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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锦布上的诗行
2019-07-16  作者:高庸  来源:高庸作品集  点击:

  廖成思一把取了锦布,略一审视,匆匆又飞奔而出。
  飞龙活佛听说老人已走,大惊道:“这位老前辈神龙见首不见尾,临到关头,却又走了,他在锦布上写了些什么?”
  天刀廖成思将锦布递了过去,飞龙活佛却不过目,双手又递给了金阳钟,道:“贫僧不便越沮,还是请庄主酌情安排吧!”
  金阳钟自然体会得出,如此做法,纯系表示自己身中剧毒,命运全在骆希平手中,藉此化敌为友,任凭金阳钟处置安排之意。
  于是,也不推辞,展开锦布,细读之下,脸色顿变,喃喃道:“难道会是他……”
  高翔忍不住轻声问道:“他是谁?”
  金阳钟没有回答,地顺手将那幅锦布,递给了他。
  高翔凝目展视,只见布上画着一个眉开眼笑的人头,旁边有四句诗,写的是:
  “昔为流浪儿,
  今成富家翁;
  磋跎数十载,
  师命竟成空。”
  诗句之下,又有十六字谒语,是:“种瓜得瓜,以毒攻毒,母子成仇,夫妻反目。”
  高翔看罢茫然不解,又间道:“这人面图形,是什么意思呢?”
  金阳钟黯然道:“这是一位前辈异人的独门标志,那人姓朱,单名一个昆字,数十年前,以一身诡异武功,游戏风尘,人称千面笑侠。”
  高翔脱口道:“就是那蒙着脸的灰衣老人吗?”
  金阳钟点头道:“那位前辈最精易容化妆之术,当年与宇内双奇交称莫逆,也是唯一知道泰山玉皇顶变故的人,他这一首诗,对我颇有责怪的意味,唉!岁月磋跎,我的确愧对先师,但是,那位朱老前辈早已隐世达三十年之久,算起来,至少也有九十余岁了,难道他还在人间……”
  高翔感叹道:“朱老前辈既与字内双奇论交,应该是正道中高人,但他见鬼母下毒,为什么不出面阻止,现在又一走了之,不肯赐告解毒的方法!”
  金阳钟苦笑道:“谁说他没有指示解毒之法?那四句偈语中,不是已写得明明白白了吗?”
  飞龙活佛等齐都惊喜莫名,不约而同都以充满希冀的目光,怔怔注视着玉笔神君,等待他继续说下去。
  金阳钟收了锦布,转面问骆希平道:“你生长在苗疆,可曾听说过罂粟之毒,能克制无形之毒吗?”
  骆希平摇摇头道:“这却从未听说过。”
  金阳钟默然半晌,喃喃道:“这就奇怪了,如果罂粟不能解毒,他老人家为什么说以毒攻毒呢……”
  语声未毕,高翔突然脱口叫道:“金伯父,也许朱老前辈是指的毒果。”
  金阳钟猛然一动,恍悟道:“不错,种瓜得瓜,正是此意,希平,快取来!”
  骆希平扫了三派门下一眼,低声道:“庄主,毒果栽培不易,将来还需要……”
  金阳钟挥手道:“不必吝惜,眼下解毒要紧。”
  骆希平垂首无语,推工车厢门,高翔忙上前帮助,取刀割下十枚毒果,车厢一开,满场异香,三派门人,个个充满钦羡之色。
  金阳钟先取了九枚,捧给飞龙活佛,道:“大师等三位,可各食半枚,其余的分给诸弟子,解除内毒,应该足够了。”
  飞龙活佛双手接过,惶然道:“我等造孽无礼,庄主竟愿将这般珍贵之物相赠,直令贫僧愧煞——”
  金阳钟摇手道:“武林同脉,大师不必再客气了。”
  当下,将所剩下的一枚毒果,与高翔各服其半。
  过了半盏热茶光景,中毒之人,个个呕吐出一滩腥臭绿水,调息片刻,真气已霍然贯通了。
  天刀廖成思最是血性汉子,向金阳钟遥遥一拱手,颤声道:“再造之恩,廖某心领,不再言谢了。”
  反身拔出佩刀,高举过顶,厉声又道:“天刀门与高少侠之间误会,从此冰释,倘若言而无信,有如此刀。”
  说完,铮地一声,将刀折成两段。
  飞龙活佛和青云观主同称“善哉”,也一致表示愿从此放弃寻仇之举。
  高翔含着满满两眶热泪,激动地道:“诸位慨赐谅解,令人感戴无已,当时身在魔宫,迫于困境,误伤同道,高翔亦不能说全无罪愆,但愿耿耿于心,他日当图报偿三大门派。”
  金阳钟笑道:“不须另图报偿,只要你能以人溺已溺之心,发奋图强,摧毁天火教,拯救千千万万更多被囚被辱的武林同道,岂不就等于报答了三大门派么?”
