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自甘堕落 无药可救
2025-08-21  作者:傅红雪  来源:傅红雪作品集  点击:

  朱罔市的脚步和她的心情一样沉重。
  她慢慢穿过回廊,走向徐天娇的房间。
  她心中其实一点也没有把握能规劝徐天娇回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徐天娇的加入邪教自也非卫道之士所谓的“误入歧途”那么单纯。
  ——世上有很多奇怪的事情,其中莫过于一些自命“奉天承运”的卫道之士,他们整天高喊颂扬佛门之“因果关系”,可是一旦发现不良子女时,偏是只讲“果”,绝口不讲“因”,仿佛那些人天生下来便是坏蛋似的!因此,我们天天可以听到,甚至见到他们怒发冲冠、痛不欲生的指责不良子女,至于为何会有不良子女之“因”,却是一声不响,置若罔然。
  徐东痴就是这种人。
  当他知道自己的女儿加入邪教之时,心中除了痛苦外,还有更多的愤怒——依照他的脾气,极有可能一怒之下“大义灭亲”而杀了徐天娇。(其实“大义灭亲”是天晓得,不过是为了想保存自己的“颜面”吧了——把“面子”看得比生命还重要,比天塌下来还严重,这也是卫道之士的一大特点之一。)
  所以,朱罔市一知道徐天娇加入了邪教之后,便一直不客气的批评他那已过了时的“严父政策”,强行把他心中的怒火压抑下来,然后把规劝徐天娇的责任完全承担起来,为的就是避免徐东痴在盛怒之下,把悲剧扩大成为不可挽回的更大悲剧。
  她成功的说服了顽固的徐东痴。
  然而,徐天娇呢?她是否也能说服她?她不知道,她毫无把握。
  不过有一点她是知道的,不管能否说服徐天娇,这件事已不能再拖,再拖便会沦为不可挽回的地步——所以尽管此刻已是深夜,而且她亦已相当疲惫,她还是要赶快进行这份工作。
  远远的,她便见到徐天娇房中的灯火仍亮着,所以她只敲了一下门,徐天娇便来应门了。
  “表姑?”徐天娇对朱罔市的深夜造访显得相当诧异。
  “我见妳灯亮着,而我又失眠难寝,所以就来找妳聊聊,”朱罔市温和的微笑着补上一句:“欢不欢迎我进来?”
  徐天娇冷漠的望了望她,不发一言的侧身让朱罔市进房。
  朱罔市神态轻松的随便一坐,浏览著房间的布置,淡淡道:“让我想想,我已经多久没有到过妳的房间来了……上次,哦,是妳十八岁生辰那次,哗!到现在已隔好多年啦……”
  徐天娇没有接腔,她看来一点想说话的样子也没有,只是静静的望住朱罔市,柔美的灯光照在她那姣美秀丽的脸庞上,让人觉得她实在是个十分成熟而迷人的女人,只是眉宇间总好像有那么一撮令人难以察觉的阴霾,特别是她不说话的时候,那种神情仿佛透露著时下年轻人特有的倔强、叛逆、不满、骄狂、放任、睥睨……综合种种的意味表情,说不出的意味表情——一颗小小的眼瞳竟然能装得下那么多的表情变化。
  眼睛,比咀巴更能说话,有人这样说过。
  可惜的是,绝大多数人听不出,也听不懂“眼睛语言”,他们早已习惯于一张血盆大口唾啦唾啦的叫得震天价响,口沫横飞,却往往是言不及意,不知所云!
  徐天娇的眼神欲诉说些什么?
  朱罔市“听”到了,而且也“听”得懂——她也正以凝聚而温和的眼光望住她。
  四道目光在空中相遇,不,是在“说话”——
  “表姑,我很痛苦,我很空虚……”徐天娇的眼睛“说”。
  “我知道……”朱罔市的眼瞳“轻声回答”:“我了解妳,因为我也曾经痛苦过、空虚过;我真的了解妳,因为我也曾经年轻过……”
  “我闯了大祸,我该怎么办?”
  “谁都会闯祸、谁都会犯错,这没什么了不起,妳在我眼里一直是最优秀的、最善良的……”
  “谁肯原谅我?”
  “我!”
  “妳不责怪我?”
  “我责怪妳,但……”朱罔市眼神柔和而坚定的“补上一句”:“但我更爱妳!”
