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武侠书库 蛊上九 双剑冢 正文

第一章
2025-11-02  作者:蛊上九  来源:蛊上九作品集  点击:

  无锡石塘山前,有一片千亩大小的杨梅园,夏初结实,恍如一片红云,依偎山麓,杨梅园的中间,盖着一个庄子,叫做红梅山庄。庄主复姓上官,双名伯勋,自幼拜给灵隐主持方丈大圣僧为徒,练就一身武功,由于嫉恶如仇,一条钢鞭,打出了个“火德星官”的雅号。二十五岁上,娶妻千手观音文素娟,轻功暗器都在乃夫之上,加之性情温和,心地仁厚,人又长得标致,所以不只是做了上官伯勋不折不扣的贤内助,同时也收束了火德星官一颗放纵的心,替他省去了不少烦恼,消除了多少怨恨。可惜得子太迟,直到四十岁才生下一个粉装玉琢的孩儿来,真是人见人爱,在三朝汤饼宴的那天,江南武林人物来贺喜的可真不少,谁见了也夸不绝口。尤其是几十年不问世事,一直隐居在太湖上的前辈高人太湖渔隐伍子桐更是一见之下,极口大赞道:“好一个根基深厚的娃儿,好骨格,好风采。”因此不惜降尊纡贵,毛遂自荐,一定要收其为门徒。上官伯勋听说之后,知道太湖渔隐的武功已到深不可测的地步,儿子能够归他门下,当然是求之不得的事,不由得心里大喜过望,然而他却又另有一重顾虑,所以表面上仍是犹豫不决的没有开口。
  太湖渔隐一看,瞪着眼对上官伯勋说道:“怎样?难道我老头子还不配做你儿子的师父吗?”他话才出口,马上就看出了上官伯勋的心事,于是接着转过口气,开玩笑似的说道:“别人求我我还不收呐!这样好了,我这一辈子就没收过徒弟,今天既然破例收徒,就索性破例到底吧!古人说‘只有就学,从无往教’,但是谁叫我不顾老脸,自己上门来找徒弟呢?所以将来授艺,也仍然由我上门传授,不让你们父子有片刻的分离,这样你总该满意了吧?”
  这一说,上官伯勋固然是百虑全消,满口答应,即就是江南群雄也没有想到太湖渔隐这老头,今天竟然如此迁就,所以也都一齐向他道贺起来,把个太湖渔隐直乐得牵髯大笑道:“老朽不才,而且也天生好懒,所以没能在江湖闯出一番事业来,不过现在好了,拚着我压箱底的破烂儿,或许年后,可以由这娃儿来替我弥补弥补过去的缺陷了。”
  这番话,无疑是要把上官伯勋的儿子视为传人。上官伯勋顿时喜溢眉宇,于是抱着孩子对太湖渔隐说道:“孩子尚无名,一发请师父成全了吧!”
  太湖渔隐道:“名字是他自己带来的,还要我取做什么?你们看看这张小脸,该多么英俊,不叫上官英还叫什么?”众人又是一阵鼓掌,上官伯勋也连忙道谢。
  其中只有灵岩神僧一尘大师坐在一旁摇头不语,太湖渔隐一眼瞥见,心中好生不悦,但也知道老和尚是当代高人,所以并没有发作,只是对圣僧说道:“老和尚,你是在说我不配做师父。还是在吃我的醋呢?”
  一尘连忙笑道:“老衲全无这般想法,不过这孩子杀气太重,恐怕将来不能……”说到这儿,竟住口不语。
  太湖渔隐一听,笑道:“难道真的老朽不才,连一个徒弟也护持不住。还要让他受人家的欺负吗?”说毕,大笑不止,这是他误解了圣僧的话,圣僧也就没再接下去说,大家一笑而罢。
  光阴一转眼就是二十年。太湖渔隐也真的在二十年中,每日风波来去,尽心教导,加上上官伯勋夫妇的传授,已把上官英造就成一个文武全才,誉满江南,更由于上官英生性纯孝,所以大家在他岁生日这一天,公送了他一个绰号,叫做玉面专诸。从此以后,太湖渔隐不大常来,上官伯勋夫妻爱子若掌上明珠,家里又有钱,万事都顺着儿子的心愿,他爱做什么就做什么。
  照这样说,上官英就应该事无不顺,万般如意的了?可是却大谬不然,在他二十岁生日过后,不多几日传来噩讯,他的夫婚妻一病去世,这一房媳妇原本是他自己看中了才订下的,现在这一死,真使上官英痛苦万分,终朝永夕,老是萦念着那个美丽的倩影,不能忘怀,时间一久,竟如醉如痴,对月长吁,临风自语,茶饭无心,人也渐渐地瘦了下去。直把上官伯勋夫妇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不知如何才好。
  这时候,上官英的结拜义兄弟小龙神跑来看他。提起这小龙神,又是江南一个出色的公子,他叫陆鼎。父亲是姑苏木渎镇翠云庄庄主金面龙神陆伯通,娶妻早死,只留下这一个孩儿,继承了他的一身武功,水旱两绝,因为太湖黑白两道都对他父子尊敬,所以有了这龙神的雅号,可惜后来金面龙神续弦淞江府毒蝎子吴方之女赛飞燕吴柳花为妻,这吴方在江湖上的名声本不太好,可是金面龙神看上了吴柳花的美貌,任凭亲朋好友百般劝说不听,最后终于招致杀身之祸,连自己的儿子都几乎死在她手里。
  上官伯勋夫妇看到陆鼎,不由大喜过望,要陆鼎多多开导上官英。陆鼎一力承当,可是和上官英连谈三日,丝毫无补。因此想出另一个办法,建议和上官英一起到京口去玩一趟,一则可以一览金焦北固之胜,再则还可以看看一位老友柳世传。上官英本想不去,但看到父母在一旁焦急的样儿,他是一个孝心很重的人,因此也就一口允了下来。上官伯勋夫妇这才太喜,富家做事,一则有钱,二则有人,所以无不咄嗟立就,派人派船,一应齐全,这哥儿俩也就辞别上道。临行前,上官伯勋夫妇又自有一番叮嘱交代,不在话下。
  开船之后,一路上山明水秀,景色宜人,加上陆鼎又是有心替他解闷,东一搭,西一搭,天南地北的跟他穷扯,倒也把上官英连日的积郁消除了不少。
  船过常州时,两人在船头上并立眺望,直如一对玉树临风,也不知羡煞了多少乡村姑娘,望着他俩直发呆,因此又增添了陆鼎取笑解闷的资料。有一次,竟从半空里飞来了一个莲蓬,落在上官英脚边,两人四目一看,早见岸边楼窗口倚着一个女子,打扮得妖妖娆娆,冲着上官英笑逐颜开,眉目传情,虽说是十分姿色,但总遮盖不住那一股放荡之气,二人以为这不过是章台北里之人,所以取笑了一阵之后,并没有在意。
  船到京口,两人上岸,直向西门外走去。
  原来他们的老朋友柳世传,是京口的一家富户,世代书香,却不懂得武艺。柳世传有个哥哥,名叫柳世杰,两榜进士出身,曾任苏州知府。世传随兄在任的时候,偶在狮子林和他们二人相识,虽说文武异途,但竟一见如故,把酒论交,颇为相得。后来世杰讨了一个苏州粉头翠凤为妾,病殁任上,世传扶柩回籍,这一别又是两年。除了头几个月还鱼雁互通外,后来竟消息杳然,所以这次上官英肯到京口来,也就是不放心老朋友,想来探听一个究竟。
  二人在柳家门前停下,举手敲门,好半天才听到有人应声,走来开门,二人一见,正是柳家老仆柳富,于是问道:“你家二公子在家吗?”