  飞龙活佛合十躬身道:“善哉斯言,庄主一片佛心,以武林命脉为期许,三大门派又岂能袖手。”
  天刀廖成思朗声笑道:“正是,敌汽同仇,今后咱们愿与高少侠携手并肩,共谋武林大事!”
  一场误会,至此瓦解冰消,彼此都如释重负,抱臂欢谈。
  金阳钟道:“此地曾遭毒物,不宜久留,三位掌门人如果不急于返派,不妨率领弟子,行道江湖,多多留意大火教及魔教动向,时机一届,尚祈能振臂一呼,彼此协力同心,扫荡妖氛。”
  三派掌门人同声应诺道:“那是自然,我等自当追随庄主,聊供驱策。”
  于是,欣然告辞,带领门下弟子,拔旗而去。
  金阳钟长长嘘了一口气,回顾骆希平,问道:“毒果尚余多少?”
  骆希平道:“仅余四枚了。”
  金阳钟点点头,道:“但愿这四枚毒果,能顺利带到青城。咱们也该上路子!”
  挥挥手,二辆马车掉转辕头,辘辘驶离了普陀寺。
  渡汝河,越汉水,车行七日,抵达鄂西重镇南津关。
  由南津关向西,便是人川第一道门户西陵峡,车辆已无法使用,必须另雇江船。
  高翔为了隐蔽母亲行踪,曾经跟铁算子马无祥约定,如果途中顺利,就以南津关为见面之处,因为南津关虽在宜昌城北,相距极近,却远较宜昌偏僻,不易为敌骑侦出。
  二辆马车驶人南津,选了一家宽敞的无升客栈落店,打发车辆,安顿毒花,高翔直忙了一整天,待诸事妥当,第二日亲往城中客栈寻找,谁知道问遍了大小旅店,得到的回答,却是异口同声一句话:“没有见到这样三位客人。”
  高翔惊疑不已,匆匆赶回客栈,将情详细告诉了金阳钟等,金阳钟亦感骇异,沉吟道:“以时日计算,他们早该到了才对,难道途中又出了差错?”
  金凤仪已听父亲说过后园秘室的详情,宽慰地道:“不会吧!有马大哥和杨姑娘护送,师姑也有一身武功,怎会出错?想必是途中走岔路了,咱们在开封耽误的时间又太少,彼此相差不过一天工夫,或许他们倒是在后头,稍等一二日,也就到了。”
  高翔却摇摇头,道:“不!马大哥是老江湖,我曾中他约定,沿途留下暗记,这一路下来,每至一地,都见到他的暗记,直到南津关城外,足证他们已经先到了。我因见到暗记,才放心没有立即去寻找,谁知竟会忽然失了踪影,这其中必有变故。”
  金阳钟骇然道:“南津关方圆不大,既然遍寻不见,会不会是他们发现敌踪,避到宜昌去了?”
  高翔又摇头道:“即使如此,马大哥也该给我们留个信,或者让阿媛姑娘留下来等候……”
  正说着,房门外突然有人轻轻叩了两下。
  金阳钟举手示意噤声,然后问道:“是谁?”
  门外答道:“小的是柜上伙计,有一封信要送呈金老爷过目。”
  金阳钟松了一口气,道:“进来吧!”
  房门呀然而开,一名伙计,双手捧着一封大红信套,躬身而入。
  金凤仪微笑道:“还是世兄料得不错,马大哥果然留了信……”
  哪知话犹未闭,金阳钟接过信套,略一扫视,神色顿变,突然沉声喝问道:“那送信的人呢?”
