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〇四回 新仇易觅 血雨飞溅裂敌胆 旧梦难寻 空山苦寂欲断魂
2025-07-31  作者:冯家文  来源:冯家文作品集  点击:

  随着那声阴森森的恶毒咒骂,蓦地闪现出一男五女,六条人影。男的三十多岁,一身深灰劲装,狮鼻鹰眼血盆口,形貌冷酷凶狠。五个女的,为首那位,虽然年近六旬,衣裙全是枣红,一头稀疏发丝,白得几乎一根不剩,但却面无皱纹,柔嫩白皙,形态隐透冷厉。身后四个女人,年约四旬上下,同样身着枣红,全都背插双刀。白鸾刚想代替少主人喝问……彭五早瞧出那个冷酷凶狠的狮鼻鹰眼人,左边缺少一耳,右手仅剩一根大拇指。当即极不自然地一笑道:“白鸾你走眼了!”
  心胸足能装下大江大河的白蔷薇,大大方方地笑笑道:“彭五,稳着点!”白头老妇咬牙道:“白蔷薇,何必外强中干,我不相信你能稳得住。”白蔷薇不温不火道:“龚翠珠,跑不了我,也蹦不了你,对不?”原来白发老年妇人,竟是青藏胡家的三主母,已故三凶胡笳之遗孀,魔手龚元之女龚翠珠,她听罢白蔷薇之言,忍气点了点头。白蔷薇话赶话地再问出一句:“龚翠珠,你是来报娘婆二家之仇,对不对?”龚翠珠一面示意四个插双刀的女人,抢占出手攻袭位置,一面回答道:“对!”
  白蔷薇也真能稳住阵脚,噗哧一声娇笑道:“如此说来,不管我稳得住稳不住,你龚翠珠都得杀我白蔷薇报仇,是不是?”龚翠珠一句“算你明白”音没落,白蔷薇身如旋风,蓦地探出一道冷电,眩目暴闪,快不可言。抢占左侧部位的那个插双刀女人,一声尖嚎,鲜血碎肉飞溅。龚翠珠狂嘶一声:“大家留神!”随着她的喊声,场内又幻现出一道流光,右侧背插双刀的女人,一个跟头摔出足有一丈多,落地之后就没见动,显然不能活了。
  缺少一只左耳的那人,是青藏胡家八大金刚中的三金刚胡利,气得他厉吼如泣,大骂一声:“该死的小女人,你真恶毒卑鄙!”白蔷薇刷地退回原处,轻笑道:“姑奶奶恶毒不假,却从不卑鄙!”三金刚胡利气得两眼血红,横握浑元铁牌切齿道:“暗箭伤人,还不卑鄙!”白蔷薇陡地不笑了,俏脸寒得几乎能刮下三层霜,语音锋利如刀,骂道:“要讲骂人,你胡三只配称孙子,是你们三番两次偷袭,是你们阴谋劫走我那不满百天的娇儿,睁开你小子的狗眼查查,明摆着六个对付我们主仆仨,你们才真正卑鄙加无耻!”