  柳富见是他二人,连忙请安回道:“二爷在家。”随请二人入内,一面高呼二爷,转过大厅,早见柳世传从书房里迎了出来。三人握手言欢,相让坐下,畅叙别情,柳世传吩咐柳富置酒,好半天也不见出来,急得柳世传亲自起身进内相催。
  柳世传一走,陆鼎轻声对上官英说道:“你看出了没有?”上官英问他看出什么?陆鼎道:“我看柳兄心事重重,定有难言之隐。”
  上官英笑道:“这话怎讲?”
  陆鼎道:“以柳家的门第来说,他不应该闭门家居,不求仕进。即以他家的境况来说,也不至于如此萧条,连一餐酒饭都开不出来,这不是令人可疑?”
  说到这儿,柳世传已经出来,二人连忙住口,不再说下去。上官英对柳世传一打量,果见他这么热的天气,还穿着一件旧绸夹衫,同时脸上也比过去清瘦了不少。虽然笑脸迎人,但一片忧郁凝聚眉宇,非常显然。又过了一会,柳富这才端出一个木盘,上面放着一小壶酒和两碟蔬菜和豆腐,柳世传不由一阵脸红,直达耳根,上官英与陆鼎对看一眼,心里格外不解,因此再也忍不住问道:“柳兄,我们情如手足,你有什么事就不该相瞒。”这一问,柳世传的脸更红了,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连称没有什么。
  柳富在一旁忽然流下了眼泪,说道:“二位公子有所不知,我们二爷这一年半来……”
  说到这里,已被柳世传喝了一声道:“此处不许你多口,出去。”
  柳富被这一喝,只好抹着眼泪,退了出去。
  上官英一看这情形,知道里面定有蹊跷,正要开口,却被陆鼎作势止住,只见陆鼎笑道:“柳兄,令嫂好吗?”
  这话当然问的是柳世杰的夫人,他知道正面问答,一定做不出什么文章,所以才从旁说起,拿话套话,好打听出个眉目,同时也不至于给柳世传脸上难堪。上官英本来是聪明人,未尝想不到这些,但近来由于心上人去世,不免有点失常,现在听陆鼎这一问,又给了他一个眼色,立时省悟过来,所以在柳世传回说“家嫂已于去年辞世”之后,接口问道:“那么翠凤呢?”因为他们都知道柳世杰讨翠凤为妾的事。
  柳世传见上官英问到翠凤,不由心里一阵恐惧,颤声道:“也好。”
  陆鼎抢问一句道:“她还在家?”
  柳世传答了个“是”字,竟扑扑的掉下泪来。又连忙歪过头去,偷偷用袖拂泪。
  上官英一看,就知道毛病出在翠凤身上,也抢着问道:“翠凤现在怎么样呢?难道她在外面……”
  话未说完,柳世传已抢着答道:“不,她连大门都不出。”
  这句话却把上官英给搞糊涂了,他想到一个妓女出身的人,丈夫死后,原有可能不耐空闺,下堂求去,或是招引狂蜂浪蝶,做出些风流勾当来,但他也知道柳世传不会说谎,所以一时竟想不出个道理来。正要再问,柳世传已催着他们喝酒,跟他们来个顾左右而言他。所以他们也就没再问下去。
  可是酒过两巡,壶内已空,柳世传只好告罪,亲自拿壶入内,上官英见陆鼎使眼色叫他不要拦阻,因此也就随他自去。
  柳世传一进去,陆鼎急忙说道:“这里不是说话之处,我们约他出去再问。”
  上官英点点头道:“这倒是个办法,但怕他还是不肯说。”
  陆鼎道:“他再不说,我们一人绊住他,一人回来问柳富,总可以问出个水落石出来。”
  上官英一想不错,也就没再说下去,尽等柳世传出来。隔了半天,才又见柳世传空着两手,身后柳富端着三碗糙米出来,根本不再提起酒的事情,二人也不再问。大家吃饭后,陆鼎说道:“柳兄,这次我们到京口来,一来是拜望仁兄,二来是一览三山盛迹,上官伯父只许我们在京口耽搁三天,就要回去,所以我们真是一刻千金,想今天就出去玩个痛快,柳兄能陪我们一起去吗?”