  伙计推笑答道:“那位老爷已经先走了,不过,他临行时留下话,如果金老爷有回信,今夜三更,他会在江边禹王庙等候的。”
  金阳钟嘿了一声,挥手喝退伙计,匆匆拆开了信套。
  高翔和金凤仪不约而同凑过头去,只见信套中是一张大红烫金帖子,另外一纸短笺。
  三人首先展开短笺,但见笺上写道:
  “折足残肢,同门之义早绝,蓄意相煎,当年之谊已断。十载垢苦,含恨殊深,此报复前辱,扬威武林之时也。马、杨二人现遭押扣,虫蚁之辈,不屑杀却,如欲善罢,何妨以花换人,倘必逞痴勇,开坛之日,决以之祭纛,特驰薄笺,非谓言之不预也。”
  再看那张红帖,却是一张请柬,上面印着:
  “谨订于岁尾无初之日,瑞雪呈样之时,席设祁连山阴,雪山古堡,为本教开坛之庆,广宴佳宾,务希准时移玉,共襄盛举,是企是盼。”
  信套之上,写着“专呈开封府金家庄阳钟庄主亲览”。请柬下首落名,赫然竟是“天火教教主徐纶顿首”字样。
  金阳钟看罢,气得脸色一阵青白,好一会儿,才恨恨骂道:“好一个无情无义的匹夫,终于露出狐狸尾巴了。”
  高翔也热血沸腾,惶然道:“我娘落在他们手中,会不会被他毒手杀害呢?”
  金阳钟摇头道:“他既然威胁以花换人,自然还不致加害他们,只是,唉——”
  他一声叹息,咽住了下面的话,但高翔不难想到,此事实令金阳钟踟蹰为难,徐兰君和阿媛、马无祥三人固然非解救不可,而所余四株毒花,却是自己父亲九天云龙的活命之物,怎能以花换人全部奉送天火教?
  金凤仪急得频频搓手,道:“这怎么办呢?”
  高翔突然大声道:“伯父,咱们不必理会它,好在离天火教开坛之期还有几个月,咱们先送毒花人川,待解救了爹——”
  刚说到爹字,金阳钟忽然沉声喝道:“禁声!”
  右手候忽一扬,手上那只大红信套猛然脱手,疾向窗口射去。
  他显然因怒气难遣,一出手,贯注了全力,那一只纸做的信套,去势如电,噗地穿窗而出,紧接着就听见窗外一声闷哼。
  高翔和金凤仪双双旋身而起,闪电般推窗跃迫而出。
  站在窗外的,竟是方才送信的那名伙计,这时,一条右臂已被信套齐时打断,正毗牙咧嘴,强忍痛楚。
  高翔飞起足尖,踢闭了那人穴道,金凤仪纤掌疾扬,便欲下手。
  “风儿,住手!”
  金阳钟喝住女儿,缓步而出,对那伪装伙计的天火教徒冷冷一笑,道:“借你活口,传讯给徐纶那匹夫,金阳钟不是可侮之人,今夜三更,叫他准时到江边禹王庙见面。”
  那汉子恐惧地垂下头,默然不敢出声。
  金阳钟挥挥手道:“翔儿,放他去吧!”
  金凤仪欺身上前,轻探粉臂将那人齐领提起,右掌竖立如刀,猛砍在他左臂之上,然后解开穴道,娇叱道:“滚吧!下次再被咱们捉住,连两只脚也一并砍断,看你还弄什么天火鬼火!”
  那汉子双臂俱断,痛得冷汗直流,连声也不敢吭,猖狂逃去。
  高翔问道:“伯父夜间赴约,准备如何应付天火教主?”
  金阳钟苦笑道:“到时候再看情形决定吧!或许那匹夫只是言辞凶狠,未必不念旧情吧!”
  金凤仪忽然低叫道:“爹!您看他们会不会一面约咱们往禹王庙,一面却趁我们离开客栈的时候,另派徒众强夺毒花?”