  从来偷咬人的恶狗不叫唤,龚翠珠首先示意剩下的两个背插双刀女人,过去对付白鸾和彭五,她自己也双手分握长短双刀的把柄,配合三金刚胡利,稳打稳扎地逼向白蔷薇,形成左右夹击。别看白蔷薇嘴上说得那般狂,单人一剑,面对胡利跟三凶胡笳的床头人,内心可不轻松,但她硬能亭亭俏立,以逸待劳,以静制动。与白蔷薇正好相反的三金刚胡利,倚仗自己力大牌沉,又有三婶娘虎视眈眈在侧,也低估了白蔷薇那柄长仅尺半、窄只一指、细如血肠、晶莹短剑的锋利,怪吼一声,挥牌攻击。
  比别人多出一半心眼不止的白蔷薇,眸光一转,娇躯侧移,作势欲攻又停。三金刚的浑元牌,足够九五之数(四十五斤),沉重如山,反砸白蔷薇右边太阳穴。别说让他砸实了,一扫之力,谁都承受不起。白蔷薇这小女人也真会精人哄憨种,娇躯先是猛地后撤,然后一甩乱发,咬牙倒翻而回,血肠剑穿刺流闪,围着三金刚旋转强攻硬袭。留给龚翠珠的观感是,白蔷薇再狠,毕竟年幼雏嫩,并且又是产子刚满百日的少妇,局限于先天禀赋,发挥不出剑上的威力。
  三金刚的性情,本就暴烈无比,左耳和右手四指,又是被六指金环削掉的,理所当然地夫债妻偿还,恨不得一牌拍死白蔷薇。目睹侄儿胜利在望,龚翠珠自不屑夹攻出击,反将大部分注意力,移到彭五、白鸾和自己两个仆妇打斗的方向,藉防不测和意外。说句粗俗不堪的话,龚翠珠这叫放屁带出粪便来——太大意了。就在龚翠珠的目光,刚刚移向另外两个打斗处,三金刚胡利早惨嚎了一声。自知上了大当的龚翠珠,拧身扑回,正来得及看清白蔷薇刚从三金刚的浑元牌层内脱出,她那只杀人不见血的血肠短剑,半截猩红。
  再瞧三金刚胡利,先用自己断去四根指头的秃手掌,去捂小腹上的血洞,跟着惊慌失措地抛掉那块浑元牌,又将他的左手加捂上去。惊气三分迷的龚翠珠,极为可笑地问出一句:“你……你杀了利儿?”白蔷薇硬能冷冷一笑说:“三金刚的命再大,也架不住姑奶奶细如血肠的利剑,从小腹扎入,从背后透出,胡三绝对捂不严!”直到这时,胡三方才察觉后背正流血,大惊散神,一头栽在地上。抽冷子偷袭,是白蔷薇这小女人的一绝,抢在胡三一头栽倒,龚翠珠心裂胆颤之一刹,剑化穿云裂帛,一下子透入老女人的大腿根。
  龚翠珠毕竟不是弱者,一板一眼相对拼,白蔷薇真还差半筹。尽管如此,人家龚翠珠的反攻,还是迅凌得吓人,长刀不及抽,短刀暴闪平挥。按说这一刀,白蔷薇怎么也难躲开,可她这个比鬼狐还精三分的小女人,愣在一剑偷袭后,身形倒翻,同时将短剑倒贴在腕后。其结果,是龚翠珠的那一刀,砍在白蔷薇的短剑上,发出噌的一响。杀人从来脸色不变的白蔷薇,却借龚翠珠一震之力,扑袭挥舞长短双刀、正跟白鸾殊死相拼的那个中年仆妇,用的仍是穿云裂帛。
  唯一不同的是,龚翠珠被她透入大腿根,而老年仆妇却被她透入灵台死穴。龚翠珠狠下大天来,也是年近花甲的老妪,大腿根部洞穿,站立不稳事小,血流不止事大,何况六人追袭,四人毙命、脸色自变。白蔷薇像变戏法似的.左手一翻一舒,十根喷放乌黑厉芒的五毒刺,神奇地出现在小女人的掌心内,轻轻掂了两掂说:“此物名叫五毒刺,是我恩师断子绝孙的断子绝孙暗器。”故意迟了片刻又说:“龙生九神,人不一样,有的怕死,有的不怕,但却没有一个人不怕死前领受求死不得的折磨,它能让你如此。”