  他这话本是藉词,好让柳世传立刻和他们出去,谁知柳世传也不挽留,也不答允同去,只道:“二位兄台要去,恕小弟不能奉陪。”同时连留住的话都没有说一句。
  二人不禁格外诧异,倒反坐着不走了,还是柳富在旁说道:“二位公子且慢,还请原谅我们公子他不能出门。”
  说至此,柳世传又横了他一眼,柳富只好住口不说,陆鼎只装没有看见,笑对柳富道:“那么请你陪我们去一趟好不好?京口我们不熟。”
  柳富看了柳世传一眼,见他急得鬓角出汗,也就只好说道:“老奴也不能奉陪二位公子。”
  柳世传这才松了一口气,二人看情形如此,当然不好再留,随即起身作别。柳世传送到门口,对二人拱了拱手,连忙命柳富关门,竟象逐客似的,把二人关在门外。二人对愣了半晌,还是陆鼎说道:“这其中必有蹊跷,现在别管他,今晚我们再来探听个明白好了。”
  上官英一想,别无他法,只好怏怏和陆鼎回船,谁知没走几步,就看到柳家墙外拐角空地上,聚了一大堆人,不知围在那儿看什么。二人好奇,也挤进人丛,一看原来是一群卖解的,在那儿使棒弄枪,倒也有门有路,比一般江湖卖解的花拳绣腿要高明得多。上官英正看得出神,却被陆鼎轻轻的拉了一把,对他说道:“你看,这些东西不是好人。”
  上官英被他一提醒,果然看到卖解的一个个横眉竖眼,旁边还坐着一个道士,也是满脸横肉,一身邪气。正打量间,耳边又听陆鼎说道:“我看京口要出劫案,不在今晚就在明夜。”
  上官英低低问道:“你怎么知道?”
  陆鼎道:“我看他们是踩路子来的,卖解不过是掩人耳目罢了!那个老道可能就是茅山上的贼道。”
  提起茅山贼道,江南无人不痛恨切齿,本来好好的一座三清观,由于主持人多年来,交结江洋大盗,作恶多端,无所不为。而且这三个主持贼道上清真人、中清真人和下清真人武功深不可测,就是那些徒子徒孙,也莫不造诣颇高,但他们却从不亲自出手,就是非亲自出手不可,也总是暗地里从事,不留证据在外。江湖上一些侠义,虽然有心为民除害,但总拿不住他们的证据,兴师无门,这才隐忍未发。
  上官英经陆鼎这一说,不由得动了侠义念头,向陆鼎说道:“那我们就看下去好了。”陆鼎点头同意。
  不一会,由于看的人前挤后涌,场子愈缩愈小,卖解的无法施展手脚,乃又使出流星锤来打场子,一面吆喝,逼人后退。
  就在这时候,上官英和陆鼎同时听到耳际有一个苍老声音说道:“你们两个娃儿来啦?回头可不许插手,别给你们家里添麻烦。”
  二人循声回顾,却看不出出于何人之口,以二人的武功,已能在百步之内,落叶辨风,当然不会听错,即使是两人看人,也可以分辨得出对方武功的高低。二人四面一看,竟都是俗夫凡子,不由惊愕,上官英向陆鼎道:“你听见什么没有?”
  陆鼎道:“你也听到了?”这就证明了二人所听非虚,但是出于何人之口呢?就在这当儿,耳边声音又起,道:“现在别找我,回头我来找你们。”
  这一来,二人不由格外吃惊,知有高人在侧,但始终不见人影,二人相视,说不出话。突然又听到斜对面的观众,一阵大笑,举目看时,原来是两个矮老头儿被人潮一挤,站不住脚,竟滚跌了出来,因此引得众人大笑。
  陆鼎眼快,早看分明,矮老头不僧不俗的打扮,一件灰袍,长得及膝,足登双梁云履,不由得哦了一声,说道:“原来是他们俩。”
  上官英一时没猜出,正想问是谁,早见两个矮老头已爬了起来,冲着挤他们的人群一笑,摇摇摆摆的走了过来,可是他们并没有退回人堆里去,却是直冲着使流星锤的人走了过来,你牵我扶,好象脚都站不稳似的。使流星锤的正使得呼呼风响,一见他们走了过来,马上大声呼喝,要他们让开,可是他们竟充耳不闻,已经到了流星锤面前,眼看就要碰上,使流星锤的倒也怕打坏了他们,急骂一声道:“你们找死!”流星锤还没有来得及收回,一眨眼间,二矮老头已从流星锤下走了过去,竟不知他们是怎么过去的,使流星锤的人出了一身冷汗,又骂了一句道:“你们活得不耐烦了?”
  两位矮老头已经走到上官英和陆鼎面前,点点头对二人一笑,刚好使流星锤的骂完,他们随即转身,回骂了一句道:“你们才活得不耐烦呐。”
  说着又冲着那家伙走了过去,使流星锤的被他们一顿骂,不由大怒,恶念陡生,一抖手,流星锤直对二位矮老头双腿卷去,围着看的人都大吃一惊,叫了起来。谁知二矮老头若无其事,堪堪流星锤到了他们脚边,也没见他们怎么动,照常向前行走,流星锤竟从他们脚底下滑了过去,一点没有伤到他们。流星锤一过,只听见其中一个矮老头说道:“老弟,什么东西在脚底下钻了过去?”
  另一个回答道:“别是老鼠吧?我们回去找找。”说着回身又走,低着头满地乱找,嘴里还不住地骂道:“死不掉的老鼠,也不知道我们多大年纪了,在脚底下钻来钻去,碰坏了你祖宗可怎么得了?”
  这一说,不由得引得围观的人一齐大笑,两位矮老头听众人大笑,立定说道:“过街的老鼠,人人打得,你们也不来帮帮我们的忙,尽笑什么?现在笑得高兴,看你们将来哭的日子在后头呐!”