  “……”徐天娇那美丽的瞳孔已无法“说话”,因为它已逐渐泛起一层雾,不,是泪光,浅浅的、薄薄的泪光。
  她是个从不流泪的人,至少在她七、八岁的时候便没有人见她掉过泪,即连她父亲徐东痴也没见过——徐向来教育女儿的方式是“英雄不流泪”、“好汉打烂牙和血吞”。
  ——这种“玉不琢不成器,人不打不长进”的教子方式,实际上造就不了几个“英雄好汉”,倒是造就了一大片的“京城填鸭”。
  ——“填鸭式打骂教育”不知扼杀了多少莘莘学子的思考与创意能力,更不知摧残了多少纯真孩子的自卑与人格建立。
  朱罔市了解徐天娇的感受,因为她本身就是在那种环境下长大的,她也有一个霸道而严厉的“严父”,一直到今天,虽然她父亲已作古多时,但偶一忆起,她总会不自觉的打了一个冷噤!
  朱罔市的眼睛也红了。
  终于,她哭着对徐天娇说:“孩子,哭吧,为什么不哭?来,到我怀里痛痛快快哭一场……”
  “表姑!”徐天娇已哇的一声扑进朱罔市的怀抱里,放声痛哭!
  她哭得很大声,她尽情的哭,完全不像是个冷艳娇俏的大姑娘,仿佛是个受了无限委屈的小女孩,对着慈母悲切哭诉!
  这一哭,终于将她心底深处被压抑已久的苦闷、焦虑、悲愁、恐惧、痛苦、迷茫、傍徨、失落、不满、怨怼、愤恨……全都哭了出来!
  “哭,孩子,大声哭,尽情的哭,放声大哭吧……”朱罔市自己也哭了起来。
  她紧紧搂抱着徐天娇,不住轻拍着她的背脊,像极慈爱的母亲见到了失落已久的孩子又骤然重回怀抱,抑不住心中那份激动、喜悦而涕泪纵横。
  这一刹,徐天娇也仿佛见到了她已死去多年的母亲一样,她一接触到朱罔市那温暖的怀抱,她整个人便像冰雪见到和煦的阳光而完全被溶化了——
  “是我害死了赵管家,我真的有动用那笔钱……我将那钱捐到教会……我也没有怀孕,我和柳花花也完全没有关系……是教会组织要我这么做的……我傍徨……我痛苦……我知道,爹其实很爱我,他希望我能做到最好,什么都要第一,希望我成龙成凤……我也尽力去做,我也希望能满足他老人家的愿望……可是,我,我做不到,虽然我一直努力鞭策自己……
  徐天娇喃喃哭语,却语无伦次:“……我越想做好,越发现自己实在只是一个具有很多缺点的平凡女人……我越想做好,便越觉得压力越来越大……可是,爹……他,他一点也不了解我……他仍然深切的期望我,使我觉得我是个蠢人……我焦虑、我恐惧、我不安、我害怕……我想反抗,但我又不敢……于是我逃避,我阳奉阴违……但,我又不知该往那里逃避——逃避父亲那冷厉的眼光……我无法逃避……我想到信教,神会帮助我,祂是全能的……我需要神的帮助,只有祂才能帮助我……可,可是……我却发现那些教会里的神职人员的面孔……比,比我爹的脸孔还要严厉……而且他们的教义口口声声说‘我有罪’,我不明白,我有什么罪?我为什么有罪?我……我只不过是‘无法样样拿第一’吧,这也有罪吗?如果人真是有罪,那也不能怪我,因为……因为并不是我自己愿意来到这个世界上的……即使有罪,也应该怪我父母,是他们生我下来的呀……神,原来并不能帮助我,我反而越来越怀疑,越来越不明白我到底是什么‘东西’……我更加傍徨、疑惑、迷茫、空虚……终于,我加入了‘蝶恋花’,妳不必告诉我,我比谁都清楚那是邪教……邪教,但是我却一点也不觉得它邪,那里的人,全都和我一样……大家都脱清光,完全没有束缚,你可以大声笑,你可以大声叫,也可以大声哭……没有人歧视你……也许它真的是邪教,但是我在那里很快乐……真的,我很快乐……大家肆无忌惮的苟合交配,其实这才令我真正有犯罪的感觉,但我却已无法自拔……其实……我也知道不对,我想回头,但是教会组织已控制了我……如果让爹知道,他老人家一定会活活打死我……所以,所以我只好越陷越深……表姑,我该怎么办……”
  朱罔市没有回答。
  她瞇著泪眼望向门扇——徐东痴正缓缓推开门走了进来。
  他那张看来已相当苍白的脸上也挂着两串泪痕……
  徐天娇没有发现他进来,她正埋在朱罔市的怀里哭泣,口里不住哽咽呢喃著:“爹,我知道你爱我,我也爱你,但是,我也更怕你……甚至,我也恨你……我十七岁那年,我只不过和一个男孩子多讲了两句话,你便暴跳如雷,当场叱骂我,而且还狠狠掴了我一耳光,大骂我是个‘坏女孩’……我是坏女孩?既然你认为是,那我干脆就坏下去好了……”