  听了这番话,剩下的那个仆妇脸都吓黄了,一连干咽了两下唾液。白蔷薇插回自己的血肠剑,掏出一块晶莹剔透、价值千金的祖母绿。此物向外一亮,白鸾和彭五,蓦地扑向龚翠珠的两侧,持械监视她。人老成精的龚翠珠嘶声喊出:“杜妈,千万别上了小女人的恶当!”白蔷薇把手中那块晶莹剔透、宛如滴翠的祖母绿,伸到杜妈的面前道:“杜妈,要把这玩意换成钱,够不够你享受一辈子!”一哆嗦,杜妈答出一个:“够!”白蔷薇顺手将祖母绿塞给杜妈。
  不容龚翠珠开口喝骂,白蔷薇早一阵风似地旋回她的身前,一字一顿冷冷道:“姓龚的,你想活,马上派杜妈去把清音喊到这!”好死不如赖活着,右大腿根部洞穿,逃生无望的龚翠珠,声音打着颤:“白……白……白蔷薇,你……你……你真肯……不……不杀我?”白蔷薇仍然冷冷说:“想活,姓龚的,你还是亲口派杜妈,去把清音给我喊到这!”龚翠珠忙不迭地说:“我想活!”白蔷薇道:“想活赶快派遣杜妈去!”为了活命,龚翠珠还真肯听吆喝,连忙亲口吩咐:“杜妈,去把清音叫来。”
  不等杜妈转身走去,白蔷薇道:“姓龚的,告诉杜妈,限她一个时辰,也限清音一人来此。”龚翠珠只得重复了一遍。目送杜妈的身影走远,白蔷薇的声音转为柔和道:“龚翠珠,杜妈此去,能不能真的喊来清音那丫头,这可关系你的生死啊!”心神略定,龚翠珠极有把握说:“清音现在我儿子手内,她敢不来?”白蔷薇形如无话找话道:“八金刚胡勇,是你生的,自然没有话说,可胡元乃八大金刚之首,就不见得真肯听你这位三婶娘的。”
  心眼没有白蔷薇多的龚翠珠,刚失口说出一句:“胡元不在……”后面“此地”两字没说出,白蔷薇的血肠利剑,又透入她左边大腿根。再一次疼个半死,龚翠珠浑身颤抖说:“小女人,你言而无信!”白蔷薇顺手把剑交给白鸾去擦,蜂首一歪反问道:“我言而无信?”龚翠珠切齿道:“你刚才答应我!”白蔷薇故装一怔:“答应什么?”龚翠珠理直气壮道:“你让我派杜妈去喊清音,交换条件是放了我!”白蔷薇轻摇螺首道:“没有这回事!”龚翠珠恨声道:“分明是言而无信!”
  白蔷薇轻描淡写道:“姓龚的,你何不把我刚才的话重复一遍!”龚翠珠更加理直气壮道:“你红口白牙亲口告诉我想活…白蔷薇早笑成花枝乱颤道:“龚翠珠,你也琢磨出味儿不大对了吧?我是说过,姓龚的想活,马上派杜妈把清音喊到这不假,可那只是说你想活,而我并没有说饶你放你,或者不杀你的话。”自知上了白蔷薇的冤当,龚翠珠刚咒骂一句:“白蔷薇,你不得好死!”话头早让白蔷薇给截断道:“但我保险能让你死得比我更惨!”一句话,吓得龚翠珠不敢吭声。
  杜妈还真拿棒锤当针使,果然一个时辰不到,真把清音给带到了。清音一见场内情形,马上就吓瘫了。白蔷薇硬能指天盟誓,信誓旦旦地安慰清音,绝对不会动她一指头。清音开始哪肯相信,因为是她把齐六和白蔷薇的娇儿偷偷掳出交给龚翠珠的。后来,还是白蔷薇一再向她解释说:“你清音原是青藏胡家婢女,在三主母龚翠珠和八少爷胡勇的威逼利诱下,换上谁都得这样做。”接着又说,营救孩子,离不开清音的帮助。最后,示意清音杀死龚翠珠以表决心。
  清音恼恨龚翠珠入骨,哪堪白蔷薇暗中示意,一怒杀死了龚翠珠。极富心机的白蔷薇,摆明让彭五带着杜妈回徐州,协同海怪水迟,黑皮铁定两位分堂口的舵主,守护位于彭城东北隅子房山总堂。实则,这是逼使清音不敢萌异心。彭五走后,白蔷薇就吩咐白鸾准备北上,蹑迹追踪,营救自己的娇儿。白鸾先是嗫嗫嚅嚅地问出一句:“少主人,不打算奔袭八金刚胡勇了?”白蔷薇回了一句:“一条不大的泥鳅,值不得咱们单下一网!”势逼处此,白鸾只好低语一声:“少主人,奴婢碰见我们姑爷了!”