  众人听了,并不知道他们话中有因,只觉得他们痴痴癫癫得好玩,越发笑得厉害起来,可是眼看那个使流星锤的,却青筋暴露,怒不可遏,一收索子,把流星锤提在手里,拦住两位矮老头嚷道:“老不死的,你是真的还是假的,是真的趁早给我滚,如果有心踢场子的话,叫你知道我的厉害。”
  两个老头好象没听见他的话似的,看着他手上的流星锤,用手一指,相对笑道:“老鼠在这儿,老鼠在这儿,大家打老鼠呀!”
  使流星锤的这一听,越发大怒,说道:“老子本叫飞天鼠,你敢怎么样?”
  二矮老头道:“不是飞天鼠,是过街鼠,大家打得。”说着,又招呼众人来打,当然没有谁肯上前动手,可是自称飞天鼠的家伙,却耐烦不住了,一抖手,流星锤就要向二矮老头打去,就在这当儿,忽然旁边又插进一人,一把拦住了他,嘴里说道:“赵老弟,使不得。”
  飞天鼠这才停住了手,二矮老头却瞪着眼向那人道:“你说什么?‘糟老弟,死不得’?不对,我看是一条过街老鼠,还会有命吗?”
  飞天鼠听了又要动手,仍被那人拦住,那人带笑向二矮老头问道:“请问二位贵姓?”
  二矮老头随口答道:“我们姓爷爷。”
  那人不由得怀疑道:“姓爷?”
  二矮老头答应了一声,那人又连连说了几声“爷”,在想是个什么名字。于是那人说一声“爷”,二矮老头就应一声。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那人尚未察觉,旁边的人已经笑得前仰后合,这一笑,才把那人笑得清醒过来,不由得红生满脸,也想发作,但随即又压了下去。
  可是二矮老头也不知是真是假,却又对众人说道:“这有什么好笑的,我们这么大年纪,就让他多叫几声爷,又有什么关系?听得我们舒服了,那才是他的福气呐!”说着回过头来对那人问道:“你自己说是不是?”
  那人且不理他们,仍然按捺着性子问道:“你们到底想怎么样?”
  二矮老头道:“我们想什么,你应该知道。”
  那人一怔,说道:“那你是存心找碴儿来了。”
  二矮老头道:“不是,不是,我们是来踩路子的。”
  这话一出口,那人好象被打了一记耳光,大吃一惊,喝道:“你说什么?”其他的五六个人也围了上来,气愤愤就想动手。
  二矮老头一看这么多人围上来,立刻向地上一躺,放声大叫起来道:“各位救命呀!各位来评评这个理,我踩我的路子,他们踩他们的路子,谁还管得着谁吗?我赶老鼠,是为着大家,你们为什么不明白呢?放着老鼠不打,等在墙上打了洞,咬破了衣箱,看有谁来赔你们的,你们还不来救救我们老头子吗?”说着又连声大喊救命。
  上官英早知那两个矮老头是前辈高手,但一时竟想不起来是谁来,问陆鼎,陆鼎只说道:“先看下去,回头再说。”
  这时看到二矮老头被那些家伙围着,躺在地上直叫救命,不由得就想举步上前,可是他脚才动,却又听到二矮老头喊道:“我说不要人帮忙,就不要人帮忙;叫别人不要插手,谁就不要插手,现在我不喊救命了,我不要任何人帮忙,看他们能把我们怎么样。孙子,你们打死你爷好了。”说着手一伸,竟平躺在地上不动。
  上官英一听这话,立刻想起刚才耳边之言,同时就在矮老头一伸手之间,觉得有一阵劲风在自己面前一挡,这明明是不要自己上前,因此只好收脚,又站在原处不动。他这一举动,原本极微,别说旁人没有发觉,竟连陆鼎也没有发觉,心里不由得对二矮老头愈加注意,心想:“自己离开他们少说有一丈开外,竟能随便一伸手,在人缝里打出刚劲,挡着不叫自己向前,同时还能不叫别人知道,这种内功功力之深,可想而知。但这还不算奇,奇的是他们一面躺在地上和人说话,一面却又能在人群里注意到自己的行动,而发制机先,这在当今武林之中能有几人呢?”
  这时二矮老头见那些人不敢打他,倒又从地上爬了起来,说道:“你们不打了吗?好,那我们大家还是各踩各的路子吧!”说着转身就想走,可是这句话又把飞天鼠惹火了,一纵身拦住他们的去路。
  二矮老头道:“怎么?老鼠又来了,真是死不掉的。”
  飞天鼠这一下可真火了,一抖手,用了个十成劲儿,两个流星锤闪电一般的对二矮老头的脑袋打去。这时候,他们两相距离不过三四尺远近,流星锤出手,又重又快,照理说,二矮老头非遭毒手不可。围着看的人,连吃惊都没来得及,上官英却大吃一惊,可是也无法抢救,谁知流星锤离二矮老头鼻尖不到一寸的时候,只见二矮老头轻轻把头一偏,流星锤从耳边擦了过去,真是间不容发,可却没有伤到他们一根汗毛。外行人看来,绝不以为是矮老头躲过,却以为是使流星锤的家伙功夫俊,有意吓唬吓唬矮老头罢了。使流星锤的家伙正要把流星锤收回,发手再打,却见那道士已立起身,向使流星锤的一招手说道:“跟人家胡闹什么?回去吧!别耽误了自己的事儿。”
  使流星锤的一听,这才缩手不打,对二矮老头瞪了一眼。转身就去收拾枪棒,七八个人连钱也不收了,跟着道士就走。
  二矮老头一看,笑道:“走了好,要走就走远点,别再回来才好。”
  那些家伙头也不回,反而赶到道士的前面急急走去,当然人群也就慢慢散了。忽然二矮老头又相对道:“不对,怕他们没听清楚,还是再嘱咐小道士几句吧,叫他带个信儿给老道士好。”说着大声喊道:“小道士,你回来。”
  那道士理也不理,矮老头用手一招说道:“小道士,你帽子掉了,还不回来。”话才说完,果见那道士的帽子从头上落下,一路翻滚,恰巧停在二矮老头的面前,这一来,那道士无法,非回来不可。
  二矮老头道:“这些话当然不能让大家知道,咱们都是一个道儿上的朋友,怎能叫别人听了来找麻烦呢?来,我们咬个耳朵。”说着又是用手一招,那道士也真听话,立刻把耳朵凑上前去,虽然仍带着满面不高兴的神色,但又好似无可奈何的样儿,也不知道矮老头在他耳朵里说了些什么,这才大声说道:“回去吧!记清楚了?”那道士铁青着脸,从地上拾起帽子,恨恨而去。
  上官英见二矮老头露出这手纵鹤擒龙神功,方才恍然大悟道:“原来是他们两老。”这才想到当代前辈之中,唯有栖霞二老得此绝学,站在面前的这两个怪矮老头,不是他们俩还有谁呢?
