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夜半闻啼声 逆伦爬灰破窗诛恶徒
2025-07-07  作者:冯玉奇  来源:冯玉奇作品集  点击:

  话说花得雨听了芳容的话,方知自己的性命是周美臣救治愈的,因为自己为了白玉杯曾经要想害死过周美臣。如今他不记前恨,反而来救治自己的性命,一时天良发现,感动得滚下床来,把美臣的双膝紧紧地抱住了,说道:“贤弟如此深情厚谊,真叫愚兄羞惭无地,叫我如何有脸再好意思见你呢?”
  美臣听了,心中颇感痛快,连忙把他扶起,叫他依然在床上躺下,说道:“花大哥,只要你想明白过来了,以后能够改过自新,走向光明的道路也就是了。何必说这些话来?况且古来圣贤人也有错处呢!不过,悬崖勒马,回头是岸,这两句话你可要记得牢一些呢!”
  花得雨听美臣这样劝告,一时更感动得落下眼泪来了。芳容道:“周爷金玉良言,希望你永记不忘,他日为国为民干一些轰轰烈烈的事情,替祖上争一些光荣,这也未始不是周爷的大力呢!”
  花得雨点头说道:“我当然立志改做好人,大丈夫处于世,当流芳百世,岂能遗臭万年耶?”
  美臣听了大喜,猛可握了花得雨的手,笑道:“老哥悟矣!此固然是老哥之大幸,亦国家之大幸也。”
  花得雨回眸见保官在旁,遂问道:“这位小英雄想来定是令侄了,不知叫什么名字,年纪多少?令侄虽然年在髫龄,然武艺超群,立志正大,他日终非池中物耳!愚兄在无限惭愧之余,又觉无限地敬爱,不知老弟能详告否?”
  芳容不及美臣回答,就笑道:“哥儿名叫保官,今年还只八岁,妾意欲把小玉配给哥儿为室,周爷说要通知他父亲后,方可以决定呢!”
  花得雨忙道:“夫人之言,正合于意,虽然要问过他的父亲,但贤弟一定也可以做一半的主意,若不嫌吾小女丑陋,恳请金诺了吧!”
  美臣听了,心中倒也活动起来,笑了一笑,遂向保官说道:“汝意如何?”
  保官在昨夜曾经偷窥小玉的舞剑,同时又听她劝谏过父亲,知道小玉倒是一个贤明的女子,那么将来年龄长大,性情当然更温柔了。至于容貌,幼年时尚且这样娇艳,若到青春之期,其美可知矣!所以心中暗暗欢喜,不过到底有些难为情,红晕了两颊,因此垂了脸,默不作答。美臣见他不答,知是默许的意思,遂笑道:“既然你也喜欢,那么速来叩见岳父母吧!至于你爸那儿,我自当代为陈说吧!”
  小侠听了,于是向花得雨夫妇两人拜了四拜,口叫“岳父母在上,小婿在这儿拜见了”。花得雨和芳容一见,慌忙扶起,心中好不欢喜,连说贤婿请起,罢了罢了。不料小玉瞧此情形,却悄悄地欲躲避到外面去了,被芳容一把拉住了,望着她苹果样红的小脸儿,说道:“你到哪里去?快也拜见叔父吧!”
  小玉到此,也只好向美臣跪下叩头。美臣也伸手扶起,满面堆笑地叫着免了。芳容又要小玉和保官相对行礼,小玉、保官听了,都有羞涩之态。芳容又连连相催,小玉没有办法,只好含笑弯了弯腰,保官也作了一个揖。两人四只小眼睛相对而望的时候,大家绯红了娇靥,忍不住都微微地一笑。这一幕有趣的表情,瞧到美臣和花得雨夫妇二人的眼里,这就益发大笑起来了。美臣做梦也想不到两家结仇恨的人倒反而对起亲眷来,这真是意料之外的事情,可见世事变化无常,令人捉摸不到的。正在暗中感到好笑,芳容又问道:“周家叔叔,那么你们现在还住在客栈里吗?我想快快搬到我家来住吧!这样既便利,又热闹,不是很好吗?”
  美臣道:“我们如今也不住在客栈里了,因为哥哥有个朋友名叫宋明仁,他是这儿开设悦来糖食店的,所以叫我们已住到他的家中去了。”
  花得雨道:“那么在我家也可以玩儿几天,所以最好把你嫂夫人也请了来,也好和我内子认识认识。”
  芳容点头笑道:“可不是?周二叔,你真的把嫂夫人去接了来吧!我们这儿很热闹,还有一个玉凤姑娘哩!可惜她病着哩!”
  美臣听了这话,便也乘机说道:“这位单姑娘昨天也伴我一块儿喝酒的,好好地怎么就会病起来了呢?”
