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巧施离间计　伪写下堂书

2024-08-04  作者：高庸  来源：高庸作品集  点击：

　　金克用回到威宁侯府客室，一直在焦急地等待古家兄弟的消息。
　　以他自忖，跟踪奇哥的安排，应该万无一失，“调虎离山”之计，显然已获成功，但是，适才遥见的那片火光，却令他心中暗添几许忧虑。
　　计划中并没有“纵火”的预谋，难道古家兄弟，会在偷袭时失手？或者临时遭遇什么意外？
　　万一计谋失败，反而跟白玉莲翻了脸，后果将不堪设想……
　　金克用绕室踱步，正忧心忡忡，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叩门声。
　　“谁？”
　　“是我，铁羽。”
　　金克用心头一震，忙吸了一口气，竭力使情绪平静下来，然后打开了房门。
　　铁羽缓步踱了进来，含笑道：“我睡不着，出来随便走走，看见金兄房里仍有灯光，所以进来聊一聊。”
　　金克用陪笑道：“巧极了，我也睡不着，正无以消此长夜，能有人谈谈，那是再好也没有了。”
　　说着，急忙亲自替铁羽斟上一杯茶，两人在茶几旁坐下。
　　铁羽向他身上打量了一下，道：“金兄衣衫整齐，莫非出去过？”
　　金克用急道：“不……我也跟铁兄一样打算，正想出去随便走走。”
　　铁羽笑道：“这么说，咱们恰好结伴同行了。”
　　金克用道：“铁兄既然来了，彼此可以闲谈解闷，也就用不着再出去啦……”
　　借着一阵哈哈笑声，心中忽然一动，随即收敛了笑容，低声说道：“铁兄，有一件事，金某如鲠在喉，不吐不快，不知道铁兄是否已有所闻？”
　　铁羽道：“什么事？”
　　金克用正色道：“关于白玉莲的行踪，铁兄真的不知道？”
　　铁羽诧道：“白玉莲怎么样？”
　　金克用道：“听说她也跟踪来到关外，私下已经跟郡主见过面……”
　　铁羽微笑道：“是吗？难怪贞贞这几天好像心事重重的样子，她们见面，一定谈了我不少坏话。”
　　金克用道：“岂止是坏话，而是谈判到一件关系极大的秘密。”
　　铁羽道：“我的秘密？”
　　金克用道：“不错，跟铁羽兄切身有着极大的关系。”
　　铁羽耸耸肩，笑道：“那就由她们去谈吧，我这个人有各种毛病，却自问平生并无不可告人的秘密……”
　　金克用接口道：“可怕的正在这里，她们所谈与铁兄有关，而铁兄自己却毫不知情，这样才能造成绝大的误会，甚至引起难以挽回的悲剧。”
　　铁羽愕然道：“哦？有如此严重？”
　　金克用道：“对威宁侯府而言，远比太行藏珍地图更严重百倍千倍！”
　　铁羽沉吟道：“这就奇怪了，既然是属于我的秘密，却又对威宁侯府如此严重？这倒叫人想不透……”
　　金克用哑声道：“铁兄，你我是知交好友，我知道了，不能不告诉你，希望你听了以后，先别激动，最好冷静想一想，是否真有这种可能？”
　　铁羽点点头，道：“好，你说吧！”
　　金克用故作神秘，先去窗口张望了一下，又回到座位，压低声音，伸长脖子，说道：“据说白玉莲私约郡主见面，自称曾跟你生育过一个女孩儿……”
　　铁羽一怔，骇然道：“什么？你再说一遍，谁跟准生育过孩子？”
　　金克用将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接着说道：“据说那女孩子名叫铁小薇，今年已经八九岁了，一直养在白莲宫中，现在，白玉莲就以这孩子作为要挟，要威宁侯府交出藏珍地图，否则，她就拿铁兄的亲生骨肉，任人糟蹋，作为报复。”
　　这番话，听得铁羽目瞪口呆，脸色大变，许久，才大声喝道：“她在胡说，绝对不可能有这种事！”
　　金克用道：“铁兄，不要激动，你再仔细想想看，是否真有此可能？”
　　铁羽连声道：“绝无可能！绝无可能！”
　　金克用道：“乍听这消息，我也认为绝无可能，但白玉莲言之凿凿，说那女孩子面貌跟你十分酷肖，的确是你的亲生骨肉。”