  金阳钟点头道:“这点顾虑,颇有见地,赴约之事,爹爹与你高世兄尽可应付,你留在店里,协助老骆护守毒花,但务必要记住,不可逞强追敌,纵有变故,也要等我们回来以后,才能离开客店,咱们只有这四株毒花了,失落不得。”
  金凤仪低头沉吟,似有些不愿,但为了护花责重,最后只得点头答应了。
  这一天,大家都在焦急中度过,好容易盼到初更起时,金阳钟和高翔结束妥当,携带兵刃,悄然出了无升客栈。
  金凤仪目送二人去远,亲自掩闭门窗,秉烛佩剑而坐,同时,跟骆希平商议定妥,由金凤仪亲守外问,骆希平守护室内,那四盆毒花,就放置在骆希平身边,两人言定,花不离人,人不离花,准备守护一夜。
  转眼之间,谯楼已响起二更。
  金凤仪枯坐无聊,正拿了一本诗集,坐在灯下看书,蓦地,突闻瓦面上传来一声极轻微的衣袂飘风之声。
  她心中一动,纤手扬处,灯火立灭,轻轻抽出长剑,一面扣指知会内室的骆希平,一面倚壁而待,侧耳倾听屋外动静。
  不片刻,果然有两条人影,轻如飞絮般飘落院中。
  那两人身材一般高大,年纪都在半百上下,各以绸布蒙住面庞,肩头隐露剑柄,举步轻灵,武功极见不凡。
  但是,那两人自从在院中现身,却似乎颇为迟疑,一直没有进一步的行动。
  金凤仪等得不耐,冷哼着发话道:.“既然来了,为什么不敢进屋一会儿?”
  那两人交头低语了几句,其中一个移近窗前,竟用焦急而颤抖的声音问道:“请问……金庄主在吗?”
  金凤仪毫无心机,应声道:“不在。”
  “那么……高少侠呢?”
  “也不在。”
  金凤仪薄有怒意,接着又沉声叱道:“你们是谁?找我爹和高世兄干什么?有事冲着姑娘来也是一样——”
  窗外轻哦了一声,道:“原来是风姑娘……”随着语声,窗槛嚏地折断,两条人影疾射而入。
  金凤仪微吃一惊,银牙暗挫,手中长剑一式“拂柳分花”,洒出一片寒芒,径向那先进屋的一个当头罩落。
  那人并未拔剑,双袖一拂,介跨两步,堪堪将剑势避开,低叫道:“风姑娘,请住手,我们有下情相告。”
  金凤仪抖腕收剑,挡住内室房门,一面运目打量,一面喝问道:“快说吧!姑娘不怕你们使诈,说完了再打也可以。”
  那人毫无动手之意,抱拳说道:“姑娘令尊望重武林,我们素所推崇,但令尊此次携带毒花,离庄远行,身边仅只姑娘和高少侠一二人,这却是大大的失策,现在客栈已在强敌监视之中,难道姑娘还不知道吗!”
  金凤仪冷笑道:“废话,你别管我知不知道,我只问你们是谁?深夜潜来,为了什么事?”
  那人顿了顿,道:“不瞒姑娘说,咱们都是受了天火教毒九之害,沉沦苦海,欲振无力,迫得被他们凌辱支使,为虎作怅,今天夜里,就是奉命来夺取令尊寻找毒花的……”
  金凤仪听到这里,勃然大怒,娇喝道:“好呀!你们就来试试看!”
  长剑一振,抖手刺了过去——
  那人疾退一步,连连摇手道:“姑娘,请别误会,咱们果真存心夺取毒花,何必多费唇舌,向姑娘倾吐苦衷?”
  金凤仪怒目道:“那你们准备要怎样?”
  那人凄然长叹一声,诚挚地道:“在下兄弟也是顶天立地的汉子,若非被毒瘾煎迫,断不甘被天火教利用,是以特地表明苦楚,恳请姑娘成全,将解毒之药,允赐一枚,只求能解脱毒瘾,从此挣开枷锁,重新做人。姑娘兰质慧心,想必不致各惜一枚解毒之果,用来拯救两个苦海中的可怜人吧!”
  他这番话,说得极是悲哀诚恳,显然不是虚妄之词。
  但金凤仪听了,却冷冷地摇头说道:“不行。”
  那人惶急又道:“风姑娘,你忍心任咱们永远沦落在魔窟中吗?咱们虽有挣扎反抗的心愿,无奈毒瘾煎迫,无能为力,江湖中人仗义拔刀,祸福与共,姑娘,我们在这儿求你,因为我们的心还没有死,只求能重新做一个正大光明的人……”
  金凤仪仍然摇头道:“不行,这些毒果关系着三四个人的性命,我怎能分给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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