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
2025-05-14  作者:陈青云  来源:陈青云作品集  点击:

  两人在宫门前下了马,数名少女迎了上前,接去马匹,文天浩的包袱是不离身的,现在还多了一个革囊,为了脸相,他一直地低着头。
  “黑风女”黑如英问了主人安好,然后又问慕容倩等,小婢答称仙子一行已在昨日回宫。
  文天浩简直有些手足无措,内心忐忑不已。
  不久,进入宫中,他被安置在一间精舍里。
  “黑风女”焦如英安置了文天浩之后,随即离去,小婢来侍候茶水,并请文天浩沐浴更衣,天一黑,室中的明珠便大放光明,配上华丽的陈设,真不愧是碧玉之宫。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黑风女”焦如英去而复返,入门便道:“孩子,可肯听娘一句话?”
  文天浩嗫嚅地道:“请伯娘吩咐?”
  “黑风女”焦如英先笑了笑,才徐缓而沉凝地道:“你的事,伯娘可以做主么?”
  “当然!”
  “好,如此你听着,希望你勿再固执己见,答应仙子的婚事。”
  文天浩登时面红耳热,心乱意紊,低头考虑了许久,才期期地道:“可是,侄见这副面容……”
  “那不足为虑,本宫魏使者妙术通天,可让你在七日之内恢复原样。”
  文天浩想了又想,终于点头含笑答应。
  “黑风女”焦如英喜不胜地连连摇撼着文天浩的双肩,激情地道:“好孩子,这样才能安慰你父母及伯父在天之灵,走,主人此刻要见你!”
  文天浩努力镇定了一下情绪,跟随焦如英出精舍,进内宫。
  不久,来到一座金碧辉煌的殿前,殿内已传出话声:“主人请文少侠晋见!”
  文天浩一颗心乎跳出口来,硬起头皮,跨入殿中,只见正面坐着一个玄衣半老美妇人,面容威识,使人油然而生敬畏之心,两旁排立了八名宫装使女,文天浩深施一礼,朗声道:“文天活参见宫主!”
  “玄衣天女”抬了抬手,道:“赐座!”
  侍女移过了锦墩,文天浩告了坐,“黑风女”焦如英向文天浩要了那半面玉玦,恭谨地呈了上去,“玄衣天女”取出另半面玦,合了一合,面现黯然之色,焦如英又退到文天浩身边。
  久久,“玄衣天女”才开口道:“文少侠,谢谢你使破玦重合,本宫主不喜虚礼,现在旧话重提,倩儿对你一往情深,你的意下如何?是或否,不必说其他的。”
  文天浩定了定神,欠身道:“蒙慕容仙子垂青,晚辈应命!”
  “玄衣天女”展颜一笑,道:“很好,焦使者权充月老,一切事可作主办理,不过,还有件事当面说明,你与儿成礼之后,第二个孩子无论是男是女,必须承继本宫,改姓慕容?”
  文天浩站起身来,点头恭应道:“从令!”
  “黑风女”焦如英轻推了文天浩一把,道:“快拜岳母大人!”
  丈天浩涨红着脸,上前数步,拜了下去,口称:“小婿文天浩叩见岳母大人!”
  “玄衣天女”受了三拜,抬手道:“起来,稍停赐宴,现在贤婿先去歇会儿。”
  文天浩再拜醉出,仍由焦如英陪伴到精舍
  坐定之后,焦如英满面喜容地道:“孩子,恭喜你!”
  文天浩忽然观觐起来,低着头道:“谢伯娘玉成!”
  “孩子,你准备何时行佳礼?”
  “这个……·侄儿还要赶着办件事,事完之后回东平湖故里,向家姐说明此事,俟家园重建之后,再择吉去迎娶,伯娘以为如何?”
  “很好,我会禀告陈主人。”
  文天浩在“碧玉宫”中整整待了七日,在魏使者夺天地造化的神奇妙术下,恢复了面容,这是他绝未梦想到的事。
  七天之中,始终没有见到慕容倩的面,他也不好意思询问。
  第八天,他觉得再也不能躭延了,“方壹仙子”的一条命,在他的手中,于是,禀明了“玄衣天女”,离宫上道。
  他现在鲜衣怒马,一副翩翩浊世佳公子模样。
  由于始终没有见到慕容倩的面,使他内心有一种说不出的怅惘。
  上道不久,身后蹄声得得,一马飞驰而前,马头并辔,文天浩扭头一看,不由连呼吸都窒住了,来的竟然是慕容倩,他什么也说不出来,只红着脸痴望着她。
  慕容倩也是娇羞不胜地望着他。
  四道眼神铰接在一起,此时无声胜有声,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了。
  并春了一程,文天浩轻唤了一声:“倩妹,你回转罢!”