　　铁羽道：“果真有这种事，白玉莲怎么隐瞒到今天？上次在海角红楼，她为什么只字不提？金兄，这些年，你跟白玉宫一直有来往，你有没有听到过？见到过？”
　　金克用默默不语，既不承认，但也没有否认。
　　铁羽道：“你为什么不说话？难道你也相信她的鬼话？”
　　金克用摇摇头道：“我当然不信，但是，铁兄，这种事恐怕连你也不能绝对否认，咱们就必须顾虑它的后果。”
　　铁羽道：“我根本不信有这件事，还有什么可顾虑的？”
　　金克用肃容道：“不！铁兄，只要有万一可能，就不得不顾虑，小薇若真的是你亲生骨肉，你忍心让她被人糟蹋？”
　　铁羽张大嘴，半晌答不出话来。
　　金克用道：“如果是个男孩子，倒也简单了，偏偏是个女孩子，这件事万不能等闲相视，白玉莲说得出，就可能做得到，所以，铁兄，我劝你务必要冷静应付，必须计出万全，才不致遗恨终生。”
　　铁羽被这番话说得冷汗遍体，良久，才茫然地说道：“白玉莲是在什么时候，跟贞贞见面的？”
　　金克用道：“大概在两三天以前。”
　　铁羽又问：“你从何处听来的消息？”
　　金克用道：“是花翎亲口告诉我的。”
　　铁羽诧道：“他怎么会告诉你？”
　　金克用道：“他来向我打听，是不是真有这件事？”
　　铁羽眉头一皱，道：“你怎样回答他？”
　　金克用道：“我劝他当面跟你谈谈，可是，他不愿意那样做，怕影响你们之间的感情，也怕郡主难堪，所以决定暂时不让你知道，准备私下跟白玉莲作个了结。”
　　“了结？”铁羽浑身一震，瞪大眼睛道：“他准备怎么个了结法？”
　　金克用摇摇头，说道：“这个，他并没有说明白，听他的口气，好像白玉莲曾跟郡主提过什么交换条件，至于详细情形，就不太清楚了。”
　　铁羽的脸色变得无比沉重，想了想，道：“金兄，请你告诉我，白玉莲在什么地方？”
　　金克用道：“你要见她？”
　　铁羽道：“是的，这件事只有我和她才能了结，我不能让贞贞兄妹卷入这场是非。”
　　金克用说道：“你准备怎样跟白玉莲了结呢？”
　　铁羽痛苦地叹了一口气，道：“我也不知道该如何了结，但我必须先见见那孩子，证实她是不是我的骨肉。”
　　金克用道：“如果是，又如何？”
　　铁羽道：“如果是真的，我要索回孩子，绝不让她跟白玉莲生活在一起。”
　　金克用正色道：“铁老弟，咱们是好朋友，请恕我说句冒昧的话，依我的看法，无论孩子是不是你的亲骨肉，都不能让她跟白玉莲生活在一起，你要想想，这件事连你也无法绝对否认，只要白玉莲一口咬定，孩子就永远是个把柄，凡是跟你有关的人，包括你自己在内，都将永远受白玉莲的要挟。”
　　铁羽颔首道：“不错。”
　　金克用又道：“所以，要解决这件事，就得彻底解决，千万不能因妇人之仁，留下这个把柄在白玉莲手里。”
　　铁羽道：“金兄的意思是——”
　　金克用压低声音道：“我只有两句话奉劝：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铁羽瞠目道：“你要我杀掉那孩子？”
　　金克用急道：“不！孩子无辜，我指的是白玉莲。”
　　铁羽一时没有接口，但从他突然收缩的瞳孔，说明他的内心已被这句话所激动。
　　这办法的确太狠毒了些，却不可否认是最有效的手段，何况，铁羽这次跋涉千里，本就是挟忿而来。
　　新怨，旧恨，交织成一片杀机。
　　铁羽的心跳加快，血液沸腾，紧捏着双拳，几乎要立刻振臂而起……
　　金克用看在眼里，不由暗喜，凑过头去又道：“铁老弟，大丈夫要当机立断，即使没有这件事，为了赢取郡主的芳心，也留不得白玉莲。”
　　铁羽本来已经杀机勃勃，听了这句话，心头微震，突然冷静下来。
　　他纵有一千个、一万个杀白玉莲的理由，但绝非为了博取花贞贞的欢心；他纵有一千个、一万个杀白玉莲的机会，但绝不在此时、此地。
　　刹那间，他发觉金克用很可笑也很可厌，居然企图使鹬蚌相争，以便坐收渔人之利……