  比喝了一大碗参汤还捉精神,白蔷薇忙问:“你姑爷现在哪里?”问罢这句话,就四处张望。白蔷薇越这么盼望见齐六,越对齐六这么痴心,白鸾越发不忍说。白蔷薇来火了:“白鸾,此时,此地,你莫非还有心情吊我的胃口。”实在无咒可念,白鸾只好描出一句:“姑爷是和一个女人在一起!”丝毫没有起疑心,白蔷薇“唉”了一声道:“那也没有什么稀奇的!”事情到了这步田地,白鸾不能再瞒了,咬牙说出:“姑爷是跟掳走小少爷的那批坏人在一起!”
  是人都会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玲珑透顶的白蔷薇,竟没有回过味来,道:“那样我就不急了,凭他那副身手,救孩子不费吹灰之力。”白鸾知道不实话实说,不说详细是不行了,想不到详细叙述一遍,白蔷薇反倒笑了,反倒死也不相信齐六会对她白蔷薇坏良心。白鸾几乎气得吐血,拼着挨揍,跺脚咬牙道:“真没有见过你这样憨实心的女人!带走姑爷的黑衣少女比你俊,出身门第也比你高。”白蔷薇这才惊问:“她是谁?”白鸾语带哽咽道:“当朝一品辅国公,世袭亲王的独生女儿珠翠郡主!”
  白蔷薇处变不惊,反扣白鸾的手腕,生气道:“齐六绝不是那样人!”突有一人接口道:“我看未必!”白蔷薇脱口一声:“师父!”断子绝孙夫妻早贴了上来,仍是吴厚开口道:“人心不足蛇吞象,齐六难保不变心。何况现成的一个世袭王爷爵位,谁人能不眼红?”听师父说得这么肯定,白蔷薇再把眼神投向师娘,卜玉也赞同地点点头。白蔷薇纤足怒顿,生气道:“任凭你们怎么说,我白蔷薇非亲眼看见才死心!”话落,人早远出两丈开外。
  跟少主休戚相关的白鸾,下跪央求吴厚、卜玉夫妻,带着清音随后赶,她自己磕头三个,爬起身来,一起步,就把轻身功夫提到极限。说也奇怪,从打白鸾追上白蔷薇,一起趱行赶到京城南郊的凤凰嘴,历时两昼夜,白蔷薇不光水米没打牙,连一句话也不想说。直到把白鸾吓哭了三次,白蔷薇方才勉强答应,在凤凰嘴找户富裕一些的人家先住下。凤凰嘴这地方,是辽金天德三年至五年,海陵王完颜亮将旧时的燕京,向南面扩展后,改燕京为中都,从上京会宁府迁都于此的旧址。
  住是住下了,可白蔷薇直到第三天,断子绝孙夫妻带清音赶来,强劝硬逼,方才略进少许饮食,盼夫思子,确实变成人比黄花瘦了。此时的京城,以巽亲王满达海为首,暗中纠集了遏必隆、索尼、苏克萨哈、鳌拜等四旗将帅,隐有取代摄政睿亲王多尔衮之势,连郑亲王济尔哈朗,跟国舅博尔惠都仰承他们的鼻息。满达海野心蓬勃,内借外甥女儿朱凝玉之力,外假玄阴教司徒秀等匪徒之势,形成一股暗流,横行无忌,作威作福,人人侧目,个个畏惧。江湖跑老变成精的吴厚、卜玉,说什么也不让白蔷薇硬撞刀口。
  白鸾在断子绝孙的示意下,以通都大道不隐秘为借口,提出迁居。他们哪里知道,这样反更中了白蔷薇的下怀,三不管地迁往齐六旧居。平时,人还睹物思故,触景伤情,何况痛失丈夫和娇儿之后的白蔷薇,回想去冬随齐六来此,那种有肩皆并、无影不双、雪压三尺不知寒的情怜蜜爱,和一再放纵的缱绻欢娱,怎不让她痛断肝胆,咬碎玉齿。搬来的当天下午,无时不想赎罪的清音,立即满头大汗地收抬房屋。断子绝孙夫妻年事已高,懒得动弹。白蔷薇在白鸾一再央求下,不大情愿地散步来到了黑龙潭后。