  慕容倩低声道:“浩哥,我送你一程!”
  文天浩意在言长地道:“倩妹,我不久……就回来的,我的计划,你大概知道了……”
  “是的焦使者告诉我很多关于你的事。”
  “倩妹,我实在觉得……”
  “觉得什么?”
  “不配?”
  “哼!既然不配,为什么你要答应?”
  两人相视大笑,笑声中含有无限的甜蜜与情意。
  马如龙,人似玉,的确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两人并驰了十余里,文天浩勒马道:“倩妹,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你还是回宫吧!”
  慕容倩深情款款地望着文天浩,依恋之情,溢于言表,文天浩不由陶醉了。
  两人互视良久,文天浩才便起心肠,道了声:“珍重!”策马驰飞,奔了一程,回头望后,只见慕容倩仍驻马痴立,文天浩扬了扬手,催骑疾驰,一路之上,他感慨万端,恩仇了了,又获如花美眷,固属喜事,但想到遁入空门的赵妍霜,为情而死的裴玉环,还有义薄云天的方伯父,不禁黯然神伤,滴下了英雄之泪。
  盘算了一下时间,先到陈留附近的墓地去见师父,然后请他老人家出墓穴同赴大别山,时间上来得及,同时也是一举两得的事。
  于是,他回头再奔开封方向。

×      ×      ×

  一座巨冢之前,伫立着一个衣履鲜明的俊美书生,他,正是文天浩。
  前后只一年不到的时间,像是隔了十年,这短短时间内所经历的,比人一生所经历还要多,冥想师父被活埋了三十年,真是武林史上的大悲剧。
  亢奋,激动,使他热泪盈眶。
  他移开了暗道的封石,运足真气,向内传声:“师父,弟子回来了!”
  连叫三遍之后,才入穴进入地宫,刚刚走完那狭窄的墓道,一个白发老人,已迎面蹒跚而至!”
  文天浩悲呼一声·“师父!”伏跪了下去。
  老人激动地道:“孩子,你……终于回来了,事情解得如何?”
  “不辱师命,全妥了!”
  “起来,到里面再谈!”
  文天浩再拜而起,随师父进入密室,俟老人家坐定之后,他才双手奉上革囊,道:“师父,这是冒师父的鄙夫裴元煌的人头!”
  老人双目放光,打开革囊,把人头取出摆在桌上,看了看,道:“为师所要你带匡美玉那贱人的人头来见,人头呢?”
  “师父容弟子禀告经过详情!”
  “坐下来说!”
  “谢师父!”
  于是文天浩把离此地之后的一切遭遇,以及诛仇惩儿的经过,详细的说上了一遍,对于高天柱,他听隐去了不是师父的骨肉这一节不说,她怕师父承受不起,反正,有关这事的人全已不在人世。
  老人听完之后,忽地疯狂在大笑起来,泪水随着笑声滚滚而落,久久,老人才止住笑声道:“孩子,辞得好,为师的虽死而无憾了!”
  文天浩突地下跪道:“师父,弟子恭请您老人家出……”
  老人摇头道:“为师的没理由重出江湖了,孩子,‘江湖第一令’是你,为师的能埋骨这地宫之中,算已是三生有幸了!”
  “师父,有一位前辈在等着师父!”
  “谁?”
  “方壶仙子顾明媚!”
  “顾明媚!”
  老人大叫一声,老脸连连抽搐,身躯也发起抖来。
  文天浩这才把遇“方壶仙子”以及她现在“无回之谷”待救,以及自己的心意,委婉地说了出来。
  老人激颤地道:“不,孩子,你虽用心良苦,但为师的无脸见她,况且,我们……都是行将就木的人了,一切算过去了……”
  “师父,您总得让弟子尽一份心,娱您老人家的晚景。”
  “孩子,为师地满足了,别无他求,你正当有为之年,该在武林中做些有意义的事,方不负你迭番奇缘,你去吧!”
  文天浩以头叩地,哀声道:“师父,如您老人家不出地宫,弟子誓不离此,永伴您老人家!”
