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06-13  作者:丁剑霞  来源:丁剑霞作品集  点击:

  且说鳄鱼港飞龙帮总舵,一场寿酒化作鸿门宴,结果正胜邪消,司徒玉将元凶首恶一一发落完毕,立时又重整杯盘,开议善后,大家一致对金陵地当要冲,认为重要,而且飞龙帮原有数千人众不容忽视,惟整顿人选问题,颇费周章,司徒玉拟请巢湖帮移驻八卦洲,巢湖三杰坚持凤尾帮陶帮主有雄才大略,可膺重任,并且太湖两山八寨总舵主小霸王李广提议,请司徒玉侠为七湖三江一岛十三帮盟主,立博全体赞同,满厅欢呼!尤其是青阳真人和冰心魔女郝倩倩特别起劲。
  司徒玉急得俊眼通红,团团作揖固辞,无如众人甚至有离席下跪,催请应诺。迫得司徒玉急中生智,高声呼道:“小弟已有道理,请各位听我一言。”于是力陈身负师门重任,不便久居一地,只要大义所至,自己愿随时听候差遣,并提议金陵重地,附议巢湖三杰所提,由凤尾帮陶帮主移舵坐镇,请冰心魔女郝姑娘副之,七湖三江一岛十三帮盟主,请凤尾帮陶帮主,巢湖帮金本恭大哥,太湖李总舵主轮流任之,每年今日为交接之期,以黄山天一老神仙竹令符为信物,并请青阳真人与大力金刚赛关羽张存义老英雄全力匡助,采石矶以上,江南江北悉请巢湖帮负责。
  一番意见合情合理,公平允当,颇有大将之风。大家不便强其所难,再为相迫。内中只急坏一个翻江龙女陶小凤,满面飞红,情急越众高呼:“玉弟不可!我不能接受!”一时满厅群雄,大为惊愕!除少数人外,原本只当她是一个无名后起之秀,现见她虽然儒生打扮,却特别显着玉貌朱颜,娇体欲滴,倜傥风流,别有一番妩媚神态,于是都恍然醒悟,原来大名鼎鼎的凤尾帮主,翻江龙女陶小凤,今日是女扮男装到此,尤其是冰心魔女郝倩倩,眼见她与心上人称呼亲热,立有一种不自然的感觉!
  翻江龙女陶小凤为何这等情急失仪呢?原来她单恋司徒玉,决心摆脱凤尾帮,免为帮务所累,不计一切,追随小侠左右。同时为恐神茶谷徐氏姐妹将来对小侠有所误会,不惜自甘卑下,亲作血泪交流缠绵悱恻万言书,自请为徐氏二姐妹奴婢,密派专人送往黄山,此次前来金陵,即已求得陶母允准,今日赴宴,因对心上人绝世武功怀有信心,认为群魔不堪一击,始终从容旁观,不惹人注意,虽在冰心魔女郝倩倩起义舍命维护小侠之际,不免激起情海微波,但瞬息即行平复,反觉郝倩倩美体如花,人甚投缘,且和自己一样痴心甘为情死,同病相怜!后见司徒玉果如所料,谈笑残群魔,并且受全体尊敬拥戴,不禁心花怒放,比别人敬爱自己还来得高兴!谁知临了还来个金陵飞龙帮整顿,和什么盟主落在自己头上,硬生生地要把自己计划打破,哪能不急?
