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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巧言诓雏凤 设阱伺狡狐
2024-08-04  作者:高庸  来源:高庸作品集  点击:

  花贞贞忽然带泪笑了,喃喃道:“十年没有人这样骂过我了,记得你走的时候,我才十五岁,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傻丫头。”
  铁羽轻吁道:“不错,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就是十年。”
  花贞贞道:“十年九个月另二十一天,铁大哥,你若再不回来,傻丫头就快变成老丫头了……”
  虽是一句玩笑话,却包含着多少幽怨,多少感伤,使铁羽也不禁鼻酸喉哽。
  他深吸一口气,仰起头来,才发现四周数十双眼睛,都在怔怔地望着他们两人。
  铁羽脸一红,忙轻轻的推开花贞贞,转开话题,道:“花翎好吗?府中旧人,想必都很健朗?”
  花贞贞道:“哥哥跟从前简直变了一个人,现在不再整天打猎玩乐了,闲暇的时候,常常学看汉书,写汉字。”
  “哦!那真是太难得了。”
  “自从你走后,哥哥好像不太喜欢练武,常常一个人躲在书房里,府中事务也不大理睬,旧人大多被遣走,只有老管家哈图还在,另外就是我的几个随身丫环……”
  说到这里,忽然想起跟随自己同来的青衣少女,忙回过头去,叫道:“珍珠,快过来拜见铁爷。”
  珍珠牵着马,笑嘻嘻走过来,欠身施礼!
  铁羽惊讶道:“啊!她就是老哈图的孙女儿珍珠?都长得这么高了。”
  花贞贞又指着安达,道:“那是安达,现任府中黑骑卫队的队长,如今府中护卫都由我亲自统率,这些全是我训练的!”
  铁羽点头道:“强将手下无弱兵,真该替威宁侯府庆幸——”
  微顿,又接道:“我正想问你,刚才听这位安达队长的口气,你好像事先已经知道我要来?”
  花贞贞浅笑道:“不错。”
  铁羽道:“你怎么知道的?”
  花贞贞神秘地道:“当然有人告诉我。”
  “谁?”
  “这个你先别问。”花贞贞故意卖个关子,笑道:“我不但知道你要来,而且也知道你在关内出了事,被一个——”
  突然发现金克用和古家兄弟,脸色一沉,道:“这些是什么人?”
  铁羽道:“这位是麒麟山庄的金庄主,这四位……”
  花贞贞吃惊道:“他就是金克用?”
  “正是金三太爷。”
  “安达!”花贞贞回头喝道:“我的吩咐,难道你忘了?”
  安达望着铁羽,期期艾艾答不出话来。
  铁羽忙道:“是我没让他动手,金庄主跟威宁侯府素不相识,无怨无仇,你为什么要下令杀他?”
  花贞贞道:“可是,他跟你不是有仇吗?你为什么反而护着他?”
  铁羽愕然道:“谁说他跟我有仇?”
  花贞贞道:“他在关内出卖你,害你险些被兰州府的捕快捉去杀头,现在又胁迫你同来天山,要你替他夺取府中财宝……莫非这不是真话?”
  铁羽道:“这些话是谁告诉你的?”
  花贞贞道:“是一个姓白的汉人,他自称是你的朋友,特地赶来替你送信。”
  铁羽不禁心神一震,说道:“姓白?叫什么名字?”
  “他只说姓白,没有说名字。”
  “是个女人?”
  “不!是男的,大约三十来岁,不过,人生得很白净,有些像女人。”
  铁羽道:“那一定是白玉莲……她人在什么地方?”
  “走了。他匆匆赶来侯府报讯,还说要再去邀约朋友救你,又匆匆走了。”
  铁羽摇头苦笑,说道:“贞贞,你被她骗了……”
  金克用大声道:“郡主请想想,她若是铁老弟的朋友,怎会连名字都不敢说,而且,以铁老弟的武功身手,岂会轻易受人胁迫,老朽跟铁老弟一路结伴同行,郡主请看可有丝毫胁迫的迹象?”
  花贞贞讶然道:“这么说,那人讲的全是假话?”
  金克用道:“句句虚假。郡主不信可以当面问问铁老弟。”
  花贞贞望望铁羽,困惑地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姓白的是谁?他为什么编这些假话来骗人?”