  老人长长叹了口气道:“痴儿,你别强为师的为所不为……”
  文天浩抬头道:“师父,请可怜弟子一片诚心……”
  “孩子,我知道你的诚心,为师的逞强一世,岂堪再临江湖现眼!”
  “师父,弟子只请您老人家易地安享天年?”
  “孩子,顾明媚恨了我一辈子,让她恨下去吧!”
  “师父……”
  “不要说了,我不能再见她的面!”
  “师父,她为您虚度了一生,何不在晚年”
  “予以补偿,是么?”
  “是的!”
  “哈哈哈哈,孩子,晚了,太迟了,若使时光倒流三十年,我会的!”
  “师父,并不迟啊?”
  老人摇了摇头,道:“让她保持玉洁冰清,晚年丧节,将胎武林笑柄。”
  文天浩道:“师父,这怎么能称为丧节呢?该说是武林一段佳……”
  “孩子,你错了!”
  “师父…….”
  “她恨我,该里她恨下去,因为我应该被她恨,这样才公平,照你方才所说,这完全是你的意思,如果她的心意非如你所料,为师父的何以自处?”
  文天浩不由语塞,如果情况真的是如此,“方壶仙子”恢复神志之后,不肯消恨,的确是件无法收场的事。
  心念之中,期期地道:“弟子将重整家园,让弟子奉您老人家天年,总可以的?”
  老人激动地道:“孩子,你能有这份心,够了,你且起来!”
  “师父不答应,弟子绝不起来!”
  “你要威胁为师的么?”
  “弟子不敢!”
  “孩子,你是否想到为师的如果重出江湖,结果是什么?”
  “这个……弟子以为”
  “为师的一片英名人格,将付流水!”
  “这是师父过虑了!”
  “孩子,为师的在三十年前就已经死了,现在‘江湖第一令’复活在你的身上,为师的已觉得出乎愿望之外,足证造物待我不薄,夫复何求?”
  文天浩流下泪来,道:“师父,请不要这样固执,令弟子终生难安!”
  老人闭目沉默了一会,又说道:“孩子,你可会听说过这句古语:“三军可夺其师也,匹夫不可夺其志也!”你不能强为师做不可为,不当为,亦不能为的事?”
  “弟子只是哀恳!”
  “你不起来?”
  “弟子不起来!”
  “你要留此替为师送终?”
  “弟子留下侍候!”
  “好,好,孩子,为师的答应你,你起来换上装束,把那歌儿唱一遍我听!”
  文天浩站起身来,心想:“既是师父决意不肯离此墓室,自己就在此侍奉他老人家吧,慕容倩的婚约,‘方壹仙子’生命十全不重要了!”
  于是,他依言换上灰袍,罩上面巾,似好“血剑”,引吭而歌:
  “弹长铗而歌兮,
  强梁丧胆!
  挥血剑而舞兮,
  宵小夺魄!
  以杀止杀兮,
  正义伸。
  以力服力兮,
  武道扬!”
  歌声在墓室中激荡,余音久久不绝。
  老人的脸上绽开了笑容,久久不敛,那笑容似僵僵化在脸上。
  文天浩待了许久,不见动静,不由犹凝起来……
  老人的口角,突地沁出了鲜血。
  文天浩不由魂飞魄散,悲呼了一声:“师父!”
  扑上前去,用手一探,师父已断了气,是自断“心脉”而亡。
  一阵天旋地转,他晕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才又悠悠醒转,只见师父仍端坐不动,脸上的笑容僵化了。
  “哇!”的一声,呛出了一口鲜血。
  是自己逼死了师父。
  他伏地大哭,泪尽之以血。
  这像是一场虚梦,可怕而残酷的梦,他怎么也料不到师父会出此下策。
  他的心在滴血,灵魂似被活生生地撕离了躯壳。
  一时之间,他感到万念俱灰,恨不能追随师父而去。
  久久,久久,师父的话声又响在耳边“‘江湖第一令’又复活在你的身上……”他费力地翻身伏跪,嘶哑的喉已发不出声音,他在心里默祷致哀:“师父,‘血剑令主’永远不死,伸正义,扬武道,您老人家安息吧!”
  他无力站起身来,凝眸瞻望遗容,他要把师父的形象镌刻心头。
  他痛苦地想:“师父归天了,这地宫当然是最好的埋骨所,这体就让他保持原样吧!师父自责无脸见“方壶仙子”,心中自有亏欠,自己得赶快把解药送去,如果误了她的命,当非师父所愿,使他老人家泉下不安。”
  于是,他痛苦地下了决断,脱下衣袍,重新包扎好,伏地再拜,默祷道:“师父英灵不远,弟子决维‘血剑令主’之名于不坠!”