  提起这两个怪矮老头,真是誉满武林,谁也不敢说他们的武功到底高到什么程度,更没有人知道他们的来历出于何门何派,只知道他们一个姓南,双名松隐,一个复姓北宫,单名一个潜字,也不知道何年何月,从何处而来,在栖霞后山绝顶上,筑了一个小小的茅庐,上不顶天,下不及地,无路可通,他们就住在里面,所以人称栖霞二老。又因为他们生得短小,身高不及五尺,背地里又喊他们栖霞二矮,不过他们生性滑稽突梯,游戏人间,也不管人家喊他们什么,都不会生气,仍然是嘻嘻哈哈,玩笑事固然是尽情玩笑,那就是正经事,也莫不以玩笑出之。尤其是他俩神目如电,对任何人都看得清清楚楚,所以在玩笑之中,倒也有个尺寸,对正入君子,不过是诙谐而已,对付恶人,却是谑而又虐,但在戏谑之中,又含有警惕深意在内,从不肯轻易出手伤人,总想引人入止,化罪戾于无形,因此在江湖上,人多敬畏爱重之。上官英虽然没见过他俩,但早听熟了,而且仰慕不止,这时他连忙上前一步,躬身一礼,说道:“二位老前辈在此,后辈年轻,过去未能识荆,还请二老不吝赐教。”
  二老却象和他是老朋友似的说道:“娃儿,你师父可好?给我带个信儿问问他。”
  上官英连忙应是。这时陆鼎也过来了,他们之间到底见过几次的,陆鼎更熟知他俩的脾气,所以一上来就拉着他俩的手,问了声好,很亲热而又熟不拘礼的说道:“咱们一起去喝一杯怎样?说什么也比站在这儿强。”
  南松隐头一抬,望着他笑道:“你请客?”
  陆鼎道:“那当然。”
  北宫潜道:“老南,咱们别上他的当,这小子今天没带钱,回头吃完了,又得讹住我们俩付帐了。”
  陆鼎一听,一摸身边的钱包,早已不翼而飞,知道已被二老开玩笑,做了手脚,自己空负一身武功,竟丝毫没有察觉出来。但他并不生气,一样的开着玩笑说道:“晚辈作东和二位作东,还不是一样吗?”
  南松隐道:“不行,你们和我们一起喝酒,回头惹下了闲是闲非,替你们家里找上麻烦,被你家大人知道了,只说我们老没正经,不带孩子上正路。”
  北宫潜接着说道:“明枪好躲,暗箭难防,你们还是回去的好,要找妞儿,这京口可没有你喜欢的。常州虽然有喜欢你的人,可是你又不见得会要她,这么着好了,你们马上回去,我们负责替你在无锡找一个如何?
  南松隐抢着说道:“对,对,这倒是个好主意,一举两得,咱们去牵线,让老和尚、老尼姑来主持,再妙也不过了。”两老嘻天哈地的这一阵说话,明明是对上官英而言,知道上官英死了未婚妻的事,但又未曾说明,当然他们听不全懂,尤其是上官英,被他们扰得糊里糊涂,讪讪的红着脸在那儿发怔。陆鼎且不管这些。仍然一定要拉着二老去喝酒。
  南松隐笑对北宫潜道:“你看这孩子比我们还会耍懒,我们千万要当心,别在阴沟里翻船,吃他讹了去。”
  北宫潜道:“可不是嘛,放着自己有钱,反而讹咱们两个穷老头儿,这说得过去吗?咱们走吧!看看小道士带的信可带到了没有。”
  陆鼎听话里有话,回手一摸,钱袋却还好好的系在腰里,便不由得大笑起来,正想说话,却听南松隐笑着用手一指说道:“看看爱你的人,那不是来了吗?”
  二人顺着他所指的地方回头一看,果然有一个打扮得千姣百媚的女子,含笑姗姗而来,同时耳际听到二老说道:“千万别多管闲事,免生是非,这儿的事都有我们呐!”二人再一回头。那儿还有二老的人影,知道他俩走了,寻也无用,所以只好作罢。
  再一看那女子,却又好生面熟,生的一张宜喜宜嗔的脸,两道似弯非弯的眉,眼似秋波,颜若桃色,红唇下露出两排如玉贝齿,青丝梳着一个倒马宫妆,说美也美到极点,说妖也妖到万分。佻达中又隐露正气,柔媚里更暗藏杀机,似乎是在什么地方见过,但又急切地想不出来。再看她一身打扮,是满头珠翠,遍体绫罗,明明是大家小姐,但又独步街头,卖弄风姿,却不象是好人家女儿,就在这一刹那间,那女子已自走到二人身畔,直冲着上官英含情脉脉的一笑,一闪而过,越发的把上官英笑得丈二头陀摸不着头脑,还是陆鼎用肘一撞他说道:“这不是常州楼头女吗?她怎么也会到了这儿来?”