  前面虽有黑龙王庙,由于此庙东向倚山而筑,殿宇层层上升。白蔷薇主仆,居高临下,巧而又巧地一眼瞧见艳光照人、富贵逼人的珠翠郡主,正紧紧偎依着六指金环,缓缓地向两匹御苑良驹走去,身后悄无声息地跟随着一大批侍卫从人。乍见丈夫,白蔷薇情难自禁地惊呼出声。最让白蔷薇摧肝裂胆的是,齐六分明瞥了她一眼,竟弯腰抱起身旁的郡主,将珠翠托上马背,自己跳上另一匹,并马抖缰走了。错不是白鸾豁出性命抱住她,任凭捶打死也不能松手,白蔷薇非追不可。
  返回驻地,白蔷薇的脸色更惨白如纸,白鸾私下告诉了断子绝孙。既被人号为断子绝孙,行事哪会不乖张怪僻,暴怒之下,二人瞒着白蔷薇,逼着跟珠翠郡主有过一面之缘的清音,偷偷离开画眉山。白鸾本来想把这个事情告诉给少主人,终因白蔷薇脸色阴沉得吓人而作罢。时近黄昏,白鸾拣回来一些枯枝,汲了一小桶清泉,刚想生火烧水……陡听有个阴阳怪气的嗓音“咦”了一声说:“谁敢侵占姑爷的旧居?”这句话要是光让白鸾一人听见,事情或许不会闹大,起码不会出人命。
  白蔷薇坐在西头屋内,正呆望着她跟齐六睡过的那张木床,伤心欲绝,听了阴阳怪气的这句话,简直像一点水滴在滚沸的油锅内,哪会不一下子炸响和喷溅出火花来。那人也是该着倒血霉,随着话音,一头撞进白蔷薇呆坐的屋内。杀人从来连眼都不眨的白蔷薇,加上又正在有气无处发泄之际。那人只来得及惨叫一声,一抹如虚似幻的冷电,早已掠过小腹。接下来是砰的一声,尸体被踢出门外,摔出去足有七八尺。早在尸首没有摔落之前,竹篱内就飘落下四条极为诡异的身影。
  中间那人,是个身材矮胖,双腿奇短,一张又扁又平的面孔上,布满了树皮一样的皱纹,两只黑如乌豆的小眼睛,不时闪现出狡滑猜疑和诡诈的目芒,头发和眉毛夹杂着斑斑的白色,鼻子下面,唇沟两边和下巴上,虽像不久前刮过剃过,但密密匝匝的胡茬,使这些部位呈现出一片青灰。年约四十七八。站在身材矮胖那人左侧的,是一个满脸麻子,嘴唇肥厚,一口黄黑大板牙的瘦高汉子,两只鹰眼,凶芒毕露,显见是一个嗜血如命的刽子手。
  站在身材矮胖那人右侧的,是个方头尖脸、面颊凹陷、全身又干又瘦的汉子,穿的又是一身黑衣裳,更显得瘦骨嶙峋,躯体干瘪。静立三人身后稍远,显而易见是此行众人之首的,竟是一个左腿微瘸,脸色黝黑,面容丑陋,一身褐衣,极不起眼的老头儿。放在以往心平气和时,白蔷薇跟丈夫齐六同样是沉稳冷静,眼明手快,在从不轻敌上,甚或超过齐六,可惜今天的她太不冷静了。饶是那样,白蔷薇也没敢小看眼前的四个人,特别是后面那个瘸老头。
  一见打前站的那人让白蔷薇出手一剑给宰了,脾气一向暴戾的板牙麻脸汉子,连一句话都没说,就扬手三点寒星,射向白蔷薇。白蔷薇玉腕轻翻,一招扫荡烟云,磕开板牙麻脸瘦汉的三枚铁蒺藜,身化月下惊鸿,迅如旋风,从板牙麻脸瘦汉右侧一掠而过。双腿奇短的那人凛呼一声:“老三!”意思是让板牙麻脸瘦汉快躲。慢了,白蔷薇那口窄仅一指、细如血肠的利剑,早扫开了对方的右肋。白蔷薇掌中的血肠剑,所以被江湖同道号为杀人不见血,是因为它既极锋利而又其薄如纸,剑过之后,老半天不会溢出鲜血来。
