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2025-05-14  作者:陈青云  来源:陈青云作品集  点击:

  文天浩闭目趺坐,心神归一,运起本门心法疗伤,功力十周天之后,进入忘我之境,未几,头顶上白气蒸蒸直冒。
  半个时辰之后,中年文士去而复返,径直走到文天浩身边,看了片刻,眸中倏露凶光,口中喃喃自语道:“此子功力太高,在我之上甚多,留下来恐是祸患,还是送他回老祖家去的好!”说着,手掌扬了起来。
  文天浩行功正值紧要关头,全然未觉,真是死星高照。
  中年文士的手掌照文天浩的头顶心按了下去,掌离头顶两三寸之际,突地又收了回来,摇摇头,又道:“杀之无益。做个伴也好,反正都是绝谷死囚!”
  说完,转到前面木屋中,生起了火,把一串曝干了的鸟肉,吊在火上熏烤。
  足足两个时辰,屋外雾气弥漫,一片昏黑,火堆吐出红焰。
  文天浩功毕醒来,只觉通体舒泰,这重的内伤,竟然在短短两个时辰痊愈了,当下起身来到前屋,双手一拱·道:“敬谢阁下灵丹!”
  中年文士淡淡地道:“不必,我们要在此相伴到死!”
  文天浩下意识地打了一个寒战,强颜一笑。道:“事在人为,未见得!”
  中年文士斜了文天浩一眼,道:“你小子有此自信?”
  “也许是!”
  “你认为天下会有奇迹这回事?”
  “有的,不然就不会有这字眼!”
  “闲话少说,坐下来填饱肚子再说!”
  文天浩依言在火旁坐下,中年文士分了一半烤鸟肉给他,火旁还有一大堆黄精与野菌,文天浩也着实饿了,不客气地吃了一个饱,突地想起了裴玉环的尸体,不由神色一黯,道:“那位姑娘的遗体……”
  中年文士一笑截断了他的话题道:“你的红颜知己,你要去伴她?”
  文天浩却认真地道:“是的,在下有这意思!”
  中年文士嘿嘿一笑道:“省了吧,谷中没有豺狼,尸体不会飞走,此刻谷内布满浓雾,你目力再好也难视物,同时谷内有一种毒扩,叮咬了会致人死命,老夫在洞外加盖这木屋,便是防那毒虻,现在我们多聊,收尸是明天的事,老夫已将近一年没和外人谈过话了!”
  文天浩一听,只好作罢,但一颗心仍在裴玉环的身上。
  中年文士见文天浩不开口,大声道:“小子,吃饱了说话呀?”
  文天浩怆然一笑,道:“阁下说近一年不和生人谈过话,那是说阁下入谷还不到一年?”
  “一点不错!”
  “阁下是被什么人迫落此谷的?”
  “见鬼,是一个黑袍蒙面老者,老夫至今仍不知他的名号,但知道他是‘天庆帮’的人!”
  文天浩不由心中一动,想起陈留赵家庄外道观林中所逢的黑袍蒙面老者,掌法奇诡,自己全力一震,才把他震退,中年文士说的准是他无疑,心念之中脱口道:“一个黑袍蒙面老人,出掌刚柔互济,锐不可当”
  中年文士双目暴睡,激动地道:“你认识他?”
  文天浩点了点头,脑海里浮现出蓝衫老人的影子,口里却道:“在下与他交过手,只不知他他的来历……”
  中年文士大声道:“你与他交过手,结果如何?”
  丈天浩淡淡地道:“没分胜负,他便开溜了,不过在下目信能对付得了他,阁下怎知他是‘天庆帮’的人?”
  中年文士恨恨地道:“他迫老夫加入‘天庆帮’,老夫不允,动上了手,老夫被震落谷中,情形与你一样,没有拌落实地坠在一蓬藤蔓中……”
  “哦!命不该绝!”
  “什么命不该绝,落入这境地,与死有何分别?”
  “有分别的,活着便可设法出去,死了便完了!”
  “如果能有法想,老夫还呆在此地作啥?”
  文天浩忽地灵机一触,道:“对了,这谷中有溪泉,泉水必然流出谷外……”
  中年文士吁了一口大气,道:“这还用你说,人不是水,能从岩隙石罅流出去么?”
  文天浩有被迫落水眼的经验,又道:“那岩隙能容人体通过么?”
  中年文士一摇头道:“不能,竟不到一尺,岩石锋利如刃……”
  “一尺宽的石隙,能容溪泉流出去?”