  当下司徒玉笑问凤姐姐有何高见?并向群雄介绍陶帮主,立时又是一阵欢呼,虽然陶小凤急编一些理由推卸,但无如众意难回,事成定局,越推辞越引起群雄鼓掌欢呼,只恨得她狠狠地瞪了司徒玉一眼归座,并且拉过冰心魔女郝倩倩娓娓细谈。
  善后事了,司徒玉又托群雄代访胞妹司徒芳,并对洪姑娘缺少江湖经验,押解恶法师回杭颇不放心,面请冰心魔女郝倩倩护送,回程并赴崇明岛一行,劝慰飞天夜叉所属,就便加以整顿。
  单说洪玉华姑娘,经过这番凶险,死里逃生,也曾遇如许高人,亲仇得报,心感小侠恩同再造,暗暗死心眼也打定主意,什么主意呢?女孩儿家心思,说穿了,还不是以身相报。但洪姑娘颇也识相,自知司徒玉天人,不敢有过高希望,自从翻江龙女陶小凤,泄漏行藏,又亲见其与司徒玉亲密之状,立即警觉,前往一百般奉承,登时三女搅在一起,像扭股糖般的不得开交。
  席间太湖总舵主小霸王李广,恭请司徒玉前往太湖一游,小侠也应允此间事了,前往拜山大家聚至『日落西山,小侠首先告辞,说要出城扫墓。
  这时群雄对司徒玉都敬若神明,曲意相交,谁都希望叨这份情谊,以表敬意,当时轰然一声,全体都要随往,司徒玉一再辞谢,还是青阳真人解围,认定推派代表,由赛关羽大力金刚张存义、青阳道长、小霸王李广随同前往公祭,但三位姑娘说什么非去不行。结果赛关羽改为留同巢湖三杰处理飞龙帮善后。一行六人,三男三女,携带三龙首级,乘快艇直放下关,并于凤尾帮快艇中取出刘旺,约莫初更过后,便到达栖霞山。
  栖霞山红叶坡,本是静僻处所,除初春深秋外甚少游人,不过今日却是例外,二更不到,天空中挂着一弯新月,繁星点点,轻风微微,一座大白石坡前,陈列着四个血淋淋人头,俯伏着七八个男女,阵阵蛙鼓,伴和着一个白衣少年哀哀欲绝!不消说,这是司徒玉等在杀仇祭灵。请想司徒玉十年卧薪尝胆,一朝活捉仇人,虽然沥血灵前,也不能唤醒地下长眠的父母,抚今追昔,举目无亲,怎不叫他痛断肝肠,声嘶欲竭?
  三女一旁陪泪,也各触动自己情怀,放声痛哭!只难坏了随来同祭的青阳道长和小霸王李广,目睹这种凄惨情景,劝又不是,不劝又不是,虽然连声催请小侠节哀,可是对三女是毫无办法,好不容易一直到四更天气,四人才勉强收泪,大家回下关招商栈安息。
  翌日一早,司徒玉为念源盛杂货店张老夫妇云天高谊,及欲一亲家门故土,当时请大家回鳄鱼港,自己独自进城探亲,谁知青阳真人与小霸王李广都是性情中人,一闻此言,坚决认为这种大义千秋之人,不能不一拜见!三女更是不必再说,于是又是一行六人乘马车前赴鼓楼。
  鼓楼景物依然,只是济仁堂旧址仍是一片空地,对街源盛杂货店依然如昔。二辆马车停到门前,张老夫妇白发盈巅,坐在柜台后,还道是生意上门,不料一行下车男女六人,突然一个白衣少年越众超前,熟悉地走进柜台内,扑上前跪下,抱着张老夫妇膝头,泪如雨下,哽噎道:“张伯伯!张伯母!玉儿回来了。”
  老夫妇睁大了昏花的老眼,惊诧地直视,听到后半句“玉儿回来了”,忽然老泪盈眶,抢着把司徒玉抱得紧紧的,颤巍巍地道:“真是玉儿吗?老天有眼,我总算能看到你长大成人回家了!”
  这时青阳道长首先入内稽首道:“敬闻老人家义薄云天,贫道无限敬仰,特来拜见。”随着小霸王李广、陶姑娘、郝姑娘、洪姑娘都趋前拜见,司徒玉一一介绍,二位老人家赶忙还礼不迭,连声请入后堂,并命小伙计马上上门暂停营业,去会宾楼叫一桌上等酒席立刻送来。
  宾主就坐,老夫妻今日有说不尽的高兴,脸上笑容一直没有平复过,不断地看看司徒玉,又端详着三女,三女被看得双颊飞霞,低头不语。司徒玉又悄悄地告诉二老,大仇已报及昨夜祭灵情形,并说明自己欲报恩德,奉养终生!二位老人家慌忙离府向上苍叩首,感谢皇天有眼,同时又是一阵伤感!并对司徒玉奉养之意,极力辞谢,申言身受司徒大夫救命之恩,以往些许小事,实未能图报万一,怎敢当终生奉养之谢?
  一旁洪玉华姑娘忽动灵机,拉过陶郝二姑她暗中相商,谓自己父亲双亡,无依无靠,又身受、司徒小侠大恩,拟认张老夫妇为义父母,一则可替小惨报恩,再则自己也有依靠,不知道可使得?郝倩倩也有同感。
  陶姑娘因有老母在堂,不便相认,闻言大为赞同,并代向二老启齿道:“二位老人家,你看我这两位姐姐可还不差?”
  说时并笑指着郝倩倩与洪玉华,张老婆婆答道:“三位姑娘都像下凡的仙女,要说不好,那真是罪过。”
  陶小凤又笑道:“她两人都是父母双亡,孤苦无依,想认二位老人家为义父母,不知道您肯要不肯要?”
