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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老要饭的故事
2019-07-16  作者:高庸  来源:高庸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神丐符登仰头喝了一口酒,舔舔嘴唇,漫声道:“他走了。”
  “什么?走了?”高翔霍地旋身错掌,怒自问道:“他到哪里去了?”
  神丐符登耸耸肩头,仍然漫声回答了三个字道:“不知道。”
  高翔怒从心起,龄目叱道:“准是你趁我出庄,将他暗害了是不是?”
  神丐符登恰然笑道:“他谎话已经说尽,假戏已经做绝,不走理待何时。”
  高翔骇然道:“他说过什么谎话?做了什么假戏?”
  咕嗜嗜又灌了一大口酒,道:“傻东西,你当真相信他说的满篇谎话?假如老要饭的猜测不错,这副棺木,这些灵布,全是高升那老奴才做的花样,你爹也根本没有死。”
  高翔听了这话,脑中轰然一震,连忙用力摇摇头,惊诧地问道:“你是说……”
  神丐符登哼道:“你又不是瞎子,不会掀开棺盖自己看看?”
  高翔回头望望灵堂,白巾素幔,并无异状,那口棺木停置筛后,也是原样未动,不禁疑心大起。
  听神丐符登的口气,好似棺中另有溪跷,难道爹爹真的没有死,这是一口空棺。
  他心头一阵狂跳,旋身跨到棺木旁,手抚那冰冷的棺盖,不觉又沉吟起来。
  “不,不会,高升是跟随爹爹数十年的老仆人,他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要虚置空棺?假设灵堂?这简直是不可能的事。…
  但转念一想,神丐符登同样没有诓骗自己的理由,再说,高升突然不告而别,必有缘故,莫非是因为被老叫花看出破绽,才私自潜走?
  他多么希望爹爹不在棺中,宁愿高升的确是欺骗了他,而这些棺木、灵堂……都是一场可笑的假戏。
  但是,他又怕一旦棺盖掀开,爹爹真在棺中,梦碎了,更使爹爹无端暴露尸骸,那将使他永世也无法心安。
  迟疑、犹豫……抚着棺盖的双手,一阵阵颤抖,他终于鼓不起这份勇气来。
  神丐符登见状冷笑不止,道:“没出息,这点儿小事尚且如此迟疑,还说什么闯荡江湖替父报仇,要不要我老要饭的帮你动手?反正咱们穷叫花,挖坟撬棺,家常便饭。”
  高翔怒目吼道:“不要你多嘴,我自己会动手。”
  神丐符登嘿嘿而笑,道:“薄薄一片棺木,竟像千斤重担似的,摸来抚去,犹豫难决,嘿嘿,你不觉惭愧,我老要饭的倒替你脸红。”
  高翔把心一横,屈膝跪倒,默默祝祷道:“爹,为了一明真相,孩儿只好无礼放肆了。”十指紧扣棺头,力贯双臂,低嘿一声,向上猛提。
  棺盖应手而开,高翔用力过猛,仰面一跤跌倒地上,耳边却响起神丐符登一阵刺耳大笑之声。
  高翔翻身跃起,俯首向棺中一望,这一望,他呆了。
  原来棺中果然没有尸体,仅只一段长条青石,裹着些绞缎衣物。
  高翔说不出是喜是愁,低声骂道:“好一个胆大妄为的老奴才,竟敢行此诡诈之事。”
  转身又对神丐符登躬身施礼,愧作地道:“晚辈无知鲁莽,冒犯之处,望前辈多赐谅有。”
  神丐符登仰起脖子一连灌了两大口酒,长嘘道:“幸亏猜测还算灵验,要不然,这身老骨头不叫你拆了才怪呢。”
  高翔惶恐谢罪,问道:“伯伯怎知老奴才说的是谎话呢?”
  神丐符登笑道:“他一开口便是假话,只是那时你信以为真,老要饭纵有百口,也难辨解,若非他情虚遁走,我还不敢确定棺中有诈呢。”
  高翔又诧问道:“那老奴才怎样走的呢?”