  祝毕起身,再深深仰了一会遗容,才收拾起残破的心灵,蹒跚出墓。
  到了墓外,已是红霞满天,看在文天浩的眼中,像是鲜红的血。
  封好暗穴,怀着凄怆无比的心情,上马就道。
  在陈停留了一晚,第二天上南行官道。
  正行之间,忽听一个耳熟的声音道:“文少侠请留步!”
  文天浩勒马一看,来的竟然是“铁心人”,忙下了马背,道:“你怎会此地?”
  “铁心人”惊诧着望了文天浩,才道:“奉命采办些东西,少侠的声音怎的变了?”
  文天浩苦苦一笑,含糊其词地道:“没什么,一点小小意外!”
  “少侠事情妥了么?”
  “还有一件未办,请转告家姐,说我一月之内必回!”
  “是的!”
  “哦!我忘了件大事,那‘混元尊者’的人头如何处理了?”
  “还留着,准备坟茔建成之后再处理!”
  文天浩这才松了一口气,他会答应陷身谷中的“长白四毒”之首的大毒钱魁,把迫害他的黑袍蒙面人抛入谷中,这约言必须实践,当下点头,道:“很好,那人头我还有用,请妥为保留!”
  “少侠何往?”
  “南下大别山,我须赶路,再见了!”
  说完,策马疾驰。
  昼夜兼程,这一天到了正阳,他忽地想起了“方壶仙子”的“桃花女”冯玉娇在桐柏城外的晨舍等候自己,师父已死,自己再见“方壶仙子”徒增伤感,再无意义,送解药的事,何不由冯玉娇与她的未婚夫下“失魂书生”白起天去办?
  于是,他改变了主意,转奔桐柏。
  为了争取时间,文天浩马不停蹄。
  这一天。来到了桐柏,他迫不及待地径奔城外农舍。
  甫抵地头,只见一男一女两条人影并肩站在篱外的竹丛下,赫然正是冯玉娇与白起天。
  文天浩甫落马背,两人已奔了过来,冯玉娇欢呼一声道:“文少侠,幸会啊!你怎到此地来……”
  文天浩一笑道:“当然是有事而来!”说着,故意目注“失魂书生”道:“这位是……”
  冯玉娇粉腮一红道:“这位是‘失魂书生’白起天!”
  文天浩拱了拱手,随口道了声:“久仰!”也不追问两人的关系。
  冯玉娇突地惊声道:“文少侠,你的脸色怎么……”
  文天浩道:“幸逢名医,复原了!”
  “啊!真是万千之喜!”
  文天浩正色道:“冯姑娘,我来是为了急事,你当认识大别山中那丑怪的人……”
  “是的,是的。怎样?”
  “他托在下程来此地,把一粒解药交予姑娘,解救令师,据他说,时间已不多了,必须兼程赶去,切不可耽误,否则会误了令师的性命……”
  “家师现在何处?”
  “无回之谷,姑娘去时可从此秘道……”说着把那秘道的位置详细的描述了一遍,接着又道:“日前伴令师的是一位叫‘穿山石蟾搜奇客’的异人,只要提在下之名,他便知道了!”说完,取出得自“毒西施”的孙儿徐斌的解乐,递了过去。
  冯玉娇接了过去,道:“敬谢少侠援手,请到茅舍……”
  文天浩一摇手道:“时间非常迫,冯姑娘立即打点动身,后会有期,在下不打扰了!”
  说完,拱手一揖,返身上了马,策骑径去。
  “失魂书生”感叹地道:“他便是文天浩,果然不是凡物,单只看他的风仪,便令人倾倒。”
  冯玉娇道:“以后有机会和他亲近的,我们收拾收拾上路吧!”
  文天浩策马徐行,他现在是双肩重担全卸,唯一使他感到痛苦的,是师恩欲报已无日,只有怅望云天空怆了。
  走着,走看,眼前似乎幻出了一幕远景,东平湖畔,废墟中立起了一片庄宅,他与慕容倩携手并肩,伫看烟波帆影,沙鸥落照。
  他笑了笑,加上一鞭,绝尘而去!

  (全书完,感谢古龙武侠论坛“轩辕剑侠”、“月在天涯”录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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