  张老夫妇神魂梦想儿女半生,一闻有人要认自己为义父母,而且是一双花朵般的姑娘,哪能不喜,只管嘴里连称:“怕不折杀我们老骨头?”但是口却笑得合不拢来,脸上显露出一副慈祥企求神色。青阳真人、小霸王李广,和司徒玉都一致鼓掌。
  陶姑娘立即超前扶二老正中并坐,郝倩倩、洪玉华双双盈盈起立,上前插烛也似地大拜八拜,娇滴滴地连呼爹娘。
  张老夫妇一生的梦想,临老实现,突然天上掉下来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平常听到人有儿女喊爹娘就心痛,今天居然自己也有人叫爹娘,这一份欢喜,恍疑作梦,高兴得老泪频挥,急忙一人抱住一个,直喊:“乖儿,老生受你们的了,地上凉,快起来。”
  同时青阳道长,小霸王李广、司徒玉、陶小凤又同声致贺,老人慌忙答礼,连称“托各位福庇”。
  会宾楼酒席已经送到,郝洪二女登时以主人身份忙着代二老招待客人,犹如穿花蝴蝶,二老看得眉开眼笑。席间洪姑娘又提议变卖杭州家产前来金陵,重建济仁堂医馆,聘请名医应诊,施医并且施药,源盛杂货店从今歇业,不用再开,老人家应从此多享享清福。小霸王李广立刻首先赞同,并愿先捐纹银一万两,以为基金,陶小凤和青阳真长也各慨捐五千。一时把司徒玉感动得双泪交流,起立向大家深深致谢!并对洪姑娘才干和设想周到,以及挖空心思间接向自己报恩,万分感佩!
  大家又议起医馆由洪姑娘主持其事,名医先由司徒玉请人,一俟洪姑娘由杭州回转,即行动工。
  这一场酒直吃得宾主非常愉快,和昨日腥风血雨不大相同,席散不久,青阳道长与小霸王李广即行告别,陶姑娘也依依不舍回鳄鱼港整理飞龙帮,只剩下司徒玉与郝洪二女,立时母女回房,安排宿处,并有说不尽的倾诉和长谈,司徒玉也与张老详叙十年经过,这里且不谈他们千言万语互诉衷肠,暂掉转笔头,补叙一叙冰心魔女郝倩倩出身来历。
  常州卧龙桥畔有一所大户人家,主人郝守义,原是太极门中仅存的老武师,五十岁封剑归隐,膝下仅有一女,闺女倩倩,十二年前,原配去世,续弦唐氏本是倦厌风尘绳妓,倒也安份贤淑,只是带来一个十余岁油瓶儿子,混名小黑头,顽劣浮滑。
  十年前郝老武师因染时疫仙逝,只留下唐氏独抚遗孤。家私富有,唐氏对亲子继女又全是一般看待,毫无亲疏之分,本可教养子女成人,安度余年,谁知老武师死后不久,来了一个唐氏前在风尘中的师叔,人称辣手魔娘。是时辣手魔娘正值病中,唐氏不得不尽一分晚辈之礼,调治奉养。但唐氏深悉其过去恶行,时时警惕自己,抱着敬鬼神而远之态度,希望她病愈即走。
  辣手魔娘眼见郝家偌大遗产,即已心动,但因师侄女对自己恭谨有余,而亲热不足,并似存有戒心,于是病后,专一讨好郝倩倩。人性总是阿私所好,自己亲娘不管怎样责骂,都觉得是好的,爱自己的,而继母就不然,尽管她把心都挖给继女,但结果的反应,是正当管束被看成虐待,温柔体贴被认为假心假意,做给人看,天下继母,一百个就是一百个难当!
  唐氏和郝倩倩就是这样,尤其郝倩倩小孩儿家,亲娘死去未久,怀念慈母,对继娘百般慈爱,都毫不领情,而且反有恶感,这种成见,小心灵上本已根深蒂固,哪经得起辣手魔娘千般示好,百般挑拨,而且倩倩酷爱武功,老父本已从幼加以传授,略有小成,今日又见辣手魔娘武功卓绝,一手秘传天魔剑,端的出神入化,一个是蓄意相诱,一个是心切技艺,一拍即合,密切得像亲母女,对继母更加仇视。
  辣手魔娘从此便以主人亲骨肉要挟唐氏,喧宾夺主,为所欲为,并招朋引类,把郝家变成一个蛇鼠之窝,唐氏饮泣吞声,毫无办法!