  芳容道:“刚才我去瞧望过她,摸摸她的身子,也没有什么热度,但她说身子是怪不舒服的。”
  美臣听了这话,暗暗地纳闷,自己又不可以说去望望她的,所以他在眸珠一转之后,这就有了主意,当然是非丽鹃来看望她不可的了,于是站起说道:“那么我此刻走了,明天伴内子前来拜望两位吧!”
  芳容道:“为什么要明天?二叔立刻去伴了来,午饭也在我这儿来用好了。”
  美臣见她情意真挚,遂含笑答应。小侠于是也跟着要走,却被芳容拉住了手,笑道:“你做什么去?如今你就是我儿子一样了,这里也就是你的家,你和妹妹一块儿研究研究拳术、舞舞剑,这样不是很好吗?”
  小侠见她说得亲热已极,心中也感到她的慈爱可亲,望着美臣微笑。美臣知其意,便笑道:“岳父母这么地疼爱你,你就别去了,在这儿住下了也好。”小侠于是也就不作声了。花得雨道:“周贤弟,恕我有病在身,不能远送你了,那么你早些伴了嫂夫人来吧!”
  美臣点头,遂和两人作别,自管回到悦来糖食店去了。德臣见美臣一个人回来,心中倒是吃了一惊,急问小保官怎么了,美臣笑道:“这事情说来哥哥也许会不相信的,保官竟做了花得雨的女婿呢!”
  德臣哟了一声,叫道:“这到底是怎么的一回事?弟弟,你快明白地告诉我吧!”
  美臣于是把花大奶奶如何贤德,如何要求,花得雨又如何地悔过改做好人,如何地向自己赔罪等话都告诉了德臣,德臣听了,沉吟了一会儿,说道:“不知他又会诈骗吗?”
  美臣道:“这次是绝不会的了,哥哥只管放心,他们并且叫我们都住到他家里去,花大嫂子一定要和鹃妹认识,所以我是来陪伴丽鹃到他们家中去的。”
  德臣笑道:“这真是一件意料不到的事情,那么弟弟瞧这个小玉的孩子,还不错吗?”
  美臣笑道:“假使生得不美的话,弟弟如何肯作这个主意呢?”
  正说时,宋明仁也走了进来,美臣遂把经过的事情又向他告诉了一遍。宋明仁笑道:“那倒也好,冤家变成亲家了,也许花得雨受了二哥的感化,真会慢慢地改过做好人的。这也是一件痛快的事,使社会上少一个作恶的而多一个有用的人,那还不是二哥的力量吗?听说花得雨的妻子确实十分的贤德,其母如此,其女当亦可知了。所以,这头婚姻,我料必定很是美满的,不过住在他家,住在我家原是一样,二哥又何必急急地要把嫂夫人接到花家去住呢?”
  美臣笑道:“这也并不是我的意思,因为花大嫂子急于要和我内子见见面,催我立刻就来伴了去。我见他们很是热诚,当然不好意思过分地拒绝人家了,好在回头我又可以把内子伴回来的。”
  宋明仁笑道:“既已去了,他们还不会把你们留住吗?”
  美臣笑道:“假使内子留在那边,我总也回到宋先生家中来的。”
  于是美臣转了头把丽鹃从王秀英房中喊来,告诉她这一回事,并且又道:“玉凤姑娘患了病,妹妹不是也应该去望望她吗?”
  丽鹃点头说对,于是她又回到秀英房中去告别了。王秀英见丽鹃进来,遂含笑问道:“妹妹,周爷叫你有什么事情?难道这些时候没瞧见你,他心里便记挂你了吗?”
  丽鹃听了这话,粉脸上盖了一层红晕,摇了摇头,遂以实情相告。秀英听了,拉住了她手不放,笑道:“那怎么可以?妹妹在我家还不曾宿过一夜哩!”
  丽鹃也笑道:“反正我就回来的,无非去一趟罢了。”
  秀英秋波睃了她一眼,很怨恨似的说道:“那么妹妹早去早回,我等着你,知道吗?”
  丽鹃一笑答应,别了秀英,遂走出房来,和美臣一同到花得雨家中去了。芳容一见丽鹃,真是非常的亲热,两人拉住了手,坐在一旁,喁喁唧唧地谈个不了,大有相见恨晚之慨。不多一会儿,仆妇摆了席,因为彼此已成至亲,所以也不用再避什么嫌疑了。花得雨、周美臣坐在上首,丽鹃、芳容坐左首,保官、小玉坐右首,六个人坐了一桌,开怀畅饮,十分快乐。饭毕,大家都说去望凤姑娘,于是六个人都走到玉凤的房中来了。小玉掀开暖幔,先步了进去,向素琴问道:“干娘好些了吗?他们都来瞧望干娘了。”
  素琴回眸来望,见花大爷、花大奶奶,还有两个不知是谁的男女,后面又跟着一个孩子,大家都已走了进来,遂一面招呼,一面让座,一面又向床上的玉凤叫道:“单姑娘,大爷和大奶奶都来望你了。”
  玉凤听了,回眸向床外望了一眼,只见除了花得雨夫妇俩,尚有周美臣夫妇两人,一时芳心好不惊异,遂忙说道:“师兄和嫂子怎么全都来了?”