  带队的瘸老头儿,平日再能沉住气,值此半声招呼没打,就被对方毙一伤一,而且还是要命的重伤,一气三分迷之下,叱出一句:“老二,给我拾下这个心如蛇蝎的小女人!”事情无可挽回地扩大了。面孔平扁、斑斑白眉、一脸皱纹的老二,使用的不光是一条全长五尺的镔铁行者棒,施展开的招数,赫然也是行者一百单八棍。人世间的事情,往往就会那么奇,斑斑白眉的老二,用的要是平常棍法,杀伤二人之后,恶气稍野的白蔷薇,或许不会痛下煞手。
  偏偏霉运当头、煞星照命的白眉老二,为了想替他的三弟和属下报仇雪恨,上来就是横扫瑶池、直捣龙宫、砸裂丹鼎三棒,起落如山岳。从来连一丁点小亏都不肯吃的白蔷薇,在棍锤之将、不可力敌的情况下,哪肯憨着脸跟白眉老二硬拼,眸光一旋,杀心陡起。笔者在此书第一部中叙述过,自幼痛失父母亲人的白蔷薇,为了恢复黑白双判当年的基业,五岁拜八极怪叟段常仁(谐音断肠人)为师,后转断子绝孙夫妻门下,刻苦练习近十年。
  说得玄乎点,那套又阴又狠、杀伤力极大的穿云十八剑,特别是其中阴阳三煞剑,在白蔷薇手内使出,早和断子绝孙不相上下。如今撞上的又是人虽不起眼,内功极为精湛,而又惯用一力降十会的白眉老二,自会激出白蔷薇的凶狠凌厉杀招,何况小女人从来都不手软。白蔷薇先用拂墙花柳、惊虹掠日、飞云逐月三式身法,闪避开白眉老二的撼山震岳三捧,纤腰轻折,陡地贴近,正好够上步位。领头的瘸老头急呼一声:“老二快退!”白蔷薇那口窄只一指的血肠剑,早化为阴阳三煞剑的第一招上裂天幕。
  饶让瘸老头提醒得及时,白眉老二武功精湛,拼命甩头避开要害。可惜随着肩骨的断裂和重物坠地声,白眉老二那只紧握五尺行者棒的右腕,连同他的大半条手臂,一齐留在了院内的地面上。难得的,是白眉老二竟能一声不响地傲然峙立,自己点穴止血。错就错在白蔷薇一时怜才,问出一句:“告诉我,你们的主人是谁?”坏又坏在白眉老二心怀断臂仇恨,恨声回出一句:“我家主人,你不配问!”默默一算,珠翠郡主返回巽亲王府,打发人来,时间跟茬口正相符。
  自己钻入牛角头的白蔷薇,接着叱问一句:“你们到此,为了何事?”抢在白眉老二之前,方头尖脸、面颊凸陷的老四,一挥手中的开山斧,怒声骂道:“臭婊子,你擅自侵入我们姑爷的旧居,还胆敢出手杀人残人,你就等着挨宰吧!”经此一来,白蔷薇简直铁定认为这批人,是巽亲王府派来捕杀她的。娇躯连连抖颤,内心摧肝裂胆。老奸巨滑,早就伺机而动的瘸老头,示意方头尖脸那人,背起板牙麻脸瘦汉,他自己则迅疾亮出自己的吴钩剑,掩护断臂老人撤退。
  气得白蔷薇急怒攻心之下,神不守舍,几乎喷出一口鲜血来。被从东头屋内闻声赶来的白鸾扶住了。搀扶少主进屋后,白鸾泪流满面地凄然劝道:“少主,你得想开点!”这句话,又几乎刺激得白蔷薇吐血,她几乎是嘶哑着声音吼出来的:“白鸾,换成你,我是说把我换成你,你能想得开吗?”吓得白鸾垂眉低眼,小心翼翼说:“少主,我想姑爷不会抛弃你的!”