  一幌五六年过去,倩倩长得亭亭玉立,娇体如花,并且已得辣手魔娘真传,功力已不等闲。辣手魔娘又花言巧语,以青年人所好打动其心,引入魔教,并且利用她的姿色,引诱善良。
  郝姑娘虽然无世故经验,易为辣手魔娘及魔教匪贼颠倒黑白所惑,但自己却守身如玉,绝不让人侵犯,并且眼界很高,尽管拜倒石榴裙下者如潮如水,但她都不屑一顾,有时甚至不惜以死相拼!这种心志,从常理看,是一种美德,正应为人所敬。却不料郝倩倩为了保持这个美德,险些闹得身败名裂。因为魔帮诡诈异常,利用别人无孔不入,如果你有恶性,他便扩大你的恶性,如果你有善念,他也有办法颠倒你的善念加以利用,对郝倩倩贞节特点,制成许多圈套,一方面造成机会,使她不自觉以色相示人,引诱所要勾引的人。如果你上钩,任其宰割便罢,否则就向郝姑娘搬弄是非,说某人如何对她侮辱,唆使郝倩倩中以杀害。另一方面宣传郝倩倩小姑沼处本无郎,急待择偶,让人入赘,以致使郝倩倩理直气壮地造成许多罪孽!同时郝家油瓶小黑头,年事日长,天生坏胚子,毫无人性,日对佳人,神驰梦想已久,辣手魔娘为去眼中钉唐氏,于唆使郝姑娘不遂后,便把握小黑头单恋弱点,托言姑娘不爱他,完全是因为心恨继母,假如你能替姑娘拔此眼中钉,好事就十拿九稳。
  小黑头色令智昏,丧尽天良,便把亲母毒害。不想姑娘人情世故随着年龄日增,虽然与继母不和,但自问,继母对自己实无恶意,就在逐渐成见转变之际,突见小黑头逆伦杀母,不由痛恨已极,当时将小黑头杀死,弃家与辣手魔娘闯荡江湖。其实郝家家资早已空无所有,早为魔帮偷暗运殆尽,连辣手魔想一安度余年之资,都不可得。
  数年来,郝倩倩历受教规束缚,高手监视,毫无个人自由,充当工具,但对魔帮黑幕已完全认清,更对灭绝人性,禽兽不如行为,深恶痛恨,加之辣手魔娘,年前旧病复发,辗转床第数月,魔帮见其已无利用价值弃置不顾之时,死前天良发现,才向郝姑娘尽泄秘密,并嘱遇机弃邪归正等语!
  郝姑娘家破人亡,孑然一身,正日夜焦思如何脱教?不想应邀而来金陵飞龙帮,邂逅司徒玉,一见钟情,一颗不轻献人的芳心,竟牢牢击在了小侠身上,这也不知道是司徒玉有一股什么魔力,还是前缘早定,使她甘为情死,毅然起义反正!
  虽然后来从翻江龙女陶小凤口中,得悉司徒玉身世及已订有两房妻室,仍毫不灰心,并且她痴得可怜,认为自己根本配不上他,只希望能常得司徒玉青睐,让自己终生长随左右便足矣,连姬妾之列也不存奢望!
  她一身之外,举目无亲,昨夜因司徒玉扫墓,触动愁怀,伤心欲绝!今闻洪玉华提议拜认张老夫妇为义父母,心中不由十分高兴,并且佩服洪姑娘聪明颖慧,想得周到,从此身有依靠,同时司徒玉也必能推情另眼相看,这份喜悦,的确难以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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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日源盛杂货店,喜气洋洋,欢腾四室,两老慈爱绵绵,二女笑语如珠,司徒玉亦心怀愉悦,夜间晚餐,团团围坐,似家宴又像团圆宴,洪姑娘小鸟依人,郝倩倩大姐风度,谈笑生风妙语解颐。说身份,后来居上,司徒玉十多年友谊,反变成客人,两位姑娘故意放刁,这个向客人敬酒,那个向客人挟菜,司徒玉应接不暇,两老乐得哈哈大笑。
  翌日,二女起程赴杭,司徒玉独逛金陵名胜,信步走来,不觉又到了夫子庙,明月轩在望,楼阁依然,十年前一场风波,宛如昨日,跟师兄凭栏把酒神态,亦记忆犹新。他不愿再登楼触景伤怀,便转身向庙内走去,心想到大成殿瞻仰瞻仰至圣先贤遗像,倒也不虚此行。于是背着手,慢慢踱着方步,摆出一副时下书生模样,直向大成殿走进。抬头观看,今日大殿已焕然一新,一改往日冷落气氛,正有许多人在明伦堂高谈阔论,并有人低头苦思,似在寻章觅句。这里百分之百都是读书人,没有一个贩夫走卒,正中高坐一个道貌岸然老者,白发银须,令人一见便肃然起敬!司徒玉踱到人众中,才明白大家是在商议构思大殿两旁楹联,忽见一位满身华服书生拍手道:“有了!”随听他高吟道:“删诗书、制礼乐、集文学大成,游列国、行仁道、乘浮槎于海。”
  大家都严肃地睁着眼睛,洗耳恭听。司徒玉不觉听得叶哧一笑,高坐老者听那书生朗诵,不住摇头,偶见新来一个俊秀小书生发笑,不禁双目注视,向司徒玉亮声道:“这位小朋友,想是已有佳作,不妨提出来大家切磋切磋?”