  花得雨笑道:“如今我们和周爷已成一家人了,师妹,我给你介绍,这位是周爷的夫人徐丽鹃小姐,这位是周爷的侄儿保官,现在可变成我们的乘龙快婿了呢!”说到这里,便哈哈地大笑起来,表示他内心是这一份儿的得意和快乐。
  玉凤到此,方知两家已由仇家都变成亲家了,芳心也不免暗暗欢喜,她把明眸望到丽鹃的身上,故意咦了一声,叫道:“你不是三年前的丽鹃姊姊吗?”
  丽鹃被她这么一来,起初倒是一怔,后来仔细一想,方知她多少含有些作用的,这就立刻步到床边,很亲热地握了她纤手,笑道:“是了,你定是三年前的玉凤妹妹了,原来你就是花爷的师妹,这可叫人真意想不到的。妹妹患的是什么病?大夫可曾瞧过了没有?”
  芳容见此情形,也好笑起来,笑道:“那真是有趣的事情,你们是早已认识的了,这倒很好,如今凤姑是有了伴儿了。”
  玉凤笑道:“鹃姊能在这儿玩儿几天吗?”
  丽鹃道:“一则我们姊妹久别重逢,二则妹妹有病在身,那么我理应和妹妹做伴几天的。”
  玉凤听了,十分地欢喜,她望着小玉,又得意地道:“小玉,你有这么一个好夫婿,你也真有福气呀!”
  小玉似乎害羞,嗯了一声,众人都又忍不住笑起来了。大家坐了一会儿,美臣说道:“那么内子准定和凤姑娘做伴几天,保官也玩儿两天走,我得回去了。”
  花得雨道:“那又何必呢?贤弟难道就不能和我做伴几天吗?”
  美臣笑道:“因为哥哥一个人在那边,弟弟少不得要伴他几天的。”
  花得雨道:“我不是说连你哥哥一块儿都住到我家来吗?”
  美臣道:“我原也有这个意思,无奈哥哥时常出外要收账的。所以诸多不便,也就不必客气的了。”
  花得雨留他不住,也就罢了,于是美臣辞别众人,自回悦来店去了。花得雨夫妇待美臣走后,也各自回房,只向保官叮嘱,叫他和小玉随意地游玩,不用拘束,完全当作自己家里一样的。保官和小玉这时熟悉得多,听爸妈这样说,便含笑答应,两人携手到花园里游玩去了。这里房中只剩了玉凤、丽鹃、素琴三个人,素琴重新又泡上了香茗,叫周奶奶喝茶,丽鹃望她一眼,虽然是个丫鬟装束,却姿容秀娟,妩媚可爱。想起玉凤告诉她有个知心丫头的话,遂含笑问道:“你就是素琴的了?”
  素琴点头说声是的,便含笑退出房外去了。丽鹃见房内没有了外人,遂向玉凤悄声地问道:“妹妹,昨晚你不是好好的吗,怎么就病起来了?莫非回家淋了大雨,就受了寒气吗?”
  玉凤脸儿浮上了玫瑰的色彩,支吾了一会儿,说道:“也并没有受寒,只是周爷那件大氅,真的被雨打得稀湿了,如今我叫素琴在里面晾着,明儿干了,还得素琴用熨斗烫一烫才行哩!”
  丽鹃道:“这一件衣服,你还去说它做什么?那么妹妹现在身上不知可有热度吗?”
  玉凤一转乌圆的眸珠,把手伸过来,和丽鹃握了握,说道:“你摸摸我手,不是没有什么热度吗?想来也不是什么大病,睡一两天也就好起来了。”
  说着,又悄悄地问道:“姊姊,怎么两家就会结起亲眷来了,这到底是怎么的一回事情?姊姊,你快些告诉我好吗?”
  丽鹃一面告诉,一面把手又按到她额角上去,只觉果然没有什么热度,心里这就暗暗地细想:那也奇怪,既没有受寒,又没有热度,好好地怎么就会病起来呢?于是告诉完毕之后,又向她低声问道:“妹妹,你想吃什么吗?刚才午饭吃了多少?”