  “裂隙不少,最宽的不到一尺,窄的只能容一拳!”
  “啊!”
  文天浩大感沮丧,看来此路不通。
  中年文士阴沉地道:“别多费心神了,出不去的,除肋生双翅翅,飞出去!”
  提到胁生变翅,文天浩不由心中动,想到自己得“造化老人”遗赠的“御虚神功”,只要壁间稍有藉力换气之处,便可飞升,偌大一座,绝对可以找到登拨之处的,心念及此,不由大是振奋,不过,他没说出口来。
  中年文士沉吟着又道:“人的命运不同,际遇各别,也许能活出此谷。”
  文天浩剑眉一扬·道:“怎样?”
  中年文士深深望了文天浩一眼,泄气地道:“算了,不说也罢,反正不可能!”
  文天浩道:“反正是闲聊,阁下无妨说说看?”
  中年文士冷森地道:“你如生离此谷,愿意代老夫报仇么?”
  文天浩不假思索地道:“他既是‘天庆帮’有地位的人物,早已列入在下的死亡名单中。”
  中年文士双目棱棱地直盯着文天浩,一字一句地道:“你口气可不小?”
  文天浩微微一哂,道:“好说!”
  中年文士嘿嘿一笑道:“老夫忘了,你是江湖第一令的传人,但,谁敢出手把你迫落此谷?”
  “阁下听说过‘剑宫’没有?”
  “‘剑宫’,听说过,怎样?”
  “就是剑宫主人对在下出的手”
  “你拗不过他?”
  “是阴谋,彼此并未交手!”
  “你说‘剑宫’主人,那该是‘玉牒真人’蒋竹虚,听说他为人很正派的,从不过问江湖是非,怎会设谋陷你?”
  文天浩不禁一怔,他从未听说过“玉牒真人”蒋竹虚这名号,从这名号看,对方是个全真的人,他不期然地想到了“阴风道”,莫非他改了名号?对了,他是裴玉环的师祖,裴玉环他师徒不睦,久已不相往来,裴元煌是“阴风道”的传人无疑了,“阴风道”隐居“阴风谷”,正在“剑宫”之后,裴元煌妄想称尊武林,冒充“血剑令主”成立“血剑门”。
  听口气,这中年文士根本不知道“血剑门”立舵这回事。
  这事如果直说。便扯远了,当下含糊以应道:“大概是的!”
  中年文士一睑眼,道:“什么大概是的?”
  文天浩心念一转,这:“在下对‘玉谋真人’蒋竹虚并未深知,阁下能见示他的来历么?”
  中年文士点了点头,颇为自得地道:“这秘辛知者极少,那‘玉牒真人’蒋竹虚,本是崆峒派上代掌门的师兄,因为人脾气倔强,不得乃师欢心,把掌门之立传与他师弟,这在武林中是少有的事,他一怒之下,离派自立,成立了‘剑宫’,大概情形,便是如此!”
  文天浩漫应了一声:“原来如此!”,心里却在想:“江湖中的事,真是花样百出,光怪陆离,废长立次,确是罕闻,即以欧阳公子师门而论,还不是师兄弟阅……”
  中年文士沉默了片刻,道:“令师如今健在么?”
  文天浩而露欢然之色,道:“师命所限,恕难便奉告!”
  中年文士目露不豫之色,喘了一口大气,道:“算了,我们睡觉吧!”
  两人进入洞中,在软草上各占了一席地安歇。
  文天浩思前想后,转不能成眠。
  身陷绝境前途未卜,心是无法定下来的。
  天明,日出,雾散。
  文天浩匆匆来到“鬼影观音”裴玉环陈尸之处,尸体入目,一股悲愤,从心的深处涌起,星目中不禁流下泪来。
  这的确是人间少有的悲剧,江湖人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一至于斯。
  “你爱她很深么?”
  中年文士不知何时到了身边。
  文天浩没有回顾,凄凉地应了一声:“是的?”
  “人已经死了,还哭个什么劲,身为江湖人,刀头舔血,生死是司空见惯的事,你为她哭,谁为你哭?”
  这句粗俚的话,确有至理,文天浩不由心中一动,暗忖:“这话不错,裴玉环已玉殒香消。一暝不视,自己为她流泪,伤悲,而自己是真正的受害人,身陷绝境,如不能生离此谷,必老死是间,谁又为自己悲?”