  司徒玉闻言,长揖一礼道:“学生怎敢放肆,有亵高明。”
  老者笑道:“大家都是斯文一脉,不必客气。”
  司徒玉接口答道:“学生管见,上联是“定静安虑得”,下联是“危微精一中”十字,敬请老先生指教!”
  老者突然双掌一拍案头,满面立见惊喜之容,起身拱手道:“请上坐,真是了不得,后生可畏,老夫领教了!”
  司徒玉慌忙逊谢,又一揖方坐下。
  老人又朗声向大众道:“各位别看轻这位小朋友所说的短短十个字,其实儒家学说,全部精义尽在其中矣!上联是撷取大学之道,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下联是道出中庸要旨: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拿来作大成殿楹联,是再切合中肯没有了。”
  一时全堂老少通儒学者,都用一副惊讶钦佩眼光注视司徒玉,并随着一阵鼓掌。老者又转向司徒玉道:“老夫金城,忝掌两江学教,还请小朋友见告名姓?”
  司徒玉不想这位老人,就是闻名已久的经学大师,现任学台大人。赶紧起立恭答道:“学生司徒玉,为本城前济仁堂医馆司徒大夫之后,游学方回,今日不知大人在此,未能回避,擅闯明伦堂,请大人恕罪!”
  金学台哈哈大笑道:“十步之内必有芳草,这倒是老夫失敬,你何罪之有。”随着又是一阵经史问对,谁知老人愈听愈讶,愈问愈对劲,后来干脆紧握着司徒玉双手,不停地摇幌叹道:“七步,八斗不过耳闻,今日老夫亲见,实在是生平快事!如承不弃老悖,愿结一忘年之交,不知可否?”
  说时一脸诚挚渴望之色,司徒玉急忙起立,垂手答道:“承大人不以孺子为不可教,谨愿执弟子之礼,以便常聆教诲。”
  随着离座下拜,只乐得金学台又呵呵大笑,大众也凑趣恭贺学台大人收得好学生。金大人立即宣布:“六月六日,大殿装修完毕之日,由已出资备酒,大会金陵群英。”一时欢呼不绝。
  接着,金大人又命取来早先预备的纸笔,请司徒玉当场将楹联写好,司徒玉固辞不果,只好奋笔直书,但见他运笔如龙飞凤舞,字字铁划银钩,笔力万钧,力透纸背,顿时写的人还从容,倒是看的人吃力,惊得气都透不出来。
  这可又喜坏了金大人,并且喜极而叹!心想自己四十年练字工夫,满朝文武,都敬为名家,如果和这位小书生一比,简直相差甚远!
  他素本爱才,今日一见司徒玉骨秀神清,体姿俊逸,谈吐文雅,学贯天人,直喜得以为文星降世,不世奇才!其余众人,有的是通儒宿学,也有的是附庸风雅之辈,有实学的人,目睹真才,固然心悦诚服,急思攀交,附庸风雅之流,亲见学台大人都对这少年倾倒,更是欲一交接为荣!
  先前念楹联的华服书生,乃现任两江总督之子傅经,虽然胸中尚无实学,但为人却坦诚豪爽,毫不以司徒玉适才见笑为怪,反恭请金大人介绍请益。
  一时司徒玉像是被大家捧到的凤凰,团团应接不暇!有顷金大人宣布今日散会,并立意携司徒玉回衙留饭。傅公子亦坚约明日移玉总督府盘桓,盛情难却,司徒玉只得应承。
  学台本是一个清闲职位,衙门当然是人少政轻,加之金大人仅有夫人小姐随任,人口无多,更见清幽脱俗,金学台一直将司徒玉引到后衙,但见东壁图书,西林翰墨,古朴典雅,几净窗明,并有廊前数本幽兰,清香扑鼻,看布置绝不像一个官府人家,倒如同山林隐士。司徒玉暗暗赞赏,金大人侧顾笑问道:“寒舍颇不俗吗?”