  白蔷薇强自隐忍,不让溢在眼内的泪水流出来,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平静道:“白鸾,我又何尝不在这样想,无如……无如她是想说:无如事实俱在,齐六明明跟珠翠郡主互相偎倚,如胶似漆。白鸾当然清楚白蔷薇想说啥,更清楚白蔷薇因何说不出,她的眼圈更红了。目光再次盯向自己跟齐六共同睡过的那张木床,白蔷薇的声音几乎比蚊纳还要低,但却字字句句传入白鸾的耳内道:“截至今晚之前,我都坚信他只有我这一房妻子,也坚信他始终爱我一个人,别看中间掺杂上胡玉月和南宫桂,充其量前者是他师姐,后者是他的密友,绝对不能跟我比。”喘过一口气来,不无自豪地说:“别的不讲,单他全家八口死七口,弟兄六个死五个,是我让他不再悬念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
  白鸾也精神一振,帮腔道:“就拿血洗燕塞湖那件事来说,所幸那是少主你,换成胡玉月和南宫桂,姑爷非当场宰了她们不可!”长长吁出一口气来说:“对少主,姑爷气成半死他也不舍的!”白鸾她也不想想,换成胡玉月跟南宫桂,人家会这么心辣手狠杀人吗?但有一样是事实,就是白鸾所说的,齐六气成半死也不舍得杀死白蔷薇。经过互相这么一问答,白蔷薇显然想开了一些,脸色也略微舒展些。
  江湖上的风浪,从来都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树欲静而风不息。就在白蔷薇刚在白鸾的死乞白赖软磨下,用了些许干粮和茶水,号称断子绝孙的吴厚、卜玉,半身血污,互相搀着跌撞进来。炸开当顶,冒出丝丝冷气,白蔷薇霍地站起来的娇躯,索索直抖。反是她的师父吴厚冷冰冰地说:“徒儿,没有什么大不了,凭他齐六,还拿不走为师的这条命,我这就去找钻天鹞子江剑臣!”奇怪的是白蔷薇惊呼一声:“那不行!”同样也是女人的卜玉阴森森地说:“到现在你还护着齐六那小子!”
  白蔷薇不答反问一句:“师娘,他……他真敢下手伤了你们?”吴厚“呸”了一声说:“莫不成我和你师娘身上染的是颜色?”再一次抖颤之下,白蔷薇的脸色泛青了,语音也变得冰冷道:“如此说来,二位老人家身上的伤痕,真是六指金环亲手的赏赐了?”从“他”字变成齐六,再改为六指金环,显见白蔷薇要恩断义绝了。痛恨六指金环入骨的吴厚,火上浇油加了一句:“薇儿,你该不会怀疑我和你师娘身上的伤,是我们别有用心自己割裂的吧!”说完,和卜玉一齐解开了衣襟。
  龙舌、血肠二剑,原是已故黑白双判赫连方、白连正二人所秘藏,白蔷薇选在跟六指金环洞房花烛那天晚上,方才取出夫妻分用。因此,不须仔细察看,一眼就认出师父、师娘之伤,果真伤自龙舌剑。知主莫若婢的白鸾;真怕白蔷薇气出了好歹,连忙示意断子绝孙退出。护主情切的白鸾,费了老半天唇舌,才劝得白蔷薇脱去外衣,登床休息。心眼同样不少的白鸾,先把一大抱干草摊在地上,又取一条褥子铺在上面,然后又将白蔷薇脱下的衣衫舒展叠好,压在自己枕下。