  徐东痴喉结吞动,似想说话,但只嚅了嚅咀,却说不出话来,仿佛喉间被硬物哽住……
  徐天娇仍伏在朱罔市怀里飮泣哭喃著,也许她已疲惫,也或许她能把隐埋在心底深处已久的秘密尽情吐露,整个人刹时轻松了下来似的,竟这样靠在朱罔市怀中睡着了……
  朱罔市搂住她不敢动,她怕惊醒她,徐东痴也静静的站立一旁,眼里有浓深的痛苦与自责——他这时候终于明白,原来自己是个失败的父亲。
  这一瞬间,他还同时悟出了一个道理:
  ——伟人,是要别人来称颂你才算是真正的伟人,并非靠自己自夸自赞的,同样的,一个父亲的好坏与否,也一定要得到子女心中的由衷推崇认定才能作准,绝非“朕就是真理”那种“父要子死,子不能不死”的“教条父亲”,可以一手遮天,横行一世的。

×      ×      ×

  这世上,永远存在着那种“朕即是真理”的人物想一手遮天,横行一世。
  纪小翠正好是这种人。
  特别是她现在高坐在祭坛上,你更会觉得她实际上比武则天还威——她身后分立著柳花花与南宫雪那对“新金童玉女”,下两阶则见三大护法、四大堂主一字排开,再下两阶则排立著十个香主,最底层便是蝶恋花教的数百名成员列队而立。
  祭坛上火炬林立,通火光明,照亮了纪小翠身后一幅巨大图案——红色的蝴蝶与黑色的花。
  也照亮了每个人的脸孔,一张张略带惺忪睡眼,但却不失肃穆,甚至还渗有几分惊诧的脸孔——只因为除了发生重大事故才有可能在如此深夜集合祭坛。
  每个人都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当纪小翠在高高的祭坛上坐定之时,底层的人包括三大护法、四大堂主与十位香主,立刻洪声高呼:
  “蝶飞蝶舞蝶满天!”
  “恋情恋物恋红尘!”
  “花香花满花人间!”
  “教天教地教独尊!”
  声音响彻云霄。
  然后所有的人都跪伏于地,振声高喊:“教主天威,我武维扬,千秋万世,青史流芳!”
  南宫雪何曾见过此等场面,不禁想起了那个把文人帽子当尿桶的“流氓皇帝”刘邦,当他登上皇帝宝座的第人,满朝文武百官跪伏于地高喊“万岁”之时,他不禁傻眼日:“原来当皇帝是这么威,看下去不见人,只见一大堆翘得半天的大屁股在你眼前直晃动,真过瘾!”
  ——现在,你大概知道为甚么自古以来有那么多人拚死拼活想当皇帝了吧。
  “口号”呼叫完毕之后,便见一列人抬着十几具尸体进来,整整齐齐的排列在祭坛下面。
  尸体共有十九具之多!—除了“政变”被杀的七个之外,另外十二个便是“病刀”杨雄,以及追杀杨雄却被南宫雪与柳花花狙杀身亡的韦香主一行人。
  当尸体摆放好之时,人群中立刻引起一阵不小的骚动。
  “肃静!”萧护法开声大喝。
  人群立刻安静了下来。
  但是每个人脸上惊疑之色却未消失,甚至有部份人一脸悲愤之色!
  “各位弟兄!”萧长滚的声音浑沉有力:“今天的紧急集合是有两件重大事情要告知诸位。第一件事是:敌人杨雄已伏诛毙命,韦香主不幸殉难。”
  场中一片静默。
  萧长滚昂立阶上,目射精光,洪声又道:“第二件事,‘太湖三狼’三大护法,以及第二堂倪堂主、第三堂孔堂主、第六堂孟堂主、第八堂王堂主等四大堂主,因阴谋刺杀教主……”
  话声未完,底下陡然骚动了起来。
  显然,第二件事是令他们感到相当震惊之事。
  “肃静!”萧长滚冷喝一声。
  全场立刻鸦雀无声,显然萧护法在教中不仅地位高,而且甚有威严。
  萧长滚续道:“教主乃天命所赐,任何人胆敢冒犯天威,必是杀无赦!”
  “现在,”他接着沉声说:“奉教主之意旨,本护法郑重宣布本教之人事调动,韦香主之缺由第二十一班班长林建宏递升,第二堂倪堂主之缺由第五堂香主高向天递升,第三堂孔堂主之缺由第四堂香主陆九重递补,第六堂堂主……”
  当萧长滚把人事命令发布完毕之后,忽见一孔武有力的黑面大汉出列,弯身抱拳道:“属下第三十七班班长洪平有事启禀教主!”