  司徒玉接口笑道:“贵府不像人间富贵家,倒似天上神仙府!拔俗高超,清标宛如风范,学生进门,便闻书卷香咧!”
  金学台又乐得呵呵大笑,连称:“过奖!过奖!”
  入厅师生坐定,使女献上茶来,金大人请司徒玉稍坐,托言入内更衣,好像年轻了几十岁,满面带着不曾有的笑容,急急忙忙进入内堂。
  夫人小姐接着,都惊异老爷这份寻常少见的快乐!爱女书凤笑问道:“爸爸今日有何喜事?”
  金大人哈哈大笑,没头没脑地道:“真是天上文星,人间麟凤!潘安之貌不足奇,子建之才不足比!凤儿倒逢着敌手了!”
  金小姐睁着两只秋水般大眼睛,听着这无头无尾的话,不由卟吃一笑,老夫人笑说:“请老爷讲清楚点,让我们听听。”
  金大人捋着银须,又是一阵呵呵大笑,把今日奇遇详细道出,并说特意留饭,请夫人爱女见见。
  母女二人虽然素信老爷眼力不差,但总有些怀疑过甚其辞,也急欲一见,以明真假?于是立时吩咐下人备席,并请老爷回前厅招待客人。
  说也可笑,金大人本是回后堂更衣,如今他乐昏了头,依然前装而出,见了司徒玉,连说怠慢贤契,务请原谅!司徒玉正浏览满室琳琅,暗赞果然名不虚传,闻言赶紧答道:“大人请勿客气,学生欲拜见师母,不知可否?”
  金大人笑道:“拙荆和小女亦欲一瞻风采,如此我们到后堂再叙。”接着便自己前行,司徒玉后随,一迳向后堂走来,夫人小姐已使女之报,整装相候。
  司徒玉一进入后堂,便见一位慈眉凤目五十许老夫人,容装淡雅,酷似自己亲娘,中立相待,背后侧立一个十七八妙龄少女,正如曹子建洛神赋中所说:“稼纤得中,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束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芳泽无加,铅华弗御。云髻峨峨,修眉连娟。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严辅承权。”较之琼璜二女、陶小凤、洪玉华,别有一番清丽逼人,不着人间烟火神韵,不由呆了一呆,急忙在金大人介绍之下,向老夫人拜倒。
  这里母女二人,亦为司徒玉绝世丰标所摄,看得发呆,在她们心目中,这少年,人如玉树临风,形比祥麟威凤,目若朗星,瞳如点漆,鼻如垂胆,唇若涂脂,无一不俊,无一不美,并且英风逼人,豪气干云。
  老夫人越看越爱,金小姐心头如小鹿乱撞,还是老夫人答礼亮声道:“司徒公子果是人间仙品,无怪老爷如获至宝,欢慰平生,快请起来常礼相见,如承不弃寒门,但愿能移玉久住?”
  司徒玉连声称谢,起立又与书凤小姐平礼相见。
  大家坐定,老夫人又详细展问邦族,司徒玉说到母亲为桐城钱门时,老夫人不禁细细追问闺名年貌,未待司徒玉答完,便热泪盈眶,一把拉住司徒玉道:“孩子,你曾否听令堂说过,她有一位胞姊慧华,远嫁中州?”
  司徒玉俊目含泪答道:“果曾说过,只是山遥路远,不知姨丈姓名,无由查访。家母每以外家无人,仅此亲姊,常怀悲切!小侄不敢动问老夫人何由得悉?”
  老夫人已泪如雨下,抱住司徒玉抽噎道:“老身就是你那亲姨母呀!不知令堂可好?”