  玉凤道:“我也不想什么吃,因为没有饿,所以也吃不了多少。姊姊,你来跟我做伴,我心里真觉得高兴。”说到这里,掀着酒窝儿,妩媚地一笑,握着她纤手,表示又感激又欢喜的样子。
  丽鹃见她脸部的意态,仿佛内心有什么隐情,她觉得有些奇怪,望着她红晕的粉脸,在经过愕住了一会儿后,又悄声问道:“妹妹,我瞧你样子好像有什么心事般的,假使你认为姊姊是你知心的话,那么你就不妨向我告诉一些知道。假使姊姊能力所及的,总没有不竭力给妹妹帮忙的。”
  玉凤听她这么说,点了点头,但不知有个什么感觉之后,她又微微地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也没有什么心事,只不过心头烦闷罢了。”
  丽鹃听她这两句话很是矛盾,意欲再向她诘问,不料她微闭了明眸,却仿佛要睡去的样子,于是望着窗外那一丛被风吹动着的修竹,不禁呆呆地出了一会儿神。就在这个时候,素琴悄悄地走进来,丽鹃灵机一动,她便离开了床边,拉了素琴的手,走到房外的院子里,在修竹前站住,低声地问道:“素琴,你小姐患的到底是什么病呀?我瞧她闷闷不乐,似乎有什么心事般的,我想你和小姐时刻不离,大概总有些知道的吧!”
  素琴被她这么一问,粉脸也不禁微微地一红,良久,方摇头说道:“这……我……倒也没有知道呀……”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好像又说不下去的样子。
  丽鹃瞧她神情有异,一颗芳心早已有了几分明白,遂微笑道:“你不用给小姐瞒骗着我,假使你告诉了我后,也许我还可以给你们想个办法,总使你小姐称心如意的。”
  素琴听她这么地说,芳心倒是一喜,遂沉吟了一会儿,说道:“小姐心中有什么心事,我委实不曾十分详细,因为我问她的时候,她总也不肯吐露一句,不过我跟随小姐多年,小姐的脾气我总也知道一些,所以我猜小姐未免是太痴心了一些。”
  说到这里,把嘴凑到丽鹃的耳旁,低低地告诉了一会儿,接着又低声笑道:“在小姐的意思,就是她做一个小星,她也情愿的。但是……周奶奶心中怎么样呢?不知也能可怜我小姐一番痴心吗?”
  丽鹃听了,暗想:果然不出我所料。这凤姑娘真也可谓是个情痴的了,于是点了点头,笑道:“你小姐可说是我丈夫的恩人,而且也就是我的恩人,受恩于人,理应有所报答。如今你小姐既有这个意思,我岂有不竭力成全好事之理的?所以你放心,我总得把你小姐的心病医治好的。”
  素琴听了这话,心中好不欢喜,向丽鹃跪了下去,笑道:“周奶奶如此贤德超人,真叫人感到心头,婢子在这里向奶奶先代为小姐叩个头吧!”
  丽鹃见她这个模样,觉得小姐固然是痴,然婢女的痴,也不亚于小姐。这就慌忙扶起,笑道:“素琴,你快不要这个样子,我问你,你姓什么的?今年几岁了?是哪儿人氏?和你小姐做伴有多少年数了?”
  素琴道:“这事情说起来话长,唉!我的身世真是可怜哪!”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却不禁淌下眼泪来了。
  丽鹃见她泪眼盈盈的意态,倍觉楚楚可怜,遂很同情地说道:“素琴,你不要伤心,我很愿意听听你的身世,不知你肯不肯向我告诉一遍吗?”
  素琴拭了眼泪,说道:“那当然可以的,只是奶奶站着脚酸,我去端张椅子来,给奶奶坐着吧!”
  丽鹃方欲阻止,素琴已把椅子端来,丽鹃于是坐下,听素琴静静地告诉着道:
  离开山西省城五十里路远外有个小小的村庄,名曰绿叶村。村中有个农夫,叫作陈老实,娶妻王氏,生一女就是陈素琴。素琴虽然是个乡村里的姑娘,却没有乡村里一些笨俗的气味,生得娇小玲珑,活泼可爱,天生了白皙的皮肤,嫩白的脸庞,衬着那双滴溜乌圆的眸珠,更显出聪敏的样子,令人会感到她妩媚得可爱。这是素琴十四岁那一年,她已出落得亭亭玉立一个姑娘的模样儿了,不料陈老实在田里耕种回来,竟得了一个急病,就此不治而亡。素琴的母亲原是有病在床,一听丈夫得了急症而死,可怜她一阵子心急,上气不接下气,遂也跟着陈老实一同去做同命鸳鸯了。素琴见一刹那间竟死了自己最亲爱的爸爸和妈妈,一时芳心的疼痛仿佛刀割,不免哭得死去活来。素琴这一哭,就惊动了四面的邻舍,其中有一个姓计的农夫,名叫大宝,年纪四十左右,他和陈老实平日尚称知己,所以他向素琴说道:“阿琴,事已如此,你也不用多伤心了,现在最要紧的是办理你爸妈的后事要紧哩!”
