已蓄势待发,随即伸手一招,发出纵鹤擒龙之功,往回一带,早把史刚手掌拉住,那里还能打得下去。群雄一涌上前,抱的抱,拉的拉,并且异口同声,热情诚挚地劝告,史刚这就死不了了。
  陆鼎顾不得腿伤疼痛,一屈膝,便跪在史刚面前哭道:“姑父原谅侄儿吧!侄儿也不过是一时痛急,这才出语无状。就好象听说表妹的凶讯一样,侄儿知道姑父是最爱表妹的,现在表妹已死,姑父还不能成全她的心愿吗?姑父,您就答应了,让他们合葬吧!只要姑父答应了这个,侄儿虽死在姑父面前,也在所不惜了。何况这一年多来,姑父想一想看,飞鹅堡、红梅山庄和翠云庄迭遭不幸,从何而起呢?姑父,贼子有意独霸武林,才生出这些阴谋诡计来,陷害我们三家,这已经是清清楚楚地摆在面前的事实了,姑父难道还愿意固执下去,让亲者痛,仇者快。眼看江南武林陷入艰危吗?姑父,您就答应了吧!”说罢大哭不止。
  史刚还是不肯相信。
  一尘大师说道:“老施主不必不信,明天出殡时,大乘神尼自然会给老施主一个明白,老施主何妨一试呢?”
  群雄也一个个上前劝说,小孟尝更是一拍胸脯说道:“晚辈愿以身家性命为担保如何?”
  史刚仍认为不能太便宜了上官伯勋。
  二老说道:“上官老儿已经答应了,一切听你吩咐,还不好吗?何况如果当时不能满足你的意思,你尽可以把棺材抬回来呀!”
  史刚至此,实在无法拒绝,这才答应下来。
  陆鼎还怕史刚在这一夜之间,又生变卦,便又追问了一句:“姑父不会反悔吗?”
  史刚怒道:“你姑父生平说话,还没有反悔过!你放心起来好了。”说着,便拉起陆鼎。
  大家见史刚已经答应,这才松了口气,二老又和史刚约定明日辰时,一定在石塘山头会齐,史刚也答应:“一言为定。”江南群雄于是告别出堡,各自安排。
  陆鼎自告奋勇,带人挖坑。二老负责外围照应,江南群雄跟叶公泰在一起,注意现场,一尘大师也就连夜赶赴常州去找大乘神尼去了。
  群雄一走,史刚倒也罢了,只坐在史玉枢前,泪流不止。阴司里秀才又想使坏,几次向史刚进谗,要史刚反悔,但史刚是个江湖成名人物,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只道:“明天先去,到时候再说好了。”
  沈子方无法,便又动脑筋,想在当场给闹个大的,所以一方面劝史刚武装戒备,史刚也就答应。另一方面沈子方立刻派人,连夜赶上茅山,向贼道报告,要贼道下山。可是因为心慌意乱,有许多话没说清楚,连大乘神尼要来的话都给忘了。
  阴阳道人郭子江、多臂道人纪子和、鬼脸仙童尤飞便不加思索地连夜下山,同时在路上又碰到了老小辣椒,一阵花言巧语,把两个花子骗到一起,心里就格外地放了心。认为这一次一定可以闹出个大的来了,即就是不能一举而歼灭群雄,最低限度,也可以杀掉几个,发泄这一向来所受的气,谁知又大谬不然呢?正是:若是阴谋能遂志,何来正气在人间。
  太湖三万六千顷,烟波浩渺,七十二群峰,翠黛呈妍,这碧水青山,有说不出的绮丽端华,数千年来,为江湖留下了多少哀艳故事。
  这一天清晨,正是杏花二月,朝阳初上,宿露未干,晚风里依旧略带三分寒气,可是陆鼎早已在湖边石塘山头,正在指挥着七八个健壮汉子在刨坑。
  这时候,离他身旁不远的一座树林里,忽然起了一阵扰动,飞起了两只夜枭,在树林上空几声怪啸,一阵盘旋,振翅直向远处飞去。陆鼎不经意地看了一眼,又转过脸去,仍然默默地注视着面前的土坑,好似没有想到这时候不是夜枭该出来的这回事似的。又过了不多久,坑已掘成,四四方方。陆福抬头问道:“少爷,您看这样成吗?”