  司徒玉乍见亲人,追怀慈母,突然扑地跪下,抱住老夫人双膝,放声大哭!诉说父母死难经过,老夫人越发搂紧他,大放悲声,连一旁书凤小姐也悲戚不己!还是金大人劝慰道:“今日正是重逢之喜,死者不可复生,请贤侄与夫人节哀!”好容易三人收泪,司徒玉又重新参拜姨父姨母,表兄妹亦重新叙礼。
  一会晚宴筵开,金大人与夫人上坐,表兄妹两旁相陪,使女提壶敬酒,老夫妻眼看一对璧人,乐不可及。
  书凤小姐先闻表哥学究天人,倒是有意筵前问难,司徒玉自从认亲后,已毫无拘束,口若悬河,问的人愈问愈刁钻,答的人越答越妙绝,上自诸子百家,下至天文地理,司徒玉对答如流,议论高超。
  书凤小姐芳心称许,尽管佩服得五体投地,但口头上仍继续请教,索性将幼得异人所授,自己认为绝世之学岐黄、音韵等提出相难。谁知司徒玉不但犹如宿学,而且点出许多自己穷年累月,难以悟解的诀窍。
  一旁听得金大人呵呵大笑道:“我们的不栉进士江郎才尽了,还不赶快拜师?”
  老夫人更是喜欢这位侄儿才貌双绝!书凤小姐虽然娇羞欲滴,满面红霞,闻老父之言,当真盈盈起立,向司徒玉万福道:“玉哥端的学究天人,才华绝世,望不吝训诲,使小妹常得教益是幸!”
  司徒玉慌忙还礼道:“表妹锦心绣口,胸罗万象,愚兄谨受教!”两个小的你恭维我,我恭维你,二位老的互相目视而笑,乐不可支!
  席散后,书房品茗,相对倾谈,金大人以为司徒玉盖世奇才,不应埋没,取功名必如拾芥,应从正途博一个腰金带紫,光宗耀祖。
  司徒玉却道:“志在山林,不欲求仕,但愿宏扬儒道,救世救人。”
  书凤小姐亦言好官难做,反不如以一个在野之身,为社会尽一份力量。金大人本就是个不拿权的闲官,对侄儿的话自然赞成。
  谈到重建济仁堂医馆之事,书凤小姐特别饶有兴趣,她请父母及表哥准她随同参赞,必要时亲自应诊。司徒玉极力称谢,金大人和老夫人点头赞成,金大人并承搅觅人之责,同时申言愿请同解囊相助。
  谈话间金老夫人瞥见架上瑶琴,欲令爱女一显绝技,笑说:“凤儿久不操琴,何不一娱佳宾?”
  书凤小姐笑答:“表哥高明在前,凤儿怎敢献丑!”
  司徒玉也一叠声催请,书凤小姐不得已,才款款的取过瑶琴,添香端坐,一双玉手,熟练的调整琴弦,俄而响玉叮当,清音乍起,调寄霓裳羽衣之曲,确是不同凡响,琴技已入化境。
  一曲既终,司徒玉首先鼓掌赞美,二老亦含笑称许,不料书凤小姐却起身向司徒玉一福道:“小妹已经献丑,愿聆玉哥绝技,敬祈勿却是幸!”
  司徒玉一边答礼,一面力称珠玉在前,不敢有污清听。无如大家固请,只得就书凤小姐原位坐定,澄神定虑,抚出九天玄音中一段瑶池献寿之曲,瞬间满室生春,犹如花雨缤纷。
  书凤小姐听了顿觉清音入耳,心旷神怡,周身轻松,如饮琼药,一颗愉悦芳心,若非极力按捺,直欲随音翩翩起舞。并见宿鸟闻声齐集,窗前室顶,交相翔舞和鸣。听得全家老少三人,如醉如痴,连奏完多时,也不自觉,仍怔怔地倾听。还是司徒玉连称献丑,才惊醒大家。
  金大人一声长叹道:“老夫自幼亦雅好音律,帝都亦不乏国手,生平所闻,如凤儿者已不多见,而如贤侄所奏,实功参造化,技役人禽,古人吹箫引凤之言,不我欺也!”书凤小姐更是惊为仙音,决心从表哥学琴。自此司徒玉下榻学台衙门。
  源盛杂货店张氏二老,和翻江龙女陶小凤,闻悉衡文遇亲,都替他十分欢喜不提。
  翌日司徒玉应傅公子之约,下午去总督府求见,衙内早有公子留话,见名刺飞报入内,傅公子倒履相迎,十分高兴。惟恐司徒玉不喜俗人,特于内室小花厅备酒,除留两名绝色使女照料外,别无他人。
  二人对酌清谈,非常投机,傅公子毫无稚气,对司徒玉倾倒备至。司徒玉也喜他豪迈率真,坦诚友好,酒吃到二更,又移坐花间品茗,互相正谈得有趣时,忽然司徒玉笑道:“傅兄,我变个空中飞人戏法让你看。”但见他随手折取几段兰叶,分向左侧二三十丈外的高楼,及前面古槐上一挥,突然楼上和树顶凭空掉下两个背插长剑的黑衣汉。登时侍女惊得一声尖叫,傅公子也高喊有贼。司徒玉连忙止住道:“傅兄不必惶恐,亦勿惊动总督大人,且命护院将人擒来,小弟自有道理。”
  傅公子神魂一定,恍悟司徒玉适才摘叶飞花,凭空打下这两条大汉,岂不正是一个身怀绝技奇人!这一份惊喜,较之孔庙初见时更为高兴,连忙拱手相谢道:“小弟遵命!吾兄文才盖世,武学超群,今日舍下无端闹贼,若非相助,实不堪设想!”随命使女唤来护院,将二贼拖到花厅。当时护院武师陈大龙,高天啸声而来,恨二贼差一点摔掉他们饭碗,一阵拳足交加。但二贼全有一身横练功夫,哼都不哼一声,并且大声喝骂二武师狗仗人势等语……惟四肢麻木不能逃走,只好任由陈高二人拖到花厅。
  傅公子一见气冲斗牛,大喝:“狗贼不睁眼睛,擅敢目无国法,夜闯总督府,意欲何为?何人主使?从实供来?”