  上官英听他这一说,这才想起舟过常州,有人掷莲蓬给他的事,心里不由一震,正想不出该如何是好,却又听见身旁有人喊了一声道:“二位公子,老奴有话禀告。”
  上官英回头一看,正是柳富,满面忧戚的站在一边,因此也就放下那女子的事不再去想,转头问柳富道:“你有何事?我们正要找你。”
  柳富道:“这儿不是说话的所在。”
  陆鼎道:“那就到我们船上去好了。”柳富点头,三人也不再说话,匆匆回船,在舱里落坐,也予了柳富一个座儿,让他坐下好说话。
  年轻人的性情是急的,柳富刚坐下,上官英便开口问道:“老管家,你们公子到底为了什么事?赶快说给我们听。”
  那柳富嘴里长叹了一声,未语泪先流,颤声说道:“二位公子和我们公子是好友,一切还仗二位公子做主,救我家二公子的性命才好。”接着便说出了一番话来:
  原来自从柳世杰讨翠凤为妾,纵色过度,一病身亡,柳世传扶柩回藉,翠凤她是怎等样人,当然耐不得这空衾寂寞,如果柳世传是个明达世故的,应该多给她几两银子,让她自去才是。可是柳世传却是个年轻不解事的书生,只懂得女人应该三从四德,那知烟花女子的种种,竟把她当作嫂嫂看待。而翠凤呢?又看上柳世传的风流倜傥,存下了一个不良的心事,打算勾搭上手,所以也就不作下堂之想,随着柳世传回京口,一路之上问暖嘘寒,倒也真象个做嫂嫂的样儿。柳世传不知道她心有别用,反见叹息不止,对她越发的敬重起来。翠凤便认为这位叔叔对她有意,不过在途中船上,家人奴才一大堆,无从下手罢了。
  不一日,回到京口,柳世杰的原配夫人倒是个治家谋事的主妇,一看翠凤回家,当时也不说什么,一直等到世杰出殡安葬之后,这才把世传喊到上房,对他说道:“你哥哥不幸去世,翠凤年轻,你对她作何安排?”
  柳世传答道:“哥哥去世,翠凤当然应该守节了。”
  他嫂嫂一皱眉道:“可是她的出身……怕不是守得住的人吧!”
  柳世传一听,倒反而替翠凤辩护起来,举出一大堆古今出身微贱的贞烈妇女来,嫂嫂知道和这书呆子说不明白,于是一正脸色说道:“我知道,可是这些是千万人中的凤毛麟角,哪能作为一般的例子来看,为着日后清静,倒还是打发走了的好,反正我们也不会克扣她,多给她几个钱,不就算了。”
  柳世传见嫂嫂如此一说,不由得大为翠凤不平,争执起来,其实果真能依着嫂嫂把翠凤打发走,倒也省掉日后不少的麻烦,但是这一来,却惹下了杀身的大祸,就不是他所想得到的了。
  嫂嫂也被他缠得没法,这才说道:“这样好了,咱们看她自己的意思去决定吧!”说着也不容柳世传再说什么,就派人把翠凤传来,对她问道:“老爷已死,你年纪还轻。我怕耽误了你的终身,所以预备下五百两纹银由你带走,你看如何?如果认为不够的话,也不妨对我直说。”
  翠凤是个出身风尘,聪明透顶了的人,那还会听不出这番话的意思来,早知道是要打发她走。可是她进门时,也早看到柳世传一副作急的样儿,她不知道柳世传是要她做个三贞九烈的节妇,却认为柳世传对她有意,舍不得她走,心里不由得一阵酥麻,脸上可并没有表露出来,倒反而拿出惯技,双眼一挤,扑扑泪下,一屈膝就跪在地上说道:“老爷对奴婢恩重如山,奴婢情愿服侍夫人一辈子,来报答老爷的恩典,不敢作别的打算。”
  这几句话说得非常得体,不独柳世传为之泪下,连他嫂嫂的心也不由得为之一软,脱口连声问道:“你不后悔吗?你耐得这份孤寂凄凉吗?”
  翠凤连声应是,并且早已听出柳夫人已经回心,可以留下她了,所以越发的做作起来,说道:“夫人如果信不过奴婢,奴婢即刻毙命于夫人之前,以表寸心。”说毕,放声大哭起老爷来。
  柳夫人是个贤德人,看她如此,也就相信了她,说道:“能这样才好,你放心吧!去歇着好了。”
  翠凤见事已成,这才站起,看了柳世传一眼,意思似乎在告诉他。柳世传果然也露出欣慰之色,当然他的欣慰和翠凤所想的大有出入了。
  翠凤起身之后,且不忙走,又替柳夫人倒了杯茶,才低头退了出去,柳夫人也不由点点头说了一声“难得”。可是她到底不能完全放心,因此随即安排,把家里所有的男仆遣散大半,只留下两三个老实的服侍柳世传,并且规定,非奉呼喊,不得进入二门以内,除了老家人柳富而外,连柳世传都不例外。当然她也怕柳世传多心,所以对他说道:“你哥哥已死,家里已用不着这许多人,所以我遣走他们,也好节省一点,等将来你出仕之后再添不迟,而你明年就要赴京大考,也应该在书房里加紧用功,无事不必进来,以免分心,有什么事我自会叫柳富告诉你,你看如何?”