  陆鼎探身向前,看了一看,点点头表示满意,坑里的人这才一个个跳出坑外,走到一旁休息,只剩下陆福伺立在陆鼎身边。
  陆福掏出汗巾,擦了擦脸,低声向陆鼎问道:“少爷,表小姐真的能和上官少爷合葬吗?”
  陆鼎点点头道:“唔,这是不会错的。”
  “可是……”
  陆福似乎不信,可是一语未了,陆鼎已不耐烦地接口说道:“陆福,你知道什么?不这样做,他们两家会解除掉多年的宿仇?更何况这又是一尘大师做的主,谁还敢拂逆他老人家的意思?你不要胡思乱想了。”

  陆福口里应是,偷眼看他少爷,也正在纵目向下遥望,脸上似乎有些不安的神情。因此又接着说道:“一尘大师的话固然没有人敢不听信,但是前天他老人家只在口头上说是有两件东西,一定可以保证两位老爷子见了之后,立刻消除宿仇,言归于好。但始终没见真章实据,一定要在落葬的时候才肯拿出来。那两位老爷的脾气你是知道的,上官老爷固然是出了名的火德星官,但有时候总还能听人家劝说几句,我们姑老爷的那份天下唯我独尊的脾气,可就叫人不敢十分相信他一定会依着老和尚的话去做了。再说那天,上官老爷已经不再反对一尘大师的说法,而我们姑老爷,要不是你拿话去将他,就凭一尘大师提出太湖渔隐那么个狠角儿来,恐击他宁愿拼着老命不要,也绝不肯低头就范的,所以我怕他夜长梦多,今天不一定会来。”
  陆少爷听了陆福这一段话,不由得更加重了他眉间的烦恼,动摇了他原有的信心,说道:“我想大概会来的。”
  陆福说道:“还有,那姓沈的小子,阴司里秀才沈子方,不还留在姑老爷的身边吗?”
  陆少爷一听陆福提到阴司里秀子沈子方,不由得两眉一扬,眼光中露出一片杀气,哼了一声说道:“那东西,我陆鼎一天不死,迟早会收拾他。”
  陆福说道:“少爷,只怕他会先下手。”
  陆鼎两眼一瞪说道:“哼!凭他敢对我怎样?”
  陆福道:“这当然,就我铁牛也从没把这小子放在眼里,可是我耳闻人言,这小子听说上官和姑老爷两家冲着一尘老和尚的面子,让表小姐和上官少爷合葬,以图弃嫌修好,并且江南英雄也都要前来观礼,他便立刻把这消息送上茅山,要那帮贼道带着魔崽子来捣乱,乘机闹个大的,使两家和解不成呢!”
  陆鼎听了这话,不由一惊,连忙问道:“此话当真?你是从何处听来?为什么不早告诉我?”说着不由得面带怒色,语气也一句比一句加重。
  陆福一看陆鼎发了怒,倒也有几分畏惧,连忙回道:“真假不敢确定,但说的人却是一个小孩子,他和茅山恶道门下有仇,所以打听实在,也想乘机动手。这是昨天晚上的事,我看少爷已经安歇了,所以没敢惊动,今天一忙,也就忘了告诉你。”
  陆鼎的脸色这才回了过来,道:“那还是靠不住的。”
  二人说话至此,早看到山下来了二三十位人物,转眼就到面前,对着陆鼎一拱手说道:“少庄主早来了,这样不惜病驱为友,真是令人敬佩不置。”
  陆鼎细一打量,为头的正是江湖上人称紫髯重瞳小孟尝的洞庭山凸碧山庄庄主叶公泰,身后跟着的是赤面尊者常惺、笑和尚悟因师徒、灵飞观主蒋妙成、九环金刀马振华、铁掌翁戴盛和海燕儿戴小霞父女等等,男女老幼全都是江湖高手。陆鼎连忙抬身拱手,想站起身来招呼,却被叶公泰抢前一步,两手按肩,不容他起身,说道:“熟不拘礼,你坐着好了,别震动了伤口,可不是玩的。”
  陆鼎这才拱手作礼道:“恭敬不如从命,请各位恕小可放肆。”接着又向九环金刀马振华说道:“马老前辈是几时来的,怎不过小庄一叙?”
