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千两假钱
2024-10-07  作者:柴田炼三郎  译者:兰立亮  来源:柴田炼三郎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当天夜里——三更过后,狂四郎悄悄潜入一处精致考究的宅院。这座宅院正前方是一个立有告示牌的十字路口,位于真田山和桃花谷之间。
  这里是平野屋的外宅。他事先已经让鼠小僧调查清楚,平野屋今晚留宿于此。
  深夜中的这座宅院,被深深包裹在静谧的黑色夜幕之中,湿润的空气中弥漫着沁人心脾的花香。
  狂四郎久久盯着正房,看到二楼左端防雨板的缝隙中透出些亮光,就径直推开院子的木门走了进去。这是一座不惜重金打造的精美庭园,模仿美保的松海林原而建,其精美壮观令人叹为观止。
  他悄无声息地走过草坪,穿过松树丛,向正房靠近。
  他用一把短刀撬开了防雨板,跳进走廊。方才在外部察看房屋构造时,他已经找到了楼梯的所在方位,因为从防雨板射出的灯光,一直照到了楼梯的下端。
  占据了让对手无法逃脱的有利位置,狂四郎也就没有必要像盗贼一般偷偷摸摸了。他从容地迈着步子,走向那扇映出灯光的格子拉门。他毫不隐藏自己的足音,走到二楼后,廊下仍旧回荡着他脚步的声响。
  “谁?”
  响起一个女人的声音。
  狂四郎并不理会,“啪”一声推开了拉门。
  红色绢罩方灯映照下的房间,一派奢华,家具摆设无不精巧华丽,设计独具匠心,看得出主人是不惜重金的。
  绣着艳丽花纹的被褥铺在一幅金屏风的对面,精美的屏风上画着歌磨和春信[4]的浮世绘[5]。
  狂四郎高大的身影映在屏风之上,一直移动到主人的枕边。觉察到自己枕边突然多出一个人影,一个女人“啊”地尖叫一声,惊得从被褥中跳起。仿佛从画里走出来的美人儿一般,她敞开的衣襟下露出洁白的酥胸和纤美的小腿,秀发有些凌乱,真是瑰姿艳逸。这副艳丽的美人身姿,衬着这湿润的春夜,竟是无比协调。
  ——恐怕只有富甲天下之人,才能养得起如此绝色的人间尤物。
  与江户女子不同,她的肌肤莹白丰润,滑如凝脂,恰好与她那如画黛眉、善睐明眸中透出的如人偶般沉静之美相得益彰,顾盼生姿。看着眼前娇柔美艳的女子,狂四郎竟一时间怃然呆立。
  大约过了两三分钟,平野屋猛地站起身来,他虽已知道屋内情形,但并没有惊慌失措,这从容的气派真不愧是大阪首屈一指的大商人。他平静地把小妾凌乱的和服拉严实,从容不迫地掩好她的膝盖。
  狂四郎一直端坐在那里,看着平野屋做完这一系列动作。
  “深夜造访,做了些不解风趣的愚蠢之举,多有得罪。”
  “这正是您的一贯作风——恕我直言,不揣冒昧。您就是正大光明地从正门进来,鄙人也不会不予相见啊。”
  “把给我的钱再抢了去,你这狡诈的商人实在让我无法相信。”
  “啊,有这么一回事吗——”
  平野屋平静地挑起嘴角,断然否认:“这件事,并非鄙人所为。”
  狂四郎并不相信平野屋的话,锐利的目光紧紧盯住他,说道:“胆识不错啊,平野屋!不过,我这个人特别擅长拆穿他人的谎言,经常一眼就能识破呢。”
  “此言可真不像是您眠狂四郎阁下会说的啊。不过您可曾细想过,大阪藏元商人[6]怎会做这等小气之事呢?一人才两千两,不是吹的,鄙人平时打赏戏园子里的小戏子,也差不多是这个数呢,更何况是要给大盐平八郎先生呢!那天夜里,即便被告知不用出那个钱,鄙人也打算献出值两千两的礼物作为回礼呢。”
  “是么,这难道是我搞错了?”