  柳世传是个书呆子,当然听不出嫂嫂话中另有用意,只觉得这样处置正是道理,所以连声应是,自去用他的功去了。
  柳夫人这一安排是防微杜渐,别人倒还罢了,其中只急坏了个翠凤,她已无法再向柳世传下手勾搭,不由大悔不该留下,但话已出口,一时又转不过来。起初总想柳世传会来找她,但一住四五个月,始终没看到过柳世传的影子,花晨月夕,那能耐得下去,几次三番想向柳夫人开口求去,但又舍不下柳世传。就这么一晃已是半年,这也真是该当有祸,再躲不过。这年夏天,柳夫人感染时疫,一病身亡。她这一死,翠凤自然不再打要走的主意了,何况柳世传不懂得管家,所以这偌大一份家产,竟落在翠凤的手里。翠凤也就格外的对柳世传体贴起来,并且不时的色授魂与,作尽种种姿态。可是柳世传是个读书守礼的君子,心中一派纯洁,根本就不懂得这些勾当。翠凤经过多少次的挑拨之后,仍然得不到柳世传明确的表示,心里这才想到他是个书呆子,不由得又增加了几分怜爱,也因此竟有点不择手段起来。柳世传过去虽然没想到翠凤对他存有邪心,但翠凤这一露迹,那还有看不出来的道理,因此也就不由得对她正颜厉色起来,真的连二门都不进了。翠凤看到指望已绝,心头大恨,一计不成又生他计,反正家产已在她掌握之中,所以就尽情的对柳世传刻薄起来,饮食起居,固然是不成话说,连世传要出去会友论文,也不肯拿出一文钱来,逼得柳世传只好闷坐在家里,交游全绝,所以上官英和陆鼎这一年多来没有收到他的信,也就是这个道理。
  第二年春天,柳世传本应赴京赶考,可是翠凤却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儿来,柳世传被迫无奈,只好来到堂前想和翠凤当面相商,谁知翠凤却坐在房里始终不出,只叫丫头传出话来道:“二爷有什么话,请到房里商量好了。”
  柳世传那肯进去,但翠凤也坚持着不肯出去,丫头几次三番的传话之后,最后对柳世传说道:“奶奶说了,二爷如果有要紧的事,就请你进去当面说个明白,不然的话,二爷就回到书房里去吧,奶奶不稀罕和二爷见面。”说完就溜了进去,任柳世传再喊,也看不到人影儿了。
  柳世传急得无法,几次想回书房,但考期已近,思来想去,只好一脚跨进了门,头也不敢抬起,耳听丫头说道:“二爷,奶奶在套房里呐。”
  柳世传这才抬头一看,果然不见翠凤,迟疑了一阵,又硬起头皮,慢慢的走进套房,他前脚一进门,后面丫头早就把门带上。柳世传心里不由得忐忑起来,连忙转身想出去,可是身后已响起了一阵银铃似的笑声,只听得翠凤笑道:“二爷请坐呀!怎么一进来又想走呢?你不是有事要和我商量的吗?”
  柳世传被这一喊,倒真的不好再走了。想到不和她商量,事情不能解决,因此又转回身,眼观鼻,鼻观心的低头说道:“嫂嫂这一向可好?”
  说完了又不知如何是好,呆呆的低头站在那儿,隔了好久,才听到翠凤叹了口气说道:“我只道你再也不来见我了呢!”说完这一句,就不再说下去。
  柳世传无法,只好结结巴巴的把要赴京赶考的事说了一遍。翠凤听完笑道:“这可是正经大事嘛,难到我做嫂子的,还能拦着你吗?坐下来吧!”
  柳世传听翠凤这一说,心里倒放宽了几分,慢慢的抬起头,可是眼光一看到翠凤,吓得连忙又把头低了下去。
  原来翠凤斜倚在美人榻上,云鬓微松,薄施脂粉,上身穿着一件葱绿夹纱短袄,少扣了两个扣子,半露酥胸,现出一角红绫胸儿,下系一条银红洒花散脚裤,一只脚上趿着一只绣花鞋,一只脚跷在美人榻上,白藕似的一段粉腿,纤毫毕露。这种阵势,柳世传几曾见过,所以不由得吓得连眼睛都闭上了,心里越发的跳得厉害,正在不知如何是好的当儿,耳听到一阵悉索细步,鼻子里同时闻到一阵甜香,听翠凤说道:“冤家,只要你答应了嫂子,上京赶考的事,嫂子是会替你好好安排的。”
  话声未了,柳世传又觉得自己的手,已被两只暖洋洋柔黄握住,连忙睁眼一看,翠凤含笑站立面前,一只手正牵住自己的左手,因此不觉一阵脸红,既羞且怒,猛用右手一拂,左手一甩,挣脱了翠凤的拉扯,嘴里说道:“嫂嫂庄重。”说罢返身就想走。
  这时翠凤已经欲火上升,那能放过这到口的肥肉,因此不顾一切的抢前一步,拦住去路,平张两手,就想搂抱,柳世传一看不好,不及转身就向后退,翠凤一抱不着,便不由得向前一撞,这一撞却正好撞在柳世传的怀里。柳世传已经退到美人榻前,被她这一撞,站不住脚,倒跌在美人榻上,翠凤跟着向前一扑,正扑在柳世传身上,这个机会她当然不肯放过,两手早就搂住了柳世传的脖子,一点樱唇,递了上去,和柳世传嘴对嘴亲个正着,柳世传一歪头让过,翠凤就又在柳世传的脸上乱亲起来,嘴里也哼哼唧唧的发出浪声,并且一只手又活动起来,在柳世传身上扰动不休。
  柳世传这一急,也不知道是那里来的一股劲儿,两手一推,就把翠凤推倒在地,接着翻身一跃而起,翠凤伸手一把,拉住他的衣角,他向前一冲,“嘶啦”一声,一片衣襟撕了下来,头也不回,打开房门冲了出去,耳边还听到翠凤在骂道:“给脸不要脸,等着有你受的。”
  柳世传当然顾不了这些,一直奔到书房,心里还在跳个不停,这么一来,赶考的事当然无法再提,连柳世传的日常饮食,也越发的坏了下去。
  这件事情当然瞒不过柳富,他要柳世传把翠凤赶出去,可是柳世传不肯这么做,怕翠凤出去之后,蜚短流长,有辱家声。而翠凤也未尝不想下堂离去,但又舍不下柳家这偌大的一份财产,如要带走,又顾忌着柳家族大人多,一定不会轻易放过。她也知道柳世传有家丑不可外扬的顾忌,所以就暂时不作此想,只是加倍的对柳世传虐待起来。这一晃,又是几个月,等到上官英和陆鼎来时,柳世传已经憔悴不堪,而款待他们的那点酒菜,也还是柳富典当衣服换来的。
  上官英和陆鼎走后,依着柳富,就要柳世传亲自去找二人商量办法,但柳世传不肯,因此柳富才偷偷地跑了出来,找到二人,一五一十地告诉他们,要他们二人念着好友的份上,设法帮忙,说毕痛哭不止。
  上官英和陆鼎二人听柳富说完,一时也不知如何才好,这是别人的家事,而主人又不愿意张扬开来,当然也就不好越俎代庖了。但二人到底是侠义性情,不肯袖手不管,思忖之后,便想到翠凤身上,陆鼎问道:“那女人除了对你二公子有心而外,是不是另有什么呢?”