  马振华一牵长髯说道:“耳闻少庄主宝庄发生事故,正欲往南下一探究竟,不想被孽徒所扰。及至事了,这才听说少庄主已手刃亲仇。老夫竟未能一效棉薄,深以为歉,所以赶紧南下。可是一到江南。又适逢上官与史家的这件恨事,两家和老夫都有交情,到哪家去都不合适,因此哪一家也未去,反而老着脸去打扰叶老弟了。”
  叶公泰接着说道:“今儿来的各位,都和马老俱有同感,所以全由小弟代替两位庄主招待,我想大概是不会招两位庄主见怪的吧!”
  大家正说着,又见从山下飞奔上来一个十四五岁的孩子,同时也看到山前山后,两列人马,黑压压的各自簇拥着一口棺木,缓缓而来。陆福不由得一指手说道:“少爷,你看他们来了。”
  大家转头一看,果然不错,陆鼎忙命铁牛扶他起身,离开土坑,把椅子搬到一旁坐下,等待两家来到。
  这时那孩子已先到来,满面悲愤,睁着一双大眼睛,手按刀柄,环顾众人,冒冒失失地问道:“那些杂毛老道没有来?”这一问,众人不由得奇怪起来。
  叶公泰便问他说道:“小朋友,你找谁?”
  那孩子一面答话道:“我找茅山贼道。”一面游目四顾,一眼看到了灵飞观主蒋妙成,恨声问道:“你是不是茅山来的?”
  蒋妙成见他稚气未脱,倒也没有生他的气,只回答道:“我不是茅山来的,我是灵飞观的道士,你问茅山来的做什么呢?”
  那孩子道:“我和他们有仇,你既然不是就算了,我就在这儿等着他们。”说着双手叉腰,气呼呼地站在当地。
  蒋妙成还想问话,但在说话之间,两家殡列也已经来到,因此把孩子的事放过一边,别人当然也就不再介意。
  倒是陆鼎听到他们这一问一答,心里不由得又紧张起来,可是殡列已经上山停下,当然也无暇再去追问,一扶陆福,就站起身来。
  两位庄主见到众人,都互相拱手作礼,陆鼎看到两位庄主的脸,在忧伤里泛着铁青颜色,心知两人余恨未消。同时看到晴天霹雳史刚身后,紧贴着的就是阴司里秀才沈子方,表妹灵柩旁边,还有二十来名道士,手持法器在那儿敲敲打打,心里不由得格外着急,知道陆福所闻不虚。因为那些道士,在平常人眼里看来,不过是来送殡的,但陆鼎武功绝顶,一眼早看出那些道士个个“太阳”穴饱满,目露精光,都是有相当造诣的内功,不是茅山来的,还是哪儿来的呢?因此连忙高呼一声道:“姑夫,上官伯父,小侄已将一切预备妥当,表妹和义弟入土为安,现在就开始安葬吧!”在他的意思,只要两柩入土,纵有天大的问题,也就解决了一半了。
  谁知道上官伯勋倒没有说什么,史刚却铁青着一张脸,冷冷地问道:“老和尚来了没有?”
  陆鼎回道:“大约就快到了。”
  史刚道:“那就等一会再说好了。”两眼却死盯着上官伯勋不放。
  陆鼎一看情形不对,便接着说道:“死者入土为安,姑父最疼表妹的,现在既然来了,当然迟早总要安葬,那又何不一面安葬,一面等着一尘大师不好吗?”
  这话虽说得婉转,但遇到晴天霹雳这老儿,却完全不吃这一套,反而对陆鼎一瞪双眼道:“我能带她来,难道还不能带她回去吗?”
  这实在不象话,意思无疑的是说对一尘大师并不信任,如果一尘大师所要给他看的东西,并不值价的话,他宁可把女儿的棺木抬回去,也不肯合葬,当然更谈不上跟上官伯勋言归于好了。
  史刚这话一出,陆鼎一时无言以对,不知如何是好。旁人也格外插不上口去,其中暗暗的喜坏了沈子方。他本打算乘一尘未来以前,先使两家闹开,然后即就是一尘大师来了,也就无法下场了。现在史刚这一说,不就正好是个机会吗?所以他立刻一拉史刚的衣袖,打算开口挑拨,可是没想到从旁边人堆里,却跳出了个孩子,一指那些道士,问道:“你们是茅山来的吗?”
  沈子方一看,原来是金钢张奎的徒弟余明,不由一愣,但一转贼眼,奸计又生,知道这正是发动大祸最好的引子,因此也顾不得再向史刚挑拨,连忙上前一步说道:“是茅山来的,你又将怎样?难道这乳臭未干的小子,也想仗着姓上官的来发狠,欺负人吗?”