  铁羽轻吁道:“说来话长,咱们还是先回侯府慢慢再详谈吧!”
  花贞贞没有多问,回头向珍珠道:“去禀报侯爷一声,再告诉你爷爷,叫他把我亲手酿的那坛‘鹧鸪酒’搬出来准备着!”
  珍珠答应一声,飞马离去。
  铁羽微诧道:“鹧鸪也能酿酒?”
  花贞贞笑道:“不是鹧鸪,是用鹧鸪蛋和杜鹃舌碾末酿成的酒,据说,那两种都是情鸟,用它酿酒,可以使离人早归,现在你果然回来了。”
  她含笑而语,毫无忸怩之态,似乎并未感到说这些话有什么好害羞的!
  铁羽却不禁脸上一热,腆笑道:“想不到侯府郡主也会酿酒……”
  花贞贞道:“还是你离开天山第二年酿的哩,算算都有十年了,你若再不回来,只怕快变成‘酒干’!”
  马队驰动,尘土飞扬,蹄声伴着笑语,娇靥迎着夕阳,天山山顶的积雪,仿佛已被这位北国女儿的热情所溶化……

×      ×      ×

  侯府在望,号角齐鸣。
  威宁侯府的屋宇或许称不上巍峨,却具有险要的地形,和雄浑的气势。
  府邸在天山北麓,背山面水,墙垣高耸,整个威宁侯府,就像一座坚固的城堡。
  号角声中,侯府正门缓缓启开,六骑骏马飞驰而出。
  那是四名黑骑卫队,拥着威宁侯府现在的主人花翎,以及侯府总管老哈图,亲自迎了出来。
  哈图总管今年已经七十岁了,眉须皆白,面色却红润一如婴儿,满口牙齿,一个没掉,腰干也挺得笔直,不难想见年轻时,必定是个魁梧有力的大个子。
  花翎恰好相反,瘦瘦弱弱的,脸色苍白,下巴尖削,年纪才不过二十七八,竟显得有些老态龙钟,满面病容。
  他的精神显然带着几分萎靡,见到铁羽,仍难掩内心的振奋和激动,在马上就伸过双手,紧紧拥抱着铁羽,一面笑,一面叫道:“铁大哥,铁大哥,你好狠的心,一去就是十年,到现在才回来?”
  铁羽拍拍他瘦骨鳞峋的肩膊,哽咽着道:“原谅我,小翎,我也是不得已……”
  老哈图是眼看着铁羽长大的,此时更是既喜又悲,满含着两行热泪,不住颔首笑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了!”
  久别重逢,虽朋友亦不免感触,何况他们曾是兄弟和家人,就连随行的黑骑卫队们,也不禁为之感伤。
  金克用心里也是亦悲亦喜。悲的是若非铁羽维护,自己绝难幸免;喜的是铁羽既然跟威宁侯府情谊如此深厚,索图的事想必会顺利,自己这一步棋,总算是下对了。
  其中只有四个人神情木然,毫无反应——那就是古家兄弟。
  这四人很少开口说话,内心也没有丝毫激动,四张脸,就像是四副面具,看不出任何表情。
  对眼前的种种,仿佛视而未见,安危,成败,生死,恩仇……都好像跟他们不相干,他们只是紧跟在金克用身后,随时准备听命行事,其他全不放在心上。

×      ×      ×

  一阵唏嘘,一阵伤感,人和马终于进入了威宁侯府。
  迎宾的盛宴已经摆在大厅上,这时候,才使人领略到威宁侯府的富有和豪华。
  整座大厅玉饰金装,雕梁画栋,绝不比金銮宝殿逊色,那些琳琅满目的饰物,黄的是金,白的是玉,明的是琉璃,亮的是珍珠,绿的是翡翠,红的是玛瑙……无一不耀眼生花,无一不价值连城。
  蒙古人不惯使用桌椅,酒和菜都分放在一张张精致的矮几上,地下铺着骆驼毛的厚褥,锦缎绣的软垫,坐在上面,就像倚躺在云端,真是说不出的舒服,说不出飘逸。
  每张几案边,各有两名半裸美女布菜斟酒,目赏蛮姬献舞,耳闻乐曲迎宾,尝佳肴,饮美酒,席未终,人已醉……
  酒醇、情浓。主客四个人之中,最先沉醉的是花贞贞,第二个醉的是花翎。
  花贞贞醉的并不是那又香又醇的鹧鸪酒,自从见到铁羽,酒未沾唇,芳心已醉。
  花翎却真正醉在酒力之下。