  神丐符登道:“适才你亲送金阳钟出庄,老要饭趁机问他:‘高升,你是跟随老庄三十余年的老人,你再说一遍,庄主临终时,当真说过知人面不知心那句话?’“但他听了,突然流下泪来,垂手道:‘小人实有不得已的苦衷,但愿有一天剖此腹心,以明心迹。’说完,叩了两个头便匆匆去了。”
  高翔脱口道:“伯伯怎么不留下他,查问爹爹下落?”
  神丐符登叹道:“老要饭的本可留下他,但因见他情出由衷,必是确有不得已的苦衷,假如逼迫过急,也许会要了他一条性命,那样对事情反倒不妙。再说,他总是你们高家数十年老仆人,他之设此虚辞,看来绝非出于恶意,说不定这还是你父亲的授意。”
  高翔摇头道:“我爹是顶天立地的大丈夫,怎会故设灵堂,伪作诈死?”
  神丐符登脸色一沉,道:“孩子,天下有许多事,并非全如想象,你父亲在二十年前,的确算得上顶天立地的英雄。但是,自从二十年前娶了你母亲之后,雄心壮志,早已消磨殆尽,无日不生活在痛苦之中。”
  高翔骇然一惊道:“那是为什么?”
  神丐符登长嘘说道:“这些事,本不该由老要饭口中说出来,不过事情演变至此,你们高家可说已经家破人散,纵有不便,也顾不得许多了。”
  他话尚未言及正题,突然侧耳凝神倾听片刻,沉声道:“等一等,又有人上门来了。”
  高翔心急往事,忙道:“大概是来吊祭的客人,爹爹未死,别理他就是了。”
  神丐符登道:“不然,来的不止一人,而且都非等闲之辈,这场戏咱们还得唱下去,你快些盖上棺木,依礼答跪,老要饭权且客串一次招待吧。”
  他一面说着,一面扯下酒葫芦,顺手披上高升留下的那件麻衣,匆匆迎了出去。
  高翔十分不耐,但又没法阻止,只得依言阎上棺盖,垂头侍立在灵位侧面。
  果然,不多久,神丐符登已引着两名青袍老人步人灵堂。
  这两人身材一般高大,年纪都在五旬上下,相貌堂堂,满脸正气,走在前面的一个紫色面孔,剑眉斜飞人鬓,左肩插一柄长剑,后面一个面泛淡黄,双眉如帚,右肩隐露剑柄,显得极是威猛。
  神丐符登抢前一步,燃香上供,低声道:“济南大豪阴阳剑客东方大侠、西门大侠亲祭老庄主。”
  阴阳双剑四目一抬,怔怔望了灵位一眼,目光中不期然都泛起一阵晶莹泪光。
  走在前面的东方子瑜回头对师弟西门销颔首示意,两人并肩同在灵前倒身下拜,拜毕,东方子瑜亲手插上一住香,西门销抱拳遥对神位一拱,便转身退了出去。
  他们自始至终,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也没有动问灵侧答礼的高翔是什么人,好像只是专程前来拜祭一次,其他都不在意中了。
  神丐符登低垂着头,恭送二人出庄,片刻间,又引进来一老一少两个女人。
  那老的鸡皮鹤发,手中拄着一支精光闪射的拐杖,两眼开合,炯炯发光;看样子怕不有八九十岁以上,但跟在她后面的,却是个十六七岁妙龄女郎,穿一件青色紧身劲装,半个面庞用一幅白纱掩住。
  这老少二人恰好与阴阳双剑相反,自从跨进灵堂,四道眼神就始终不离高翔前后,甚至上香行祭,都显得有几分勉强似的。
  神丐符登燃香唱名,道:“大巴山五老峰莫姥姥亲祭老庄主。”
  那老婆子正低头行礼,闻言霍地抬起头来,眼中冷电暴射,嘿嘿冷笑道:“老管家好尖的眼力,竟然识得老身?”
  神丐符登低头答道:“姥姥誉满川中,虽未蒙面,却曾听老主人生前提起过。”
  莫姥姥哼道:“嘿,他高翼眼中还有我姓莫的?”