　　想到这里，不禁长长吸了一口气，表面仍装作气愤的样子，道：“快告诉我，那贱人在什么地方？我现在就去找她。”
　　金克用却没有立刻说出白玉莲的下落，阴阴一笑，道：“听说白玉莲正隐匿在威宁侯府附近，我已经吩咐古家兄弟去踩探了，不久就会有回报，这件事，咱们必须秘密进行，不能让花翎兄妹知道。”
　　铁羽道：“可是，我已经片刻无法忍耐，恨不得今天夜里就找到她。”
　　金克用柔声道：“老弟，千万别急躁，这事交给老哥哥我．最迟明天，我一定给你确实的消息。”
　　铁羽忿忿不休，金克用则百般劝慰，好不容易，才劝得铁羽悻悻然回转内府。
　　金克用亲自送到院门口，再回卧室，却发现古家兄弟已在房外回廊下等候。
　　然而，古家兄弟四个人，回来的只有老大古如雷和老三古如风两个，而且，古如雷身上还带了伤。
　　金克用吃惊道：“怎么？出了事？”
　　古如雷点点头，哽声道：“咱们在回程途中，遭白玉莲和巫山二怪拦击，老四被擒，老二不幸惨死在郭石头手中……”
　　金克用骇然道：“那女娃儿呢？”
　　古如雷道：“已经送到断崖石洞，交给了吴总管，咱们是在回来的时候出事的……”


　　古家兄弟从断崖石洞回来，已经是子夜过后，就在侯府高墙隐隐在望时，突然发现前面路口，一字排开许多人，恰好堵住了去路。
　　正中一张软凳上，端坐着白玉莲，凳子后面站着夏姥姥，左边是郭石头和香奴，右边是号称“一担两箩筐”的林嵩师徒。
　　白玉莲面如寒霜，满脸杀气，其余白莲宫门下，一个个全都横眉竖目，显然来意不善。
　　古家兄弟急忙停步，彼此面面相觑，都生出不祥的预感。
　　老大古如雷低声道：“糟了，一定是那把火引来的麻烦，白玉莲反而堵在咱们前面，只怕这一关难过。”
　　古如风道：“怕什么，捉贼捉赃，她又没有当场抓住咱们，咱们给她来个一推三不知，她能奈我何？”
　　老四古如雨道：“对！反正点子已经转手，她凭什么证据说是咱们干的？”
　　古如雷摇摇头，叹道：“事已至此，说不得只好硬着头皮闯过去，但白莲宫高手几乎全在此地，咱们四个恐怕不是敌手，等一会若翻了脸，记住不可恋战，咱们四人分四个方向突围，以免被一网打尽。”
　　古如风道：“这儿离侯府已经不远，他们未必敢明目张胆的动手。”
　　古如雷道：“你们跟着我，别开口，一切先由我来应付。”
　　兄弟四人提聚功力，缓步走到近前，老大古如雷当先抱拳躬身，道：“麒麟山庄古家兄弟，拜见白姑娘。”
　　白玉莲昂然不动，冷冷一笑，道：“哼！你们四个干的好事！”
　　古如雷故作不懂，道：“咱们兄弟随庄主来威宁侯府作客，并没有冒犯姑娘呀？”
　　白玉莲冷嗤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事到如今，你竟然还想抵赖？”
　　古如雷故作诧异道：“咱们真的不懂姑娘的意思……”
　　“住口！”白玉莲一声断喝，道：“大丈夫敢作敢当，你们各为其主，奉命行事，我并不想过分责怪，但若以为白莲宫好欺，那就打错主意。”
　　说着，双掌互击，两名侍女抬着身负重伤的黑妞，从路旁暗处走了出来。
　　古如雷神色立变，默然无语。
　　白玉莲道：“古如雷，我一向待你们兄弟不薄，今夜你们所干的事，我也不想再追究，现在，我只问你们一句话，生死两条路，由你们任选一条。”
　　古如雷情知抵赖不过，只得拱手道：“姑娘既然了解我兄弟奉命行事，身不由己，有话尽请吩咐，只要我兄弟办得到，绝不推诿。”
　　白玉莲点头道：“好！我一生最佩服勇于认错的人，咱们长话短说，要活路，就交出铁小薇，已往恩怨一概不究，白莲官还另有厚酬，否则，明年今日，就是四位的忌辰，为敌为友？全在你们一念之间。”
　　古如雷道：“姑娘这话令人为难，咱们兄弟受金庄主厚恩，断无背叛之理。”
　　白玉莲冷声道：“这么说，你是拒绝交人了？”
　　古如雷道：“不瞒姑娘说，咱们纵然愿意交人，也无法办到，因为人已送进威宁侯府，根本无法再交回给姑娘……”