  二贼也怪眼一翻喝道:“小子别得理不让人,老子昆山二义,紫禁城都曾闯过,何况你这个小小总督府,今日受人暗算认栽,杀副任便!”
  一旁司徒玉,安详地踱到二贼跟前,微笑道:“二位颇像个英雄硬汉,要怎样才说实话呢?”
  其中一贼,原在古槐树上,见过这位小书生,自己兄弟二人穴道同时被制,除了曾听他说要变空中飞人戏法,和双手一挥外,别无其他迹象,怎么想也不相信这样一个文弱小书生能摘叶伤人,隔空打穴,于是答道:“如果要我们说实话,除非有真功夫让我弟兄心服。”
  司徒玉笑道:“一言为定,我先让你们起来再说。”随着向二贼各踢了一脚,穴道立解,二贼起立,怔怔地看着司徒玉,面上露上一副又惊又疑神情。
  陈高二武师立即紧张地戒备,暗骂这位小书生冒失,但因为是公子好友,又不敢插言。只见司徒玉又从容地笑道:“二位要怎样比法,都总着我来。”
  二贼忽然对看了一眼,突的同声大喝道:“接招!”
  一个是单掌开碑,一个是毒龙探爪,两股掌风,一齐向司徒玉袭来,司徒玉喝声:“好!”不退反进,身形一幌,硬从掌风间隙中像一只泥辙滑到二贼身后。二贼一招落空,见敌人闪到身后,大吃一惊,赶紧一个使犀牛望月,一个用倒打金钟,返身进招。不料敌人忽然像自己影子一样,总是忽左忽右,紧贴在二人身后,犹如附骨之蛆,任你怎样窜高逐低,翻翻滚滚,都摆脱不了,只闹得二贼额头汗如黄豆般大直滚。看得陈高二位武师惊服得遇高人!傅公子欢忻鼓舞,自不用说。
  二贼突然想到一着巧招,心想我兄弟都有金钟罩护身,二人背对背一夹,不但可以解围,而且任你铁打身躯也定死必伤。二人都是一样心思,一使眼色,相距七八尺远,突的相互一靠,不料中间宛如隔了一座铜墙,始终靠不拢来,并闻身后敌人发话道:“二位硬汉,如果再不服输,小生便要得罪了?”
  二人牙根一咬,拼力作最后一撞,不料忽然阻止毫无,相互撞得头脑发昏,并且穴道又被制住,两个身体粘在一起,活像一个双面人,瞪眼直立,一动也不能动!又见小书生气定神闲地笑道:“如何?该说实话了吧?”
  二贼本早心惊绝技,欲趁空逃走,无如始终不能摆脱敌人,未能如愿。现又身受人制,心胆欲裂,实说又怕教规制裁,不说亦怕难逃一死,五内如焚,低头不语。
  司徒玉目光如电,早已看透他们心意,又温言道:“二位如果实话实说,我可以担保从轻发落,否则休看你们有横练功夫护身,也熬不过我分筋锉骨之法咧!”
  二贼闻言,心中一愫!暗忖素闻人言,有一种分筋锉骨绝技,一经被制,死活都难!并且除施法人外,无人能解,同时心想这位书生武功高不可测,如能得他庇护,教规其奈我何?当下同声答道:“大侠神人,只要高抬贵手,小的们实说了!”
  司徒玉道:“如此甚好!”随见他右手一拂,二人穴道立解,但见二人扑地跪倒,细供出一番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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