  但随又想道:“裴玉环如不爱上自己,定不会有今天的下场,‘鬼影观音’这名头,在武林中是相当响亮的,是谁之过呢?人之异于禽兽,在于有人性,有理性,若丧失了此点,与禽兽何异?”
  心念之中·道:“阁下话虽不错,但人性天生,有不能已者!”
  中年文士“嗯!”了一声道:“你是个正人君子?”
  文天浩道:“不敢自诩,但人性之中也有爱,这两样是该分明的!”
  “不抬杠,这女的究竟是谁?”
  “小有名气,‘鬼影观音’!”
  中年文士惊声道:“她便是人见人怕的神秘女子‘鬼影观音’?”
  文天浩一首道:“不错,正是她!”
  中年文士像自语般地喃喃道:“奇怪,她怎么会被利用来作饵,她的身手不赖呀?”
  文天浩悠悠回身,一看,不禁惊呼出声,一颗心怦怦而跳,眼前的人变了,衣着如故,但人已变成一个面带恶疤的老者。
  “小子,奇怪么?”
  “这……这怎么回事?”
  “与你一样!”
  “啊!阁下先前戴的是人皮面具?”
  “你说对了!”
  文天浩惊异万分,自己与他凟面相处,竟看不出他戴的是人皮面具,这面具制作得太精巧了,怪不得他自称老夫,看上去他年纪在花甲之间……
  细看之下,这面孔似曾相识,一时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如果面上不添了这恶疤,可能容易辨认些。
  他到底是谁呢?
  他并不认识自己,是否他的面型轮廓,与自己见过的某人相似?
  想,想,突地想起来了,脑海里浮起“无回谷”口夺宝的一幕。
  “小子,你发什么呆?”
  “在下看阁下似会相……”
  “老夫从未见过你?”
  “如果在下记忆不差,阁下当是‘长白四毒’之首的‘大毒’钱魁……”
  疤面老者惊愕地向后退了一个大步,栗声道:“好小子,老夫面容之毁,你仍认得出来?”
  这一说,等于承认了。
  文天活也颇感激地道:“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了!”
  “大毒”钱魁疤脸一阵动,道:“你在什么地方见过老夫?”
  “无回之谷!”
  “什么,‘无回之谷’?你当时也在场!”
  “是的!”
  “老夫不见你现身出来?”
  文天浩心里明白,他那时的身手,根本不能在那种场合中露面,躲着看看热已算是担风险了,当然,这些无须告诉对方,当下淡淡地道:“在下并未存心夺宝1”
  “大毒”钱魁口里“唔”了一声。道:“旧事不谈了,老夫兄弟四折其三,现在老夫又遇如此,算全毁了。”
  文天浩突地想起一往事来。道:“阁下来自关外,当知塞外飞鸿”谷平的出身?”
  “大毒”钱魁摇了摇头,道:“不知道,仅听说他是在关外成名的,来路不详。”
  文天浩吐了一口气,目光四下一扫,道:“得先掘个墓穴”
  “谷中尽是头,如何掘法,而且雨季来临,谷底会积水。”
  “有没有块现成的石穴之类?”
  “这个那边有一个浅穴,大概可用,来吧!”
  文天浩上前奉起裴玉环的民体,随着“大毒”钱魁,朝壁脚走去,一个如花似玉的江南尤物,变成了冷僵的尸体,无边的柔情蜜意,化作了一梦南柯,文天浩望着那死灰冷硬的遗容,内心又一次滴血。
  不久,来到壁脚。距地八尺高处,果有一个丈来深的石穴,文天浩审视了一番,倒是合用。
  他先把裴玉环的这驱轻轻放落地上,然后把石穴清理干净再把她平置其中,最后瞻仰了一番遗容。然后用石把穴口封闭,就穴口壁间,以金刚指功题了墓志铭。
  伊人至此永远长眠了!
  年前,在大别山中,他以同样方式。埋葬了亦父亦师的“诛心剑客”方州望,现在,在桐柏山中,又是同样方式埋葬红颜知己。
  他真有欲哭无泪之感。
  虽说世事无常,但像这样接二连三的遭遇,也实在太悲怀了!
  “大毒”魁冷冷地道:“小子,现在一切算完了!”
  文天浩突地说口狂叫道:“不,没有完,我要出谷!”
  “大毒”钱魁纵声大笑道:“哈哈哈哈,你要出谷?”
  文天浩沉着脸道:“在下会辞到的!”
  [飞出去么?”