  沈子方说着,用手一指史刚说道:“你该知道史庄主名闻天下,从没怕过谁,要较量的话,尽可明目张胆地出来,又何必教一个孩子出来送死呢?”
  这番话,无异于是说余明的出来,乃是由于上官伯勋的指派,有意挑衅的,真是小人之口,其毒无比。
  上官伯勋一来连日悲痛过度,心情不佳,二来两目肿赤,看不分明,所以也没看清楚余明是谁,随口喝了一声道:“不许胡闹,回来!”这句话不打紧,却又无异承认了余明是他家的人一般。
  晴天霹雳史刚是个性如烈火的人,今天来时,已经被沈子方挑拨了一阵,早就心里不耐烦,不过因为曾经当面答应过一尘大师,大丈夫说话,不应反口,所以才按约而来。现在一看这情形,那有不怒之理,加上阴司里秀才又在旁边加上了一句,道:“庄主,你看,我的话没错吧?”
  这一来,史刚的一张赤脸上,顿时通红,向上官伯勋大声喝道,“你好,你果然做得好事!”
  一语方毕,沈子方已等不得上官伯勋答话,早一连声的喊道:“欺人太甚,今日断不容他们再这样猖狂下去。”
  史刚身后的二十几个道士也就连声喝打,抛开法器,撩起道袍,掠出家伙。阴司里秀才更是急不待缓,从家人手里取过一根六楞黄金锏,递在史刚的手中。原来山头上的一片凄凉寂寞,到此已被扰成紧张万分,杀气弥空了,流血的惨剧,眼看就在目前。
  上官伯勋跟来的人看到对方抄上家伙,也都一个个拔刀在手,准备上前,可是火德星官两手向后一约,说道:“不关你们的事,都不许动手,把我的兵器拿来。”说着,也早有人替他送上了一根虎尾钢鞭。
  这下可急坏了陆鼎,惊愣了那些英雄,劝也无效,帮也不行,一个个落得手足无措,呆在一旁。
  火德星官握鞭在手,上前一步,说道:“我上官某也不是怕人的人,如承赐教,敢不奉陪?”
  晴天霹雳这一听,沈子方的话越发象成了真的,但他到底是江湖上成了名的人物,看见上官伯勋约住众人,意思是说要单打独斗来解决过去的梁子,免得多伤无辜,所以他也一摆双手,回头说道:“你们也不许动。”接着慢移虎步,和上官伯勋睹面站定,嘴里说道:“谁又怕了你不成!”说着两人一拱手,道了一声“请”,立下门户,四目相对,谁也没出手。看起来好象两尊石像站在那儿,但要知道这里面却隐藏着无限杀机,一触即发。原来高手对敌,各自运行真气,不发则已,一发之后,生死立判,胜负立分,别看他们一动也不动,却正把性命悬搁在生死关头。
  陆鼎见此情形,心如火焚,连声大呼,道:“姑父,伯父,千万别动手,有话等一尘大师来了再说,不行吗?”
  但是那两位性如烈火的老人,怎肯听他的,早就瞪目对视的情形,变成缓移脚步,一个向左,一个向右,慢慢地绕起圈子来。五七步之后,突然同时一声大喝,身形并起,撩乱之中,地面上卷起了一阵劲风,人影里发出一声巨响,乍合又分。谁也没看出所以然来。只有他两人自己有数,已用真力交换了一招,正是半斤八两,谁也没能赢谁,当然谁也不敢大意了,地位互易,又站定了下来。
  这时场中人都屏声静息,捏着一把汗,看着他们两人心无二用,就只有一个人忽动邪念,认为机不可失,那便还是沈子方。别看他武艺不高明,可是除了一身诡计之外,还能打出一手九枝连环喂过毒的袖箭来,五十步内,百发百中,就算是武林高手,也得费一番手脚,才躲得开,这原因也有一半是由于他一向是乘人不备,暗下毒手的原故。
  现在上官伯勋正好背对着他,而且大敌当前,心志专一,所以沈子方认为这是一个好机会,那肯放过,早将九枝毒箭准备停当,也顾不得犯上群打聚殴的江湖大忌,也不管史老儿难以下台。乘人不备,急前三步,一扬手连珠发出,直向上官伯勋后心射去,任你上官伯勋武功绝顶,也就难躲得过这肘腋仓促之变了,中上一支,便见血封喉,无药可救,这是沈子方心想一举成功,致上官伯勋于死地。
  沈子方这一出手,便惊坏了所有高手,但已无法挽救,陆鼎只急得高喊一声道:“伯父当心!”