  素琴哭道:“我一个年轻的女孩子,什么事情全不知道,那可叫我怎么地办好?计老伯,请你老人家瞧着我爸爸生前的友谊分儿上,就帮着我料理一下吧!”
  计大宝道:“你别害怕,我一定帮着你是了。那么你爸爸到底有多少积蓄,你都知道吗?”
  素琴道:“这个我也不知道,爸爸的银子都藏在床底下的甍里,计老伯去瞧瞧是了。”
  计大宝听了,很是欢喜,遂把床底下彪端出,见白花花的银子都盛满了。原来陈老实平日为人俭朴,所以积蓄了许多的银子。当时计大宝代素琴购了两具很单薄的棺材,就给老实夫妇两人草草入殓,抬到后山去葬了。他心里却暗暗地盘算着,陈老实也没有一个兄弟姊妹,他死之后,素琴这孩子自然没人照料,况且她还有这一份家产呢!那我何不如此如此,岂非人财两得了吗?他想定了主意后,遂对素琴很温和地说道:“阿琴,你如今是个孤零零的孩子,我瞧着你很是可怜,所以我现在有一个很好的意思,不知你心中也愿意吗?”
  素琴拭了眼泪,问道:“老伯是个什么意思?你说出来,我总没有不愿意的。”
  大宝道:“我这个意思,是完全为你终身着想的。因为你此后孤零零一个人,既无叔伯,终鲜兄弟,将来究竟怎么地结局呢?所以,我想把你配给我儿子小宝做个妻子,小宝今年虽然还只有十二岁,但再过四年,你们也可以结婚了。现在我对待你像个亲生女儿一般地看护,你也有了照应,我也有了帮手料理家务,你说好不好?”
  素琴对于小宝的人也常看见的,生得挺结实的身材,虽然还只有十二岁,但和自己长得差不多高了。一颗芳心也就有了几分的愿意,不过自己一个女孩儿家,对于婚姻的事情,到底有些羞人答答地说不出口,因此红晕了娇靥,垂首默不作答。计大宝见她不答,虽然没有表示许可,但她没有拒绝,这当然是为了害羞的缘故,于是又低声地道:“阿琴,我完全是为了你好,你的年纪也有十四岁了,总得仔细地想一想,到底愿意吗?”
  素琴被他这么地一说,也只好厚了脸皮,站起身子,向计大宝盈盈跪倒,拜了四拜,说道:“阿琴年轻不懂事情,一切都由老伯做主便了。”
  计大宝知道这就是她承认当我儿媳妇的意思,心中不免大喜,遂连忙把她扶起,说罢了罢了。从此以后,阿琴的一份家产就被计大宝吞没了。原来,大宝新近丧了妻子,在他心中的意思,把素琴配给小宝做妻子,这话完全是假的,他想儿子年纪反正这么小,一切人事还不知道,我何不先把素琴身子玷污了,这样我们就做了夫妇,明儿小宝长大,再给他娶一个妻子是了。计大宝心中虽有这么一个企图,但是素琴声声口口地叫他爷爷,因此一时里也下不了这个辣手。
  这是一个初秋的晚上,素琴见大宝从田里回来,遂含笑相迎,叫道:“爷爷,你辛苦了,快喝杯茶,休息一会儿吧!”
  大宝道:“小宝今天可曾好些了吗?”
  原来小宝卧病已经有五六天光景了。素琴一听这话,蛾眉顿时紧锁起来,叹息道:“我见他热势只有加重,问他的话,他也很糊涂,所以我心中正在忧煎哩!”
  大宝听了,暗自想道:假使他肯死了,这倒也干净,我和素琴爽爽快快地做了夫妇,想素琴一定也会答应的了。素琴见他望着自己出神的样子,还以为他也在发愁。因为家中除了爷爷一个大人外,只有自己一个年轻的女子了,万一爷爷又愁得病了,这叫我不是更没有了主意吗?所以她又含了微笑,低低地道:“爷爷,你也不用发愁,但愿吉人天相,他病慢慢地会好起来的。你此刻饿了没有?我给你去烫些酒来喝好吗?”
  计大宝听她这么说,遂点了点头,说好的。素琴于是回过身子,走到厨下去了。在素琴回身的时候,计大宝瞧到她苗条的腰肢,肥圆的屁股,觉得素琴实在已很成熟的了。我若能够和她真个销魂的话,那是多么的甜蜜呢!想到这里,他那颗心怦怦地跳动不已,全身几乎有些情不自禁起来了。素琴给他烫好了酒,端出菜碗,给他坐下喝酒。大宝温和地道:“阿琴,那么你也可以吃饭了。”
  素琴道:“爷爷只管先用,我还得去瞧瞧小宝,不知他此刻也想东西吃吗?”说着,身子便匆匆地到小宝房中去了。
  这时,小宝已醒来了,素琴问道:“弟弟,你此刻好些吗?不知想不想吃一些东西?”