  柳富回道:“这个老奴不敢乱说,从前大夫人在世的时候,当然不会出问题,及至大夫人去世,外面原留下服侍二公子的人,又都被她开革了,家里除了二公子和老奴而外,就没有第三个男人,老奴也曾注意过这件事,不只没见过什么男人和她见过面,也没有见她出去过。”
  上官英听到这儿,又不由得皱眉苦思。
  柳富忽然又说道:“不过最近几天内,老奴曾经看到屋上有个人影,一晃就不见了。第一次老奴以为是眼花,没有注意,后来一连看到几次,可是又看不清是人不是人,也没听到内宅有什么惊动,或许是家门不幸,是大仙也说不定。”
  陆鼎和上官英听他这一说,不由得对看了一眼,两人心里有数。陆鼎说道:“你回去吧!等我们查明以后,再做计较好了。”说着又取出两封银子,交予柳富道:“你拿去存着,替你公子花用,且别告诉他好了。”
  柳富本不肯收,但一想他们是好友,而且又有正事求人家,不能过分见外,所以也就道谢收下,并且又叮嘱拜托了一番,这才叩头离去。
  这时日已黄昏,晚霞照在金山寺塔上,可是二人被柳富这一打扰,也就无心再去欣赏。匆匆吃过晚饭,等候天黑二更之后,收拾停当,佩上兵刃。上官英是一口宝剑,陆鼎是两把金刀,起身上岸,向柳家驰去。从墙外一跃上屋,毫无声息,两个翻跳,早到了大厅外,向书房一看,柳世传已自安寝,因此也就不再惊动他。越过二门,上房里灯犹未熄,隐身窗下,在窗纸上用小手指点破一个洞,朝里看时,只见翠凤已卸晚妆,歪坐在窗前,手托香腮,好象是在等什么人似的。二人心里越发有数,也不再看下去,互相一招手,又上屋面,隐身在天沟里,静静等待。
  没过多久,忽见不远所在有一条人影,正在屋面上飞驰,身形非常之快,乘着月色一看,那人一身青绸夜行衣,苗条的身材,象是一个女子,但连头带脸都包了起来,根本看不见面目。二人一想,这绝不是正路。不约而同一起身形,就追了过去,二人的轻功本已极高,所以追过几十丈外,早到了那人身后。
  那人也真了得,头也没回,就知道身后有人,一回手,剑已出鞘,“旋风落叶”直向二人扫去,上官英和陆鼎一晃身形,双双躲过,兵刃也都出手,上官英比陆鼎快了一着,一抖剑花,“雪月盖顶”罩向那人头上,陆鼎抱着江湖规矩,见上官英已和那人搭上手,只好退身一旁,不再上前。
  那人见上官英剑法奇特,娇呼一声道:“来得好。”轻扭柳腰,一记“分花拂柳”连打带削,解开了这一剑,立刻俯身前进,“指路问樵”,剑尖直取上官英胸前。
  上官英倒真没想到这人身形如此之快,但他毫不惊慌,微一仰身,那人剑招落空,正面还击之时,那人已仰身抬头,正和上官英打了个照面,不由得笑着说道:“原来是你。”言语中含有无限的情意,手里的剑便收了回去,停身不动。上官英被她这一来,也由不得收招不发,只听那人问道:“你们今夜出来做什么?难道不知道那般贼道今夜有事吗?”
  上官英见她毫无敌意,只是蒙着脸,看不清楚是谁,于是说道:“这我知道,但你是谁?”
  那人并不答他问话,又说道:“既然知道,为什么这么大意?连面纱也不戴一个,就不怕找麻烦吗?”说着从百宝囊中掏出两块面纱,分给二人说道:“戴上吧!和那般贼道打交道,还是小心点好。”说着也不管二人要不要,就塞进他们手里。
  上官英手持面纱,又问道:“你到底是谁?”
  那人咯咯一笑道:“既然不认识我,还是改天再见吧!现在我还有事。”说完人早飞起,恰象一缕轻烟,转瞬就出了十来丈。
  以二人的轻功来说,也未见得就追不上,但是一方面对方并无敌意,同时自己还另有事,所以就放手作罢,仍旧回到柳家屋面,刚伏身下去,便已听到屋内有声,连忙侧耳一听,就听到一个男人说道:“小心肝儿,宰那么个小子,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有什么可怕的,咱们还是先快活一阵才是正经,别为他阻扰了我们的兴趣。”接着就是“唧唧”两声,跟着就听见翠凤说道:“死鬼,连胡子也不剃剃,扎死人了。”
  二人听了,知道就在他们追那女子的时候,有人进来对柳世传下了手,不由一惊,暗说“不好”,再听到这男女两个的话,肺都气炸了,骂了一声“该死”,丢掉手上的面纱,纵身下屋,上官英剑尖一挑,窗口大开,口中骂道:“狗男女做的好事!”人也跟着飞了进去,一记“白蛇吐信”,剑尖直指那人后背。
  那人也真快捷,闻声便知不好,身后剑风已至,想避已来不及,他本抱着翠凤在怀内,因此并不退手,一个转身,把翠凤推到上官英的剑上,自己向后一退,才算躲过了这一剑,可是也惊出了一身冷汗。
  翠凤被那人一推,上官英收剑不及,翠凤早被剑透酥胸,轻呼一声,鲜血直喷,已自无救,这也是淫妇的下场。就在这一刹那,那人已飞起一脚,踢开后窗跳了出去。上官英一拔剑,如影随形,跟踪而至,那人到了后院,取出一对判官笔,和上官英动手,嘴里问道:“你是柳家何人?”
  上官英这时怒火上升,那里还有什么顾忌,一面进招,一面说道:“好贼子,连你上官少爷都不认识吗?”这一句不打紧,又引出了无限的是非,种下了可怕的恶果,以致连自己的一条性命都差点赔上,这是后话,正是:是非只为多开口,遭损全由强出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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