  “有此可能”
  “小子,冷静些,老夫虽谙岐黄之术,但对失心却无能为力……”
  文天浩冷冷地扫了他一眼,不答他的腔,举步沿壁脚走去,仔细观察两旁的谷壁。
  “大毒”钱魁大声叫道:“小子,你这就走么?”
  文天浩扭头回望了对方一眼,道:“在下观察一下形势,找一条出路。”说完,继续前行。
  “大毒”钱魁冷笑一声,没有开口。
  文天浩绕谷半匝,到了对过,只见有一处壁势稍缓,虽然仍一样的陡,但不同别处的下收上倾,而且有不少逆鳞状的棱纹,足资藉力。在他而言如此,但如换了别人,面对这千年绝壁,别说攀缘,连望一眼都会感到心悸。
  他仔细地端详了一番,猛一击掌,喃喃自语道:“天无绝人之路,就是这里!”
  “大毒”钱魁不知何时跟了上来,立即接上口道:“什么你想由此登峰?”
  文天浩转过身来神色凝重地道:“不错!”
  “大毒”钱魁抬头望了不见顶沿的峭壁一眼,道:“你自信有这能耐?”
  “在下勉力一试?”
  “小子,这是要命的事,怎么能试,你身法再玄,只要一口气接不上,便将粉身碎骨,老夫又将形单影只了,别做这梦,省省吧!”
  “阁下的意见是认命,在谷中与草木同朽?”
  “不认命也得认命,因为根本出不去!”
  “在下决心与命运一赌。”
  “输了呢?”
  “轮了拉倒!”
  “小子,你豪勇可嘉,但老夫看来你是输……”
  文天浩不愿与他争,淡淡地道:“那倒不见得!”
  “大毒”钱魁怪笑了一声,道:“好啦,你准备何时飞升,老夫等着替你收尸呢?”
  文天浩略一沉吟道:“就是今天亦未始不可!”
  “大毒”钱魁见文天浩似乎蛮有把握的样子,口气一变,道:“你已经下了决心了?”
  “是的!”
  “好,老夫祈祷你成功,但盼你再等三天……”
  “为什么?”
  “等你面伤脱痂痊之后再走!”
  提到面伤,文天浩一颗心顿往下沉,自己业已破了相,这张丑脸如何见人?这实在是抱憾终生的事,登时黯然无语。
  “大毒”钱魁当然看得出文天浩的心意,“嘿嘿!”一笑道:“小子,真可惜了你张小白脸,但这是无可奈何的事,老夫那谓人皮而具可以奉赠,如你真能得出生天,尚可以借此遮脸·····”
  文天浩星目大,激动地道:“那在下就此谢领了?”
  “大毒”钱魁沉声道:“言谢不必,但你出去之后,得替老夫了个心愿……”
  “什么心愿?”
  “杀那迫老夫坠谷的黑袍蒙面人!”
  “这点在下一准办到!”
  文天浩脑海里又浮起黑袍蒙面人的影子,黑袍蒙面人也就是裴元煌在开封城外墓园决斗的那蓝衫老人,从种种迹象推测,他便是“天庆帮”的太上帮主,殆无疑义,目前争霸武林的,只“剑宫”与“天庆帮”两个帮派,两派的首脑不择手段地互相排挤,原因便在于此。
  “大毒”钱魁一摆手道:“就这么说定了,你能出去,便代老夫结账,出不去,半途失手,老夫会好好地为你善后,现在我们回屋去!”
  足足四天,文天浩的验伤在“大毒”钱魁悉心敷治下脱去痊愈,但留下了一块酒杯口大小的肉红色疤痕。
  第五天日出之后,文天浩决心冒险登峰出谷。
  “大毒”钱魅把捡获的“血剑”完璧归赵,并赠送了他所用的那副人皮面具。
  此举相当冒险,因为半峰以上已超出视力范围,情况如何不得而知?所唯一能支持文天浩信心的,是“御虚神功”,如非这一套通玄的身法,他根本不敢兴这出谷的念头,如凭借一般的轻身之技,是完全不可能的事。
  值此临别之际,文天浩对这恶名昭著的毒魁,有一种黯然之感,自他谷之后,虽只短短数天,但这钱对他的这一番人情是不能抹杀的,而况,他如能顺利出谷,此生便没有再见之期了。
  但,他实在找不出适当的话,来安慰对方。
  “大毒”钱魁颇有伤感意味地道:“但愿你能顺利出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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