  狂四郎唇角勾起一丝苦笑,内心有些释然。
  ——看来,这家伙拥有的财力,远比我想象中的多呢。正是我这种看到区区一千两就找不到北的性子,才导致了如今的落魄。
  片刻工夫,狂四郎就已经切实体会到当今天下实权,真是从幕府手中转移到了如眼前这个人一般的豪商手里。思及此处,心中不禁掠过一丝寒意。
  当时,幕府为了推行安定经济的政策,不断调整米价,命令富商豪绅大量收购巨额大米,就是人们所说的御买米。幕府让富商们暂时囤积收购来的大米。近来,幕府打算实施仁政,调拨重金来救助诸侯、赈恤贫民,因此命令富商们交出先前囤积的大米,即御用金一事。幕府命令,这次的御买米和御用金,全部由大阪、堺、西宫、兵库的富商们提供。迄今为止,富商们已分别于文化七年和文化十年两次向幕府缴纳御买米和御用金,金额共计七十余万两。今年,幕府再次下达了让富商们缴纳六十万两御用金的摊派命令,然而,这些富商们却毫不理会,竟无一人上缴。
  他们这种行为一旦被大盐平八郎发觉,那么本应缴纳的御用金就变成了罚金,且数额定会上涨至原来的二倍多甚至三倍。然而,即便缴纳巨额罚金,也不会动摇这些富商们的财政根基。不过,为了防患于未然,如果每人交出两千两就能够不交罚金,对他们来说真是捡了个天大的便宜,他们何乐而不为呢!
  诚然——区区两千两和巨额罚金,的确悬殊呢。
  “平野屋,我明白这件事并非你等所为,但我知道,你们事先就已知晓这笔款项会被人抢去,是吧?”
  “倒也不能说是毫不知情。”
  平野屋神情一派沉着冷静,还真是令人钦佩。
  “说来听听吧。”
  “这个嘛,眠先生,鄙人不能说呀。所谓商人,就是依靠利益维持生计的。若鄙人对您言明抢夺钱财之人的真实面目,这事日后被人知晓的话,定会给鄙人带来麻烦。况且,那六千两是我等与您的交易,既然您已经把这笔款项取走,那么它的去向行踪,就不再是我等关心的了。请原谅我在此多嘴,没有亲自押送这笔钱,或许应是您的失误吧。鄙人只能说,请您凭自己的力量重新拿回这笔钱吧,除此之外,鄙人也爱莫能助。如果想让我等承担更大的损失,请恕难从命。碍于经商法则,鄙人也只能如此了——”
  “说的也是,明白了。”
  能够查明此事并非平野屋等人所为,今晚悄悄溜进来也不算徒劳无获。
  狂四郎站起身来,平野屋紧紧盯着他道:“眠先生,若是大阪的町奉行所中能有几位像您这样的贤明之士,我等就不会被刁难至此,奉命囤积了不少大米呢……恕我直言,对您这种光明磊落的行事风范,鄙人可是深感钦佩呐……因此,在下在此以个人身份,愿奉上钱财千两,还请笑纳。”
  闻言,狂四郎的脸上瞬间布满可怕的杀气。
  “你看错人了!平野屋!”
  听到狂四郎的厉声呵斥,平野屋第一次感觉到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战栗袭遍全身,顿时面无血色,不复冷静。
  “我眠狂四郎不管多么放浪,也绝不会堕落到向人乞食的地步!”
  “请,请您饶恕!”
  平野屋跪伏在地。
  从屋里出来,狂四郎刚要走到廊下时,平野屋大声喊叫着追了出来。
  “眠先生——抢钱的那伙人,似乎还是您的老相识——鄙人只能说到这里了。”
  ——果然不出我所料,方才还在想事实是否如此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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