  高翔正伏地答礼,听了这句话,忍不住扬起脸来,恰好跟那青衣少女两道锐利阴冷的眼神一触,不期心头一动,暗想:“咦,奇怪,这位姑娘,仿佛在哪儿见过。”
  莫姥姥拐头叮哆,直朝高翔走来,距离七八尺远,举起拐头向高翔一指,冷冷道:“喂,你就是高翔?”
  高翔吃了一惊,连忙垂首道:“晚辈正是。”
  莫姥姥一双眼睛怒火隐射,似乎恨不得一口将他吞下肚去,忍了好半晌,才重重一顿手中钢拐,道:“好,念你尚在丧期,且饶你多活两天。菁儿,咱们走。”
  高翔被她一顿叱斥,方自感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忽听菁儿两字,顿时记起那少女是谁来,脱口叫道:“老前辈,您……”
  但一抬头,那老少二人早已消失在灵堂门外了。
  高翔迷茫若失,好一会儿,才幽幽叹了一口气,道:“唉,这是从何说起呢!”
  神丐符登低问道:“你跟那女娃儿认识?”
  高翔黯然道:“那位姑娘名叫李菁,前次在懋功城中,是我插手拦阻一位姓何的前辈向金府进香车轿寻仇,以致使那位何前辈伤在金府豪奴手中,这位莫老前辈,必是她请来寻我报仇的人。”
  神丐符登仅只轻轻哦了一声,道:“莫姥姥虽然护犊,此事终究不难解释,倒是那阴阳钟剑素着侠名,要是正道武林高人,竟会行此卑劣手段,才真正令人猜不出原因所在呢!”
  高翔惊问道:“阴阳双剑怎么了?”
  神丐符登招招手,道:“你且来看看吧。”
  他领着高翔直人灵筛,掀开棺盖,一望之下,棺中那段条形青石,赫然已经碎成菌粉。
  高翔耸然动容道:“他们跟我爹爹有仇么?”
  神丐符登摇头道:“据老要饭的所知,并无仇恨。”
  高翔怒道:“那么,他们为什么要下此毒手,震毁尸体?”
  神丐符登道:“这就是叫人猜不透的地方了,据老要饭冷眼看来,那下手的,竟是一向心直口快,性如烈火的阳剑西门销,而且他们此来,好像就是为了完成这件事。”
  高翔紧握双拳,迫:“我去追他们回来。”转身便要冲出灵堂。
  神丐符登伸手将他拦住,正色道:“他们此时已在百里之外,追又何益。”顿了顿,面上泛起无限忧戚之色,又道:“如今武林中诡异之事接二连三,或许他们也跟高升一样,有不得已的苦衷,此事只宜隐忍,慢慢再查真相。”
  高翔眼中滚动着泪光,双掌互击,沉痛地道:“忍,忍,我实在忍无可忍了。两位师伯不明不白惨死噶峰,爹爹也生死不明,到现在,咱们好像处处都在人家暗计摆布中,但咱们却猜不出他是谁。”
  神丐符登缓缓颔首道:“孩子,你说得好,不单是咱们,依老要饭的看,只怕整个武林都已在野心者暗算摆布之下,你坐下来,安安静静地,听老要饭的说一个故事。”
  高翔道:“是关于我爹爹的故事?”
  神丐符登意味深长地点点头,道:“以前,只关系你父亲,但现在看起来,恐怕已关系着整个的天下武林了。”
  他一仰脖子,狠狠又灌了两口酒,举袖抹抹嘴唇,开始缓缓说下去:“二十年前,一个春雨绵绵的夜晚,老要饭的深宵来访令尊,来到青城山庄。
  “那一天,天气也像今天这么沉闷迫人,霆雨初歇,老要饭的又来得突然,全庄上下都未发觉来了我这个不速的客人,于是,老要饭的一时童心突发,便悄悄掩进庄中,准备跟你父亲开个小小玩笑。谁知在你父亲居住的小楼外,却意外听见室内有哭闹之声。”
  说到这里,忽然问道:“你知道你有一个哥哥吗?”