  小宝见了素琴,猛可握住了她的纤手,叫了一声姊姊,淌下眼泪来,说道:“我这次的病,怕是不会好的了。”
  素琴听了这话,眼皮一红,只觉有股子悲酸触鼻,泪水也不禁夺眶而出了,哽咽着道:“弟弟,你怎么说出这些话来了呢?常言道: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一个人小病小痛,总是难免的,你的年纪可轻啦,干吗一些小病,你就想到这个上头去?那叫我听了不是伤心吗?”
  小宝听了,不禁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拉着素琴的手,只是流泪。素琴不忍引起他的难受,遂收束了泪水,拿手抹了他颊上的泪痕,安慰他道:“弟弟,你不要伤心,你这病是会好起来的。我相信老天一定会可怜我们,不使我们硬生生拆开的。”
  小宝听了,这才微微地苦笑了一下,点了点头,说道:“当然,我也希望和姊姊永远地在一起,但只怕没有这个福气吧!”
  小宝这句话又引逗得素琴泪如雨下,她俯下身子,把粉脸紧偎了他,低低地道:“弟弟,你快别这么地说,我的心也几乎碎了呢!但愿老天保佑你早日痊愈,我情愿为你终身长斋的。”
  小宝手捧着她的粉脸,轻声地叫道:“姊姊,我心里感激着你是了。”
  正在默默地温存了一会儿,忽听外面大宝喊阿琴的声音了。阿琴一面答应,一面又向小宝问道:“弟弟,你到底要想什么吃?姊姊也可以给你去买了来。”小宝道:“我实在都吃不下,姊姊,爸爸喊你哩!你快些出去吧!”
  说时,又向她挥了两挥手。素琴没法,只好含泪退出。大宝这时已喝了四五分醉意,在那盏油灯光芒下,瞧着素琴带雨海棠般的娇容,一颗心愈加奇痒难抓,遂问道:“小宝现在怎么了?”
  素琴道:“也没有什么,只是热度不肯退,总是一件叫人担心的事。爷爷,你叫我有什么事情吗?”
  大宝道:“我还要喝些酒,你给我再去烫一壶来吧!”
  素琴听了,秋波凝望了他一会儿,说道:“爷爷,你脸也喝红了,别喝了吧!喝醉了是容易伤身子的。”
  大宝听她这么说,觉得素琴真是一个多情的姑娘,心里像水波那么地荡漾着,遂点头道:“那么你就给我盛饭来,你自己也可以吃了。”
  素琴答应,遂盛了一碗饭,放到桌上。大宝道:“你自己的呢?”
  素琴道:“我没有饿,吃不下,小宝因为怕冷清,我还是给他做伴儿去。”说着,她也管不得许多地匆匆又到小宝的房中去。
  小宝道:“姊姊干吗不去吃饭?”
  素琴坐到床边,摇了摇头,说道:“我一些也不饿,弟弟,你头脑子疼吗?我给你轻轻地捶一会儿好不好?”
  说时,也不待小宝回答,她已握了纤拳,在他额角上轻轻地一下一下捶敲着。小宝经她这么地一敲,心中似乎得到了一种深深的安慰,微闭了眼睛,也就沉沉地熟睡去了。素琴这才停止了捶敲,呆呆地出了一会儿神,因为生恐爷爷笑自己,不好意思多坐,于是又走出房来。大宝饭已吃毕,向她说道:“现在你可以吃饭了,一个已经病了,明天你也饿出什么病来,那叫我怎么的好呢?”