  他对铁羽的归来,似乎有太多的感触,又好像内心的情绪被压抑得太久,要借着一醉,企求解脱……总之,他一杯接着一杯,不停地将酒向喉中倾倒,犹未终席,便已烂醉如泥。
  主人醉了,两名客人都很清醒。
  铁羽也喝了不少酒,但并没有丝毫醉意;金克用则很少喝酒,一直以冷静的目光,暗暗注视着铁羽。
  当然,金克用也留意到威宁侯府的富丽豪华,那些灿烂夺目的陈设,价值连城的珍宝,每一件,每一物,麒麟山庄都望尘莫及,不堪比拼,可是,金克用的目光中并无羡慕之色,倒好像含着无穷快意……
  盛宴散后,铁羽被迎入内府,金克用却被安置在前面客房,由安达接待,直到第二天午后,竟没有再见到铁羽的面。
  金克用心中纳闷,询问安达,只知铁羽跟花翎在内府“叙旧”,其他就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了。
  正猜疑间,花贞贞突然独自一个人来到客房。
  一进房门,便对金克用道:“我有话想跟你单独谈谈,能否请你这四位随从暂时离开一下?”
  金克用见她面色凝重,颊上恍惚还留有泪痕,已经料到她要谈的是什么事,连忙应诺,遣走了古家兄弟。
  花贞贞坐下,竭力想装得平静的样子,含笑道:“听说金庄主在双槐驿救过我铁大哥,你们早已相识,彼此是老朋友,可对?”
  金克用欠身道:“不错,老朽和铁羽老弟相识甚久,算得是老朋友了。”
  花贞贞道:“那么,他离开侯府这些年的遭遇,金庄主想必知道得很详细?”
  金克用道:“详细不敢说,大略情形,总是知道的,郡主问这个是为了……”
  花贞贞道:“我想跟你打听一个人。”
  金克用故作诧异地说道:“郡主你想打听谁?”
  花贞贞迟疑了一下,道:“有一个名叫白玉莲的女人,你认识不认识?”
  “白玉莲?这——”
  金克用心念疾转,表面却故意现出为难的样子,反问道:“郡主怎会突然问起她?莫非铁老弟告诉了郡主什么话?”
  花贞贞道:“他说的我不相信,所以请问金庄主,希望你能告诉我实话,不要瞒我。”
  金克用忙道:“是的,是的!老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绝不会隐瞒。”
  “好!”花贞贞突然压低声音问:“听说铁大哥十年前已经婚娶成家,妻子就是白玉莲,这是不是真的?”
  金克用毫不思索地道:“是真的,他们成婚的时候,老朽还去喝过喜酒!”
  花贞贞脸上已微微变色,道:“那白玉莲长得很美?是吗?”
  金克用道:“不错,白玉莲是武林中出名的美女。”
  花贞贞的声音也开始哽咽了,低着头道:“他们是自己认识的呢?还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
  “据老朽所知,他们是自己偶然相遇,互相认识,并非媒妁介绍。”
  花贞贞道:“这么说,他们彼此情感应该很好了?”
  “最初的确不错。”
  “怎么说‘最初’?”
  “郡主想必已经知道,铁老弟和白玉莲夫妻反目已近十年,现在彼此早变成了仇人,如果他们的情感好,又怎么会结婚不久就反目成仇。”
  “我正是想不透其中原因,以时间计算,他们婚后没有多久便分开了,这究竟是为了什么?”
  “这件事,说来话长,最大的原因,是白玉莲用情不专,水性杨花……”
  “你能不能说得详细一些?”
  “他们相识之初,白玉莲已是武林中出名的美女,有许多豪门子弟追逐,据说其中颇有亲密的相好,声誉早已不太清白,铁老弟一时不察,惑于她的美色,匆匆娶了她,婚后才发现那白玉莲天性淫荡,不是个贞洁女子,因此闺中时生勃豁,有一次,铁老弟竟发觉白玉莲仍然偷偷跟旧情人幽会,一怒之下,拔剑出手,没想到白玉莲居然反助奸夫,伤了铁老弟一剑……”
  “且慢!”花贞贞忽然岔口道:“那一剑,是不是伤在前额?”