  “说。”纪小翠淡淡的回了一个字。
  洪平人大声音也大:“启禀教主,属下认为这次人事调动极为偏颇,有失公平……”
  话声未完,他突悚然变色——一条矫捷的身影带着一抹冷厉的刀光,自阶上疾扑而下!
  动手的是萧护法。
  他的个子没有洪平高大,样子看起来也没有他孔武有力,但是他的身手与刀法显然要比洪平来得快速而高明得多——尽管洪平一见到萧护法劈刀而来,立刻旋身拔刀,仍然慢了一拍。
  他那张黑脸已一分为二,从脑心到下巴,被萧长滚无情的劈成了两半。
  脑血激溅,洪平连声哀号都来不及发出,高大的身子已仆跌于地!
  萧护法看也不看他,高举著仍沾满血渍的刀锋,冷冷喝叫:“从现在开始,若谁敢抗命,或是怀疑命令,格杀勿论,洪平就是个例子!”
  人群中立刻又骚动了起来!
  但听有人高声喝叫:“第三十七班的弟兄们,我们要为洪班长报仇!”
  立刻又有人应声:“我们要为死去的三大护法、四大堂主复仇!”
  “不公平!不公平!他们排斥我们,我们要反抗!否则我们迟早会被消灭!”
  “弟兄们,上!”
  人群中,已有数十人扑向萧长滚。
  但那些人立刻被一大堆人包围住!
  一场内战,马上展开!
  刀光剑影。
  血肉淋漓。
  有一小撮人冲出人墙,冲向祭坛,高喊著:“打倒女教主,杀死女暴君!”
  可惜的是,没有一个人能冲到祭坛上面,全都在萧护法那一关便魂归离恨天矣;有几个扑上了石阶,但也都被严阵以待的堂主与香主们击杀毙命。
  混战持续了相当时间。
  纪小翠高坐金交椅,动也不动,透视黑纱,可以发现她那张姣艳的脸孔上居然还泛起一丝笑意,仿佛在观赏著一出精采的武打京戏似的。
  南宫雪暗暗佩服她的镇静功夫,同时也为她的冷酷无情感到心寒。
  柳花花似是想起什么,俯身在纪小翠耳边焦灼道:“小翠,哦,不,启禀教主,请问薛灵芸她在不在那里面?”
  纪小翠淡淡道:“放心,你没看到那里面一个女人也没有吗?本教所有的女教徒都是绝对支持我的,这种斗争大会我必然不会让她们出席……”
  “为什么?”南宫雪身为女人,颇感好奇,“是不是女教徒的武功都比较差?”
  “这倒不是,现在的女人在各方面都不输男人,武功好的女教徒大有人在;”纪小翠缓缓道:“最主要的是,我认为女人比男人高贵,女人比男人值钱,所以我不愿见到女教徒有所伤亡,男教徒嘛,无所谓,最好全部都死光……噢,不……”
  她忽侧首向柳花花嫣然一笑,补上一句:“全世界的男人都可以死,唯独你不能。”
  柳花花苦笑。
  “为什么他不能死?”南宫雪不明白。
  纪小翠却答非所问,说了一句更令南宫雪茫然忡怔的话:“就凭妳这一句话,我已经可以相信他的确没有跟妳上过床。”
  南宫雪红了一下脸。
  纪小翠又说:“如果妳跟他上过床,那么妳自然会舍不得他死了。”
  南宫雪的脸更红。
  她假装不在意的目视着祭坛下面的格斗厮杀,眸角却偷偷的溜向柳花花。
  居然,柳花花也满脸通红。
  ——会脸红的花花公子大概比不吃鱼的猫来得更令人惊讶吧。
  鱼和猫那个厉害?
  这是不能比较的问题,因为一个在水里,一个在陆上,生活在完全不同的环境里,如何比较?不过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鱼若在水里,猫肯定是奈何不了鱼,但若到了陆地,那就惨啦,不必等猫来吃,鱼儿便告一命呜呼矣——这情景,就和那两帮人马一样。
  那帮起哄造反的“失势派”,平时势力并不过于“当权派”,只因为他们的头儿——太湖三狼和四大堂主被杀,就好像上了陆地的鱼儿一样,很快便溃不成军,死的死,伤的伤,剩下没死没伤的,也都跪地缴械,哀声求饶了。
  一场“狗咬狗骨”的流血斗争终于结束。
  但,一场残酷无情、令人发指、令你头皮欲炸的屠杀行动才正要开始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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