  白蔷薇明知白鸾这是提防自己一怒深夜去寻机,心中暗自伤心忖道:鸾、凤、燕、鸽四女婢,年纪大都长我三四岁,从小一起长大的,可怜三个为我惨死,仅只剩下白鸾一只孤雁了。瞥目再瞧白鸾,两眼正睁得老大,紧盯着自己,一点没有睡意。白蔷薇暗想:天色刚入夜,时间还很早,平日肯困的白鸾,顶多能撑到起更。哪知事与愿违,起更以后的白鸾,两眼反而睁得更大,更没有睡意。白蔷薇心中不急,因为她清楚白鸾,知在四个女婢中,数她最肯困。哪料到时近二更,白鸾仍无睡意,像似铁下一颗心地守定白蔷薇。
  白蔷薇虽然有些着急,一倚自己轻功超绝,半个更次,稳能赶到巽亲王爷府,白鸾只要三更以前能睡熟,时间准还来得及。空山寂寂,夜深人静。时光在悄悄地流逝……远处隐隐传来的更鼓敲响二下,白蔷薇假意闭上两只美眸。一刻!两刻!三刻!时间接近三更,白蔷薇偷将妙目睁开一线,见白鸾仍然大睁两眼没睡着。白蔷薇焦急到了极点,也伤心难过到了极点,焦急是再不动身,时间将要来不及,伤心难过的是白鸾尚且如此关心我,而那鸳鸯交颈、缘结合体的心爱夫婿齐六,竟然在我为他延续后代香烟之后弃我如遗了。
  忖念至此,五内如焚,更促使白蔷薇宁愿豁出一条性命,今晚也得见到齐六。就在白蔷薇不惜惊动师父师娘,下决心疾点白鸾的穴道动身时,东头屋内,突然传来师娘的一声闷哼和师父的“你小子真毒”一句咒骂。主仆二人蓦地一惊,头一个蹿出去的,是和衣而卧的女婢白鸾。遗憾的是,出门就“唉哟”被人点倒了。白蔷薇一阵风似地加了一件外衣,掠出门外就宛如木雕泥塑似地呆住了。
  因为她一眼看清,峙立在皎皎月光之下的那张英俊面孔,和那副挺拔修伟的躯体,不光是她白蔷薇熟悉得不能再熟悉,还是她白蔷薇闲起眼就会幻现的、也是她白蔷薇魂系魄牵的。冷古丁地,躺倒在地上不能弹的白鸾嘶声吼出:“少主迅速逃走!”白蔷薇一怔,几乎不知白鸾在说啥。白鸾狂呼:“少主啊,齐六这贼连吴、卜二位老人家都不放过,还会放过你!”白蔷薇一时哪能转过弯来,情不自禁问出一句:“我师父师娘怎么了?”白鸾这才带着哭声说:“少主,齐六早将二位老人家掳交一群凶神恶煞了!”
  激灵灵打了一个寒颤,白蔷薇方才回过神来,强自跨前两步,脸色白得吓人,语音颤不成声地问:“真……真……真是你吗?”隐身在右侧崖顶的二人,女的是吴菊,男的是先天无极派掌门武凤楼。武凤楼大为情急道:“小菊子,你到底叫齐师弟把她伤成啥样?”“她”自然是指白蔷薇。紧紧偎在大师哥怀内的吴菊,也像有些不忍道:“只能比死好一点!”轮到素性仁慈的武凤楼,炸开当顶,冒出丝丝凉气,寒声低问:“你的主意?”
  深山夜寒,崖顶更寒,吴菊索性将整个娇躯完全蜷缩在大师哥的怀内说:“大师哥,你高抬我了,我还真琢磨不出这种主意来!”武凤楼气道:“这也能算主意?”吴菊仰起脸儿,樱唇轻触武凤楼的下巴悄声道:“假如因此既能除掉多尔衮,又能暗刺费杨古和满达海,该是超绝的主意!”
  武凤楼刚想细问,蜷缩在他怀内的吴菊,早伸长一些脖子附在武凤楼的耳侧低声说:“告诉你,主意是江枫那小媳妇古月蓉琢磨出来的,也是在跟狡诈如狐的朱凝玉斗智,更是煞费苦心在救白蔷薇,古丫头确实比我高明。”武凤楼那句“明明是在伤残白蔷薇,你们硬说是在帮人家”没说出口,竹篱以内早响起白蔷薇惨绝人寰的叫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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