  “正是伤在前额。当时,铁老弟负伤倒地,险些被奸夫淫妇所杀,幸亏一位武林高手适巧路过,闻讯赶到,才救了他一命,从此,白玉莲就弃夫离家逃走,铁老弟矢志要手刃淫妇,忍辱苦练,渐渐闯出了名声,直到最近才风闻白玉莲匿居在甘陕,千里赶往寻仇,不料反中了白玉莲借刀杀人之计,落在兰州捕快手中,老朽打听到这个消息,不忍坐视,故而设计在途中救了铁老弟。”
  花贞贞怒形于色,道:“白玉莲那贱人太歹毒了,可惜我早不知道这回事,咱们威宁侯府绝不会饶她。”
  金克用微笑道:“其实,那白玉莲不久前还来过侯府,并且跟郡主见过面,只是郡主不知道她的身份罢了。”
  花贞贞一惊,说道:“你是说那报讯的书生?”
  金克用道:“正是她。那女人貌美心毒,因为老朽救了铁老弟,自然恨老朽入骨,所以女扮男装,来侯府送假讯,想借郡主之手,除去老朽。”
  花贞贞赧然道:“是我太糊涂,险些上了她的当,金庄主别见怪。”
  金克用笑道:“岂敢。老朽一向久仰威宁侯府,这次能随铁老弟前来瞻仰侯府威仪,真是平生最大荣幸,有句很冒昧的话,老朽说出来,万请郡主谅宥!”
  花贞贞道:“请说无妨。”
  金克用道:“依老朽看,铁老弟人中之龙,岂是白玉莲那种荡妇淫娃所堪匹配,除非郡主这般身份,如此人品,跟铁老弟才算得郎才女貌,佳偶天成,当初郡主为什么竟放过了大好姻缘?”
  这话正说在花贞贞心坎儿上,不禁飞起两朵红云。蒙古女儿虽然大方,像这样露骨的话,总还是叫人羞答答不好意思回答。
  金克用忙又接道:“老朽是个直心肠,想到就说,不会虚假,若有失礼的地方,郡主千万别介意。”
  花贞贞低着头笑了,轻轻说道:“我怎么会怪你呢?你是一番好意,只可惜,为时太晚了。”
  金克用诧异地道:“莫非郡主心中,已经另有……”
  花贞贞急忙摇了摇头,羞赧地说道:“你不要胡猜。”
  金克用说道:“那么,是郡主对铁老弟无意?”
  花贞贞垂首道:“也不是!”
  金克用道:“既然都不是,何尝太晚?”
  花贞贞摇摇头,轻叹了一口气,道:“还是别谈这件事吧,我现在想问你一句话,希望你能据实回答我。”
  金克用道:“郡主请问,只要老朽知道的,绝不敢有半句隐瞒。”
  花贞贞似乎有些难以启齿,迟疑了好一会,才低声问道:“金庄主和我铁大哥是老朋友,跟那白玉莲也很熟,你可知道他们婚后有没有生育过儿女?”
  金克用听了一怔,诧道:“郡主怎会突然问起这个问题?”
  花贞贞道:“我只是随便问问,按常情,他们既然是夫妻,就可能曾经生过儿女,是不是?”
  金克用道:“据我所知,他们婚后不久便反目成仇,迄今十年未再相见,白玉莲也从来没有生育过一男半女。”
  花贞贞道:“你能确定真的没有?”
  金克用道:“当然能够。”
  花贞贞轻吁了一口气,说道:“没有就好了。”
  接着,便站起身来,但临去前,又特别叮嘱道:“我来只不过随便闲聊,刚才咱们所谈的话,请不要告诉我铁大哥。”
  金克用连声应诺,送走了花贞贞,却独自沉吟起来。
  他越想便越觉得事有蹊跷,花贞贞是个未出嫁的大姑娘,怎么会突然想到这种奇怪的问题?
  是女孩子天生心思细密?还是她听到了什么风声?
  如果属于前者,倒也罢了;万一属于后者,很可能就是白玉莲的一着阴谋诡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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