  高翔点头道:“爹爹已经说过,他叫高翊。”
  神丐符登晤了一声,继续说道:“那时,他也不过才八九岁,但老要饭的却听见他正跟你父亲在房中争吵得面红耳赤,简直不像个八九岁的小孩于,好奇之下,隔窗窥听,才知道竟是为了你父亲有意续弦的事。”
  高翔忍不住岔口道:“续弦?为什么?”
  神丐符登摆摆手,道:“你先不要岔嘴,听我说下去,自然就明白了。
  “老要饭的隔窗倾听,恰好你哥哥正哭闹着道:‘我不要新母亲,拼了命也不要,什么新母亲?简直是妖怪,是不要有的妖怪!’“你父亲初时尚婉言解释道:‘诩儿,你应该替爹爹想一想,偌大庄院,没有个持家之人,爹爹常年在外,你年纪又小,自从你娘去世以后……”
  “那时,你哥哥一味哭闹不依,道:‘我不管,我就是不要新母亲,庄里的事有高升,你不在家,还有我可以作主。’“你父亲苦笑道:‘傻孩子,你才多大年纪,怎能做得了一家之主?放心,新母亲是知书达礼的人,她会像你娘一样的疼你的。’“你哥哥突然横蛮起来,恨恨道:‘好,娘的尸骨未寒,你一定要娶新母亲,将来不要后悔,等她进了门,哪天趁她不备,我就给她一刀……’“这话一出,你父亲立被激起怒火,顺手掴了他一记耳光,喝道:‘畜生,是谁教你说出这种忤逆的话来?’“你哥哥天性倔强,脱口道:‘你要新母亲,就不是我爹爹,从今天起,我也不是你的儿子!’“父子俩一句话说僵,你父亲在盛怒之下,叱道:‘高家也没有欠这不孝的子孙,你给我滚,永远不许再进青城山庄的门。’“老要饭的一见事情闹僵了,连忙现身进屋,想替他们之间劝解,却不料你哥哥倔强成性,当天夜里,果然就独自离开了青城山庄。
  “这件事既被老要饭撞见,自是不能袖手旁观,可惜那时你父亲也在盛怒之中,竟无转圈余地,老要饭的苦劝无效,只得连夜追上你哥哥,将他带往九江本帮郡阳分舵暂时安置。只想父子之情,出乎大性,过些时候,自然气消骨肉重聚,哪知却因此铸成大祸。
  “老要饭因事远赴关外,等到再回鄙阳,你哥哥已私自逃离穷家帮分舵,不知去向了。
  “老要饭的一急,飞柬天下分舵,足足查访了大半年,你哥哥始终渺如黄鹤,无可奈何,只好又到青城山庄来找你父亲,这时你父亲也已经续弦再婚,娶的就是你亲生的母亲。”
  高翔哦了一声,心里顿时百感丛生,黯然垂下头去,道:“后来呢?”
  神丐符登又灌了一大口酒,这才说下去道:“初时,一般武林旧友,连老要饭的在内,都是反对你父亲再作续弦打算的。因为你父亲在武林重望隆,遍受同道祟仰,亡妻尸骨未寒,便作续弦之事,终属不妥。
  但是,老要饭的这个观念,在一见到你生母之后,竟然一扫而空。
  你生母当时年仅二十出头,正如一朵初绽乍放的青莲,端庄、贤淑,积天下美慧于一身,对你父亲更是体贴温柔,百般爱护。说句不好听的话,凡是见到她的人,谁不暗羡你父亲天上飞来艳福,难怪他连儿子也不要了。
  老要饭在青城住了三天,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机会,悄悄把你哥哥出走失踪的消息告诉了你父亲,他听了半晌不语,最后长叹一口气,道:‘老天若叫我命中无子,这也是强求不得的事。’但皇天究竟是有眼的,你父亲婚后第二年,竟一举获男,生下了你。
  “当时,喜讯传遗江湖,各方群雄大豪,纷纷赶来青城道贺,听说你周岁那一年,青城山庄筵开不夜,足足热闹了三天三夜,客人络绎不绝于途。”
  高翔含泪芜尔,似乎也看到自己褪褓时的荣华情景,仿佛觉得怀中那幅画像,便是自己周岁时画成的。
  但他忽然听出神丐符登话中有话,讶问道:“伯伯,你怎么说是听说?”