  史刚也看到了,惶然收招,跳出圈外。
  上官伯勋觉得脑后风声扑来,要躲早已无及。谁知就在这间不容发的当儿,半空里突然落下了一团灰影,夹着一声断喝,道:“鼠子焉敢乃尔!”眼见一个须眉皆白的老和尚,身未落地,大袖早挥,罡风过处,把九枝距离上官伯勋后背只有寸余远近的袖箭,齐数扫落地上。众人一看,正是一尘大师驾到,是他连用真气,救了上官伯勋的性命。
  一尘大师一落地,合掌说道:“善哉,善哉!两位施主为何又动憎念?”
  上官伯勋脱离险境,也顾不得和一尘大师招呼,仍然手提钢鞭,面对史刚说道:“上官某侥幸不死,请再发招吧!”
  众人看史刚时,只见他面色死灰,垂首而立,听见上官伯勋说话,这才摇头说道:“史某虽不才,但还担不起群打聚殴的丑名,现在就请庄主随便赐招好了,史某死后,你我的这段梁子也算完结,你看如何?”说着,把手里的金锏,向地上一掷,闭目等候上官伯勋动手。
  上官伯勋也是成名人物,当然不肯就这样下手,自坏声誉。正在进退维谷的时候,一尘大师已开口道:“二位施主这是何苦来,眼前险象环生,危机四伏,正有人打算看你们的笑话,稍微大意,犹且不可,又怎能自寻苦恼,授人以柄,到头来落个两败俱伤,还要在江湖上留下骂名呢?”
  这番话一出口,不由得使两位庄主如雷贯顶,抢着忙问道:“此话怎讲?到底是谁隐藏着这种祸心?”
  一尘道:“佛门弟子不打谎语,请两位看几个人就明白了,这几个人也就是他请来的。”说着用手一指沈子方,吓得阴司里秀才打了一个寒噤,退后几步。
  一尘也不理他,转脸向旁边树林里喊道:“各位有话何妨出来言明,这样躲躲藏藏的,不怕传出去被江湖上耻笑吗?”
  众人一听,正奇怪不知道老和尚在跟谁说话,但不一刻,就见从树林里走出五个人来,原来那是三个道士,和一个老花子带着一个小花子。
  这五个人一露面,山头上又是一阵紧张,陆鼎也才想到刚才夜枭昼出的原因。
  原来这三个道士,都是茅山道士的一流好手,黑脸白须的人称阴阳道人郭子江。精细瘦长的是多臂道人纪子和,五短奇丑的是鬼脸仙童尤飞,个个都是江湖上的有名人物,也都是无恶不作的凶险妖道。可是立在他们身边的老小两个花子,却是江南的一对怪货,师父名叫老辣椒,徒弟叫小辣椒,连真名实姓都丢开了,他们说得好,当了花子还要名姓,岂不是丢尽了祖宗八代的脸。这两人武功怪异,性情尤奇,真是喜怒不可预测,可是虽然心狠手辣,却并没有坏名声流落在江湖上,现在竟然和茅山道士站在一起,这就难怪在场的人都诧异不解了。
  一尘大师到底不愧江湖老手,看到这师徒两个,并不惊奇,只含笑说道:“老花子带着小花子赶坟来啦!巧得很,今天是老僧主持的佛事,这边有酒,你们先喝几杯,等我把那牛鼻子的事情料理清楚,再来和你细谈。”说着随即命人在树林对面的一块大石头上摆下酒菜,他这是有意要把他们和道士分开,免得多做冤家的意思。
  小花子一听有酒,斜着一双眼睛,早就滴溜一声,流下馋涎来,一拉老花子说道:“师父,我们吃去。”
  老花子本来就死板着一副脸站在那儿不言不语,被小花子这一拉他,倒也没再说什么,跟着就走了过去,旁若无人地吃喝起来。
  两个花子这一走,只见三个恶道好似吃了一惊,鬼脸仙童张口想要说话,却被阴阳道人拦着,不叫他开口。
  老和尚仍然若无其事地说道:“你们今日来此何意?”