  素琴听了,免不得意思吃了一口,把碗筷匆匆地收拾过去后,又到小宝房中去望了一会儿,见他睡得很安静,这才很是放心,她便回到自己卧房内去睡了。素琴躺在床上,如何能睡得着?翻来覆去只是不能合眼,想着小宝的病是多么的凶险,万一不幸的话,那叫我怎么地做人呢?虽然我和他还不曾做过夫妇,但我的终身不是早已许配给他了吗?想到这里,忍不住伤心地哭泣起来。素琴哭了一会儿,因为窗外月色很好,虽然房中是熄着油灯,但室内一切也可以隐约地透露出来。所以她的明眸忽然瞥见有个黑影向自己床边慢慢地摸索过来,心里这一害怕,真是非同小可,不免急出了一身冷汗,叫起来道:“你……你……是谁……”
  只听那人回答道:“我是大宝,阿琴,你不要害怕,因为我被你哭得难受,所以进来劝劝你。”
  素琴听爷爷这么地说,心中还感到十分地不安,遂亮了油灯,很抱歉地道:“爷爷,可不是吵了你?我没有伤心,爷爷自管去安置吧!”说着,意欲披衣跳下床来。
  不料大宝却抢步上前,坐到床边,把素琴身子按倒了,说道:“你不用起床,怕冷了身子的。”
  素琴对于大宝这个举动倒出乎意料的,望着他红红的脸,不禁愕住了一会儿。大宝又道:“小宝这孩子怕是不中用的了,不过你千万别伤心,好在还有我大宝会安慰你的。阿琴,你该知道我是多么地爱你,我的心肝,今夜我就伴你一块儿睡吧!”说到这里,他便扑上去猛可地把素琴身子紧紧地抱住了。
  素琴被他这么地一来,那是做梦也意想不到的,芳心里的羞愤,真似江潮般地怒吼着,她气得铁青了两颊,浑身瑟瑟地发抖,不管三七二十一地,伸手在他额角上狠命地一抓,气喘吁吁地道:“你……你……这是什么话?你……发了疯吗!”
  因为素琴留长了指甲,这一下抓去,把大宝额角上抓起了两条血痕,因此他便恼羞成怒,索性用强迫手段把素琴身子狠命按倒,一面在怀中取出一把亮闪闪的小刀向她扬了扬,一面怒喝道:“好个不识抬举的小贱人,我爱上了你,给你爬高了,你还要骂我发疯吗?哼!你若强一强,我立刻结果你的性命!”
  素琴到底还只是一个十四岁的女孩子,她被大宝用刀这么地一吓,早已急得呜呜咽咽地哭起来了。大宝见她哭了,知道她有些软化了,遂温柔地又道:“阿琴,你别哭,只要你答应了我,我一定把你像心肝肉般地爱护着。阿琴,你不知道哩,过一会儿你就会甜蜜呢!”他一面说着话,一面便施出他禽兽的行为。
  素琴哪里肯依?抵死不从。谁知就在这个时候,突然哗啦一声,窗户开处,外面飞进一个十三四岁的女孩子,手执宝剑,把大宝身子伸手扭来,向后便掷,大宝一个跟斗,早已跌得头破血流,倒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了。那女孩子抢上一步,把她小小的金莲踏住了大宝的身子,骂道:“你这无耻王八的狗东西,竟干起逆伦的勾当,真比禽兽都不及了。这样不法之徒,留你何用!”说到这里,把手一扬,只见手起剑落,血花飞溅,大宝的身首早已永远地分离了。
  那时素琴已披衣起床,她见大宝被杀,倒又急得全身发抖,啊呀着道:“你……你……把我爷爷杀死了吗?”
  那女孩子笑道:“你还爱惜他这个不知廉耻的王八吗?假使我不杀了他,你一个女孩儿家就从此完啦!”
  这句话把素琴提醒了,立刻向她跪下,叩谢相救之恩,说道:“姑娘贵姓大名?不知你如何晓得我被这个无耻东西相逼着呢!”
  那女孩子道:“我姓单名玉凤,因要紧赶路,所以错过了宿店,正欲借宿,听有人哭泣之声,我找到这儿,就在窗外偷窥多时,方知这不要脸的东西欲爬灰哩!姑娘姓什么叫什么?你小小的年纪如何嫁了丈夫?你丈夫又到什么地方去了?”
  玉凤一面把她扶起,一面又向她低低地询问。素琴遂把自己死了父母的话向她告诉一遍,并且又道:“小宝现在正病得厉害呢!”
  玉凤见她泪眼盈盈,十分可怜,遂说道:“你丈夫睡哪儿?我也许有法子可以把他病医愈的。”
  素琴听了大喜,遂伴玉凤到小宝房中,不料小宝却已气绝多时。素琴这一悲痛,不免抚尸大哭。玉凤心软,也陪着落了不少眼泪。过了一会儿,玉凤劝她说道:“死者已矣,不能复生,徒然悲痛,也是无益。琴姑娘,我问你,家中还有别的人吗?”
  素琴拭了泪痕,摇头泣道:“没有什么人了,从今以后,只有我孤零零的一个,那叫我怎么的好?单姑娘,你可怜我,你就收留我做个婢子吧!我愿永远跟在你的身边的。”
  玉凤因为这次别师下山,回家探望堂叔父母,不料都已死去,一个人正苦没有伴侣,今听素琴这样说,不由大喜,当下就答应了她,于是两人匆匆料理大宝、小宝的尸身,连夜设法到后山去葬了。素琴带了一些细软什物,从此便跟随玉凤奔走江湖,直到十六岁那年,玉凤在太行山遇见了师父,才叫她投奔到花得雨这里来的。
  且说丽鹃坐在院子里,听素琴告诉完过去的身世之后,方知她确实是十分的可怜,遂向她说道:“素琴,你和玉姑娘既然是个生死之交,彼此当然不能分离,所以你姑娘若嫁给周爷之后,我也总不使你受委屈的。”
  素琴听丽鹃这话,似乎也有成全自己的意思,一时感激得不知如何是好,意欲说句感谢的话,但又觉不好意思说出口,因此绯红了两颊,却是垂了粉脸,默不作答。这时已黄昏降临大地,丽鹃也就起身回房去了。夜里,丽鹃和玉凤睡在一个枕上,玉凤笑道:“妹子和人家一头睡,实在还只有破题儿第一遭哩!”