  神丐符登苦笑道:“因为你周岁时,老要饭的恰因远走南荒采集几种罕世药物,前后三年未至青城,等到老要饭再到青城的时候,此地早已一片冷落,你母亲出走下落不明,你父亲形容枯槁,病人膏盲,而你,也被藏进了后山石穴。”
  高翔骇然一震,从座椅上跳了起来,急声道:“这是什么原因?你老人家快说下去。”
  神丐符登长叹一声,道:“这些,都是你父亲一念之差,种下的恶因恶果。”
  他举目望着屋顶,双目之中,隐隐透射出晶莹泪光,显得情绪极为激动,过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说道:“记得那一天,老要饭的突然发现你父亲神情萎顿,面目枯黄,几乎一时认不出他就是相交多年的挚友,急忙问起原因,你父亲人未开口,热泪先流,紧紧拉着老要饭,颤抖着道:‘老哥哥,你来得正好,再晚一点,也许咱们就不能相见了。’“老要饭听了这话,大大吃了一惊,忙问道‘发生了什么事?你只管对老要饭的说,天大困难,穷家帮替你一力承担。’“你父亲啼嘘不己,从怀中取出一只药瓶,倒出一粒乌黑色药丸,吞下肚去,说来奇怪,不到半个时辰,你父亲竟然精神抖擞,容光焕发,先前萎顿之状,一扫而空。
  “老要饭看得暗暗称奇,但却不便探问,倒是你父亲自己举起药瓶,问道:‘老哥哥,你知道这是什么药丸吗?’“老要饭生平最喜采集希罕药物,可是我反复看了许久,竟无法说出那药丸的名字,于是连想到他吞服药丸前后截然不同的神情,心中一动,惊问道:‘难道是罂粟?’“你父亲沉痛地点点头,道:‘比它更毒百倍。’“老要饭骇然出了一身冷汗,皆因那罂粟产于西域天竺,老要饭亦只耳闻其名,并未真正见过。闻说那东西大异一般毒物,其毒乃在潜渗人骨,永远不能法除,凡是被它毒性感染的人,初时不觉其害,沾尝少许,反能提神沛无,止痛疗疾。但是时日一久,毒人骨髓,渐成瘤痹,势非日日服用不可,否则便将沦于颓唐衰废的境地,轻则败德丧志,沦落自甘,重则毒瘾难煞,药断即死。你父亲乃是一世英雄,怎会在短短三年之内,落到这般地步?
  “老要饭的不会矫情做作,一怒之下,便迫着追问他染毒起因。
  “你父亲坚决不吐露实情,却将老要饭引入后山石穴,指着你道:‘我已是颓废之人,随时都可能横死,有一天我若死了,这孩子务必求老哥哥刻意成全。’“那时你年不足三岁,犹是一派天真,翻着两只大眼睛,直对老要饭的怔怔打量,老要饭心一横,突然骄指点闭他的穴道,沉着脸道:‘天成,你要是不说出实情经过,咱们兄弟情谊到此为止,索性先毁了你这命根于,老哥哥陪你一齐就死。’“父亲是个聪明人,虽然明知老要饭不会真下毒手,但被我逼迫不过,只得第一次吐出了心底的秘密。
  “原来,就在他娶了你母亲不久,便被人暗下毒药,不知不觉染上了毒瘸。”
  高翔脱口道:“是谁下的毒?”
  神丐符登嘅然一叹,一字一顿道:“你的母亲。”
  这四个字,好似晴天一声霹雳,高翔猛然一震,用力摇头道:“不,不会,绝不会……”
  神丐符登凄然说道:“孩子,不管你信不信,这是你父亲亲口所说,也是千真万确的事实。”
  他慈祥地拍拍高翔的肩肿,柔声又道:“天下违情碍理的事,不知有多少,你父亲当时含泪说出实情,连老要饭的也不敢相信,但是,孩子,这却是铁挣挣的事实,不由人不信。你父亲爱你母亲之深,世上恐难找出第二人,当他发觉自己所钟爱的妻子,竟是怀着诡谋来暗害自己的敌人,你猜他怎么样了?”