  三个恶道之中,阴阳道人的地位最高,所以他也只好挺身而出,向前半步,说道:“江湖恩仇,无有不报,老和尚世外高人,还请放手不管为是。”
  老和尚笑道:“三教同源,慈悲为本,即是出家人,又怎能眼看你们包藏祸心,不加阻止,何况你们是由于不守江湖道义,枉自作恶多端,才引起江湖侠义的不快,就说他们两家和你们有杀徒之仇,那还不是由于你们自己多行不义所致。今天你们妄想在这石塘山头,甘冒大不韪,乘人之危,想把江南豪侠一网打尽,好使你们独霸称尊,为所欲为,无所忌惮,这又岂是你们所能做到的呢?何况你们竟敢用鬼蜮技俩,欺骗江湖奇人,蒙混豪侠义士,想使他们也和你们同样的身败名裂,这又岂是江湖上交朋友的道理?”
  老和尚这番话,义正辞严,尤其是后面的几句话,正是说给老小两个花子和史刚听的。阴阳道人一听这话,明知道阴谋已经败露,却还强嘴说道:“难道大师愿意担起这段梁子吗?”
  老和尚不由仰天笑道:“老僧既敢出面,天大的事也要一肩承担,你们尽可回去告诉令师,二十年内随时可以到灵岩来找我,老僧也给他二十年的机会,清理山门,洗心革面。如果到时不改的话,虽然老僧已不在人间,也会留言派遣小徒,亲上茅山,代天行罚,莫谓言之不预。”说着一指身后雪山神尼大乘怀中的两个婴儿。
  雪山神尼在这时来到,不独恶道吃惊不少,连在场的侠义都觉得怪,竟不知她从何而来?何时来到?现在只见她怀中抱着两个婴儿,板着一张脸,站在当地一动不动。
  今天恶道来的目的,原想让老小两个花子缠住一尘,然后他们一齐下手,不分是非,杀一个是一个。及至看到老小花子被一尘大师三言两语就引了开去,便有些吃惊,又一想,凭他三个对一尘,来个群打聚殴,虽然不能必胜,也还不致逃不回山。可是现在看到雪山神尼来了,就不由得心里直发毛。他们知道神尼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是海角天边也不放过,形势已是如此,当然除了乘机下台而外,别无它策。因此阴阳道人向其余两个一丢眼色,拱手向一尘说道:“大师也别过于目中无人,我们就遵命到灵岩再去领教吧!”说着用手一牵其余二个,三人同时纵身跃起,几个起落,已下了山,飞奔而去。
  这里为头的三个恶道一走,余下的二十几个道士当然也站不住脚,一个个跟着飞奔下山,连混在史家从人里的一些黑道朋友,也都一哄而散,山头上立刻就少了七八十人。
  沈子方一看情形不对,也想抽腿,可是已经迟了一步,早被一尘凭空一指,用“金刚大力指法”点了穴道,站在那儿寸步难移,只听一尘说道:“你别忙走,老僧留你印证一下,替他们两家解除宿仇。”
  这前后事情,原不过一盏茶的光景,大家都看得呆了。恶道这一下山,众人不由得都松了一口气,知道这一场杀机,已被老和尚消灭于无形。可是谁知道忽然又有一个声音喊了起来,说道:“这不行,我好容易找到恶道,又被你放走了,你替我找回来。”说着两手缠住老和尚的袖口不依,众人一看,原来是余明,只见他泪流满面。
  老和尚叹了一口气,用手抚着他的头顶说道:“好娃儿,你将来比你师父有出息,勇金钢技不如人,又生贪憎一念,所以落了个杀身之祸。你有志报仇,当然其志可嘉,但是你师父尚且敌不过人家,你这一去还不是自寻死路吗?”
  余明边哭边说道:“就是死,我也要替师父报仇。”一副小脸上竟是大义凛然。
  老和尚又道一声好,说道:“老僧成全你吧!”
  余明生来乖巧,听了这话,又看到老和尚刚才的几手,知是高人,所以跪下来就叩头,老和尚连忙拉起他,说道:“不过你与老僧无缘,我另外替你物色个好师父,等艺成之后,再去报仇好了。”
  余明道:“大师不会骗我?”