  丽鹃笑道:“真的吗?今夜我就给你权做个姑爷好不好?”
  玉凤听了,绯红了娇靥,嗯了一声,说道:“我不要,姊姊干吗取笑我?”
  丽鹃见她妩媚得可爱,遂抱住了她的娇躯,在她粉颊上吻了一下,笑道:“谁取笑你?妹妹,照你的年龄说,不是也该有个姑爷了吗?”
  丽鹃这两句话是直说到玉凤的心眼儿上去,她把粉脸躺在丽鹃的胸前,却是微微地叹了一口气。丽鹃笑道:“为什么又叹气了?妹妹,你有什么心事,只管向我告诉,姊姊也许可以给你尽一份力量的。”
  玉凤暗想:这个力量也许你是不愿意尽的吧!于是又叹了一
  声,说道:“我也没有什么心事可以告诉你……”
  丽鹃笑道:“妹妹也不用瞒我,你的心事,其实我是早已知道的了。”
  玉凤听了这话,芳心倒是别别地乱跳,向她撇了撇嘴,逗给她一个娇嗔,笑道:“呸!你知道什么呢?”
  丽鹃笑道:“我知道你左不过想姑爷罢了。”说着,哧哧地笑。
  玉凤羞得耳根子也红了,嗯了一声,却向她缠绕着不依。丽鹃紧偎了她身子,扭股糖似的和她亲热了一会儿,笑道:“妹妹,正经的,你也不用怕羞了,如今我倒有个很好的主意,不知你心里可赞成?”
  玉凤听她这么地说,倒不免凝眸含颦地沉吟了一会儿,笑道:“姊姊有个什么好主意?怎么又要我赞成干吗?”
  丽鹃捧着她粉脸,附了她耳朵,低低地道:“妹妹,我的美臣多蒙你救了他的性命,他固然是十分地感激,就是姊姊也非常地感激你。常言道:受恩于人,理应有所报答。但如今又叫我们拿什么来报答你好呢?所以我想了又想,倒想出一个好主意来。妹妹,我和你虽非同胞,但情过手足,那么何不效古之女英、娥皇的韵事呢?不知妹妹心中也乐而赞同吗?”
  玉凤听了这话,心中这一感激,她几乎欲流下泪水来了,抱住了丽鹃,却是没有作答。丽鹃笑道:“为什么不回答我?莫非你不愿意吗?”
  玉凤这才说道:“姊姊真不愧是我的知心,你对待妹妹这么的情分,妹妹也是生生世世报答不完你的。”
  丽鹃笑道:“妹妹,你别那么地说,我们同心同意同事一夫,将来少不得有许多的帮忙哩!”
  玉凤听了这话,也不禁嫣然地笑了。一会儿,又道:“那么姊姊这个意思,也曾和周爷说过吗?我怕周爷是个顶天立地的英雄,会不答应吧!”
  丽鹃笑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何况妹妹姿容艳丽,真可谓倾国倾城,美臣也是多情种,安得无动于衷?妹妹怕美臣不答应,这是你过虑了。我说美臣得此消息,一定是喜欢得手舞足蹈哩!”
  玉凤听了这话,芳心可可,抱住了丽鹃,笑道:“妹子今后的幸福,皆赖吾姊成全之大力也。”
  丽鹃笑道:“妹妹,还有素琴这个丫鬟,姊姊亦甚爱怜她,所以吾意叫美臣收她作为偏房,不知妹意如何?”
  玉凤听了这话,不禁惊喜万分,说道:“姊姊如此贤德,真不知叫妹心中如何报答才好!”
  丽鹃笑道:“妹妹已把身子报答了美臣,那我还用你报答的吗?”说着,两人都笑。
  玉凤本无大病,经丽鹃一谈之后,她病也早已消失。到了次日,两人起身,各自洗漱完毕,用过早点,正欲把这事告诉素琴,忽然见美臣愤愤地进来,向丽鹃道:“妹妹,我们立刻就动身回广东去了吧!”
  丽鹃、玉凤被他这么一来,倒是吃了一惊,两颗芳心就忐忑地跳跃得加倍快速起来了。未知究系为了何事,且待下回再行分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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