  高翔满脸热泪,蹑喘间道:“他老人家怎么样了?”
  “他用人世间最大的容忍,默默承受了一切,并无半句怨悔之言。”
  “啊,可怜的爹爹。”
  神丐符登叹道:“你父亲深深体谅到你母亲所为,必然是受人挟持指使,绝非出自本心,是以仍然毫无保留的爱着她。所不同的,只是从此壮志消沉,除了全心全意想保护你这软弱无辜的小生命外,便是含垢忍辱,按时到一处神秘的地方,求取药丸,苟延残喘。
  “他的爱心和宽容并没有白费,就在你周岁的第二年,你母亲终于被他真情所动,同时,也因为你的关系,使她发觉自己戕害的不仅是热爱自己的丈夫,也等于找害了儿子和自己的幸福。在一个月黑风高之夜,她突然留字出走,声言誓死要为你父亲盗得解毒之药,可是,她却从此一去就没有再回来了。”
  高翔听到这里,早已悲不可抑,硬咽叫道:“伯伯,这不是真的,是你老人家故意编造出来骗翔儿的,是不是?伯怕?”
  神丐符登也不禁泪流满面,啼嘘道:“孩子,拿出勇气来承担一切吧,伯伯纵能骗你一时,却不能骗你永久。”
  高翔一颗心已经片片而碎,许久,才幽幽进出一句话,道:“伯伯,你为什么狠心一去十五年,没有再来青城?”
  神丐符登闻言一震,道:“老要饭的性子太躁,当时既知实情,便力逼你父亲说出那求药的地方,准备倾穷家帮全帮之力,寻那幕后主使的好徒决一死战。
  “可是,你父亲却死也不肯。据他说,求药之处,是一个荒凉的古堡,堡中人绝不露面,只在暗中传命赐药,而且,你年幼尚未成人,为了你,使他宁愿忍辱偷生,不愿冒险从事。
  “老要饭的本想将你带走,绝了他后顾之忧,但因有你哥哥前车之鉴,这话却说不出口,一怒之下,赌气拂袖离开了青城山庄。
  “事后,老要饭的传下本帮竹符令牌,通令天下穷家帮弟子,查访那座荒凉古堡,孰料半年下来,并无所获。
  “老要饭的咽不下这口气,就在你父亲第二次潜离青城,前往的时候,冒险易容,偷蹑其后,准备先找到那劳什子古堡,管它有人无人,一把火烧了他娘的……”
  高翔愤愤问道:“结果呢?”
  神丐符登耸耸肩头,苦笑道:“结果,老要饭的吃了个大亏,险些连老命也送掉。”
  “为什么?”
  “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老要饭的蹑踪你父亲,未出川境,已落在人家监视之中,黑暗中遭四名武功极高的鼠党围攻,未及十招,便连中三掌,身负重伤。”
  高翔骇然道:“那些家伙武功这么厉害?”
  神丐符登嘿嘿冷笑道:“要是全凭武功,不是老要饭自夸,纵是当今一流高手,也无法在十招内伤得了老要饭的,那四人功力虽都不弱,老要饭倒也并不把他们放在眼下。”
  高翔道:“那么,是什么原因使你老人家……”
  神丐符登咕嗜喝了一口酒,道:“那四个鼠辈趁黑夜出手,甫一照面,不知用什么玩意儿,连发强光,眩迷了老要饭的双眼,措手不及之下,才被他们占了便宜去。”
  高翔脱口道:“对啦,那两个在噶峰盗掘师伯坟墓的家伙,也曾使用一种能发强光的东西,侄儿也是一时末防,被他们击伤。”
  神丐符登冷哼道:“鬼域伎俩,何足仗恃,十二年来,老要饭专练不用眼睛的功夫,这次倒要再试试他们的偷袭本领。”
  高翔心中一动,从怀中取出那半瓶得自何履之的药丸,问道:“你老人家看见爹爹吃的,是不是这种药丸?”
  神丐符登打开瓶塞一嗅,脸上刹时变色,沉声道:“一点儿也不错,这东西你从哪里得来的?”
  高翔便把懋功城中经过,简略说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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