　　白玉莲脸色一沉，说道：“这话只好去骗三岁小孩，既然人已送去侯府，你们由何处而来？”
　　古如雷信口道：“咱们已经送人回过侯府，这一次是为了寻庄主，才再由侯府出来。”
　　白玉莲冷冷道：“是真话？”
　　古如雷道：“句句是真。”
　　白玉莲重哼一声，说道：“那你们就死定了。”
　　举手一挥，郭石头带着香奴，林嵩带着两名侏儒徒弟，立刻分由左右飞身而出，将古家兄弟围住。
　　古家兄弟急忙拔剑，四个人背对背结成御敌的阵势。
　　古如雷大声叫道：“姑娘为什么不由人解释……”
　　白玉莲截口道：“我没有工夫听你胡诌——郭老，给我杀！”
　　郭石头应声出手，大步向前，左臂疾探，抓向古如电。
　　古如电在四兄弟中身法最敏捷，长剑一振，飞快地反削了过去。
　　这一剑，应变迅捷，出手部位也十分精确，如果换了旁人，势非缩手闪避不可。
　　不幸对手却是郭石头。
　　剑锋与手臂相触，“叮”的一声轻响，郭石头的手臂分毫无损，反把古如电的长剑震开了一尺多。
　　就在这剑臂相接的刹那，郭石头已经连人直撞了过去，右手一拳捣出，左手也同时沉落，抓住了古如电的胸衣前襟。
　　古如电急忙挣扎，“嘶”！胸衣破裂，左肩也挨了一拳。
　　这一拳，直把古如电打得像陀螺似的连转了五六个转身，长剑也脱手坠地。
　　两旁的古如雷和古如雨大吃一惊，双剑齐出，急来抢救……
　　郭石头对左右卷到的剑锋毫不理会，一个跨步，两只手已抓住古如电的右臂和左肋，双臂一抡，竟将古如电高高举了起来。
　　剑锋砍在他身上，就像替他拍灰一样，古如电却被他当作一块顽石，向地上重重摔了下去。
　　一声惊呼才叫出半声，古如电已变成了肉酱。剩下的兄弟三个心胆俱裂，宛如毁窝的老鼠，分头夺路逃命。
　　然而，四周都是白莲宫高手，就像打猎的围场，纷纷堵截，登时展开一场混战。
　　古如雷遭遇飞渔夫林嵩，交手才数招，已被林嵩的钓杆击得衣破肉绽，浑身是伤。
　　古如风跟两名侏儒缠在一团，有如戴了两副脚镣，费尽全力，也脱不了身。
　　老四古如雨误以为香奴好欺，却上了大当。甫一照面，就被香奴由革囊中放出许多毒蝇，叮得满头红肿，勉强支撑了半盏热茶光景，终于力竭倒地，被活捉了去。
　　眼看古家兄弟非死即伤，岌岌可危，远处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
　　夏姥姥低声对白玉莲说道：“是威宁侯府的黑骑队来了，如果在这儿遇上，只怕不太方便。”
　　白玉莲点点头，这才喝住白莲宫属下，戟指着古如雷道：“今夜权宜留下你们两条残命，好让你们替我带句话给金克用，明天日落以前，叫他乖乖送回小薇，换古如雨一条命，否则，休怪我白玉莲心狠手辣。”说完，长身而起，由白莲宫属下高手簇拥着走了……


　　金克用听完这些经过，脸上却浮起一抹阴沉的冷笑，缓缓道：“很好，既然已经撕破脸，明天日落以前我会叫她知道金某的手段。”
　　古如雷道：“咱们兄弟四人追随庄主多年，还求庄主念在我兄弟一片忠诚，设法保全老四的性命。”
　　金克用吃吃而笑，道：“你们放心吧，白玉莲若敢伤他一根毫毛，我要她拿十条性命来抵偿。你们辛苦了一夜，先去休息，明天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办。”
　　古如雷兄弟欠身告退，金克用又叫住他们，笑着轻拍两人的肩头，低声道：“振作些，好好地干，明天日落以前，咱们就是宝藏的主人了。”
　　这一夜，金克用几乎全没有休息，独自伏案，在写一件不知名的文件。
　　文件似乎很难写，以致金克用写了又撕，撕了又写，直到天色将明才写好，然后，又将写过的废纸亲自点火焚化，一切妥贴，才和衣而卧，稍作憩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