  老和尚道:“出家人不打谎语,骗你小孩子做什么。”
  余明听了,竟又叩了头,站起来依在他的肘下。
  这时老小两个花子,已风卷残云,把酒菜吃光,老花子一抹嘴,站起来对小花子说道:“我们也走吧!”说着拔腿就跑。
  小花子连忙追上说道:“吃了人家的,连谢也不说一声吗?”
  老花子停下脚步,看着一尘想了一想,突然从怀里掏出一把雪亮的匕首,对一尘掷去,说道:“拿去。”
  众人不由大惊,但再一看时,他师徒两人已双双下山,身形之快,疾如闪电,小花子嘴里还喊道:“谢老和尚,有事尽可找我们好了。”
  老和尚也已经接住匕首,说声道:“多谢贤师徒盛情,后会有期。”话声才落,两个花子已不见人影,众人也不知他们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和尚这才转身对两位庄主说道:“老僧来迟一步,几乎功败垂成,反使两位受惊,罪过不小。现有两样东西,请二位过目,以证老僧所言不虚。”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和一块汉玉。
  上官伯勋一见这块玉,连忙接过,虎目含泪,说道:“这正是我失落掉的东西,大师从何处得来?”
  老和尚说道:“施主看信,便知分晓。”说着把信递给了史刚。又望着上官伯勋道:“施主,不妨同看。”
  史刚连忙把信展开,上官伯勋也凑近他身旁,一同观看,不由得也是泪流满面,叫了一声道:“英儿,为父的这才知道错了。”说着回头向老和尚说道:“大师,孩子呢?”
  老和尚一指道:“神尼怀里就是。”
  上官伯勋立刻向雪山神尼走去,老和尚跟在他身后,上官伯勋从神尼怀里接过婴儿,紧抱怀里,正不知如何是好,猛闻身后断喝一声,回头一瞧,史刚掌势未收,沈子方已经倒在地上。
  原来史刚把信看完,一切都已明白,转眼看到沈子方站在那儿,不由得怒火中烧,骂了一声道,“好贼子,你害得我两家好苦。”一掌劈去,沈子方动都没动,哼也没哼,就被他掌劈在地,果真的到阴司里报到当秀才去了。
  这也是他一生作恶的报应,被一尘大师点了穴道,定在那儿,连逃避的份儿都没有捞着。
  史刚劈死沈子方,一切误会都解,走到上官伯勋面前,就着他怀里看那两个婴儿,一边说道:“伯勋兄,我们该怎样去感谢大师和神尼?”
  上官伯勋说道:“这不是感谢所能报答的,老弟。”他二人本是兄弟反目,误会这一解开,当然就立刻言归子好,这就是江湖上的侠义高风。
  老和尚见到这种情形,连忙说道:“恭喜,恭喜,老僧功德圆满,理应感谢二位才是。不过二位放心,老僧已和神尼商量妥当,两婴儿后福无量,但杀孽颇重,所以我们已经决定合收为徒,尽我两人所能传授给他们,不仅为二十年后,武林放一朵奇葩,同时也可以清理一下黑白道中的败类。这事本是老僧过去的心愿,但出家人不愿多开杀戒,只好让他们去代我执行了。”
  两位庄主听了格外欢喜,频频道谢。老和尚一摆手拦住道:“现在且别客气,先替他们办事要紧。”说着一指灵柩。
  两位庄主连声应“是”,早有随从等人一起动手,把两口棺木齐排排地放进坑内,正欲合土,忽听神尼说了一声“别忙”,随见她取出两把宝剑,对两位庄主说道:“这就是玉儿和上官英生前所用的,我看还是让他们带去,你们两位说好不好?”
  两位庄主连忙回答:“全凭神尼作主。”
  于是神尼把两把剑交叉放在棺木上,这才吩咐封土。土封成坟,一尘大师早在旁边,就山取石,凭着一双肉掌,劈削成碑,立在坟前,对神尼道:“老僧草莽之夫,这碑上的字,益发烦劳神尼吧!”
  神尼也不推辞,合掌当胸,随口作偈道:“双剑封坟,宿孽全消,同登极乐,彼岸匪遥。南无阿弥陀佛。”念完之后,随即伸出一指,落在石上,略一挥动,早已书成三个大字“双剑坟”,竟深入石里三分,而且笔法苍劲,凤舞龙飞,所有来人莫不惊佩不已。

  (全文完,Q群7649715中华武侠小说,未来OCR,古陌阡2025.9.9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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